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惊弦面现惊喜之色:“原来是你!”亦与来人紧紧相拥,两人真情流露,反倒把水柔清吓了一跳。

但见此人身宽体阔、高大魁梧,犹如半截铁塔般,军服半敞,相貌粗豪,神态凶恶,右颊上还有一块红色的胎记,与其说像是个军人,倒更似个杀狗贩猪的屠夫,暗忖此人属于与许惊弦完全迥然有异的两种人,也不知道他任何认得。

许惊弦笑吟吟地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水姑娘,而这位是我在军中认识共过生死的好兄弟,叫胡、胡…”说到这里,竟然一时想不起对方的大名,嘿然一笑,“就叫胡兄吧。”

那汉子大笑:“自家兄弟还客气什么,就叫我赤虎好啦,嘿嘿,爹娘给我起的那个名字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了。”

 


原来他本名胡大力,因为他性情暴烈,力大无穷,对战杀敌时庄如疯虎,再加上那个赤红色的胎记,人送绰号唤作“赤虎”,久而久之,真名反倒无人称呼,亦难怪许惊弦都记不住。

当年许惊弦在成都加入明将军南征大军,随即被派往侦骑营,因为他自恃武功高强,心高气傲,无形中得罪不少普通士兵,与号称营中第一力士的赤虎生出不少摩擦与争执,甚至因为斗气举石锁而脱力,并由此令侦骑营统领穆鉴柯对他成见极深。后来在一次侦骑营行动中,许惊弦不顾生死救援赤虎,却也导致好友秦勇刚的丧生,但也由此得到了穆鉴柯与众军士的认同,正式成为侦骑营的一员。

许惊弦与赤虎两人可谓不打不相识,经此患难后化敌为友,再无嫌隙,亦只有在军营那样的
环境,才能够让他们从最初的争强斗气成为最终的莫逆之交。

随后明将军奇袭荧惑城,赤虎亦是摘星营中的一员,荧惑城事变之时,许惊弦因为接到叶莺暗语传书警告,来到城南外巡察,正巧赤虎当值,两人共脱大难,并护着明将军一路摆脱媚云教的追杀。

后来赤虎骑着四匹空马引开追捕,许惊弦则与明将军进入恶灵沼泽,就此分散。他原本还担心赤虎失陷于乱军之中,如今见他安然无恙,自然是十分欢喜。

宁徊风的刺明计划毒辣无比,为了杀死明将军,泰亲王与其近千亲卫将士的性命亦只是一个诱饵,荧惑城毁于一旦,五百战士的摘星营也几乎全军覆没,仅有三十余人逃生。

赤虎历经艰辛回京之后,立得明将军重用,将他收入亲军搏虎团中,官职也升了两级,如今已是一位参将。

 

赤虎搂着许惊弦的肩膀道:“我们兄弟好久不见,走,随我去城中喝酒。”

许惊弦尚未答话,却听水柔清冷冷道:“我们另外还有事情,不敢劳这位军爷的大驾,请了。”

她虽见赤虎相貌不善,倒也并无成见,只是见赤虎身上穿的军服,又站在城楼上,心里认定他是那罗守将的爪牙,自然是不愿与他交往。

赤虎哪里知道她心思,大咧咧地道:“兄弟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你们不必放在心上。先喝洒再办事。”

“好意心领,他可是沾洒即倒。”水柔清黑着脸说道。

赤虎望着许惊弦挤眉弄眼:“嘿嘿,水姑娘是吴兄弟的相好吧,人长得漂亮,又这么紧张你,
真是好福气呀。”又对水柔清道,“你且放心,我虽年长几岁,但吴兄弟是我的救命恩人,断然不会灌醉了他。”

许惊弦听得面上发红,又不好解释,只得连连咳嗽。
赤虎的言语虽然粗俗,听在水柔清耳中却挺受用,又是羞涩又是欢喜,倒也不便直接翻脸,仅是婉拒道:“你不是在关口当值么,擅离职守可是会受罚的。”

赤虎大笑:“我可不是这潼关的兵,此次乃是奉命护送沈大人到此,只因为要在这里耽搁几日,闲来无事,所以才到城头巡视,却不料恰好遇见了你们。原本还担心认错了人,急忙下来一看,可不正是他?哈哈,我们兄弟果然有缘分。”

水柔清听到那沈大人的名字,再也按捺不住,喝道:“好哇。我还以为你是潼关的守军,所以对你客客气气,想不到竟然是那姓沈的手下。我且问你,强收百姓关税,是不是那狗官的主意?”

“这…”赤虎面色尴尬,“虽然说是罗熊飞自作主张,但我料定沈大人想必也是知情的,我对此事也十分不满,若有了真凭实据,回京找机会报告明将军,他自然会秉公处理。”

罗熊飞就是那撞关守将的名字。

水柔清听他如此说,面色稍霏。

许惊弦劝道:“既然是军人,只好听从上司的差遣,此事原本也怪不得赤虎。”

水柔清仍是不依:“你听他表面上敷衍,暗地里还不是与那两个狗官狼狈为奸,这样的人我们可高攀不上。”

赤虎举手告饶,“水姑娘你小点声。”

“怕什么,你们敢做,我们就不能说。”水柔清故意提高音量。

赤虎环视左右,大声道:“看什么看,都给我离远点。”

几个潼关的士卒连忙闪到一边。

水柔清冷笑:“耍官威么,我偏要大声些。”

赤虎苦笑,低声道:“水姑娘眼里不揉沙子,但这个兄弟身份特别,一旦闹起事来被人认出,总是麻烦不小。所以当着外人的面,我们就只当是好兄弟间聊聊家常话罢了。”

许惊弦一怔,虽然他与赤虎相识时仅用“吴言”的化名,但事后将军府曾大肆渲染,想必也瞒不过他。如今裂空帮与将军府交恶,虽未公然决裂,但已是一触即发,万一有人认出他是裂空帮帮主,确是不好收场。

水柔清想不到赤虎粗中有细,能如此替许惊弦着想,殊为不易,放缓声气道:“要真闹起来了,你还帮你兄弟么?”

赤虎想也不想地道:“将军是我最崇敬的人,但吴言是我的生死兄弟,他们俩要打架,我两不相帮,权当没看见。但若是其他人找吴兄弟的麻烦,拼着老命也好护着他。”

水柔清对赤虎的观感顿时大变,却不肯立刻改口:“你有什么本事护着他呀。”

“说得也是,我这兄弟武功高强,恐怕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赤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一挺胸,“但总不能袖手不理,大不了也就解甲归田,不穿这身军装吧。水姑娘你有所不知,我从吴兄弟身上没学到别的本事,但就懂得了‘仁义’!”

水柔清听他夸赞许惊弦之语皆是由衷之言,知道赤虎亦如多吉、童颜般是个真性情的汉子,再无芥蒂,盈盈一福:“赤虎大哥,方才言语多有冒犯,你可莫要见怪。”

赤虎哈哈大笑:“只要你对吴兄弟好,让你打骂几次也没什么打紧,走吧,喝酒去…”

“且慢,赤虎大哥住在何处,等有空时我们悄悄找你可好?”水柔清说道。

“哦,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你们,我就住在流花苑,那是潼关城最大的青楼,一问即知。我在潼关还要停留三日,吴兄弟可记得一定来找我呀。”

许惊弦自然是猜出水柔清的用心:她想到自己多半要暗中惩戒那罗守将,所以不愿与赤虎公然交往,却是唯恐连累了他,这亦是水柔清独有的细心敏感与善良,他也不说破:“你怎么住在青楼里?”

“还不是因为沈大人执意要住在那里,我们也只好守在那里了。唔,据说是从塞外请来了一个极会跳舞的女子,这几晚都会专门为他表演一番。”赤虎面呈不屑之色。

水柔清见赤虎忠厚,亦敢与他说笑打趣,啐道:“那种地方我可不去,你这位‘吴兄弟’也别想去。”

赤虎急道:“那你们留下地址,我来找你们好啦。”

许惊弦奇道:“沈大人身为钦差,不但公然受贿,还住在青楼中?不怕留人话柄么?”

“他名义上是钦差,其实只是沿途微服私访,这一路上都是扮作客商的模样,行事低调,哪知无双城的杨云清探到了消息,特意派使者到潼关来迎接,这才现了行迹。这流花苑其实也不光有卖笑的姑娘,更是一间赌楼。朝中明令不得行贿,所以那罗熊飞亦不敢直接给沈大人送上银两,而是会在赌桌上故意输给他…”
许惊弦一怔:“你们原本是打算去无双城?”

“正是如此。我倒希望早日交完差事回京,可他偏偏是一路悠闲地游山玩水,叫人好不耐烦。不过我却觉得此次无双城之行并不简单,因为派出不少高手暗中保护,而且遇见稍有本事的江湖汉子亦是招揽过来…”

许惊弦沉吟道:“这沈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其实也是将军府的人,虽然是个文官,似乎也有点功夫,却是不知深浅。平日对我们倒也客气,没有仗势欺人的嘴脸,人还不算讨厌。不过因为他是水总管的亲信,所以平日也无来往,若不是将军有令,才不愿陪他走这一趟。不过因此遇上了你,亦算因祸得福…”

许惊弦却知道赤虎虽是隶属将军府,但只忠于明将军一人,何以言语中似对水知寒隐含敌意?由此已可推算出将军府两大势力的暗中斗争。此去无双城尚有数百里,杨云清特意令人远道来接,必有要事。这沈人人却偏偏故作姿态游山玩水,只怕是欲擒故纵之策。而水知寒派人前往无双城,明将军却令人跟随保护,其中应该是大有文章。

许惊弦起初设想好的计划,亦因赤虎这一番话而随之改变。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早则今晚,迟则明日,我必定去流花苑找你,可能还有事情要拜托你呢!”

赤虎拍着胸膛:“没问题,只要你一句话,刀山火海都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