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诺颜察能用旁观者的身份去公正的做出选择,他也宁愿让强悍铁血的安吉王子成为下一任离昌之王,而舍弃只知仁义道德却根本不通时务的穆答王子。

一个月前,离昌国王忽染重疾,威赫王在病榻前请愿废太子穆答而重新立二王子安吉为太子,顿时引发朝中混乱。

那安吉王子虽年仅十八岁,但自从六年前威赫王加入离昌国后,便一直由他带在身边教诲,随其征战塞外诸国,立下赫赫战功。反观穆答王子虽身为太子,却整日只知读史观书,虽满腹经纶,亦颇有治国之才,但却并无引人注目的军功。在塞外草原的历史上,各族征战不休,此消彼亡,朝代更迭极快,生存更重于发展,穆答王子虽有长兄的血统,却并不被大多朝臣所拥戴。威赫王的提议虽出乎常理,却得到多数人的支持。

离昌国建国不过十余年,虽一统塞外,但各族异心不息,随时有可能重新作乱。此际离昌国王重病在床,不理朝政,一旦驾崩后未能及时新立君王,离昌国极有可能就此四分五裂。当下群臣各执一词,分为两派,以诺颜察为首,包括了几位开国老臣,皆是力主由穆答王子即位,但仍被手握军权、并得到大部分军中将领与各族族长支持的威赫王所压制,双方争执愈演愈烈,最终引发一场宫廷政变。

诺颜察连夜带着穆答王子离开,威赫王淸肃异党后,随即率军追赶。

这两个月来,诺颜察带着穆答王子东奔西逃,威赫王一路紧追不舍。诺颜察沿途分别得到九个城堡的支援,但被威赫王率军连破九城,白松城已是他们最后一道防线,而如今城外已被大军重重围困,一旦城破,就再无生还的机会了。

这几年来,威赫王东征西讨,声望极髙,他更有一种蛊惑人心的特异本领。虽然废长立幼之举不合情理,但是在不知不觉中,诺颜察与穆答王子反倒被离昌国民视为引发内乱的逆党,即便心有不服者,亦被威赫王的武力所慑,不敢稍露反抗之念,越来越多的各部族战士加入威赫王的追兵之中,此时看来,围困白松城的军力已近十万之众。

又一轮飞石投来,其中一颗击穿了东城门。

城外的数万大军齐齐欢呼,声规云天。

诺颜察心头一沉,知道最后的时刻已经来临,反倒再无犹豫的余地,他面现坚毅之色,握紧战刀:

“殿下快回到府上去吧,记住,如果有敌人来到,务必立刻表明你的身份,否则会被乱军屠杀的。”

穆答王子愤声道:“我去和你一起挡住敌人,还要当面质问威赫王。”

“他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让你死在乱军之中才不必担负试主的罪名。请记住,你只有活下去才可以保护我的女儿,哪怕屈膝求生,亦有最后的希望。这是我对你郑重的请求。”

穆答王子一愣,想到爱妻与将要出世的孩子,不由心头一软:“好,我答应你!”

我尊贵的王子啊,你从不缺乏勇气,只不过总是看不淸楚这个残酷的世间。诺颜察望者穆答王子离去的背影,默默地想着。旋即翻身上马往东城奔去。

这是一场敌众我寡、胜负早定的战争,唯一的悬念是威赫王将会如何处置穆答王子,这也是诺颜察最后的寄望。

白松城,东门。投石机终于停止了。

对于城墙上的守卫来说,城门洞开意味着最后一道屏障的消失,每个人都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他们将要面对的就是一场屠城血战。对死亡的恐惧与对敌人的愤怒交织在一起,让身体颤抖、让精神振奋、让声音嘶哑、让血脉喷张。他们在令人屏息的寂静中,等待着敌人铁骑的攻杀。

然而,敌人并没有如想象中一拥而上,大举冲锋。身披重甲的攻城死士在钝重战车的掩护下缓缓前行,掌中的战斧闪着寒光,引弓待发的骑兵松缰而驰,最后是手持利刃与重盾的步兵。他们步步为营,决不贪功冒进,只有在威赫王严明的军纪下,才能束缚住士兵们欲要冲杀肉博的欲望。

几百辆战车的粼粼声响,上千匹战马的铁蹄踏地,数万名士卒带着杀气的沉重脚步,集合成这天地间最令人惊怖的死亡之曲,传入到毎一个白松城民的耳中。他们已是敌人眼中必杀的猎物,却还不知道冷静的敌人将在何时下手?这样的等待是一种煎熬,原来快要沸腾的热血渐渐止息,惊惶不安像潮水一样在心头蔓延,最终被绝望和恐惧所替代。

如果是在平原作战,此刻只要有一个人丢下兵器转身逃命,必然会引发无可逆转的溃决,但是他们只能困守在孤城中等死,唯愿能在利刃加身之前多杀几个敌人。

这一刹,他们的心理处于最微妙的时刻,他们既可能是不战而逃、甚至跪地求饶的懦夫,也可能是再无畏惧、放手一搏的死士。一切将取决于威赫王发出进攻号令的时机。

号角响起,前行的战车、骑兵、士卒骤停。两骑越众而出,径往白松城下而来,当先者胯下一匹白色战马,素净不沾一尘的纯白色战袍迎风飘起,隐隐露出袍下闪闪发亮的金盔金甲,脸上却是戴着一张银色的面具,面具上画着奇怪的符号;随在其后的红马上是一位亲兵装束的战士,铁盗遮住面门,只露出一双眼睛。

破损的城楼上一阵骚动,金盔金甲、银色面具--那是威赫王独一无二的标志!有人想要放声喝骂,有人想要呼喊求饶,有人想要出城对战,有人想要突施冷箭,但是谁都没有动,经历过方才生与死之间剧烈的心理变动之后,更多的人选择了观望。

“我现在进入白松城,只想与老朋友说几句话。我不要求你们放下武器,但我要求你们保持镇定,不要试图发动攻击。因为城外的十万大军决不会容忍你们冒犯他们的统帅,更因为我,不是为鲜血而来!”白袍金甲的大将开口道,他并没有放声大喊,但那宁和甚至带着一些温柔的声线却如一道细丝般钻入每个人的耳中,方圆二里的人们都听得淸清楚楚。”

他淡淡一笑:“不必怀疑,我就是威赫王!”http://www.qxtxt.com/

话音一落,他麾下的战士们同时举起刀枪狂吼:“威赫王!”

整个白松城仿佛在这数万人齐声的呼喊中颤抖起来。

诺颜察闻言惊讶莫名,此时此刻威赫王已是胜券在握,根本没必要孤身犯险要求入城,如果城中众人一拥而上,将其乱刃分身,十万大军中仅有几千威赫王的亲兵,其余多是塞外各部族的勇士,难保对其忠心,一旦主帅横死,势必大乱,能否一举扭转战局?

他无法确定!仅听那十万士兵狂热呼喊威赫王的名字,恐怕只要白松城稍有异动,必会被夷为平地。刹那间,他又为自己涌上这样的念头而感到一丝羞愧。既然自诩为是离昌国的英雄,威赫王愿意冒险一见,他又怎能行此卑鄙行径?

诺颜察大声道:“威赫王,既然不为鲜血而来,是为了和平么?”

威赫王长啸一声:“诺颜察,只要你愿意付出代价,我就会把和平放在你的手上。”

诺顔察哈哈大笑:“好!请入城吧,我们先叙旧,再谈国事!”对左右下令道,“传我将令,让威赫王入城,任何人都不许轻举妄动。”眼角扫见周围士兵早已放低了刀枪弓箭,心头苦笑,自己的命令已是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