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子翁大吃一惊,心想:”我瞧不见她半根寒毛,怎地她连我的武功家数都认了出来?难道她竟能黑中视物?这个女人,可古怪得紧了!”当下不敢轻忽,朗声道:“在下是关东参客,姓梁。这小子偷了我的要物,在下非追还不可,请尊驾勿以阻拦。”那女子道:“啊,是参仙梁子翁杆顾。别人不知,无意中闯迸我洞来,已是罪不可赦,梁老怪你是一派宗师,难道武林中的规矩你也不懂吗?”梁子翁愈觉惊奇,问道:“请教尊驾的万儿。”

  那女人道:“我……我……”郭靖突觉拿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剧烈颤抖,慢慢松开了手指,又听她强抑呻吟,似乎十分痛苦,问道:“你有病吗?”

  梁子翁自负武功了得,又听到她的呻吟,心想这人就算身负绝技,也是非病即伤,不足为患,当下运劲于臂,双手齐出,疾向郭靖胸口抓去,刚碰到他衣服,正待手指抓紧,突然手腕上遇到一股大力向左粘去。梁子翁吃了一惊,左手回转,反拿敌臂。那女子喝道:“去罢!”一掌拍在梁子翁背上。

  腾的一声,将他打得倒退三步,幸而他内功了得,未曾受伤。

  粱子翁骂道:“好贼婆!你过来。”那女子只是喘气,丝毫不动,粱子翁知她果真下身不能移动,惊惧之心立时减了七分,慢慢逼近,正要纵身上前袭击,突然间脚踝上有物卷到,似是一条软鞭,这一下无声无息,鞭来如电,更是大吃一惊,他应变奇速,就在这一瞬间身随鞭起,右腿向那女子踢去,噗的一下,头顶已撞上了土壁。

  他腿上功夫原是武林一绝,在关外享大名逾二十年,这一腿当者立毙,端的厉害无比。哪知他脚尖将到未到之际,忽觉“冲阳穴”上一麻,大惊之下,立即门回。这“冲阳穴”位于足跌上五寸,被人拿正了穴道,这一条腿便麻木不仁,幸好他缩脚得快,才没给拿中,但急踢急缩,自己扭得膝弯中一阵疼痛。

  梁子翁心念一闪:“这人在暗中如处白昼,拿穴如是之准,岂非妖魅?”

  危急中翻了半个筋斗避开,反手挥掌,要震开她拿来的这一招。他知对手厉害,这一掌使上十成之力,心想此人这般气喘,决无内力抵挡,突然听得格格一响,敌人子臂暴长,指尖已搭上了他肩头。粱子翁左手力格,只觉敌人手腕冰凉,似非血肉之躯,哪敢再行拆招,就地翻滚,急奔而出,手足并用,爬出地洞,吁了一口长气,心想:“我活了几十年,从未遇过这般怪事,不知到底是女人还是女鬼?想来王爷必知其中溪跷。”忙奔回香雪厅去。一路上只想:“这臭小子落入了那不知是女鬼还是女妖的手里,一身宝血当然给她吸得干干净净。难道还会跟我客气?唉,采阴补阳遇上了臭叫化,养蛇炼血却又遇上了女鬼,两次都是险些性命不保。难道修炼长生果真是逆天行事,鬼神所忌,以致功败垂成吗?”

  郭靖听他走远,心中大喜,跪下向那女人磕头,说道:“弟子拜谢前辈救命之恩。”

  那女人适才和粱子翁拆了这几招,累得气喘更剧,咳嗽了一阵,嘶嘎着嗓子道:“那老怪干么要杀你?”郭靖道:“王道长受了伤,要药治伤,弟子便到王府来……”忽然想到:“此人住在赵王府内,不知是否完颜洪烈一党?”当下住口不说了。那女人道:“嗯,你是偷了老怪的药。听说他精研药性,想来你偷到的必是灵丹妙药了。”

  郭靖道:“我拿了他一些治内伤的药,他大大生气,非杀了我不可。前辈可是受了伤?弟子这里有很多药,其中四味是田七,血竭、熊胆、没药,王道长也不需用这许多,前辈要是……”那女人怒道:“我受甚么伤,谁要你讨好?”

  郭靖碰了一个钉子,忙道:“是,是。”隔了片刻,听她不住喘气,心中不忍,又道:“前辈要是行走不便,晚辈负你老人家出去。”那女人骂道:“谁老啦?你这浑小子怎知我是老人家?”郭靖唯唯,不敢作声,要想舍她而去,总感不安,当下硬起头皮,又问:“您可要甚么应用物品,我去给您拿来。”

  那女人冷笑道:“你婆婆妈妈的,倒真好心。”左手伸出,搭在他肩头向里一拉,郭靖只觉肩上剧痛,身不由主的到了她面前,忽觉颈中一阵冰凉,那女人的右臂已扼住他头颈,只听她喝道:“背我出去。”郭靖心想:“我本来要背你出去。”于是转身弯腰,慢慢走出地道。那女人道:“是我逼着你背的,我可不受人卖好。”

  郭靖这才明白,这女人骄傲得紧,不肯受后辈的恩惠。走到洞口,举头上望,看到了天上的星星,不由得吁了口长气,心想:“刚才真是死里逃生,这黑洞之中,竟有人等着救我性命。我去说给蓉儿听,只怕她还不肯信呢,”

  他跟着马钰行走悬崖惯了的,那洞虽如深井,却也毫不费力的攀援了上去。

  出得洞来,那女子问道:“你这轻功是谁教的?快说!”手臂忽紧,郭靖喉头被扼,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心中惊慌,忙运内力抵御。那女人故意要试他功力,扼得更加紧了,过了一阵,才渐渐放松,喝道:“嘿,看你不出,浑小子还会玄门正宗的内功。你说王道长受了伤,王道长叫甚么名字?”

  郭靖心道:“你救了我性命,要问甚么,自然不会瞒你,何必动蛮?”

  当下答道:”王道长名叫王处一,人家称他为玉阳子。”突觉背上那女人身子一震,又听她气喘喘的道:“你是全真门下的弟子?那……那好得很。”

  语音中竟流露出情不自禁的欢愉之意,又问:“王处一是你甚么人?干么你叫他道长,不称他师父、师叔、师伯?”郭靖道:“弟子不是全真门下,不过丹阳子马钰马道长传过我一些呼吸吐纳的功夫。”

  那女人道:“嗯,你学过全真派内功,很好。”隔了一会,问道:“那么你师父是谁?”郭靖道:”弟子共有七位师尊,人称江南七侠。大师父飞天编幅姓柯。”那女人剧烈的咳嗽了几下,声音甚是苦涩,说道:“那是柯镇恶!”郭靖道:“是。”那女人道:“你从蒙古来?”郭靖又道:“是。”

  心下奇怪:“她怎么知道我从蒙古来?”

  那女人缓缓的道:“你叫杨康,是不是?”语音之中,阴森之气更甚。

  郭靖道:“不是,弟子姓郭。”

  那女人沉吟片刻,说道:“你坐在地下。”郭靖依言坐倒。那女人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卷物事,放在地下,卷开外面包着的一块不知是布是纸的东西,露出一物,星光熹微下灿然耀眼,赫然是柄匕首。郭靖见了甚是眼熟,拿起一看,那匕首寒光闪闪,柄上刻着“杨康”两字,正是那晚自己用以刺死铜尸陈玄风的利刃。当年郭啸天与杨铁心得长春子丘处机各赠匕首一柄,两人曾有的言,妻子他日生下孩子,如均是男,给为兄弟,若各为女,结为姊妹,要是一男一女,那就是夫妻了。两人互换匕首,作为信物,因此刻有“杨康”

  字样的匕首后来却在郭靖手中。其时年幼,不识“杨康”两字,但匕首的形状却是从小便见惯了的,心道:“杨康?杨康?”一时想不起这名字刚才便曾听王妃说过。

  他正自沉吟,那女人已夹手夺过匕首,喝道:“你认得这匕首,是不是?”

  郭靖若是机灵得半分,听得她声音如此凄厉,也必先回头向她瞥上一眼,但他念着人家救命之恩,想来救我性命之人,当然是大大的好人,是以更无丝毫疑忌,立即照实回答:“是啊!晚辈幼时曾用这匕首杀死了一个恶人,那恶人突然不见了,连匕首都……”刚说到这里,突觉颈中一紧,登时窒息,危急中弯臂向后推出,手腕立被那女人伸左手擒住。

  那女人右臂放松,身子滑落,坐在地下,喝道。“你瞧我是谁?”

  郭靖被她扼得眼前金星直冒,定神看去时,只见她长发披肩,脸如白纸,正是黑风双煞中的铁尸梅超风,这一下吓得魂飞魄散,左手出力挣扎,但她五爪已经入肉,哪里还挣扎得脱?脑海中一片混乱,“怎么是她?她救了我性命?决不能够!但她确是梅超风!”’梅超风坐在地下,右手扼在郭靖颈中,左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十余年来遍找不见的杀夫仇人忽然自行送上门来,“是贼汉子地下有灵,将杀了他的仇人引到我手中吗?”一霎时心中喜不自胜,却又悲不自胜,一生往事,斗然间纷至沓来,一幕幕在心头闪过:

  “我本来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整天戏耍,父母当作心肝宝贝的爱怜,那时我名字叫作梅若华。不幸父母相继去世,我受着恶人的欺侮折磨。师父黄药师救我到了桃花岛,教我学艺。给我改名叫梅超风,他门下弟子,个个名字中都有个‘风’字。在桃树之下,一个粗眉大眼的年轻人站在我面前,摘了一个鲜红的大桃子给我吃。那是师兄陈玄风。在师父门下,他排行第二,我是第三。我们一起习练武功,他时常教我,待我很好,有时也骂我不用功,但我知道是为了我好。慢慢的大家年纪长大了,我心中有了他,他心中有了我。一个春天的晚上,桃花正开得红艳艳地,在桃树底下,他忽然紧紧抱住了我。”

  一阵红潮涌上梅超风的脸,郭靖听得她喘气加剧,又轻轻叹了口气,叹息声却很温柔。

  梅超风回忆到陈玄风和自己偷偷结了夫妻,怎样惧怕师父责罚,离岛逃走,丈夫告诉她盗到了半部《九阴真经》。以后是在深山的苦练,可是只练了半年,丈夫便说经上所写的话他再也看不懂了,就是想破了头,也难以明白。

  “丈夫当年这样说:‘贼婆娘,《九阴真经》只盗到了下半部,上半部经中扎根基、练内功的秘诀丝毫不知。经上武功属于道家,跟师父所教的完全不同。咱们再也练不下去了,你说怎么办?’我说:‘那有甚么法子?’他说:‘再去桃花岛。’我怎敢再去?我们两人本领再大十倍,也敌不过师父的两根指头。我那贼汉子也是怕得很的,可是眼看着经上各种奇妙的功夫不能练,死了也不能甘心。他决意去盗经,说道:‘要就咱夫妇天下无敌,要就你这贼婆娘做寡妇。’我可不做寡妇!要死也死在一起,我们两人甩出了性命再去。

  “我们打听到师父为了我们逃走而大发脾气,把众徒弟都挑断了脚筋赶走啦,岛上就只他夫妇二人和几个僮仆。我二人心惊胆战的上了桃花岛。就在那时候,师父的大对头正好找上门来。他二人说的就是《九阴真经》的事,争吵了一会就动上了手。这人是全真教的,说话傻里傻气的,可是武功可也真高,高到了我从来想不到的地步。但师父还是比他胜了一筹。这场比武只瞧得我们魂飞魄散。我悄悄说:‘贼汉子,咱们不成,快逃走罢!’可是他不肯。我们看着师父把那个对头擒住,要他立下毒誓,不得自行离岛逃走。

  “我想起师母待我的恩情,想在窗外瞧瞧她,哪知看到的只是一座灵堂,原来师母过世了。我心里很难过,师父师母向来待我很好,师母死了,师父一人寂寞孤零,我实在对不起他,那时候我忍不住哭了,忽然之间,看见灵堂旁边有个一岁大的小女孩儿,坐在椅子上向着我直笑,这女孩儿真像师母,定是她的女儿,难道她是难产死的吗?

  “我正在这样想,师父发觉了我们,从灵堂旁飞步出来。啊,我吓得手酸脚软,动弹不得。我听得那女孩儿笑着在叫:‘爸爸,抱!’她笑得像一朵花,张开了双手,扑向师父。这女孩儿救了我们的性命。师父怕她跌下来,伸手抱住了她。贼汉子拉着我飞奔,抢到了船里,海水溅进船舱,我的心还在突突的急跳,好像要从口里冲出来。

  “我那贼汉子看了师父这一场大战,从此死了心。他说:‘不但师父的本事咱们没学到一成,就是那个全真教的高手,咱俩又哪里及得上?’我说:

  ‘你懊悔了吗?若是跟着师父,总有一天能学到他的本事。’他说:‘你不懊悔,我也不懊悔。’于是他用自己想出来的法子练功,教我跟着也这么练。

  他说这法子一定不对,然而也能练成厉害武功。

  “我夫妇俩神功初成,横行江湖,得了‘黑风双煞’的浑名。那飞天神龙柯辟邪是贼汉子杀的,还是我杀的?可记不清楚了,反正谁杀的都是一样。

  有一天,我们在一座破庙里练‘摧心掌’,突然四面八方的给数十名好手围住了。领头的是师弟陆乘风。他恼恨为了我们而给师父打断双腿,大举约人,想擒我们去献给师父。这小子定是想重入师门。哼,要擒住‘黑风双煞’,可也没那么容易。我们杀了七八名敌人,突围逃走,可是我也受伤不轻。过不了几个月,忽然发觉全真教的道士也在暗中追踪我们。斗是斗他们不过的,我们结下的冤家实在大多,于是离开了中原,走得远远的,直到了蒙古的大草原。

  “我那贼汉子成天担心他那部真经给人盗去。他不许我看。我也不知他藏在甚么地方。‘好罢,贼汉子,我不看就是。’‘贼婆娘,我是为了你好,你看了一定要练,可是不会道家内功,一定练坏身体。’‘是啦!你还啰唆些甚么?’于是我们继续练‘九阴白骨爪’和’摧心掌’,他说这两项是外门神功,不会年功也不要紧。

  “忽然间,那天夜里在荒山之上,江南七怪围住了我。‘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我又是疼痛,又是麻痒,我运气抵御毒药,爬在地下,难受得几乎要晕了过去。我没死,可是眼睛瞎了,丈夫死了。那是报应,这柯瞎子,我们曾杀死了他的兄长,弄瞎了他的眼睛。”

  梅超风想到这件痛事,双手自然而然的一紧,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郭靖左手腕骨如欲断折,暗暗叫苦:“这次一定活不成啦,不知她要用甚么狠毒法子来杀我?”便道:“喂,我是不想活啦,我求你一件事,请你答允罢。”

  梅超风冷然道:“你还有事求我?”郭靖道:“是。我身上有好些药,求你行行好,拿去交给城外安寓客栈里的王道长。”

  梅超风不答,只是冷冷的瞧着他。郭靖道:“你答应了吗?多谢你!”

  梅超风道:“多谢甚么?我一生从来不做好事。”

  她已记不起这一生中受过多少苦,也记不起杀过多少人,但荒山之夜的情景却记得清清楚楚。“眼前突然黑了,瞧不见半点星星的光。我那贼汉子说:‘我不成啦!真经的秘要是在胸……’这是他最后的话。忽然间大雨倾倒下来,江南七怪猛力向我进攻,我背上中了一掌。这人内劲好大,打得我痛到了骨头里。我抱起了贼汉子的尸体逃下山去,我看不见,可是他们没有追来,真奇怪。啊,雨下得这么大,四下里一定漆黑一团,他们看不见我。

  “我在雨里狂奔。贼汉子的身子起初还是热的,后来渐渐冷了下来,我的心也在跟着他一分一分的冷。我全身发抖,冷得很。“贼汉子,你真的死了吗?你这么厉害的武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吗?是谁杀了你的?”我拔出了他肚脐中的匕首,鲜血跟着喷出来。那有甚么奇怪?杀了人一定有血,我不知杀过多少人。‘算啦,我也该和贼汉子一起死啦!没人叫他贼汉子,他在阴间可有多冷清!’匕首尖头抵到了舌头底下,那是我的练门所在,忽然间,我摸到了匕首柄上有字,细细的摸,是‘杨康’两字。

  “嗯,杀死他的人叫做杨康。此仇怎能不报?不先杀了这杨康,我怎能死?于是我在贼汉子的胸口掏摸那部真经的秘要,但搜遍了全身,也没摸到一点东西。我非找到不可!我从他头发开始,不漏过一个地方,忽然之间,摸到他胸膛上的皮肉有点古怪。”

  她想到这里,喉头不禁发出几下干枯苦涩的笑声。她似乎又回到了荒漠之中,大雨淋得她全身早就湿透了,但她身子忽然火热起来:

  “我仔细的摸索,原来他胸口用针刺着细字和图形,原来这就是《九阴真经》的秘要。’你怕宝经被人盗去,于是刺在身上,将原经烧毁了!’是啊,像师父这般大的本事,真经也会给咱们偷来,谁又保得定没人来偷咱们的呢?你这主意是‘人在经在,人亡经亡’。我用匕首把你胸口的皮肉割下来,嗯,我要把这块皮好好硝制了,别让它腐烂,我永远带在身边,你就永远陪着我。

  “那时候我不伤心啦,忽然之间,我听到有人在哈哈大笑,不过笑得很可怕,原来是我自己在笑。我用双手在地下挖了一个坑,把你埋在里面。你教了我‘九阴白骨爪’的功夫,我就用这功夫来挖坑埋你。我躲在山洞里,只怕给江南七怪找到。现今不是他们对手,等我功夫练成之后,哼,每个人头顶心抓一把。不会道家内功而练这些功夫要伤身子?伤就伤啦,死也不怕,还怕甚么伤不伤的?总之我要练成最厉害的武功。冥冥中真是有天意的,倘若贼汉子不把真经刺在皮肉上,我瞎了眼睛,捧着一部笔墨写的真经又有甚么用?这些年来,他跟我风流快活之时,从来不脱上身衣衫,原来是为了这个……”

  想到这里,她脸上又火热起来,长长的叹了口气。“甚么都完了,贼汉子,你在阴世也这般念着我吗?你若是娶了个女鬼做老婆,咱们可永远没了没完……

  “过了两天,我肚子很饿,忽然听到大队人马从洞旁经过,说的是大金国的女真话。我出去向他们讨东西吃。带队的王爷见着可怜,就收留了我,带我到中都王府来。后来我寸知道,原来这位王爷是大金国的六皇子赵王爷。

  我在后花园给他们扫地,晚上偷偷的练功夫,这样的练了几年,谁也没瞧出来,只当我是个可怜的瞎眼婆子。

  “那天晚上,唉,那顽皮的小王爷半夜里到后花园找鸟蛋,他一声不响。

  我瞧不见他,他却见到了我练银鞭,于是缠着我非教不行。我教了他三招,他一学就会,真是聪明。我教得高兴起来,甚么功夫也传了他,九阴白骨爪也教,摧心掌也教,只是要他发了重誓,对谁都不许说,连王爷王妃也不能说,只要泄漏一句,我一抓就抓破他天灵盖。小王爷练过别的武功,还着实不低。他说:‘师父,我另外还有一个男师父,这个人不好,我不喜欢他,我只喜欢你师父。我在他面前,决不显露你教我的功夫。他比你差得远,教的功夫都不管用。’哼,小王爷说话就叫人听着高兴。他那个男师父决非无能之辈,只不过我既不许他向人说跟我学武功,我也就不去查问他旁的师父。

  “又过几年,小王爷说,王爷又要去蒙古。我求王爷带我同去,好祭一祭我丈夫的坟。小王爷给我说了,王爷当然答应。王爷宠爱他得很,甚么事都依从他。

  “唉,贼汉子埋骨的所在当然找不到啦,他胸口肚子上的肌肤,日日夜夜都贴着我的肌肤,又何必去祭他的坟?我是要找江南七怪报仇。运气真是不好,全真教的七子居然都在蒙古,我眼睛瞧不见,怎能敌他们七人?那丹阳子马钰的内功实在了不起,他说话一点不使力,声音却送得这么远。

  “去蒙古总算没白走,那马钰被我劈头一问,胡里胡涂的传了我一句内功真诀,回到王府之后,我打了地洞再练苦功。唉,这内功没人指点真是不成。两天之前,我强修猛练,凭着一股刚劲急冲,突然间一股气到了丹田之后再也回不上来,下半身就此动弹不得了。我不许小王爷来找我,他又怎知我练功走了火?要不是这姓郭的小子闯进来,我准要饿死在这地洞里了。哼,那是贼汉子的鬼魂勾他来的,叫他来救我,叫我杀了他给贼汉子报仇。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嘿嘿,哼,哈哈!”

  梅超风大声狂笑,身子乱颤,右手突然使劲,在郭靖头颈中扼了下去。

  郭靖到了生死关头,反手顶住她的手腕,用力向外撑持。他得了马钰玄门正宗的真传,数年修习,内力已是不弱。梅超风猛扼不入,右手反被他撑了开去,吃了一惊:“这小子功夫不坏啊!”连击三抓,都被郭靖以掌力化开。

  梅超风长啸一声,举掌往他顶门拍下,这是她“摧心掌”中的绝招。郭靖功力毕竟和她相差太远,左手又被她牢牢抓住,这一招如何化解得开?只得奋起平生之力,举起右手便挡。

  梅超风与他举手相交,只感臂上一震,心念一动,立时收势,寻思:“我修习内功无人指点,以致走火入魔,落得半身不遂。刚才我听他说跟马钰学过全真派内功,便想到要逼他说内功的秘诀,怎么后来只是要杀他为贼汉子报仇,竟把这件大事抛在脑后?幸好这小子还没死。”当下回手又叉住郭靖头颈,说道:“你杀我丈夫,那是不用指望活命的了。不过你如听我话,我让你痛痛快快的死了;要是倔强,我要折磨得你受尽苦楚,先将你一根根手指都咬了下来,慢慢的一根根嚼来吃了。”她行功走火,下身瘫痪后已然饿了几日。真的便想吃郭靖手指,倒也不是空言恫吓。

  郭靖打个寒战,瞧着她张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不敢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