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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师侄“大马金刀”郑重重。

还有一个小女儿:

“玉萧仙子”张一女。

他们经过血战,遇上埋伏、中毒死亡之后,辗转流亡,几次突围,到了霸州这一片荒凉的所在,四百多人里,身边只剩下了七个人。

他们的心情可想而知。

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不过,现在我很明白当年为何项王到了乌江边而不肯渡的心情了;”张三爷凄然道,“他不只是无面目见江东父老,而是完全给击溃了”,他也对不起他的江东子弟。”

“小解鬼手”蔡老择却说:“不过,如果他真的肯忍一时之辱,先行渡江,结合部众,从头再来,天下未必稳由汉刘邦所得。”

听了这句话,张三爸就静了下来。

梁小悲、蔡老择,都是他的师弟,但都可以在面前畅言无碍,彼此感情也融合无间。不仅师弟可以如此,就连门徒也一样畅所欲言,并没有严格的辈份之限,但在门规下令之际,却绝对服从。不过,门人都因尊重张三爸,而称之为“爸爹”,连江湖同道、长辈徒弟,都一样尊他为“爸爹”。

张三爸深邃的眼神发出深透的光芒,问:“我们已逃亡三百里,大部分敌人已给我们撇下了,剩下的还有些什么人?”

这点惯于行军布阵的“大口飞耙”梁小悲最清楚不过:

“敌人还有四批:一是蔡京门下走狗‘百足’吴公,他率领至少有一千军兵,搜捕我们,相距甚近。”

“第二股是‘暴行旗’的二当家‘雷轰’钟碎和三当家‘电斩’载断。他们忌‘天机’已久,趁我们落难,要落井下石,斩草除根。”

“第三批是‘九分半阁’阁主巴比虫那一干人,他们是蔡京在霸州一带的爪牙,使我人自投罗网的毒计,巴比虫有份布置,他当然不会放过我们。”

“第四批是……”

说到这里,梁小悲有些犹豫。

何大愤却接了下去:“第四批是公差。”

“公差不足畏。”张三爸道,“朝廷积弱,只会欺压良善,天下有几个好公差?”

何大愤道:“他们一个是东京‘千里神捕’单耳神僧,一个是霸州第一捕头‘铁闩门’霍木楞登,另外一个,却仍不知是谁,只知是沧州名捕。前两人各率衙役一百名,前来围捕,都是六扇门中第一流的好手。”

张三爷惨笑了一下,又苦笑了一下,道:“以我们现在实力,可以对付他们四股人马吗?”

大家都说:“不可以。”

“灯火金刚”陈笑一向口直心快,还加了一句;“恐怕连对付其中一批都很难。”

张三爸舒了舒身子,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蔡老择即道:“先得要裹伤养伤,更重要的是——”

大家都抢着说:“吃东西。”

小女儿张一女还加了一句:“我都饿死了。”

这些人忙着逃命,已两天半没吃过任何食物了。

只有“大马金刀”郑重重依然眉锁愁重地说:“师兄姊妹们一一丧命,我哪还吃得下?”

“就是因为他们已经牺牲了,我们更要吃;”何大愤说,“我们不仅为自己吃,也为他们吃。吃饱了,才活得下去;活下去,才有望有日能为他们报仇。”

“你不是跟小师弟张炭最要好的吗?”蔡老择故意激郑重重振作起来,“他现在只不过是失散罢了,你要是饿死了,他可吃得饱饱的,人鬼殊途。阴阳相隔,你可见他不着了。”

郑重重眼睛亮了。

他跟张炭是生死之交,在一群师兄弟里,就算他俩最是要好。

“谁不想吃?饿都饿死了!”谢子咏抚腹惨兮兮地说,“现在哪来东西吃去?”

那是真的。

粮食都吃光了,不然,也掉光了。

这一路上饿莩遍野,民不聊生,加上这一带荒山野岭,哪有可吃的?

“是了。”张三爸颇为感慨地说,“这些年来,我们在江湖上混,还没学会怎么混顿饭吃么!”

大家都笑了起来。

笑得很涩。

的确,这十几年来,张三爸的地位渐高,“天机”组织在对付贪官污吏时也从中取得巨利,大家都习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对械斗决战并不陌生,但对如何在此荒凉之地填饱肚子,却都束手无策。

何况,他们身上都负着伤。

大大小小的伤。多多少少的伤。或轻或重的伤。——还有受创最重的、疲乏的心。

你的头是我的

包扎好伤口,他们开始去觅食。

“天机”素来讲究联络讯号的,万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发现敌众,即可放出旗花箭号、青蚨钱镖,他们就会尽速回援。

他们本来以为找食的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儿。

一一他们打过最难打的仗,杀过最难杀的人,曾在三千大军中刺杀一名敌将,曾星夜越过遍布蛇蝎的大沼泽,曾在数百敌骑下仆身斩蹄,曾在箭雨枪林中盗取印玺。

可以说,没有什么事,是他们不敢为的,也没有什么事,是他们办不到的。

可是,今天却叫他们去找吃的。

霸州一带,早因贪官采办“花石纲”,而弄得饿莩遍野,民不胜扰,豪强专制,寡弱受凌,又逢大旱,惨不堪言。

这一众奇士侠客,找来找去,找到入夜,还找不到可吃的。

山边还有几户人家。

他们只好硬着头皮去讨食。

“我们自己都没有可吃的,还会给你!”有些农户以为他们是强盗,既畏惧又防范,不过见总算不是官兵,才比较放心。他们就算有贮粮,也早给官兵搜刮一空,留下性命已算侥幸了。

在他们心目中,强盗不过是狼,而军兵却厉于猛虎,遇上则尸骨全无。

他们想下田偷点瓜薯,但田里一片枯焦,荒凉龟裂。

“唉,此地竟那么贫瘠。”张三爸浩叹道,“可恨的是,我们看那些狗官却每餐大排筵宴,千名陪客,数百美女作伴,一个五品小官每一餐浪费的,至少够三百个这些无告苦民吃上一年,就算我们平时大吃大喝,说来也太不知俭省了!”

梁小悲道:“所以我们‘天机’更不能给撂倒,更要为这些苦民伸张正义,奋斗下去!”

“可是”,张一女再也忍不住了,“我们再没食物入口,只怕马上得要倒下去了。”

他们拍门,猎户人家都不敢应门。

这几人饿疯了,只好踢门而入,里面的男女老幼都跪地叩头哭号:

“军爷,军爷,我们都没吃的了,小三子前天已饿死了,但军爷要献予圣上的两尾獒,我们还好好的奉养着呢!不敢有失。”

张三爸只见围栏里一只似野猪又似鼠又似鹿般的怪物,长有两条毛刷子一般的“尾巴”,正在吃着肉骨和菜叶,而那围栏也是这户人家里漆髹得最体面的事物了,顿时心知,这些人宁愿自己饿死,也不敢稍有“薄待”这要献给圣上的“奇兽”,万一这异兽死去,全家不是尽遭抄斩,就是发配边疆世代为奴,实在是“人不如兽”。

然而张一女却闻到香味。

肉香味。

她过去灶口把锅盖一揭,果然烹着盘肉。

“有肉!”张一女发现这户人家不老实。

“那是小三子的肉。”那老妪呆呆的说,“我的三儿子快死了,我就跟他说,你可以死,灵物不能捱饿,于是我就煮了他,给灵物吃,呶,它现在吃着的就是了。”

张一女瞧瞧那只丑陋怪物正咻咻地嚼着的肉骨,还霍霍的向众人伸出一条像它尾巴一样开叉的舌头,而灶上还蒸着那一盘少了一大块的人形,哇的一声,掩面出去,呕吐。

呕吐不已。

“我们不能在乞丐里抢饭碗,”于是张三爸毅然道,“我们不如趁还有点气力时,越过疑岭,先赴沧州,去想办法。”

“对”,蔡老择也点头称是,“沧州辛家兄弟、‘八字刀’还有‘天机’盟友‘止戈帮’都在沧州,他们都财雄势大,没理由不助我们一臂之力的。”

他们话是这样说。

希望是这样抱持着。

——不过自逃亡以来,一路知交尽掩门,世上是真的有患难见交情、一贵一贱交情乃见的事儿。

所以在翻山越岭,一面在闪躲追兵,一面奔赴沧州之际,“天机”连张三爸在内的八名成员,都不免忧心忡忡。

“天机”八侠好不容易才突破万难,攻破了官兵的封锁线,夺了一名官带的干粮,八个人勉强算是有食物进了口,强忍到晚上,越城投奔“止戈帮”。

经过通传,久未见人出迎。

从前,以“天机”龙头张三爸之尊,来到此地,“止戈帮”的帮主“指天金戈”武解为首,无一不雀跃万分,倒履相迎。

而今却十分冷落。

张三爸忍辱负重,一再请管事传报,自己等人是有急事,渴见武帮主一面。

然面陈笑和何大愤已抑压不住怒火了:

“去他的,摆什么架子,不见就拉倒!”

“昔日他要我们助他复位,又是怎么一副咀面,就算不知恩图报,也不必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张三爸长叹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我们现在是什么遭遇、什么环境!就看开点吧,是我们求人,不是人求我们。”

又等了一阵,月已中天,才有人把他们叫了进去。

大厅里倒是杀气腾腾的。

“止戈帮”的六名当家都金刀大马地坐在那儿,趁手兵器也不离身,火光猎猎晃动,像一条条着了火乱腾的蛇。

张三爸拱手笑道:“武帮主,怎地如此大阵仗?”但当家们都没有笑容。

武解铁着脸道:“张三爸,你犯了王法,而今已是‘黑人’我们‘止戈帮’可是尊奉朝廷忠于圣上的正当帮派,也帮不了你,你走吧。”

陈笑和何大愤都待发作,张三爸都制止了,只说:“我来这儿,干冒奇险,也不敢奢望各位破家相容,只不过,当日贵帮遇上叛变时,平乱复位一节事上,咱们也出过力,捐过八百两银子,却不知能否退还一二,只求不必沿途乞讨,已不胜感荷。”

“上戈帮”的人都笑了起来,武解道:“有这回事么?谁看见我借你银子了?我也说你借了我三千两银子,怎么?今日可有得还?”

梁小悲怒叱:“你们这干负义之徒——”

武解脸色一沉:“怎么?”

其他当家都抄起了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