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惊弦恭声称是。愚大师的话尽管激起了他对悟魁图的好奇,却也给寻找悟魁图的过程带来了一丝阴影。

  愚大师眼望阿义,眉头一挑,老眼闪过惊诧之色:“这位小兄弟是何人?”

  “他叫阿义,乃是夏老帮主的义子,只因遭逢海难,家人尽丧,所以神智略有些不清。”许惊弦将阿义的来历略加说明。

  阿义感应到愚大师目光中的锐利,低低唤了一声“阿义”,神态有些不安。

  愚大师手揽长须,若有所思:“好了,老夫知你到来,心头欢喜出来一见,此刻有些劳累,也该回去休息了。”

  许惊弦知他已有百岁高龄,垂手谨立:“大师请去安歇,晚辈恭送。”

  本以为愚大师已走远,许惊弦带着阿义正要离开,耳边忽又听到愚大师的传音之语:“此子天庭饱满,地阁丰厚,双耳珠垂,人中颀长,当有成就。但后颅生有反骨,须得小心提防。”声音渐弱,终不可闻。

  许惊弦一怔,愚大师身为英雄家传人,最精识英辨雄之术,如此特意提醒自己必有其道理。但反观阿义,依然是浑浑噩噩、不通世事的模样,实难相信。或许只是出自老人家的疑心,权当闲言妄语,一笑置之。

  翩跹楼是一座三层的阁楼,飞桅列瓦,朱户丹窗,雕梁画栋,典雅高拙。外围池水镣绕,碧波倒映出山影树枝与园林楼阁,如临桃源;更有游鱼穿行其中,不时跳跃出水面,若迎宾客。

  远远就见池边梅林前有一张石桌,几张石凳,石桌旁坐着一位白衣人,望见许惊弦与阿义,也不招呼,遥遥举杯,一口饮尽。

  此人相貌英俊,难辨年纪,懒懒地斜倚石桌旁,倦怠的身影隐呈醉意,一双眼睛却是清亮如晨星。正是那风流调搅,洒脱率性,自号“非醇酒不饮,非妙韵不听,非佳词不吟,非美人不看”的四非公子花嗅香。

  许惊弦上前见礼,阁、楼、乡、冢四位统领之中,相较景成像的清高、物天成的豪迈、水柔梳的雅姻,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位表面看似玩世不恭,实则眷智多谋的翩跹楼主。当年被景成像废去丹田后,为替他解开心中愤怨,花嗅香给他讲了四个意味深长的故事,受益至今。

  只可惜,今天他给花嗅香带来的,却未必是个好消息。

  两人含笑相视,走到近前,花嗅香以手扣桌,石桌上两只酒杯突然跳起,端端往许惊弦与阿义各自的怀中落来,两人挎过,阿义虽不明其义,但见有人陪他玩闹,却是乐不可支。

  花嗅香肃声道:“听闻许少侠接任裂空帮主,且以一杯水酒相贺。”脸色郑重,眼中却流露出一抹温暖的笑意。

  许惊弦知嗅香公子心性洒脱通遥,随遇而安,不像景成像与物天成执著于四大家族之使命,自己亦是最喜他这一点。欣然道:“久闻翩跹楼折花手之名,讲究‘轻敲叶、重攀折、静消凝、动黯然’。想不到竟被花三叔用来敬酒了。”

  他本不好酒,但那酒香溢来,淡清幽雅,神智一爽,不由意动,举杯饮尽,但觉一条火线从喉间直烧入肚中,良久方休,苦起脸道:“这酒气味芬芳,想不到喝下去竟是这般烈性。”

  旁边的阿义喝了一杯,亦是吐舌乱叫不休。

  花嗅香大笑:“此酒乃是我当年集百花所酿,入口醇厚,后劲绵长,起个名字叫做‘沉香暗渡’,埋于花树下已有近十年,寻常不侍客。今日是见到许少侠来了,方才开封启酿,与君共享。来来来,再敬你一杯。”

  “花三叔还是当我是小弦吧,莫再请我喝酒了。”

  一旁闪过一位绿衫女子,年约二十四五,明眸皑齿,淡素蛾眉,乌发如云,容颜秀丽,正是花嗅香之女花想容,给许惊弦盈盈道个万福,掩嘴而笑:“小弦弟弟身子变高了,模样变俊了,又从一个无名的小孩子变成了江湖白道大帮的帮主,唯一未变的却是酒量啊。”

  许惊弦想到初见花想容之时,正是自己在涪陵三香阁摆阔请客,被一口酒水呛得涕泪齐流,亦不由失笑:“四年不见,花姐姐一切可好?这次清儿也与我一起回来了,一会儿就来见你。”花嗅香道:“久别重逢,当浮一大白。”又自斟自饮了一杯“沉香暗渡”。

  花想容横他一眼:“许少侠远道而来,必有要事,你却不分轻重,只顾劝人喝酒。”

  花嗅香一摊手:“你看看,这哪像女儿对父亲说话的口气?我瞧真要快把你嫁出去,找个男人管教一番才好。”

  花想容颊生红晕,跺脚不依道:“我才不嫁人,就陪着爹爹。”

  花嗅香大笑:“是是是。普天之下哪有男人能配得上我女儿……咳咳,今日我们只谈风月,不说正事。来,许少侠再喝一杯。”借酒掩去面上的趟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许惊弦留意到花想容脸上掠过一丝阴影,心头暗叹。当年他尚不通男女之情,事后回想起来,自是懂得花想容对林青一番思慕之意,奈何流花有意,流水无情,纵然林青不死,心中亦只有一个骆清幽,再也容不下别人,花想容注定只能徒然相思。如今暗器王已逝,再难有人取代他在花想容心中位置,以她的心高气傲,或许会就此终身不嫁,孤独一生,大概亦成了嗅香公子的心病。

  许惊弦换过话题:“晚辈此次来鸣佩峰,不但要与景阁主商议明年神州盟之事,还给花三叔带来了令郎的消息。”

  “哦,那个不肖的小子可还好?哼,这么多年也不回家看看,索性就当没这个儿子罢了。”毕竟血浓于水,提到花溅泪,花嗅香嘴里虽然说着气话,脸上却现出关切之色,一旁的花想容亦是凝神细听。

  许惊弦暗地苦笑,花嗅香只知其子花溅泪,却不知自己话中有话,指的却是桑瞻宇,恐怕花嗅香如今还不知道当年欠下的风流债。

  “年初时我曾在焰天涯见过溅泪兄,他与临云姑娘坑俩情深,端是令人羡慕。但因战火将起,唯恐连累妻子,所以离开了焰天涯……”

  花想容吃惊道:“哥哥那时果然在焰天涯,但爹爹早就原谅了他恋上临云姑娘之事,他却为何还迟不归家?如今又在何处?”

  “目前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不过……”许惊弦记忆极好,回想起与花溅泪的对话,几无错漏地转述一番。

  听到花溅泪为了不参与战事,悄然离开焰天涯,宁被世人视为贪生怕死之辈,也要保护娇妻不受侵犯。花溅泪不由大笑三声:“打小我就让这孩子读遍四书五经,后来却怕把他教诲成个行事迂腐的老夫子,想不到竟有如此想法。晤,这小子果然是我的种。”言下颇觉自豪。

  花想容心怀担忧:“可是他这样一直不回家也不是办法啊……”

  花嗅香眨眨眼睛:“容儿有所不知,其实我两个月前曾接到溅泪的传信,说是妻子已有身孕,待到分娩后将携妻儿回翩迁楼看望。”

  “啊,爹爹怎么未告诉我?可有详细地址?”

  “溅泪给道边一个脚夫些银子带信而来,并没有地址。不过信是从鄂境传来,想必亦离此不远。定是怕我怪责于他,所以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就算我不认媳妇,总不能也不认孙儿?嘿嘿,这小子翩跹楼的功夫没学会几成,他老爹瞒天过海的本事倒是学得丝毫不差。我怕你心急又出去寻他,所以才没有告知,此刻正好给你一个惊喜。”

  “哎呀,如此说来爹爹可不是要抱孙儿了?”

  “哈哈,你且放心。有了孙儿,女儿依然是爹爹心头的宝贝……”

  许惊弦见他们父女情深,念及自家身世,亦是心羡不已。

  与花嗅香和花想容畅谈旧事后,许惊弦正容道:“晚辈此次来,另还有一事想找花三叔求证?”

  “但说无妨。”

  “此事机密,最好找个僻静之所。”

  花想容闻言眉稍一挑:“阿义,那边有可爱的鱼儿,我带你去看看吧。”强拉着阿义往旁边去了。

  花嗅香低声一叹:“容儿聪慧美丽,更是善解人意,只可惜……”复又洒然一笑,“缘由天定,我等凡夫俗子原是无可奈何。你我且去翩跹楼中细谈。”

  下期预告

  知寒之忍何时才是尽头,将军府内的格局会因此生变吗?

  凌霄公子何其狂身受重伤,命悬一线,宫涤尘会芳心大乱、真情流露吗?

  阿义真会如愚大师所说的对许惊弦不利吗?他们之间会有什么渊源呢?花嗅香能接受平西公子桑瞻宇是他儿子的这个事实吗,他们能父子相认吗?精彩不容错过,敬请关注坑爹坑爹坑爹坑爹的《今古传奇·武侠版》2015年2月的《山河·终结篇》卷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