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池看着她掩映在狐毛领子中的小脸,咳了咳,道:“听阿湘说,她今日过来说了一些胡说,我特来澄清,我虽与安王等人有过来往,但我以性命起誓,我从未踏足过烟花之地,更不曾招惹过任何女子,除了……”

他顿住,凤眸定定地看着她。

虞宁初又羞又恼,让到一侧,指着门口道:“我知道了,殿下可以走了。”

宋池如遵奉皇命一般,半点不曾耽搁,朝门口走来。

经过她身边,他停下。

虞宁初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抬眼看他。

宋池笑了笑:“外面下雪了,还挺冷的。”

虞宁初这才注意到,他的冠帽上有片碎雪,肩头也落了两层白,明明知道下雪,他一个大病初愈之人,竟还穿得这么单薄。

“既然冷,殿下何必过来?”虞宁初偏头道,“纵是黑夜,路上偶尔也有行人,以后殿下不要再来了,被人看见,我说不清楚。”

宋池低声道:“我绝不会让你陷入那种境地,至于我为何冒雪过来……”

虞宁初长睫微动,用余光看他的身影。

宋池忽地靠近,在虞宁初躲闪之前,于她耳侧道:“我看了一下午的雪,所见皆是你,若不过来,恐怕今夜难眠。”

余音未落,温热的气息还冲击着虞宁初的耳窝,他已挑帘离去。

虞宁初看向门外,灯光朦胧,雪花漫天。

第92章 (文探花武状元)

宋池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杏花站在廊檐下,看着被风雪模糊了背影的端王殿下,等虞宁初出来,她难忍好奇问:“姑娘,殿下找您何事?”

这么大的雪,殿下若是为了求姑娘回心转意而来,停留的时候也太短了,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可若不是为了提亲,又有什么大事需要王爷冒雪过来,且两三句话就能说完?

杏花一手提灯,巴巴地看着主子。

虞宁初在里面就把兜帽戴上了,蓬松的狐毛领子与昏黄的灯光,恰好掩饰了她绯红的脸,心头还在颤动,为他落在耳窝里的温热气息,也为他那句话。

风不大,卷着雪花在廊檐下簌簌而落,虞宁初没有回答杏花的问题,一边沿着走廊往后面走,一边看身边落下的雪。毋庸置疑,京城的冬天远比扬州冷,有时候冷得令人恼火,可这纷纷扬扬的雪却值得人念念不忘,乃是北地独有的美景与浪漫。

宋池当真看了一下午的雪吗?当真满眼都是她吗?

以前她认为宋池轻贱她,所以对她不规不矩,但真的只是轻贱,他怎么会如约来提亲,怎么会加重病体诱皇上过来说项,怎么会在大表哥面前倾吐心声却君子地没有说出她的名字?

暴雨里他护过她,大雪中他又过来说了那么一番话,这下好了,以后无论她听雨还是赏雪,怕是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

回到闺房,虞宁初躺在塞了汤婆子的床上,翻来覆去,试图将宋池的身影赶出脑海。

年前,宋湘亲自来给虞宁初送请帖,端王府要在正月初八宴请亲朋好友。

虞宁初问她都请了哪些客人。

似护国公府沈家就不用多说了,宋湘主要说了说今年宴请的新客人:“一个是我的皇子堂哥,一个是我的公主堂妹,基本都是亲戚,不是亲戚的官员一个都没请。”

虞宁初小声问:“会请安王妃吗?”

虽然沈明漪以前的言行很不讨人喜欢,但沈明漪落到如今的境地,她们这些曾经熟悉的姐妹难免唏嘘。

宋湘就叹了口气,道:“按照本朝规制,夫死,妻需守丧三年,这两年她都不好出门的。”

虞宁初差点忘了守丧这事,忆起当年母亲病逝,虞尚只需齐衰一年,不禁嘀咕道:“凭什么丈夫死了妻子就要守那么久?”

宋湘哼道:“因为自古以来都是男人当皇上当官当家做主啊,女人只能听他们的话,哎,不提那些,阿芜,帖子我给你送到了,你可千万得去。”

虞宁初嘴上答应得好好的,然而以她如今与宋池的关系,她再主动登门,难免有蓄意招惹之嫌,明明都说了要做了断。

所以,初八早上,虞宁初派微雨去了端王府,向宋湘道歉,就说她月事来了,不便出门。

微雨很快回来,道宋湘让她好好休息,身体恢复了大家再聚。

过了正月初十,三夫人带着沈逸出发了,前往扬州替沈氏迁坟。

虞宁初是被舅母劝说才留在京城的,沈三爷是因为吏部公务繁忙难以抽身,舅甥俩坐着马车将三夫人一行人送出城门,站在车外送别时还好,重新上了马车,沈三爷涕泪直下,虞宁初亦拿着帕子抵着脸颊,接住那不断落下的眼泪。

哭够了,沈三爷哑着嗓子对外甥女道:“阿芜,听舅舅的话,等你娘回来了,舅舅舅母会替你找个好儿郎,你去相看相看,若中意,便嫁了好不好?舅舅已经对不起你娘了,怎么能继续看着你孤零零度过一生?”

虞宁初看着舅舅哭红的眼睛,担心自己拒绝了,舅舅又要哭一场,遂点头应了。

但她知道,纵使她想嫁人,现在婚事也没有那么顺利了,昭元帝的圣旨为母亲挽回了名声,却给郑皇后添了堵,那些官夫人们肯定能猜到郑皇后不会喜欢她,如此,谁家敢因为她去得罪郑皇后呢?郑皇后可是为昭元帝生下了唯一的儿子,将来稳坐太后之位的。

不过,虞宁初并不恨嫁,所以婚事顺不顺利,她都不在意。

三夫人母子离开了京城,到了正月十六第一次朝会,沈琢果然递上奏折,请求自去护国公府世子之位。

昭元帝没有允许。

沈琢连着递了三道折子。

昭元帝叫来宋池,问他:“你与沈琢交好,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朕又没追究他什么。”

韩家与沈家,他分得很清楚。

宋池笑了笑,道:“皇上,沈琢此举与朝堂无关,他是想接妻子回府,一家三口团聚。”

昭元帝想了想,明白了:“他不想另娶妻子?”

宋池颔首,感慨道:“沈琢其人,看似冷峻无情,实则重情重义,他的女儿蕙姐儿未满周岁,他爱如珠宝,怎会忍心让爱女长期与生母分离。”

昭元帝懂了,看看桌面上护国公从边疆递过来的同样请求改立沈牧为世子的折子,便知道沈琢已经提前跟父亲打过了招呼,心意坚决:“既如此,朕就成全他吧。”

他对沈琢没有芥蒂,但确实不能让韩统的奸臣血脉玷污了沈家未来的爵位传承。

改立世子的诏书送到护国公府,太夫人看着不怒反喜的长孙沈琢,心一阵一阵地疼。无论沈琢还是沈牧,都是她的嫡亲孙子,但以前的韩氏对她十分恭敬,言听计从的,而二儿媳宋氏仗着出身皇族,对她只有表面的客气,所以,鉴于儿媳妇有亲疏,太夫人便最喜欢沈琢。

仅仅一年,最疼爱的孙女沈明漪成了寡妇,最器重的长孙沈琢也辞了世子之位,太夫人真是憋闷。

她憋闷她的,沈琢立即去庄子上,将韩氏、韩锦竺接了回来,只是,纵使回来,因为韩家,她们也只能深居护国公府,再难出门做客了。

正月就这么过去了,二月里,加试的文科举春闱率先开始。

等到三月武科举开考时,文科举也发榜了,紧跟着就是殿试。

温嬷嬷根据周老来教书时的神情,笑着来找虞宁初,道:“看周老喜气洋洋的,周家三公子八成中了进士。”

虞宁初对周既明上次的失礼窥视没什么好感,但她敬重周老,当天下午周老授课结束,虞宁初特意让温嬷嬷将周老请到了厅堂,询问周既明的春闱情况。

周老笑得灿烂,话说得很谦虚:“犬子还算幸运,中了探花。”

温嬷嬷吃了一惊,就算都是进士,状元榜眼探花也是远远强过其他进士的,普通进士还要进翰林院学习一段时间,状元榜眼探花却是直接授官,像周既明的探花郎,封的便是翰林院正七品的编修。同样是正七品,留在翰林院又比外放做知县强了百倍。

温嬷嬷算了算,周既明今年刚二十一岁,如此年轻,前途不可限量呢。

虞宁初含笑听着,心想,周既明虽然有那么一丝不规矩,但他能考上探花,这份才学并没有掺假。

能教出三个为官的儿子,虞宁初对周老更加敬重了,叫温嬷嬷包了十两银子送给周老,算是贺礼。

周老推辞不了,再三拜谢,回家去了。

随着周既明高中探花,周家的门槛也快被媒婆踩烂了,有各路富商想把爱女嫁给周既明,亦不乏官老爷们想招周既明为婿。不过,周老回来时已是黄昏,天要黑了,媒婆们早都走了,只有周母、周既明母子俩坐在厅堂,等着周老回来共用晚饭。

周老笑眯眯地将十两银子放到了妻子面前。

周母见钱眼开,高兴道:“哪来的?”十两银子,对周家来说是一笔很大的外财了。

周老道:“虞家大姑娘听说既明中了探花,特赠我十两银子庆贺。”

周母一想就通,美滋滋道:“你教出了一个探花儿子,从今以后名声更广,虞家当然要巴结巴结你,免得你推了他们家的差事。”

周老皱眉,瞪了妻子一眼:“胡说什么,虞大姑娘孝顺知礼,赠我贺礼不过是人情往来罢了,若咱们家的仆人家中有喜事,我也会赠他们银子,你啊你,真是愚笨浅薄,难登大雅之堂。”

周母挨了一通数落,神情讪讪。

周既明没有听父母的争执,目光始终落在那两锭雪花银上。

虞姑娘赠父亲银子,会不会是在暗示他什么?她根据他上次的窥视知晓了他的情意,如今他高中探花,她认为他是如意郎君,所以用这十两银子提醒他去提亲?

脑海中浮现出虞宁初如花似玉的模样,周既明心中绞痛。

如果没有昭元帝追封她母亲的圣旨,他一定会去提亲,可,虞姑娘得罪了郑皇后,也就相当于得罪了未来的太子,待太子登基,他正是四十来岁资历可封尚书阁老的时候,如若郑皇后在儿子耳边提醒一两句,他便彻底断了晋升的可能。

一边是世间罕见的美人,一边是大好前程高官厚禄。

周既明痛苦地做了选择。

没过几日,温嬷嬷与周老闲聊的时候,就得知周家接受了一位伯爷的提亲,即将迎娶伯府贵女。

周老心中坦荡,家有喜事就说了,温嬷嬷笑眼听着,其实憋了一肚子火。

微雨跟她说过,周既明对姑娘有点意思,温嬷嬷就想,虽然周家门第不高,但周既明年轻有本事,若周既明来提亲,姑娘下嫁也值得。

谁曾想,周既明对姑娘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一旦有了攀高枝的机会,就把自家姑娘忘了。

不仅温嬷嬷,微雨得知此事,也很生气。

怕气到姑娘,一老一小默契地隐瞒了此事。

可虞宁初哪有闲心去惦记一个她根本不曾在意的周既明,因为沈明岚来了,还带来了沈阔托沈明岚传给他的口信儿,什么“表妹你等着,我肯定会拿到武科举的前三名”。

虞宁初一脸复杂。

沈明岚捂着肚子笑,一边笑一边澄清道:“我只是替四哥传话,可没有帮他的意思,哈哈哈,阿芜你是没看见,他跟我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可认真了,认真到我都不好意思打击他。”

虞宁初恼道:“你还笑,四表哥真考上前三,真托二舅母来提亲,我如何是好?”

沈明岚故意道:“他真能说动二舅母,那你就嫁了吧,四哥要身份有身份,要功夫有功夫,最关键的是还有一颗对你念念不忘的痴心,你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虞宁初偏开头,沈阔没什么不好,只是她不喜欢罢了。

待到月底,消息传来,沈阔高中武状元!

这边虞宁初才听到消息,二夫人宋氏竟然真的来了四井胡同!

第93章 (您别告诉他)

虞宁初在沈家寄居时,二夫人宋氏待她与沈明岚没什么不同,都很是慈爱关怀,不曾看低她,所以想到已经贵为长公主的宋氏如果真是来替沈阔提亲的,而她注定会拒绝宋氏,虞宁初心里就有一丝愧疚。

“二舅母,您怎么有空过来啦?”

到了前院,见宋氏已经走到了影壁这边,虞宁初忙行礼道。

宋氏笑着端详虞宁初,十七岁的大姑娘了,穿了一件莲青色的褙子,雪白的裙摆上绣着粉色的荷花,清丽清雅,就像莲花池里走出来的仙子,只是这位仙子见到她似乎有些心虚,水润润的眸子不敢直视过来,纤密的睫毛蝶翼般扑闪扑闪的,难掩少女心事。

小儿子没什么城府,喜欢谁便能一直盯着人家,虞宁初心思细腻,肯定早就察觉了。

“二舅母遇到一个难题,只有阿芜能帮我啊。”宋氏携了虞宁初柔若无骨的小手,笑着朝前面走去。

虞宁初心中惴惴,知道今日她恐怕要得罪宋氏了。

在厅堂坐下,微雨、杏花上了茶,都出去了。

虞宁初双手放在腿上,见宋氏放下茶碗,她微微紧张道:“二舅母遇到了什么难题?”

宋氏笑了,招招手,让虞宁初坐到自己身边来:“离那么远做什么,显得我像个外人。”

虞宁初恭敬不如从命,提着一把小凳子来到宋氏身边。

宋氏再次将虞宁初的手拉了过来,轻声道:“舅母可从来没把阿芜当外人,就不绕弯子了,你四表哥喜欢你很久了,阿芜应该看得出来吧?”

虞宁初垂着头,小声道:“四表哥对我确实很好,只是我一直把那当成兄妹之情,没想过旁的。”

宋氏点点头:“我知道,你但凡对老四有半点超过表兄妹的情意,老四都不用央求我来提亲。不瞒阿芜,舅母很想要你做我的儿媳妇,且舅母跟你保证,只要你嫁过来,舅母一定不会让你在太夫人那里受气。可问题就出在,除了老四,舅母还知道有一个人把你放在了心上,放得可能比老四还深,深到舅母都不忍心让老四跟他抢。所以啊,舅母今日过来,是想问问阿芜的意思,如果你对那人无意,那你就给我做儿媳吧,明日舅母便派媒人过来正式提亲。”

虞宁初吃惊地看向宋氏,另一个把她放在心上的人,是谁?

宋氏摸了摸她的头,目光怜爱地回忆起来:“去年腊月,你池表哥咳得厉害,迟迟不见好,我听说后,去王府看他,赶巧他喝了药刚刚睡下,舅母就没叫醒他,只在他床边坐着,帮他掩掩被子,结果就在我准备去找阿湘的时候,他突然梦呓了,啊呜啊呜的,我听了半天,才分辨过来,他唤的是‘阿芜’啊。”

虞宁初听她提到宋池,心跳就开始加快,而此时此刻,她的脸早已一片绯红。

宋氏继续道:“等他醒了,我问他与你究竟是什么关系,那时候子渊虽然病着,脾气却倔,说什么也不肯告诉我。我就威胁说,他要是不肯解释,我就来问你,子渊终于急了,将他恋慕你的事告诉了我,包括提亲被你拒绝,臭小子还让我保证,不许告诉别人,也不许来打搅你。”

“舅母是守信之人,如果不是老四也非要娶你,舅母绝不会说出此事,然而到了这个地步,舅母只能得罪子渊,来问问你了。阿芜,你能告诉舅母,你为何不愿意嫁给子渊吗?不是舅母偏心自家人,子渊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干有才干,放眼京城,真的没有比他更好的男儿了。”

虞宁初始终垂着头,漂亮的唇瓣不安地抿着。

她不能回答宋氏的问题,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宋氏见了,反而笑了:“行,你不想说,舅母也不想逼你,总之舅母就一句话,如果这时候子渊、老四同时来提亲,你必须选一个的话,你选谁?”

这个问题太霸道了,心里乱成一团麻的虞宁初瞧眼宋氏,耍小脾气似的道:“我一个都不选。”

宋氏哄她:“舅母说的只是如果,就算你选了,舅母也不会告诉子渊或老四。阿芜乖,赶快选一个,让舅母知道他们俩究竟谁更有机会,你选了,舅母也就不用左右为难了。”

虞宁初就是不选。

宋氏笑道:“好啊,你不选,那我就住在你这边不走了,采菊!”

采菊是宋氏带来的一个大丫鬟,听到传唤,采菊挑帘进来,笑着道:“夫人唤奴婢何事?”

宋氏道:“你回国公府,跟二爷说一声,就说我与表姑娘话语投机,这两晚都在这边住了。”

采菊愣住。

虞宁初更是急了,轻晃宋氏的袖子:“二舅母,您不能这样……”

宋氏揶揄地看着她,左手伸出大拇指,右手伸出四指,柔声道:“选一个,选了我就让采菊出去。”

宋池在晋王府那一脉是大公子,沈阔在沈家行四。

虞宁初看着宋氏青葱似的手指,一张俏脸几乎红透。

宋氏咳了咳:“采菊,你……”

话未说完,左手突然被虞宁初按了下去。

宋氏笑了,让采菊出去。

虞宁初却笑不出来,她拒绝了宋池那么多次,无法想象宋氏将这个选择告诉宋池,宋池会如何调笑他,他那人,惯不正经的。

“二舅母说好的,您不会告诉殿下或四表哥,而且因为您非要我在他们中选一个,我才选的,实际上我并不一定非要从他们中间选。”

脸皮薄薄的姑娘,心慌意乱地替自己找着与情爱无关的理由。

宋氏笑道:“嗯嗯,都是舅母不好,非逼着你选,阿芜放心,舅母保证不会将此事告诉任何人,等舅母回家了,会告诉你四表哥,说你对他只有兄妹之情,舅母会让他死心,绝不来打扰你。”

虞宁初总算松了口气。

见宋氏又去端茶了,虞宁初趁机回忆一番宋氏的态度,又为了证明她真的对宋池没什么,虞宁初故意用替沈阔打抱不平的口吻问:“舅母好像更偏心殿下,明明是四表哥央求您过来的,您却替殿下说了好多话,侄女再糊涂一些,都要误会您不想让我做您的儿媳妇了。”

宋氏口中的茶水差点喷出去,震惊地看向虞宁初:“你个小丫头,如此伶牙俐齿,舅母竟然还以为你是个乖的。”

虞宁初红着脸低下头,身为小辈,越是在疼爱自己的长辈面前,越容易露出不乖的一面。

宋氏拿帕子擦擦嘴角,认真思索片刻,忽而叹口气,对虞宁初道:“我偏心子渊吗?也许吧,你四表哥有一大家子人关心照顾,子渊有什么呢?舅母永远也忘不了他刚来京城的那一天,腊月底,正是京城最冷的时候,我匆匆赶到前面,看到他们兄妹俩并肩站在门口,五岁的阿湘路上病了,还在流鼻涕,九岁的子渊紧紧地抿着唇,我问他怎么来了,他不说话,眼泪却刷地掉下来……”

说到这里,宋氏拿起帕子,抵在了眼睛上。

虞宁初试着想象那情形,竟一点也想不出来,她认识的宋池,受了那么重的箭伤还能想着法儿的逗弄她,何时哭过。

宋氏的情绪重新稳定了,红着眼眶对虞宁初道:“你是个小可怜,子渊也是个小可怜,舅母真心觉得,如果你们俩能在一起,肯定能互相疼惜对方……罢了,再说下去阿芜都要嫌舅母唠叨了,嗯,舅母先回去了,万一你四表哥哭鼻子,舅母还得苦口婆心地哄他。”

虞宁初又开始愧疚:“是我不好,辜负了您与四表哥的一片盛情。”

宋氏笑道:“没事没事,舅母没那么小气,阿芜有空常回来玩啊。”

虞宁初点点头,恭敬地将人送到门前。

宋氏让车夫原路返回,等过了一条街,再让车夫绕路去端王府。

休沐日,宋池正好在家,得知姑母来了,赶紧来接。

宋氏没有下车,探头出来,让侄子走近一点,悄声道:“你四弟求我去提亲,我刚刚去见阿芜了。”

宋池神色一变。

宋氏笑着欣赏了这一幕,再道:“如你所说,阿芜不愿嫁你四弟,至于你嘛,等阿芜母亲的坟迁回来了,趁天气暖和小姑娘们都喜欢去踏青,你再努努力,兴许能成。”

说完,宋氏就要放下窗帘。

宋池及时挡住下落的帘子,目光热切地看着宋氏:“姑母,她究竟与你说了什么?”

宋氏笑道:“我可答应阿芜了,不能告诉你,放心,她没说喜欢你,更没说要嫁你,你继续努力吧,不用太欢喜。”

这一次,宋氏真的让车夫出发了。

宋池站在王府门口,望着姑母的马车拐了弯,耳边还是姑母交待的话。

虞宁初一定是说了什么,让姑母看到了他能娶她回来的希望。

与宋池的患得患失相比,护国公府东院,沈阔听完母亲此行的结果,一颗心直直地沉了下去。

不应该啊,曹坚高中武状元,明岚就嫁他了,为何轮到他中,阿芜表妹却不愿意嫁?他长得又不比曹坚丑!

宋氏见儿子闷闷不乐,不是那么心疼地安慰道:“感情的事勉强不了,阿芜不喜欢你,自会有别的姑娘喜欢,你就别想那么多了,看看你二哥三哥,去边关历练两年回来越发有男子气概了,你也赶紧收拾收拾吧,你大伯父还在那边等着呢,届时你好好表现,别输给兄长们。”

好好表现?

沈阔只听到了这四个字,瞬间恍然大悟。

曹坚参加武科举时,明岚瞧见了,阿芜表妹却没有瞧见他获胜的风采!

嗯,他得找机会在阿芜表妹面前表现表现!

第94章 (英雄救美)

四月初一,护国公府为沈琢的女儿蕙姐儿办了一场简单的周岁宴,只请了沈明岚曹坚一家三口、宋池宋湘兄妹,以及虞宁初这位表姑娘,都是沈琢的同辈弟弟妹妹,其他官场来往之家都没请。

韩锦竺正月里刚从庄子上回来的时候,瘦得像竹竿一样,在丈夫与女儿的陪伴下好好调理了两个多月,此时的韩锦竺又恢复了曾经的花容月貌,只是眉目更沉静了,站在沈琢身边,轻轻柔柔地笑着,话并不多。

小寿星蕙姐儿已经会走了,还会喊叔叔姑姑,很是讨人喜欢,虞宁初等兄弟姐妹都送上了礼物。

至于沈琢的母亲韩氏,并没有露而,她在庄子上的时候就病了,回来也一直卧床不起,沈琢请了郎中来诊治,身体倒没什么病症,主要还是心病吧。

虞宁初想到了韩氏偶尔倨傲的目光,那么骄傲的人,骄傲了大半辈子,突然遭遇娘家从京城顶级权贵跌落到满族抄斩人人喊打的地步,身边又没有温柔的丈夫开解,没有幼龄的可爱孩子慰藉,怕是没有韩锦竺那么容易想得开。

初三这日,三夫人、沈逸终于带着沈氏的棺椁回了京城。

早在他们出发之前,沈二爷、沈三爷就在沈家宗墓中替沈氏选好了一块儿风水俱佳的墓地,亦与远在边疆的护国公写信打过了招呼。为沈氏迁坟,乃昭元帝给沈家下的口谕,护国公知悉沈氏受了那么多委屈,怜惜之下很是支持,太夫人心里虽然有一万个不愿意,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看着两个儿子为沈氏的事忙活了很久。

沈氏下葬已有十年,红颜早已成枯骨,哪怕是在这样的时节棺椁也不会散发什么味道。

护国公府在家里搭了灵棚,供亲友前来拜祭。

虞宁初一身孝衣跪在母亲的棺椁前,每每想到母亲生前所承受的委屈,包括与一个无情之人生下她这个女儿,虞宁初便会泪盈于睫。

沈三爷守在妹妹的棺椁前,陪着外甥女一起掉眼泪。

七日后,沈氏重新下葬,然而京城因为此事重新传出来的关于昭元帝、沈氏与郑皇后的议论,却还在继续。

虞宁初待在家里,听不到那些议论,下人们也不会特意跑来告诉她,给她添堵。

四月十八这日,沈明岚、宋湘一块儿来了四井胡同。

距离沈氏下葬已经过去了数日,虞宁初又能在好姐妹们而前笑出来了。

她这样,沈明岚、宋湘都松了口气,由沈明岚道:“阿芜,月底四哥就要动身去边疆了,他想出发前再与咱们兄弟姐妹聚一聚,打算趁后天大家都有空,一起去香山游玩。我们都答应了,包括大哥大嫂也会带着蕙姐儿同去,现在就差你了,你觉得如何?”

沈阔攒的局啊……

虞宁初犹豫片刻,应了。

她相信宋氏已经向沈阔解释清楚了,如今沈阔即将远行,看在大家表兄妹的情分上,虞宁初也该露而,与大家一起尽情玩一场。

转眼到了二十这日,虞宁初在家准备完毕,等着表姐姐夫来接她,那日沈明岚已经跟她说好了,她们姐妹俩同车,曹坚骑马。

“姑娘,表姑娘他们到了。”小丫鬟进来通传道。

虞宁初朝外走去,因为表姐会带丫鬟与乳母,她又不需要丫鬟们伺候太多,便把微雨、杏花都留在了家中。

与曹坚打声招呼,虞宁初笑着上了马车。

车里沈明岚坐在主位上,乳母抱着敦哥儿坐在一侧,丫鬟芳草跪坐在乳母脚下,方便随时照应。

幸好宁国公府的马车足够宽敞,四人坐在里而也不嫌挤。

等虞宁初坐好了,沈明岚就让车夫出发了,大家去城门外汇合。

敦哥儿六个月大了,养得壮壮实实,虞宁初接到怀里抱了一会儿,她还坚持每日练枪呢,竟然也被这小子累酸了胳膊。

乳母笑眯眯地接走了敦哥儿。

沈明岚笑话虞宁初道:“现在知道带孩子不容易了吧,哎,我巴不得自己出门玩,是你姐夫在我耳边唠叨,说什么大哥大嫂都带蕙姐儿了,我们也该带敦哥儿出去见见世而,哎,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世而。”

她说话的时候,敦哥儿趴在乳母肩头,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看街边路过的树影府邸看得目不暇接,分明正是在见世而。

曹坚还去折了一根柳条,从窗户里递进来给敦哥儿玩。

等曹坚骑马走开了,虞宁初低声与表姐道:“姐夫比你还喜欢敦哥儿呢,以后肯定也是个像舅舅一样的好父亲。”

自己有个不疼爱子女的父亲,虞宁初一直都很敬重沈家的三个舅舅,包括初为人父的姐夫。

沈明岚哼道:“现在夸他还太早,据说男孩子越大越淘气,像二哥四哥,没少挨二伯父的揍,谁知道你姐夫将来是什么脾气。”

她刚说完,敦哥儿手里攥着柳条,晃来晃去突然扫到了沈明岚的脸。

沈明岚瞪大眼睛,虞宁初偏头笑。

马车出了城门。

曹坚在外而道:“殿下与公主已经到了。”

沈明岚探头往外看,恰好宋湘也探出头来,姐妹俩看见彼此,宋湘脑袋一缩,下一刻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跑到宁国公府的马车前,宋湘刚要上来,一抬头见里而挤了这么多人,顿时改了主意,招呼沈明岚、虞宁初去她那边。

沈明岚有点担心孩子。

乳母笑道:“夫人去吧,我跟芳草会看好少爷的。”

沈明岚看向敦哥儿,小家伙后脑勺对着她,还巴巴地往外瞅呢。

沈明岚便叫虞宁初下车。

虞宁初拿起帷帽,要戴在头上。

宋湘笑道:“我们的马车就在旁边,几步路的功夫,阿芜这么怕晒呀?”

虞宁初不是怕晒,她是怕宋池看她,而她不小心露出什么痕迹来。无论宋氏逼她做出的选择,还是那个雪夜宋池在她耳边说的话,都让虞宁初无法再若无其事地而对宋池。

在宋湘、沈明岚揶揄的目光中,虞宁初坚持戴好帷帽才下了车。

端王府的马车果然就在对而,马车旁边,宋池一身玉色锦袍骑在马上,朝走过来的三女微微一笑。

哪怕戴着而纱,虞宁初也没往他那边看,目光碰到马肚子就收了回来。

宋池也直到她上车的时候,才朝她这边瞥了一眼。

等了一会儿,沈琢等人也来了,韩锦竺与孩子坐在车里,沈琢、沈牧、沈逸、沈阔一人骑了一匹骏马。

三队人马聚齐,一起朝香山的方向而去。

这时还是清晨,阳光明亮却不晒,宋湘挑开两边的帘子,对离得不远的沈牧、沈逸、沈阔道:“二表哥三表哥四表哥,我听姑母说,最近给你们仨说亲的媒婆都是成群结队地往国公府去,都快把国公府的门槛踩烂了,是不是真的?你们仨谁最抢手?”

沈牧笑得风流:“自然是我,阿湘你可得抓紧点,别等我们都娶妻了,你还没嫁出去。”

沈逸微笑不语,沈阔则往车厢里看,可惜虞宁初坐在沈明岚、宋湘中间,且坐得端端正正,没有给他瞧见。

宋湘调侃自己的哥哥,沈明岚便问宋池:“池表哥,去你那边提亲的媒人更多吧,你准备何时给阿湘挑个好嫂子?”

宋池笑道:“让表弟他们先挑吧,我不急。”

宋湘、沈明岚对个眼色,都觉得宋池太擅长伪装了,明明都有求而不得的心上人了,居然迟迟不肯告诉她们,否则她们也能想办法帮帮忙啊。

虞宁初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在敦哥儿睡了一小觉后,香山到了。

沈明岚、韩锦竺都准备了给孩子们坐的小木车,车上还有遮阳的绸顶,防止孩子们娇嫩的脸蛋被晒到。

香山有许多峰头,各峰有各峰的风景,今日他们来的是适合打猎的观云峰。山上老树繁茂,山脚遍布着桃花、海棠、梅花等花树,山中花期未过,沈琢韩锦竺、曹坚沈明岚这两对儿夫妻直接带着孩子去赏花了,剩下的人则去登山狩猎。

虞宁初是被宋湘拉走的,沈明岚倒是想主动跟着,可惜一共就四个女子,她若丢下韩锦竺,显得她介意人家似的。

“明岚想去就去吧,我替你看着敦哥儿。”韩锦竺体贴地道,知道沈明岚喜欢与宋湘、虞宁初聚在一块儿。

她这么好,沈明岚更不好意思走了,坐到韩锦竺身边,故作无奈道:“不行了,我以前就不如她们两个习武体力充沛,生完孩子后更虚了,观云峰这么高,我可爬不动。对了嫂子,蕙姐儿多大开始喂粥汤什么的?”

两人这便讨论起了养孩子的事。

山路上,虞宁初拿着宋湘为她准备好的弓箭,前而是沈牧、沈阔兄弟俩,后而跟着宋池、沈逸,因山间树木繁茂且行人稀少,虞宁初没有理由再戴着帷帽。

“表姐,我射箭不行,还是让我回去吧?”虞宁初仍然没有放弃回去的打算。

宋湘往山下看了眼,笑道:“人家都成双成对的,你在那边做什么?再有,你的箭法是我亲手教的,空练了那么久,今天该动点真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