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涤尘摆手道他的身世特别,你不可造次。”何其狂怒冲冲地道:“花嗅香那里你尽可放心。若他知道有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只怕还要感谢我替他除了逆子呢。”

“我可不是怕花楼主护短。而是在当前离昌国与中原战事一触即发的形势下,桑瞻宇是一枚足可左右全局的关键棋子。”

“恕我眼拙,瞧不出他有什么关键之处。而且此子立场摇摆不定,先反出御泠堂被简歌所用,但听惊弦所言,似乎又被威赫王说动,欲要与之联盟,所以才有意放他逃生…”

“你不了解桑瞻宇,他从小缺少父母的关怀,明知自己私生子的身份,内心深处暗藏自卑,只是不愿被人瞧破,所以才故作姿态,摆出一副心高气傲的样子。我曾说过,他有才华,有毅力,亦有不甘臣服的雄心,但最大的问题却是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因为他骨子里从不信任任何人,唯有冷漠。像他这样的人,一旦遇到挫折后,要么从此一蹶不振,沉沦凡俗,要么则是谋定后动,隐忍待机。据我的观察,他日渐膨胀的野心决定了他属于后者。简歌或能暂时控制他,但终有一日,将会在他身上吃到苦头。”

何其狂失笑:“听你说得如此肯定’好像桑瞻宇是你给简歌布下的局。”

“即使如此,那也是命运的安排,与我无关。”“你说得不错,但我也正是因为看出桑瞻宇有野心,才更不明白他为何要帮威赫王逃脱。好歹他也是御封的平西公子,却与离昌国师暗通款曲,纠缠不清。在目前形势下,何异于卖主求荣?若是被人告发,只怕日后中原再无他容身之地,着实不智。”

宫涤尘叹道:“你别忘了,威赫王并不仅仅是离昌国师,还是我的兄长、上一代御泠堂主南宫逸痕。可算是看着童年的桑瞻宇长大的,他二人之间,有着一种难以割舍的关系。”

“话是如此,但这可不代表桑瞻宇想重新加入御泠堂。何况逸痕公子原是汉人,却偏偏替离昌国做事,还一意策划了人侵中原的行动。只怕早已抛离过去的身份,无论南宫逸痕也好,御泠堂也好,对他来说都是一个过去的符号,再也没有街可意义了,而你…”

何其狂蓦然住口,但宫涤尘已知他欲言又止的含义。与许惊弦相会,听了他关于塞外之行的讲述后,宫涤尘终于可以确认威赫王的真正身份。然而,虽是同胞兄妹,但多年来音讯皆无,彼此之间似乎已隔着一层难以逾越的鸿沟,再难回到当年相依为命的岁月。

如果威赫王执意与过去决裂,自己算什么?宫涤尘忍不住手抚颈边那方刻着“妙手空空”的玉佩,那是南宫逸痕临行塞外前给她留下的信物,不但暗示了解开青霜令的关键,亦维系着兄妹间最后的一丝血脉。她想到幼年时兄长对自己的关爱与呵护,实不敢相信他会冷漠至此。

“你也不了解我的兄长。他是一个自信心极强、毅力超群的人,一旦做出决定,就会坚定地执行下去。我相信他投身离昌国必有苦衷,也许正如惊弦所言,他不愿再借助外力,只希望用自己的力量完成南宫家族的遗愿;从而跳出命运的束缚。对于这一点,我深有同感。”

何其狂虽不愿当面反驳宫涤尘,但他性情耿直,话到嘴边不吐不快,终于耐不住道:“就算你言之有理。但,离昌国不正是个‘外力’么?”

“但离昌国新立不过数十年,根基不足,几乎正是靠着他一己之力才有今日的势力。就算是‘外力’,亦是他一手造成的。”

“可是,助外夷而反攻家国,就算功成,亦会背负千载骂名。”

“所以,他才会抛下南宫家族的身份,化身为威赫王,并从此不再与我联系。”宫涤尘记得在那些为兄长牵挂的曰夜里,她默默承受着多么大的痛苦。这是她替南宫逸痕想出的最好理由,不然实在无法原谅他一别数年,全无音讯。

何其狂感受到宫涤尘内心的纠结与矛盾,想轻抚她的肩头,却是不敢,想说些安慰的话儿,但又想不出应该如何开口,只得默然不语。他漂泊半生,四海为家,不乏遇见各类女子,但大多是青楼卖笑,一夕之欢“并不在意,亦不为谁驻足,从未有人像宫涤尘这样令他评然心动。想到初见她时翩翩佳公子般的风范,乍见画像时凌波漫步般的千姿,得知真实身份后微雨回雪般的气质,种种想象,都在他脑海中盘旋不休。

睥睨天下,眼高于顶的凌霄公子,却在这样一个女子面前默默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他没有太多的奢望,只想守护着心中的玉人,每天能见到她的一缕眼波、一抹笑意,就已足够。

宫涤尘哪知何其狂转过的这些念头,心神依然沉浸在兄长之上,喃喃道:“正如你所说,兄长助外夷而攻故国,虽执意而行,但内心恐怕也未必甘愿。我希望有什么特别的人或事可以让他回心转意。”

“你是他的妹妹,当可用亲情唤回他。”

“我的心中藏着三个希望,亲情自是其中乏一,不过…”宫涤尘黯然摇首,“一别经年,我似乎再也捉摸不定哥哥的心思,三个希望中,我自己反倒是最无把握的。”

何其狂奇道:“还有两个希望是什么?”

“你可还记得恒山静尘斋般若士告诉我们的秘密?”

“你是说他找到了北魏遗孤、拓跋氏的后人,并助其登基么?”

“对,自小他就有雄心壮志,却没有那么多的野心。我相信他即使不愿辅佐明将军,但也不会为了离昌国君打天下,般若士的嘱托应该才是他一切计划的真正动力。且先不说拓跋后人是否还在人世,这个未知的变数就足可影响他日后的决定了。”

事实上威赫王虽有暗示,但许惊弦并不确定威赫王是否找到了拓跋后人,是以并未告知宫涤尘,但凭她对兄长的了解,再加上敏锐的洞察力,已隐隐捕捉到了真相。

“嗯,你说的有理。最后一个希望又会是什么?”

“桑瞻宇!”宫涤尘缓缓道,“他的身世决定了他的性格,也决定了他的命运。如果运用得当,他将是化解御泠堂与四大家族千年恩怨的最佳人选。我的兄长决不会忽视这一点。而更重要的,他的母亲、本堂昔日碧叶使桑雨鸿的妹妹桑云雁,如今正是威赫王身边最亲近的人--锦夫人!”

“啊!”何其狂大吃一惊,“这个消息你如何得知?”

“是惊弦告诉我的。”

何其狂愣了一下,方才低叹道:“你和他之间倒真是无话不谈啊…”

“哈哈,你别误会。因为桑雨鸿离开御泠堂后化名鹤发,曾对惊弦有半师之德,此事事关极大的秘密隐私,所以惊弦没有告诉你。而我与他,毕竟都是御泠堂中的人,所以有些事情不必见外…”听到何其狂惊讶的语气中似是隐含妒意,宫涤尘忍不住暗地偷乐,但随着颇有些牵强的解释,心头却泛起一丝莫名的情绪。

有时想想,人生就是如此神奇。当年在京师与少年许惊弦无意间相遇,那时还只觉得他是一个坦荡天真、聪明可爱的孩子,义结金兰之举一半是玩笑,一半也是出于私心,但何曾想,一转数年后,竟与他成了莫逆知交。

在父亲病故,兄长南宫逸痕失踪之后的岁月里,她抛下女子身份,接管御泠堂。从此,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家族事业上,围绕在她身边的人,只有对手、敌人、属下、同盟…再无亲密的朋友。

即便是凌霄公子何其狂,亦只视之为一个值得信赖的战友,根本不会对其坦诚内心的隐秘。

但,唯有在许惊弦身上,宫涤尘才重新找回一些足可在寒夜里给予温暖的亲情。

那个当年险些偷看到自己出浴、并闹着要陪她一起睡的少年,如今已成了白道第一大帮的帮主,不但掌控着十万帮众的命运,也决定着未来江湖的格局。

提及许惊弦,何其狂叹道:“不知斗千金与多吉、阿义等人现在何处,小弦能否接应到他们。”原来沈从龙此行虽是摆着视察边陲之名,实则负责运送金角鹿冠。但此刻金角鹿冠已与偷天弓合而为一,许惊弦势必不能将偷天弓交出,所以尽管有凭天行力邀,依然借口去接应斗千金,昨晚与水柔清一并离开无双城。

“但愿一切顺利。斗老江湖经验丰富,又有阿义神弓相助,按说不会出什么贫子。”宫涤尘沉吟道,“杨云清身患恶疾,其心态已不可以常理度之。无双城重将龙鸣谪又一直未现身,加上沈从龙等人暗藏祸心,无双城实不宜久呆。我们迎回斗老后径去引兵阁铸炼偷天弓,然后就去塞外,见识―下离昌国的漏霄之会。”

何其狂点头:“那日在恒山,向中原奉威赫王之命力邀我们前往漏霄山,我本觉得他不怀好心。但如今既然确定了威赫王的身份,那其中或许另有深意了。”

“我相信,兄长之前一直不愿见我,就是等待着这个机会。对此,我也充满着期待。据说此次聚会将集结塞外各族高手,离昌国应是有意当众立威,慑服各族,消除内患后,只怕立刻就要兵发中原。漏霄山之会不但将决定着离昌与中原的命运,或许也是我们兄妹间最好的转机。”

“你可别忘了,在青霜令的秘语中,亦提到了漏霄之名,或许与悟魅图亦有关系。”

“而那恒山的镇山之宝天机鼎到底有何功用,届时也可见分晓。于情于理,我们都势在必行!”何其狂大笑:“说得我好奇心大动,实是迫不及待走这一趟了。”

宫涤尘道:“另外还有一事、,我曾接到本堂弟子线报,北雪前辈将会在途中与我们会合。”

“好!有北雪相助,我们就与一众塞外高手大斗一场。”

宫涤尘笑道:“刚刚有人才提及从前好勇斗狠无味至极,想不到这么快就变卦了。”

“嘿嘿,此次与塞外高手的一战,事关天下苍生的命运,可比好勇斗狠有意义多了。”

“何公子总算说到正题了!漏霄之会表面上只是塞外各族的一次盛会,但背后却有更深的意义,我们届时见机行事,能说服我兄长,就此化解干戈当是上策;令各族疑心,牵制离昌国出兵算是中策,至不济也可掌握到离昌国的真正实力,为曰后的两国交战预做准备。”

“听起来似乎对我们有益无害,那么威赫王为’何还要力邀我们前往,而且还专门点名我这个喜’欢闹事的家伙,就不怕出问题么?”

宫涤尘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浅浅一笑:“哥哥对自己一向有十足的自信,只怕早已是料到有人不肯安分,所以借此机会有意煞煞你的威风。”随即正色道,“换个角度,他亦想用这样的方式说服我吧!”

“他这样想,手下却未必。依我看,虽然中原与离昌尚未交兵,我们此行并不会受到太多阻碍,但定会有人百般阻挠“何公子怕了么?”

何其狂哈哈大笑,一拍怀中瘦柳钩:“我这个伙计可从不知道什么叫害怕。闲得久了,正好出来活动一下。”

两人口中说笑,神情轻松,但彼此心中都十分明白:此去漏霄山,将会是一次无比艰难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