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尽皆失色。

  朱延禧张弓喝道:“再看我‘一波三折’射法!”他快如闪电般已搭上了箭,张满了驽,其快的程度令四人不及出手阻拦,“呼”地一声,又一箭射出!

  这一箭射出,四人各自急退凝神慎防,但朱延禧的箭并不向任何人,只漫无目的地射出一箭而已。

  四人一阵惶惑,忽箭啸尖锐,一个大折,已“扑”地射入一名番子心口,“嚓”地自其背心穿出,剩下三人,惊魂未定,那箭又连皮带血,“嗖”地射出,再射入另一名后面的番子,竟在脖子上对穿而过,半空又一折返,余势未尽,急射卖饽饽的汉子!

  那汉子反应较快,急跃而起,但未及时避得开一箭,“哧”地射人他的小腹。这时箭劲已尽,未能透腹而过,但箭簇没人其腰间,这汉子抱腹打滚一阵,终于断了气。

  剩下两个卖米团的大汉吓青了脸,卖鱼羹的青年也目定口呆,朱延禧十分得意,道:“你们这班狗腿子,平日也迫人太甚,今日教你见识爷爷的厉害……剩下两个,试试我的‘一石二鸟’吧!”

  那青年突然跃前一步,一手拍在卖米团的肩膊上,卖米团的汉子拧头一看,青年抽出短匕,全捅进卖米团汉子肚里去。

  朱延禧一愣,解下了箭,静观其变。卖米团的捂腹蹲下,痛苦嘶声道:“你这……畜生!”

  青年嘴角一撇,带些许的冷笑,猛拔出匕首,鲜血迸喷,卖米团的大汉挣扎一阵,终于毙命,那青年狠狠骂道:“我被你们威逼利诱,加入魏党,残害忠良,今日便是我重生之日!”

  说罢收回匕首,向朱延禧跪下,恭声道:“我加入魏党,就是为这干兔崽子所逼,今日得老人家之助,宰他一个,总算出了口鸟气。我对老人家心存敬仰,故未敢在食物下毒。”

  朱延禧用鼻子冷哼一声道:“你少来假惺惺,人到最后关头,不情卖友求存,亦不以为奇,更何况你是阉党的人。你杀他,只不过是要我饶了你罢了……也罢,而今我也杀不下手,你既未在食物中对我下毒,也未曾对我出手……你虽是阉党,难保真的不是虚与委蛇,而今愤图思过……我要是无故杀你,也算愧读圣贤书了。”

  说罢又一笑,道:“圣贤书……我读的倒不像老朱那么多,我平生之好,是食尽天下佳肴……”说着收弓插箭,过去端起了那碗鱼羹,只见上面飘有几朵小花。

  朱延禧轻念:“繁花如雨,落了满地……怎奈它前时枝头,后对扫帚……”

  那青年远径远远坐了开去,既不敢逃,也不敢走近。朱延禧也不去理他,匀去残花,把鱼羹三扒两拨,吃个干净,抹抹嘴巴,道:“你们斗胆,竟想在食物中下毒,我朱大将军除了耳灵箭快,这根舌头,任何人下的毒,一试就出来……你们也不打听打听,以前我还是当今天子的试毒国师哩!”

  那青年道:“上得山多终遇虎,玩火焚身,作法自毙,这些情形自古以来多的是。”

  朱延禧脸色一沉:“你教训我么?看你年纪轻轻的,也学那朱国帧一般老气横秋训人么?你要想活着,就少出声!”

  青年神色不变,又缓缓拔出匕道,叹息道:“只不论我多说少说,活不了的是你。”

  朱延禧道:“你既然非寻死不可,那我就留一支箭给你。”说着缓缓抽出一支箭,要搭在弓驽上。

  青年冷冷地道:“刚才你搭箭射杀我,我虽难逃一死,现在要射杀我,你已经没有这种能耐了。”

  朱延禧怒道:“好!你就接我一箭试试……”真气一动,腹痛如绞,宛似一把小锯子在肠里割着,而且全身的血脉都似教木栓塞住一般,朱延禧狂吼一声,奋起搭箭上弦,勉力射去!

  那青年速然冲前,贴地扑来!

  “啸”地一声,一箭挟着极强无比的劲道,射人青年头上发髻,“呼”地发茨散在空中。

  然而青年也平扑到朱延禧身前,平射而出的身体一翘首,冲天而起,刀光一抹,在朱延德还未搭上第二支箭前,“崩”地割断了箭弦,同时双脚飞起,左踢小腹,右踢下颌。

  朱延禧呢,全身血脉闭塞,苦痛至极,出手迟钝,一箭未中,弓弦已断,青年先踢其小腹,他正肚痛如刀割,哪里避得开去,“砰”地中了一脚,第二脚又正中下巴,“格勒勒”一声,他完全失去了重心,只觉得头脑一空,往后倒飞,也不知自己飞到哪里去,跌到什么地方,只听到那青年冷笑道:“杀你者,是当今第一杀手王寇,……”

  他犹如在浮沙空中飘浮的身躯却仍升起了一个疑惑:王寇?这人不是曾专跟阉党作对的杀手吗……?

  然后他“砰”地倒在一处,全身骨骼,都似被拆了线的木偶似的,散了,而且头部和腹部,都空荡荡地,不属于他的一般。他的头无力地埋在土里,腹部也瘪了下去,只有胸膛急促地起伏着。

  “王寇……王寇……”

  王寇缓缓地上前,笑着:“你想知道何时中毒是不是?”他温文地笑着蹲下来,贴近头顶无力但眶毗欲裂的朱延禧:“你的舌头的确没有错,确是没有人下的毒瞒得过你。”他说着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把匕首的锋口放在朱延禧喘伏未停的脖子上:“可惜我也没有下毒,是树上这些花下的毒。”他说着指了指上面的树桩。繁花如雨,飘飘而落。

  朱延禧的白胡子,都是鲜血珠子,有些落花,竟飘到他脸上去。

  王寇睹睹摇头,道:“荆花渗鱼羹,是剧毒,你周身血脉,为之栓菱,但这毒乃是渗合到了你的喉里才形成,到胃里才发作,所以你再神通,也不知有毒。”

  朱延槽全身似脱水快僵死的鱼,打起抖来,嘶声如哑弦:“你……你王寇……不是我们的人……吗……”

  王寇摇头,叹了一声,道:“你又何须多此一问呢?”说着将刀锋一捺……。

 

 

十、投靠魏公公的人

 

  “在下不是东林党的人。”王寇恭恭谨谨奉上朱延禧的人头,向那着深藏青色绸袍,胸绣白缎龙首,火云四缀,腰佩玉带,冠带红纱的中年人。这中年人脸颌窄长,髯长及胸,似笑非笑,自有一股威严。身旁站有两个木无表情的人。

  “在下奉献贼匪首级,只求一谒公公。”

  那大官淡淡地道:“你见魏公作甚?”

  王寇当即跪下,恭敬地道:“我冒大艰大险,为的只求见魏公一面……”

  那官员笑道:“大艰大险?待我的部下全都拼干拼净,你再悠哉悠哉出手下毒,割下人头,讨个大功回来?这叫大艰大险?”

  王寇不觉一阵惊然。他出道以来,暗杀无不功成,闻者相见莫不大夸特夸,赞他冒险犯难,胆气过人,而今这人却一语道破底细。王寇即道:“要杀朱延禧这老贼,也不容易,要毒倒他更难。”

  中年人点点道:“也是,朱延禧这老匹夫是不好惹的,否则,魏公又怎容他至今。”

  王寇道:“在下能毒倒他,确也费了一番功夫。”

  中年人一笑道:“好功夫?那昔日你们在城中夜刺我时,怎么又只有你不出手?”

  王寇心头一震:他,他怎知道此事?外表却全不动声色,“在下虚与委蛇,怎肯同流合污,真的刺杀大人?请许大人明察。”

  原来这大官便是魏忠贤手下“五虎十狗十孩儿四十孙”中

  “五虎”之一许显纯,他主理鞠刑,惨死无数,忠良殆尽,在魏忠贤手下极为得力。

  “是么?”许显纯淡淡地道:“要是我真的人在轿中,那么唐斩和你,今日也没有我许某人来投靠了。”

  王寇笑着应和道:“大人吉人天相,就算我辈违天行事,大人也必逢凶化吉的。”心中却转念极快:看来“灯笼计划”行刺,便是唐斩泄露出去的……乖乖,这可泄露不得!

  许显纯道:“好,你想见魏公作什么?”这是他第二次再问。

  王寇知不说不行,即道:“小人想以自己一腔热血,一副身手,跟随魏公左右,谋得一官半职。”

  许显纯摇摇头,王寇心中凉了半截,未待他开口,即道:“小人一身本领,虽不能作大事,但剪除异己,却非小人手段不可。”

  许显纯哈哈大笑道:“你急什么?要是人人立了点小功,就能晋见魏公,魏公不是给你们烦死……不不不,烦得龙体欠安了么?况且……你杀得了朱延禧,难保不像荆轲以樊大将军之头谒见秦王,图穷匕见……嘿嘿,那时……我又如何担当得起!”

  王寇听出了一身冷汗,慌忙道:“小人是诚心诚意,怎敢存有贰心……”

  许显纯截道:“我知你没有,否则,又怎会设宴在此后园款侍你?来人啊,替壮士斟酒。”

  几个婢女便盈盈过来,为王寇殷勤添酒。

  王寇原一听许显纯叫“来人啊”,心里打了一个突,后来知是叫人来服侍自己添酒加菜,才放了心,但暗底里仍提高警惕。

  许显纯笑道:“你也不用担心,魏公手下,唯才是用……今正是用人之际,逆党尚未除尽,正要依仗壮士处犹多……”

  王寇即道:“个人便是为尽忠效死而来,欲见魏公求准侍其左右………

  许显纯摇手道:“魏公身边,自有一流高手保护,这点你大可放心;而你想谋个官儿当当,我许某人也承担得起,只要你拿得出胆魄来,忠心耿耿,包管你平步青云,不忧福禄……哈哈哈

  王寇听得大喜,慌忙谢过,许显纯笑道:“可惜的是……”

  王寇忙问:“可惜什么?”

  许显纯略作犹疑道:“壮士虽然有心,但是有心人并不止壮士一个。”

  王寇强作晒笑道:“有心人虽不只我一个,但刺客讲究的是真才实力,这点有谁如我?”

  许显纯哈哈大笑,端起酒杯相敬,王寇忙起身于尽,许显纯喝了杯中酒,用手揩了揩长髯,道:“来人,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