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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像依依不舍的告别一款儿的甜。

“她要的是头,”无情说,“死人头。”

他的语音带点惜别,有点讥诮,仿佛,那把刀以融入掌心,潜入体内的方式,与他说了再见之后,他才能在凄然一笑中回复自我,才开始以办案人员身份和态度查办起案件来。

第三章 会画画的死人头

这时,王子废和公子吠全都赶了出来。

王子废和公子吠分别扶住了陈鹰得。

陈鹰得又中了一记,痛得死去活来,偏生又不似陆破执那么享受痛楚,视打击为刺激,当伤痛为激励,他只痛得在寒冬冷汗直标,而今听无情和张弛都那样问、这般说,就恨恨的加了一句:

“当真是怪癖!那老婆子除了过来勾搭阿拉老汉之上,居然还对他的尸首有癖好哩!”

说着,他哈哈哈的谑笑起来,可是,可能因为又牵动了伤口之故,后面几下笑声,直似惨嚎一样。

王子废、公子吠因为还得攀附“三陈”,图高升厚禄,自然也陪着笑。

铁手忽道:“有一点,提一下,我觉得刚才,老婆婆的出手,主动针对的几个人,都是对她曾经出言不逊过的,至少,也是在指称上比较不客气的。”

他这么一说,公子、王子,两个都笑不下去了,连陈鹰得也辄然止住了笑声,突兀得连一只忽然给拗断了脖子的雄鸡一般。

的确,那粉红色的老太婆连出六刀,但都专捡恶的啃,其他的她还不屑于出手,而不管是陈鹰得还是陈自陈,严魂灵或是陆破执,的确都有出言不逊,或称讳上不客气过,至於铁手和青年张弛,都是因为试图拦阻或截击,才会遭受老太婆飞刀反击。

至於无情,是他飞身出外时,老太婆“留”给他的一刀。

这一刀并无杀伤力。

只让他知晓,这是她的刀。

像是一个信物。

一记招呼。

这时候,箫、笛二僮,已把无情的轮椅推了出来,让他坐了上去。

干干和恼恼则着令阿丙把阿拉的尸首搬了出来。

只见阿丙满脸惊骇,身子一直在抖哆。

因为他终于看见了粉红色老太婆匪夷所思的武功,以及他手里捧着个无头尸体!

何况,这个长辈的死,还跟他很在关系!

张弛深思熟虑的道:“她莫非甚恨阿拉老汉,以致要切下他的头?”

“不是因为恨。”无情寻思道,“这件事,可能跟那句话有关。”

“那一句话?妈拉个巴,刚才就说了这么多话啊!”陈自陈兀自不服气,老太婆那一记飞刀虽没伤着他,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先用霹雳子炸了飞刀,但飞刀的寒光碎片,依然攒入了他的毛孔气穴里,他一直都觉得浑身不舒服的熬到现在,所以更是心中有气,肚子更窝了一囊子的气,“不是因为恨,难道为了爱而砍下人头当宝贝!哇哈哈…………”

这次,就只有他笑。

看来,刚才铁手那番话,还是见了功效。

而且,那粉红色的老太婆,倏击忽现,却极有震慑作用。

铁手也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破巴饿根!?”

“是。”无情沉声道:“我担心是。”

“有一件事,”严魂灵忽然以一种少见的凝肃,道,“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我知道你注意到了。”无情并不讶异,只道,“请说。”

严魂灵眼中竟掠过一些惊惧:‘我刚才偶然望了一下,发现阿拉老汉的眼和耳孔,流出了一些液体…………’

陈自陈皱眉道:“血?”

严魂灵声音里有点惶恐:“不……眼里流出来的是金色的,耳孔里淌出来是绿色的…………”

陈自陈兀自大笑几声:“严九姑娘说笑了,五颜六色,这死人头还会配制颜料画画不成!”

这一回,真的只有他一个儿笑。

别人都不笑。

至少,谁都不敢笑。

也笑不出来。

笛僮忽尔嗫嚅道:“公子…………”

无情也不回首,淡淡的吩咐道:“拿出来吧!”

笛僮站了出来,伸出了手。

大家从近暮的余光中,发现笛僮的左手指头,沾了稠浓的蓝色,右手指尖,却醮了黄澄澄的泥色。

但那不是泥。

而是凝结了的液体。

无情问:“那是你摸了阿拉老伯脸上之故?”

笛僮点头:“我看他脸上淌了些东西,会动的,过去一摸,才晓得是液沫。”

无情道:“后来他就炸了尸?”

笛僮伸了伸舌头,道:“真是吓死雨晴儿了。那时晴儿刚走上前去,才一摸,那尸就忽然竖了起来,吓得晴儿胆魄都走魂了…………”

无情返首问严魂灵:“你看到的时候,却是炸尸之后的事了吧?”

严魂灵道:“是的,炸尸之后,我看这两位小子可不敢再望着尸首望了吧?我也是这样想着,便愈是要看过去,一面还在想:他是怎么炸尸的?还会不会再炸一次?人死人怎么会炸尸的呢?炸尸的时候死了的人会不会再活回来一次呢?……这样想着的时候,就看到了金色绿色的液体,缓缓淌了出来。”

无情和铁手知道严姑娘说的是真话。

你叫一个人不要去想一只粉红色的大象,你猜他会怎样?

他会马上想一只粉红色的大象——尽管,他可能从来也没见过粉红色的大象,甚至连大象也没见过。

你叫一个人千万不要去想走过那位美女不穿衣服时的样子,你猜他会怎么想?

他脑中一定闪过,或揣摸过一位裸女。

无情道:“这就是了。在炸尸前,阿拉老汉在头部淌出来的液汁,还是蓝色和黄色的,但在炸尸之后,已成了绿色的和金色的了。那颜色,是越来越纯粹,愈来愈明显了。”

铁手沉吟道:“服食之后,能有起死回生之效的,不过,病重伤重的人,血液会转成绿色,这就是渐渐痊愈的迹象。没有内力修为的人误服了,化解不了,就会流出金色的液体,显示身体内部五脏倒错,反易为药力所摧毁侵蚀…………”

无情叹道:“如果这些蛛丝马迹都没有弄错,那么,阿拉老汉服下的,就肯定不是什么‘破巴饿根’…………阿丙听混了。”

“不是饿根,’铁手接着说下去,语音出奇沉重:‘而是——波灞耳根。”

“波灞耳根!?”

这四个字一出,陈自陈、陈鹰得、干干、恼恼、甚至严魂灵、张弛、陆破执脸上全变了色。

有的振奋。

有的担忧。

有的震惊。

有的眼里已闪现着贪婪的光芒。

“波灞耳根!?”陈自陈吼道:‘你们说的是西域奇葩‘波灞儿奔’!?”

铁手叹道:‘是的,我担心……是的。’

本呆在一旁的干干也奋亢的忘了身份:“你们说的,就是那种足可起死回生,功力精进,而且修为愈高,奇效愈显的‘波灞儿奔’ !?”

铁手点点头,叹道:‘恐怕是的。坏就坏在‘修为愈高,奇效愈显’这八个字,已害苦了不少人…………’

他这些话,大家却都没听进去,又到恼恼叫道:

“也就是当年唐三藏取西经时,曾捡食过这种药草,才能在七十高龄,往返中国西域,历尽千艰,涉遍万苦,而依然健步如飞,智慧高超的灵药——一种会叫会喊会说话会唱歌的药草灞波儿奔!?”

铁手见他们如此兴奋,不免感慨,苦笑道:“——也叫做灞波耳根,因为其花蕾的形状有点像佛祖的耳垂,或名为波灞儿本,在西域话就是‘重新投胎,不入凡尘’的意思。”

尽管,这药草名为不入凡尘,但这些人听了,都完全在十丈凡尘里红了眼,想望得疯了心。

第四章 灞波儿奔

只听陈鹰得吼叫了起来:“是不是!我都说这儿一定埋藏了绝世宝物!——而今果不其然!”

听他的口气,像是浑忘了自己是负伤在身的。

陆破执哈哈一笑,伸手抓了一把自己突破出膛来那段白森森、血淋淋的骨骼,豪气地道:

“服了灞波儿奔,我可更不怕痛,更不怕伤了!过瘾过瘾!好玩好玩!”

“啊!”

尖叫。

叫声来自严魂灵。众人望向她,不解。

她摸着自己的面蛋儿,尖叫道:“有了灞波,老娘就不怕老了,不怕丑了,不怕风霜毁了,芙蓉脸了!”

铁手和无情,只听到啼笑皆非,却听箫剑笑道:

“严姊长得那么美,但担心什么个花容月貌,真是让雨凝不明白。”

严魂灵听了,喜得伸手去捏了一记箫剑雨凝的脸颊儿,啐道:“就你会逗姊姊开心!”

无情听了,忍不住冷哼了一句:“严姊,灞波儿奔不错是灵药,但越是灵药越是有副作用。碧海青天夜夜心啊。”

严魂灵一点也不以为意,“那就怎样?就像美女一样,愈美的就愈是祸水,男人也是一样,男人到了极处是英雄,英雄就是祸火——但管它祸水祸火,老娘还是美死了再说。”

铁手见严魂灵又胡思乱想,开始扯远了,道:“再怎么说现在这事儿,反而有点头绪了。”

他走近吓得快要哭出来的阿丙身旁,示意他把尸体放下。

然后,他蹲了下来,检查尸体,观察尸首的头部切口,还有身上的伤痕瘀迹,甚至连手指、指甲也不放过。

雨晴、雨凝也推动轮椅,让无情靠近阿拉老汉的尸体。

这尸首本来大家已仔细检验过一遍,而今铁手、无情再验,无非是另有推论,以求印证。

阿拉老汉的尸体,依然仍有恶臭,但奇怪的是,头颅一去,气味就不那么浓烈了,而且从室内走到天宽地阔之处,臭味也消散了许多,加上寒梅扑鼻之香,远远传来,也就不那么难闻了。反而香的、臭的,混在一起,有点诡怪。

无情对老汉的尸体凝视了一会儿,皱着眉头,有点郁郁:“现在事情倒明朗了起来,不过,恐怕我们得惹上朝天山庄那伙高人了。”

陈自陈看了看尸首,听到了无情提起“朝天山庄”,又看看无情的神色,也收敛嚣焰,凝肃的道:“我们反而是越来越不明白。”

铁手看着无情,仿佛也很有点担心:“师兄的意思是,如果阿拉老汉临终时服的是灞波儿奔,就难免跟朝天山庄的人扯上关系?”

无情点点头。“恐怕是的。”

少年张弛却摇了摇头:“我不明白,越听越不明,越弄越不明白,可否请几位捕爷说个清楚?好让我们这些小的听个明白。”

铁手微笑看着他:“别人不明白,合理,但你不明白,却不合理。”

张弛怔了一怔:“何解?我除了老是长痘子和爱吃白米饭之外,并无异于常人之处啊!”

看他的样子,十分认真无辜,甚至有点纯真可爱,连脸上每颗痘子,都似在结果开花。

铁手微笑看着他,道:“你不是隶属于光禄寺王黼王大人麾下的吗?王大人和童将军手下暗探四伏,侦骑如云,各种宝物奇货,莫不搜寻,或上献或自奉,肆夺殆尽,怎会不知此物?怎会不晓此事?”

张驰听了,脸上一红,叹道:“二爷有所不知,我也只是王大人府中一名小兵小卒,刚刚加入,才受见用,王大人、童将军的机要大事,我这等小人物又怎会知晓?”

陈自陈正色道:“我也是县里执法捕役,这件案子,既然在本县发了,而且,也死了人,更在我们眼前割下人头,我们说什么也得查个水落石出,更得要在西方大老爷前作禀报,还请二位明暸个中情节的捕哥儿,给我们分说明白。”

他这翻话说得有条有理,心平气和,除了上一声阴、下一声阳,前一句粗,后一句细,前一段壮,后一段痖,对照之下有点怪样之处,总算不卑不亢,见纹见路。

铁手点点头,望向无情,眼里充满同情。

无情仍蹙着眉,以手捂胸,箫僮和恼恼都各持了一火把出来照明,火光掩映,把无情和一众人等的神情照得闪烁不定。

铁手问:“师兄,我们是今晚过去冷月庵走一趟,还是明日赶早?”

无情反问:“师弟之见呢?”

铁手沈吟了一下:“现在已晚了,冷月庵又是女尼清修之地,加上有皇裔贵系主持,恐不宜深夜惊扰。”

无情点头:“那我们先回义庄住上一宿,明日再去查询不迟。正好,亦可在今晚向大家说明一下”灞波儿奔”的由来始末。”

陈自陈拊掌哈哈大笑;“如此最好!”

“愿闻其详!”陈鹰得又咕哝了一句:“正好我也可以养养伤。”

严魂灵却苦了脸:“住这儿啊——这只能算是死人住的地方——死人住的地方就是鬼屋——怎住人呢?”

她每一句话,就是一顿,拖宕着语音说,更显得百般不情愿。

陆破执还在那儿迳自摸啊摸的,搓呀搓的咀角斜斜挂了个诡笑,还没开声,笛僮、箫僮已纷纷支持他们的“严姊姊”,东呻西吟的说:

“苦呀,住这儿,实在是太可怕了。”

“惨啊,不如,我们回县里租家客栈算了。”

铁手嘿了一声,反问:“这儿离县往返五、六十里,你们这一行磨磨蹭蹭的回去,不怕路上黑呀,不怕半夜给鬼叼了去?再说,明儿赶早起来,你们不睏呀?万一中途又似今天三耽五搁的,到这儿又入暮近黄昏了,咱们又得白等一天,再返县城去租家小店长留呀?”

箫僮和笛僮,深知铁手铁面无私,实则宽厚温和,正想答辨几句,忽见无情脸色深寒,顿时不敢造次,便伸伸舌头,噤声不语了。

陆破执却嘎嘎笑了两声,道:“嫌在义庄睡不够好啊?不睡灵堂殓房,可有别的好睡处。”

笛剑闻言大喜,问“那儿啊?”

“就那儿,”陆破执用手指了一指:“从‘天涯义庄’到‘冷月庵’前牌坊,如果以直线过去的话,那就要经过一个地方。”

那地方就是坟场。

七零八落,狼藉荒凉,甚至给掘开过的墓地坟场。

“你们晚上睡那儿,”陆破执原来正在抚弄着他断突出来的肋骨,笑嘻嘻地道:“不就最好不过吗?”

当然不是睡那儿。

——睡坟地,还是不如睡义庄。

人总是这样:有多种的选择时,总会选乐逸的,万一都是十分恶劣选择时,自然就会选比较次恶的。

那是人的天性。

他们当然选择在义庄“借宿一宵”。

话说回来,他们也不必“借”,因为,这些人如果要“宿”,还真的没人敢让他们走——至少,阿丙就没这个能耐。

强权,往往就是真理。

不过,强权,多只是一时的真理。

强大,都是较长久的真理。

真理,有时也因时而易,因地而变,因人而异,因信念而不同的。

而且,大家都习惯坚持已见,尤其遇上反驳、反对、反抗的时候,很容易就轰的一声血气冲顶,什么道理都不讲了,只认为自己之见才是正见,所以相信真理越辨越明的人,只反映三个事实:

一,是人生经验未够丰富。

二,是太纯真也太天真。

三,可爱而可哀。

在这种情形下,一行人等,要回到天涯义庄,阿丙也只好捧着无头尸首,回到庄里张罗一切可以打点的,让这些恶煞稀客可以平安渡一宵再说。

他们陆续回到义庄。

幸好,因义庄平素也准备好一些死者的后人,眷属拜祭后,赶不回去,只得临时留宿的房室,被衾,而今正好可以用上。

众人入内,只无情和二僮还留在雪地上。

铁手知道师兄的性情。

所以他没有留下来。

就在他进入灵堂不久,就听到外面有轻轻的喘息与呕吐之声。

这就是他所担忧的事

也是铁手最悬挂的。

第五章 美人祸水?英雄祸火

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