大雪初停,浓雾弥漫,天弯中一轮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射穿雾气,时浓时淡。雪尘被山风袭卷,在空中游浮着,暗茫无涯,浑不知是揭地而起,还是倾天而降,最终飘撒而下,覆盖在绝云谷中那一摊摊鲜红的血水上。

  太子御师、黍离门主管平定下奇谋巧计,先说动太子颁下手谕,再集合京师数派之力埋伏,利用碧叶使吕昊诚、乱云公子郭暮寒诱宫涤尘与何其狂前往绝云谷,途中依次布下蚀骨雪、兰亭霜、明阑梅,最终加上泼墨王给的一住残蝉雾之香,四味奇药合为“霜雪漫嫡”之毒,令宫涤尘功力全失。而在绝云谷中,不但刑部总管左飞霆、妙手王关明月、泼墨王薛风楚、皇宫总管葛公公、非常道天齐夫人等数几大高手齐聚,更有二百御林铁骑虎视耽耽,务要生擒宫涤尘。

  幸有凌霄公子何其狂单枪匹马,以寡敌众,只凭掌中一把瘦柳钩绅守绝云谷峡道力拒强敌,方保不失。

  激战时断时续,何其狂束发散乱,血污满脸,内息散乱,身上大小伤口已有十余处,唯有一双眼睛依然明亮如星,燃烧着熊熊斗志,任管平等人如何言语相激,也不贸然出击,只是紧守峡道口五尺之内,但凡有敌接近,瘦柳钩出手决不空回。

  峡道口狭窄,又堆了不少马尸,原是不利骑兵掘战,但众铁骑得了管平的指点,以车轮之术进攻,凭着马力用重型兵刃横舞挥扫,借以消耗何其狂的体力。何其狂亦学得乖张,对敌人的佯攻视之不理,一旦迫入三步之内,瘦柳钩即刻出手,沾血方还。众铁骑久攻不下,失了锐气,又被何其狂亡命的打法所慑,大多绕着峡道口外围打转,不敢轻易上前送死。管平等人明知凌霄公子已近强弯之末,只要此际有人挺身而出与之缠斗,当可重鼓士气,但见到何其狂一钩在手,斜晚天下的狂态,竟是无人敢出头。

  宫涤尘内息一直不曾恢复,苦思无计:只能徒然望着何其狂奋勇抗敌,他每多受一处伤,心里便是微微一紧,抽隙替他包扎,随身虽带着些伤药,不久后便已用尽。也不知此刻是应该多陪他说会儿话,还是应当默然无声以免扰他心神,自懂事以来,从没有一刻令她如此无助,一向坚强不让须眉的她第一次体会到了身为“女子”的软弱。然而,在宫涤尘的内心深处,却另有一份矛盾的欣喜与骄傲:这样一个恃强傲世的男子,却甘愿为自己拼尽最后一份力量,夫复何求?何其狂再度击退敌人的一波进攻,拉过一名死尸,在怀中掏摸半天却是一无所获,悻悻大骂:“管平真是个鬼心眼,过来受死的家伙身上都不带干粮。”抓一把雪送入口中,咬得嘎吱直响。

  宫涤尘故作一叹:“清风朗月之下,何公子此语着实大煞风景。”

  何其狂哈哈一笑:“我就不信你们这些风雅之士,连饿肚子的叫声都能谱成个曲子么?”

  饶是宫涤尘愁怀满腹,亦被他惹得一笑:“依我听何公子此刻肚内的响动,分明就是一曲十面埋伏。”

  “哈哈,错了错了,此乃高山流水也。嘿嘿,这典故我倒知道,你我既无伯夷叔齐兄弟的缘分,那就做伯牙子期般的知音吧。”

  宫涤尘含笑拈起一块已切成小块的马肉,在何其狂面前直晃:“何子期,吃还是不吃?”这一刹,望着宫涤尘俏皮浅笑,大异往常的模样,何其狂忍不住心头一动,连忙低头自嘲般道:“以往只道自己一无所惧,此刻方知肚子饿才是世间最不可忍受的苦楚。”

  “哪那么多废话,快吃吧,有了气力才好多杀几个敌人。”宫涤尘轻轻一送,把肉块喂入何其狂口中,转手又拈起一块。原来她早将马肉切成细碎的小块,以备食用。这是她平日从不会去做的事情,虽是情势所迫,却也令何其狂心头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不知是饿得慌了,还是被宫涤尘此刻流露出的女子情态所惑,马肉虽是血腥难忍,何其狂亦觉甘之如饴:“味道竟然不错呢。你也吃点吧,待功力恢复后我们一起杀出去。”

  宫涤尘体能消耗较少,并不似何其狂那般饥肠辘辘,本是不想吃下生肉,但见他此刻依然斗志昂扬,不忍拂他意,亦吃了一块。甫一入口,生腥之气冲入喉间,不由皱了皱眉。

  何其狂笑道:“其实你只要想着吃奎元楼的肉丸子,味道就好多啦。”

  “哈哈,再给你一块状元楼的烧鸡。”

  “哈哈,这个奇味居的烤鸭腿留给你吃……”

  两人身处绝地,反倒置生死于度外,视众敌如无物,说说笑笑间,就着冰雪将数斤马肉生吃下肚。何其狂体力渐渐恢复,一时壮志满腔,但觉纵有千军万马来犯,只要宫涤尘在旁,瘦柳钩在手,皆可拒挡于外,再无所惧。

  然而,毕竟历经七、八个时辰的苦战后,他的体能已近油尽灯枯,仅凭一腔不屈战志,或可再拖延些时间,多杀得几个敌人,但已无力回天。

  管平亦是有苦难言,在他的精心策划下“霜雪漫嫡”一举奏效,本以为宫涤尘功力尽失,纵有何其狂守护,亦是寡难敌众,何曾想凌霄公子如此强横,战力超卓,韧性绵长,御林铁骑损伤近半,依然无法攻入峡道。而看此情形,两人同心抗敌,何其狂一旦战死,宫涤尘多半会自尽以谢。若这是一场生死之战,他足有七八种方法将宫、何二人困死于峡道中,但既然意在生擒,反不免缚手缚脚,诸多绝杀之计无法派上用场。眼看着丑时已过,寅时即至,算来再过两个时辰,宫涤尘所中“霜雪漫嫡”之毒就将自解……

  管平口中一声号令,铁骑重整队形,冷声道:“蝼蚁尚且贪生,宫先生何苦执迷不悟?若再不降,我等就要全力进攻了。”

  宫涤尘朗声道:“无生恋、无死畏、无佛求、无魔怖!”

  “好!事已至此,小弟只好亲身上阵,送两位一程。”管平沉吟良久,审时度势之后已下决断: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宁可将二人杀死,也好过放虎归山,以致后患无穷。

  清朗月光射过浓雾,何其狂隐见管平翻身上马,左手宝剑锋映流华,右手长枪尖吐寒芒,凛然生威。

  何其狂不惧反笑:“久闻黍离之悲、零丁弄影的名头,却从来只见管兄如缩头乌龟般躲在幕后,今日正好让我领教一下。”

  管平不受他所激,面色沉寂似水,眼中隐露悲苦之意,剑横于胸,枪尖指天,语带凄然:“奉君之命,不得不然。但宫兄、何兄都是我素来敬重之人,必会厚葬你二人。”

  何其狂冷笑:“管兄不必假慈悲,有什么本事就使出来吧。”

  宫涤尘长叹一声:“枪咽晚秋,剑夺烟柳。江湖宿留,惋惜世物。何公子可要小心了。”这十六个字正是江湖上给黍离门武功的评价,以惋惜之态施凄绝之技。管平向以谋略见长,世人往往忽略其武功,却忘了他既然身为黍离门主,又岂会是平庸之辈?

  昔日大唐建朝立业,神留门三大长老各自支持唐太祖李渊的三个儿子,最终唐太宗李世民登基,神留门一分为三,才有了关雎、蒹葭、黍离三门,武功虽是师出同源,但经千年演变后已各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