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柔清亦有所響觉,放缓脚步,与许惊弦贴背而行,一面挥索以防敌人偷袭,又从怀中摸出贴身短剑,只等两人过桥后断索阻敌。

  忽听身后传来一声长笑:“起初临险地而不自知,如今本应快速过桥摆脱追兵,但又过于谨慎,耽误后撤的时机。由此看来,许少侠虽然名震江湖,毕竟年轻识浅,却也不过如此,实是令我失望啊。”一人从索桥对面缓缓行来,虽然雪雾之中难见其面容,但龙行虎步,气势迫人。

  许惊弦暗忖不出所料,果有高手于此处埋伏,若是刚才急于过桥,必会被其所趁,不免腹背受敌,陷于被动。出言讥讽道:“阁下到底是谁?在下的仇人虽多,但却少有这般鬼鬼祟祟不敢见人之辈。”

  来人口中丝毫不让:“若是许少侠愿意弃剑投降,我自会告诉你答案,以免许少侠一旦脱困,引来大批裂空帮众寻仇。”离得近了,只见他身着淡蓝色长衫,亦是面蒙黑布,只有双目灼灼生光。

  许惊弦观此人行姿似疾似缓,看似飘逸灵动,足下却是沉稳生根,几无破绽可寻,显非一众黑衣人可比,多半就是领头之人。心知难以探得对方来路,便莫测高深地一笑:“阁下本是埋伏于侧,不料被我等识破,只得现身出来。明明是狡计未能得逞,却说得好似早有预谋,以言语攻心,却是枉然。”

  来人行至索桥正中,迫近至许、水两人十步前方才停下:“兵行诡道,实者虚之,虚者实之。无论许少侠信或不信在下的攻心之言,皆会对你的下一步行动产生影响,落入算计之中。”他两手各持一面圆盾,山风劲疾,吹得长袍如皱,索桥亦在不停晃动,但他双脚犹如钉子般扎在桥上,身体稳若亭渊,全不被周围环境所动。他身处的位置十分微妙,与许惊弦相隔十步,剑盾皆难以一攻而至,而若是中途换气,不免稍失先机,被敌所趁。这是一个难攻易守的距离,但一方孤立无援,另一方却随时可调兵遣将,可见此人老谋深算,心计缜密,巧妙营造出这般形势,令许惊弦心生急躁,难以尽展武功。

  许惊弦见那两面盾牌皆以精钢打制,但直径不过半尺,仅能勉强护住心腹,不似兵器,反倒像孩童的玩物,不过盾牌周围却是锋如利刃,泛起精光。不由心头微凛,《铸兵神录》对天下奇型兵器皆有描述,盾牌利守不利攻,大多依靠坚实而宽阔的盾面防御,盾后往往藏有钩环,专克刀剑,一旦被其锁住,极难脱出。但此人却是舍长扬短,盾面狭小,盾侧锋利,或借此奇兵掩饰原来的身份,要么就是另有奇招。

  许惊弦淡然道:“兵法亦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阁下却是不分青红皂白径直设围伏杀,岂不落了下乘?”他听出对方有意憋住喉间气息,改变声调,猜测莫非是熟识之人。但仅观其身形,虽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来人哈哈大笑,凌厉的眼神锁住许惊弦:“许少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早在半月之前,我就已算准你的华山之行,故阵兵以待,此为谋;又査知水姑娘与你自幼相识,恩怨纠葛极深,你或有实力突围,却决不会弃她而去,此为交;如今我等以逸待劳,又借天时地利之便,将你迫入绝地,方才刀兵相见。嘿嘿,许少侠若不用心应付,只怕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辰。”两人狭路相逢,皆是蓄势待发,虽尚未交手,但唇枪舌剑,言辞锋利,各自找寻对方心智上的弱点,只要气势稍挫,便会引来惊天一击。蓝衫人口中说话,脚下暗施坠力,索桥缓缓上下晃动,他的身体亦随之起伏不休,似是暗合某种奇异的节奏。

  ^许惊弦握剑之手不由一紧,思及华山派袖手旁观的态度,此人所说多半属实,齐生劫故意留下扶摇鹰羽,乃是诱他之计,好在华山布下天罗地网等他入毂……如此猜疑下去,顿觉战志渐消,不等对方动手,战力已损了几分。

  他蓦然警醒过来,放下心中杂念,目光从与蓝衫人的对视中移开,望向山谷深处,风雪、阴云、浓雾、峭壁、山石……这一刻,他的心神跳出战局,仿佛沉浸在那秀美的山水之中,将身边的危险视若不见。

  蓝衫人微吃一惊,他的乍然现身原本令惊弦措手不及,更以犀利的言语隐隐占得一分先机,但不料对方忽然避开锋芒,一时竟有发力在空处的挫败感。望着许惊弦笃定悠闲的态度,再也捉摸不透他的心意。

  许惊弦看似沉吟不语,实则口唇微动,已对水柔清暗自传音。忽然对蓝衫人悠然一笑:“如此良辰美景,阁下却只想着杀伐之事,未免大煞风景了吧。”

  蓝衫人叹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今日一战,势在必行,若是许少侠不甘束手就擒,我只好命部下全力进攻了。”

  许惊弦冷喝道:“你巧舌如簧,无非是想惑我心智,但别忘了要想杀我,你们也势必会付出惨重代价。”

  “许少侠身为白道第一大帮之主,要挟你远比杀了你更为合算。我不会强阻许少侠,但水姑娘却必须留下。”

  水柔清面寒如霜:“休得大言不惭,要我留下就拿出你的真本事吧!”一言未毕,陡然冲上,缠思索已然出手,朝着对方头顶圈去。

  剑、盾不便攻远,但缠思索长达三丈,无此顾忌,无论蓝衫人格挡或闪避,许惊弦皆可乘虚而入。毕竟前有阻截,后有追兵,若就此对峙下去,实是有弊无利,所以许惊弦暗中授意水柔清强行出手,正是打破当前平衡的绝妙一招。

  蓝衫人眼中精光迸现,大喝一声,掌中双盾骤然高速旋转,宛如两面飞钹,腾身而起,缠思索由他脚下掠过。随即弃水柔清不顾,飞身扑下,目标直指许惊弦。与此同时,身后的黑衣人齐发一声喊,全力攻来。

  实者虚之,虚者实之,起初蓝衫人的一番话果然都是惑敌之计,水柔清虽然武功稍弱,但身为温柔乡嫡系传人,奇功秘技层出不穷,要想生擒谈何容易?唯有以此缚住许惊弦的手脚,令他生出与敌死战之心,不思逃脱。

  许惊弦腹背受敌,只得剑鞘齐施,分挡蓝衫人的双盾。这是双方功力硬拼,容不得丝毫取巧。蓝衫人这一击乃是平生功力所聚,不求一击毙敌,只要能将许惊弦缠住片刻,待众黑衣人合围之后,就是插翅难逃之局。

  “当”的一声大响,断流剑鞘先触到蓝衫人的左盾,两人身体齐是一震,蓝衫人但觉内息一滞,竟已受了不轻的内伤,大感讶异,他蓄势已久,又是由空中扑击,本以为至少可斗个旗鼓相当,哪知却依然稍逊一筹。想不到许惊弦年纪虽轻,但内力修为竟如此精深,纵然事前有所预料,仍是对他的战力估计不足,与之硬拼实属不智,不由稍有悔意。

  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任何一方稍有退缩,就必是败亡之局。蓝衫人右盾已迅捷而至,眼看将与断流剑相接,却见许惊弦微微一笑:“阁下文武双全,小弟自知难敌,恕不奉陪……”断流剑忽还鞘中,身体蓦然绝无可能地平平移开数尺,间不容发地从蓝衫人的盾下飞过,直往索桥对面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