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不过你现在这相貌又有点像吴兄弟了,就怕会有人把你认出来,将军虽未下明令,但人人皆知你是将军府排名前几位的大敌,我会时刻留意一旦出了差错,就及时给你通风报信。”

“赤虎兄弟,你务必要记住:无论在我身上发生任何事情,你都要视而不见,亦不需要多加留意,一切事情我自然会处理。若不答应我,就不是好兄弟。”

“这…好吧,我答应你。不过真要出了事,我肯定也逃不了干系。那我就及早脱身,大不了不当这个参将,去裂空帮投奔你。”

“好,一言为定。”

“还有,吴言这名字肯定也不能用,你要想好个化名。”

“我还有个同伴,叫莫容。至于我么…”水柔清化名莫容是她自己的意思,姓氏是因为其父莫敛锋,名字则是取自于她心中的好姐姐花想容。

至于许惊弦,原本还未想过自己用什么名字,见到赤虎忽然又想到过去一起同甘共苦的岁月,脱口而出:“我就叫秦勇吧…”

赤虎刹那间沉默了。

这个名字无疑是源自秦勇刚,那个因为与许惊弦一起救援自己,而被冷箭射杀的圆脸少年。
赤虎与秦勇刚虽无太多交情,但眼睁睁看着战友死在自己身边,那份触动是永生难忘的。而许惊弦难忘旧情的态度亦令他心生感怀,他长吐了一口气,伸出手与许惊弦相握:“好兄弟!”所有的言语都包含在这三个字中。

许惊弦又交代了一些细微的事情后,告别赤虎,离开了流花苑。

 

许惊弦并未立刻回客栈,而是绕到西郊城外的护城河边,这是出发前他与斗千金约好的相会地点。他来流花苑找赤虎,斗千金则是外出准备给沈从龙设下的“套子”,并拒绝了水柔清与多吉同行,许惊弦隐隐有一种感觉,斗千金尚有一些话要单独对自己说。毕竟同行的五人中,能够真正拿主意的唯有他们两人。

在河边发现了躺卧在草丛中、静默仰首望天的斗千金,许惊弦也不打扰,轻手轻脚也躺在他的身边。

明月高悬,繁星点点,深远湛蓝的天空仿佛无穷无尽。

斗千金开口道:“老夫很享受这种完全抛开脑海中的思绪,不用思考任何事情的感觉。这一生奔波忙碌,直到此际方才明白,有许多事其实本不用太过于放在心上,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根本不必去强求…”他并没有转头看一眼许惊弦,仿佛只是自言自语。但许惊弦却在他的话中听出了一种自得其乐的寂寞。

这是一个孤独半生的老人,但这孤独只是他看不上尘世中大多数人,不屑去交往,所以他宁可带着一点苦涩地骄傲,去享受寂寞。

许惊弦没有说话,亦是抬眼仰望苍穹。渐渐地,他的心境也沉静下来,思虑清明,眼中虽然是寻常可见的天空,却似乎有了些与众不同的意义。

低垂的星空仿佛触手可及,但他却又清楚的知道,那些明月与星子,是穷一生之力也无法企及的高度,这种矛盾的感觉盘桓在心间,惊起模糊的想象。

孩童之时,仰望星空,会生出诸多幻想,杂念纷陈,没有停歇,如今却已经见怪不怪,再无心境去静静观测揣摩那神秘的日月星辰。却不知道自混沌初开,人类降世以来,陪伴他们的只有大地、星空,那才是最好的明师。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亮起一盏灯火。

在许惊弦的眼中,那灯火与星光一样,都只是一个小点,但实际上,它们与自己之间距离却有天壤之别…

这小小的领悟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清晰,仿佛就在刹那间给他打开了一扇一直紧闭的窗户,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一瞬间,仿佛有无数人影从眼前闪过,手持长剑,为他试演着各种招式,而他则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从那些纷繁复杂的招式中,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个灵感。当把所有的变化尽贮胸中,随后再一一忘却,最后成为简单朴实、大巧不工的一招。

他陡然悟出了自懂得弈天诀以来,独创的第一招:星火!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听到斗千金似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的声音:“好小子,你这是要悟道还是走火入魔啊…”

许惊弦由虚空心境中回到现实,淡淡一笑:“我明白了。”

“唔,说说你明白什么了?”

“有一个人,他收藏了许多奇珍异宝,想对人炫耀,却又不知应该如何选择。因为他想让人看到珍宝的优点,却不愿让他们同时看到其中的瑕疵。他整日为此苦恼,却不知道其实有一个最好的方法可以一劳永逸,那就是:找到那一条能够恰到好处串起所有珠玉的线,利用角度和光线,用一件珠宝的光彩遮掩另一件珠宝的瑕疵。”

斗千金瞠目结舌:“你…不会真的走火入魔了吧。”

许惊弦摇摇头,声音冷静:“我只是找到了第一根线罢了。”

斗千金盯了许惊弦半晌,见他神态中似是多了一种说不出来的自信,渐渐明白过来了:“原来是在武道上有突破了。我是否应该走开一会,任你独处,静心思索?”

“不必。正如斗师伯方才所言,许多事情多想无益,欲速则不达,只要保持那份心境,一切顺其自然即可。”

“奶奶的。”斗千金又惊又喜,忍不住笑骂了一句,“多大点的毛孩子,说起话来像个得道高僧。”

却不知道这才是《天命宝典》对人体潜能的最大激发,若无境界上的提升,纵有 弈天诀,许惊弦也断无可能在弱冠之年就自创出暗合天意的武功来。

“谢谢斗师伯…”

“用不着谢我,那都是你的造化,与人无干。”

“我只是谢谢在这个时刻,有你陪着我。”

“哈哈,老夫不与你打这机锋。怎么不问问老夫今晚收获如何?别人不知道,你小子大概能猜出老夫给那沈大人下的‘套子’是什么吧!”

“既然斗师伯说过这趟买卖有赚无赔,即便亏本也无大碍,我猜你应该是去找一些材料,好充分发挥赝品师的天分,不知对不对?”

“嘿嘿,不愧是我兵甲传人,果然一猜就中。我听人说那沈大人颇为附庸风雅,造出几幅惊世珍品,不信他不上钩。如今材料基本齐全,今晚和明日全力开工,晚上就去那流花苑豪赌一把。说实话,老夫虽精百业,但像赌博出千这类坑蒙拐骗的玩意儿却是不屑去学的,哪有十拿九稳的信心,只好用上老本行啦。”

“除此之外,斗师伯今晚只怕还是有其他话要对我说吧。”

“嘿嘿,你倒是看得精准。闲话说得差不多了,来提一下正事。”斗千金正容道,“在此次计划中,你最担心的事情是什么,不要凭直觉,要将所有信息融会贯通后找到一个结论。”

许惊弦沉吟道:“以水知寒之能,应该不会看错人,假若钦差出使无双城是很重要的事,很难相信他会交托在像沈从龙这样一个贪财好色的酒囊饭袋手中,此人一路低调,只因无双城使者到潼关迎接方才现了行迹,随即才有罗守将强收关税惹来百姓怨声载道。我一直有一个疑问,罗守将此举应该是得到了沈从龙的默许,但会不会这是他故意为之。假设真是如此,那沈从龙绝不可轻忽,我们的流花苑行动也极有可能反倒落入陷阱之中。”

斗千金点点头:“这个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但却未必是真相。你以为沈从龙是故意放出烟幕,好借机令他的敌人现身,趁势一网打尽么?”

“这正是我担心的,我们虽然未必算是他的敌人,但若误中副车,被他当作敌人血拼一场却是极不合算。斗师伯另外有何高见?”

“你这样想并不奇怪,因为你忽略了一个人。”

“谁。”

“杨云清。”斗千金道,“你可知其实最令老夫奇怪的是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无双城派出特使不远千里迎接沈大人,并且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仿佛唯恐天下不知。由此可见,杨云清多半已猜出朝中钦差光临无双城的用意,所以才先发制人。”

许惊弦不解:“无双城地处边陲,与京师相隔千里。一向少有往来,朝中既然派出钦差,当有重视之意,远道相迎亦在情理之中。斗师伯为何有‘先发制人’之说?”

斗千金呵呵一笑:“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杨云清此人。二十年前,江湖盛传的一句话:将军毒,公子盾,无双针,落花雨。说的是江湖上最不好惹的四个人。将军毒是指毒来无恙,此人本是将军府第四号人物,精擅用毒与暗器,伤人于无形,后来在剑阁栈道上死在魏公子之手;公子盾则不必多说了,你也见识到了他的手段;落花宫虽然远在海南,但其名为‘飞叶流花’的暗器手法却是名动中原,无人不知,不过赵星霜尽管武功不亚须眉,但放眼整个高手辈出的江湖,她原本也排不上最不好惹的四人之列,你可知是什么缘故?”

许惊弦听得津津有味:“斗师伯请讲。”

“那是因为她是女人,而且是个心胸偏激、德怨必报的女人。得罪男人不要紧,只要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几杯酒下肚就可化敌为友,恩怨一笑了之,但得罪了女人,尤其是赵星霜这样不但小心眼、还很有实力的女人,那就只得自叹倒霉了。嘿嘿,记着这话可不要给清儿知道。”

 

 

许惊弦笑道:“这个我自然懂得。”心中却想赵星霜最记恨的人无疑是亲手杀死龙腾空的水知寒,虽已事过多年,赵星霜依然没有兴师问罪,似乎甘心吃个暗亏,但那只是因为她知道此刻还不是水知寒的对手,可一旦有了机会,就绝不会放过水知寒。

斗千金续道:“无双针杨云清能与此三人并列,岂是易与之辈?只不过他远在无双城,与中原武林一向交往不深,人们提及他时似乎只知小巧机敏、认穴精准的补天绣地针法,却忘了能创出此针法的人,才是最不好惹的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却钻研出如此细腻的针法,木身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杨云清乃是世家子弟,无双城亦只是他家族的城堡,但最后却被朝廷敕封,成为了边陲重镇,而且不用纳税,不用征兵,仅是名义上隶属朝廷,其实拥兵自立,隐然就是一个土皇帝。且不说杨云清此举是否被人不齿,至少他玩弄权术的手段天下人远远不及。他会名列在最不好惹的四人之中,凭的不是武功,而足城府。”

听了斗千金细致入微的分析,许惊弦恍然大悟:“如此说来,沈从龙出使无双城,其动机十分可疑,远非巡察边陲那么简单。怪不得他一路上低调行事,又处处提防被人暗杀,必是暗中负有特别的使命。而此人又是水知寒的亲信,只怕是与京师的权谋斗争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错。近日塞外风云突变,离昌国疾速崛起,你不见静尘斋中遇到的那位向中原气势嚣张,更对那个威赫王敬若天人,可见离昌国内已是万众归心,近日来又消除内乱,军力强盛,几乎达到顶峰。自古以来,塞外异族一旦势大,与我中原就免不了会有刀兵之乱。无双城地处中原与塞外接壤,极具战略意义,一旦两国交战,无双城就是第一道屏障。依老夫猜想,沈大人此去,是要让杨云清明确态度,然后把无双城纳于边塞守备军之中。做惯了土皇帝的杨云清自然不乐意,他亦不是省油的灯,所以先派出使者来到潼关迎接钦差大人。至于他具体是何做法,是暗中收买钦差大人,还是给他一个下马威,老夫却是猜不透了。”

“可是,若杨云清与朝廷撕破脸,一旦塞外大军来袭,他岂不是孤掌难鸣?”

“第一,从国家利益来看,无双城本身并不重要,左右不过是一个人口不足万的小城,但它却事关朝廷的颜面,一旦失守,对士气的打击是无可比拟的;第二,无双城民久驻边陲,与塞外各族互通交易、婚姻,本身并无胡汉之分,那威赫王若是真的攻打无双城,只怕也会受到部下的反对,而据说杨云清本人亦有胡人血统,若是他对朝廷不满,亦大有可能转而投向离昌国,进可要挟朝廷,索取钱粮;退可投向离昌,保得荣华富贵;甚至可以保持中立。静观两虎相斗,坐收渔利。这就是杨云清的筹码。”

许惊弦暗忖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许多事情都是自己远未想到的。他本意是去无双城请杨霜儿相助接驳偷天弓,却不料卷入这一场是非之中,既有意想不及的惊愕,亦有恰逢其会的奋悦。他知道林青与杨云清的结发妻子乃是中表之亲,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杨云清做出国人痛骂之事,以损林青的威望。又想到向中原曾说起三月会在漏霄山召开离昌各部族大会,并邀请自己与何其狂参加,届时见机行事,如果有机会分化离昌国内各部族,或者是破坏他们的联盟,缓解塞外与中原的矛盾,只要能将战火化为无形,对天下苍生也是一件幸事。

“这番话老夫不打算告诉清儿他们,以免惹来不必要的担心,相信凭你我之能,足可应付过去。但我们势必要对一切可能性有所准备,也正因如此,老夫才一意支持你冒险加入沈大人的阵营。因为我们未来的对手,极有可能还包括不知虚实的杨云清。”

两人互视一眼,心意互通,都在心中下了同样的结论:他们的原计划依然不变,但真正目的却远比行动本身更加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