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离桃花岛已远,四下里波涛山立,没半点陆地的影子,洪七公暗暗叫苦,心想在这大海之中飘流,若是无人救援,无饮无食,武功再高,也支持不到十天半月,回头眺望,连欧阳锋的坐船也没了影踪。远远听得南边一人哈哈大笑,正是周伯通。

  洪七公道:“靖儿,咱们过去接他。”两人一手扶着断桅,一手划水,循声游去。海中浪头极高,划了数丈,又给波浪打了回来。洪七公朗声笑道:“老顽童,我们在这里。”他内力深厚,虽是海风呼啸,浪声澎湃,但叫声还是远远的传了出去。只听周伯通叫道:“老顽童变了落水狗啦,这是咸汤泡老狗啊。”

  郭靖忍不住好笑,心想在这危急当中他还有心情说笑,“老顽童”三字果是名不虚传。三人先后从船桅堕下,被波浪一送,片刻间已相隔数十丈之遥,这时拨水靠拢,过了良久,才好容易凑在一起。

  洪七公与郭靖一见周伯通,都不禁失笑,只见他双足底下都用帆索缚着一块船板,正施展轻功在海面踏波而行。只是海浪太大,虽然身子随波起伏,似乎逍遥自在,但要前进后退,却也不易任意而行。他正玩得起劲,毫没理会眼前的危险。

  郭靖放眼四望,坐船早为波涛吞没,众船夫自也已尽数葬身海底,忽听周伯通大声惊呼:“啊哟,乖乖不得了!老顽童这一下可得粉身碎骨。”洪七公与郭靖听他叫声惶急,齐问:“怎么?”周伯通手指远处,说道:“鲨鱼,大队鲨鱼。”郭靖生长沙漠,不知鲨鱼的厉害,一回头,见洪七公神色有异,心想不知那鲨鱼是何等样的怪物,连师父和周大哥平素那样泰然自若之人,竟也不能镇定。

  洪七公运起掌力,在桅杆尽头处连劈两掌,把桅杆劈下了半截,只见海面的白雾中忽喇一声,一个巴斗大的鱼头钻出水面,两排尖利如刀的白牙在阳光中一闪,鱼头又投入了水中。洪七公将木棒掷给郭靖,叫道:“照准鱼头打!”郭靖探手入怀,摸出匕首,叫道:“弟子有匕首。”将木棒远远掷去,周伯通伸手接住。

  这时已有四五头虎鲨围住了周伯通团团兜圈,只是役看清情势,不敢攻击。周伯通弯下腰来,通的一声,挥棒将一条虎鲨打得脑浆迸裂,群鲨闻到血腥,纷纷涌上。

  郭靖见海面上翻翻滚滚,不知有几千几万条鲨鱼,又见鲨鱼,一口就把死鲨身上的肉扯下一大块来,牙齿尖利之极,不禁大感惶恐,突觉脚上有物微微碰撞,他疾忙缩脚,身底水波晃动,一条大鲨鱼猛窜上来。郭靖左于在桅杆上一推,身子借力向右,顺手挥匕首刺落。这匕首锋锐无比,嗤的一声轻响,已在鲨鱼头上刺了个窟窿,鲜血从海水中翻滚而上。群鲨围上,乱抢乱夺的咬啮。

  三人武功卓绝,在群鲨围攻之中,东闪西避,身上竟未受伤,每次出手,总有一条鲨鱼或死或伤。那鲨鱼只要身上出血,转瞬间就给同伴扯食得剩下一堆白骨。饶是三人艺高人胆大,见了这情景也不禁栗栗危惧。眼见四周鲨鱼难计其数,杀之不尽,到得后来,总归无幸,但在酣斗之际,全力施为,也不暇想及其他。三人掌劈剑刺,拳打棒击,不到一个时辰,已打死二百余条鲨鱼,但见海上烟雾四起,太阳慢慢落向西方海面。

  周伯通叫道:“老叫化,郭兄弟,天一黑,咱三个就一块一块的钻到鲨鱼肚里去啦。咱们来个赌赛,瞧是谁先给鲨鱼吃了。”洪七公道:“先给鱼吃了算输还是算赢?”周伯通道:“当然算赢。”洪七公值,“啊哟,这个我宁可认输。”反手一掌“神龙摆尾”,打在一条大鲨身侧,那条大鲨总有二百余斤,被他掌力带动,飞出海面,在空中翻了两个筋斗,这才落下,只震得海面水花四溅,那鱼白肚向天,已然毙命。

  周伯通赞道:“好拿法!我拜你为师,你教我这‘降龙十八掌’。就可惜没时候学了,老叫化,你到底比是不比?”洪七公笑道:“恕不奉陪。”

  周伯通哈哈一笑,问郭靖道:“兄弟,你怕不怕?”郭靖心中实在极是害怕,但见两人越打越是宁定,生死大事,却也拿来说笑,精神为之一振,说道:“先前很怕,现下好些啦。”忽见一条巨鲨张鳍鼓尾,猛然冲将过来。

  他见那巨鲨来势凶恶,侧过身子,左手向上一引,这是个诱敌的虚招,那巨鲨果然上当,半身跃出水面,疾似飞梭般向他左手咬来。郭靖右手匕首刺去,插中巨鲨口下的咽喉之处。那巨鲨正向上跃,这急升之势,刚好使匕首在它腹上划了一条长缝,登时血如泉涌,脏腑都翻了出来。

  这时周伯通与洪七公也各杀了一条鲨鱼。周伯通中了黄药师的掌力,原本未痊,酣斗良久,胸口又剧痛起来,他大笑叫道:“老叫化,郭兄弟,我失陪了,要先走一步到鲨鱼肚子里去啦!唉,你们不肯赌赛,我虽然赢了,却也不算。”郭靖听他说话之时虽然大笑,语音中颇有失望之意,便道:“好,我跟你赌!”

  周伯通喜道:“这才死得有趣!”转身避开两条鲨鱼的同时夹攻,忽见远处白帆高张,暮霜苍茫中一艘大船破浪而来。洪七公也即见到,正是欧阳锋所乘的座船。三人见有救援,尽皆大喜。郭靖靠近周伯通身边,助他抵挡鲨鱼。

  只一顿饭功夫,大船驶近,放下两艘小舢舨,把三人救上船去,周伯通口中吐血,还在不断说笑,指着海中群鲨咒骂。

  欧阳锋和欧阳克站在大船头上迎接,极目远望,见海上鼓鳍来去的尽是鲨鱼,心下也不禁骇然。周伯通不肯认输,说道:“老毒物,是你来救我们的,我可没出声求救,因此不算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欧阳锋道:“那自然不算,今日阻了三位海中杀鲨的雅兴,兄弟好生过意不去。”周伯通笑道:“那也罢了,你阻了我们的雅兴,却免得我们钻入鲨鱼肚中玩耍,两下就此扯直,谁也没亏负了谁。”

  欧阳克和蛇奴用大块牛肉作饵,挂在铁钩上垂钓,片刻之间,钓起了七八条大鲨。洪七公指着鲨鱼笑道:“好,你吃不到我们,这可得让我们吃了。”

  欧阳克笑道:“小侄有个法子,给洪伯父报仇。”命人削了几根两端尖利的粗木棍,用铁枪撬开鲨鱼嘴唇,将木棍撑在上下两唇之间,然后将一条条活鲨又抛入海里。周伯通笑道:“这叫它永远吃不得东西,可是十天八日又死不了。”

  郭靖心道:“如此毒计,亏他想得出来。这馋嘴之极的鲨鱼在海里活活饿死,那滋味可真够受的。”周伯通见他脸有不愉之色,笑道:“兄弟,这恶毒的法子你瞧着不顺眼,是不是?这叫做毒叔自有毒侄啊!”

  西毒欧阳锋听旁人说他手段毒辣,向来不以为忤,反有沾沾自喜之感,听周伯通如此说,微微一笑,说道:“老顽童,这一点小小玩意儿,跟老毒物的本事比起来,可还差得远啦。你们三位给这小小的鲨鱼困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区区看来,鲨鱼虽多,却也算不了甚么。”说着伸出右手,朝着海面自左而右的在胸前划过,说道:“海中鲨鱼就算再多上十倍,老毒物要一鼓将之歼灭,也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周伯通道:“啊!老毒物吹得好大的气,你若能大显神通,真把海上鲨鱼尽数杀了,老顽童向你磕头,叫你三百声亲爷爷。”欧阳锋道:“那可不敢当。你若不信,咱俩不妨打个赌。”周伯通大叫:“好好,赌人头也敢。”

  洪七公心中起疑:“凭他有天大本事,也不能把成千成万条鲨鱼尽皆杀了,只怕他另有异谋。”只听欧阳锋笑道:“赌人头却也不必。倘若我胜了,我要请你做一件事,你可不能推辞。要是我输,也任凭你差遣做一件难事。

  你瞧好也不好?”周伯通大叫:“任你爱赌甚么就赌甚么!”欧阳锋向洪七公道:“这就相烦七兄做个中证。”洪七公点头道:“好!但若胜方说出来的事,输了的人或是做不到,或是不愿做,却又怎地?”周伯通道:“那就自己跳到海里喂鲨鱼。”

  欧阳锋微微一笑,不再说话,命手下人拿过一只小酒杯。他右手伸出两指,捏住他杖头一条怪蛇的头颈,蛇口张开,牙齿尖端毒液登时涌出。欧阳锋将酒杯伸过去接住,片刻之间,黑如漆、浓如墨的毒液流了半杯。他放下怪蛇,抓起另一条蛇如法炮制,盛满了一杯毒液。两条怪蛇吐出毒液后盘在杖头,不再游动,似已筋疲力尽。

  欧阳锋命人钓起一条鲨鱼,放在甲板之上,左手揪住鱼吻向上提起,右足踏在鲨鱼下唇,两下一分。那条鲨鱼几有两丈来长,给他这么一分,巨口不由得张了开来,露出两排匕首般的牙齿。欧阳锋将那杯毒液倒在鱼口被铁钩钩破之处,左手倏地变掌,在鱼腹下托起,随手挥出,一条两百来斤的鲨鱼登时飞起,水花四溅,落入海中。

  周伯通笑道:“啊哈,我懂啦,这是老和尚治臭虫的妙法。”郭靖道:“大哥,甚么老和尚治臭虫?”

  周伯通道:“从前有个老和尚,在汴梁街上叫卖杀臭虫的灵药,他道这药灵验无比,臭虫吃了必死,若不把臭虫杀得干干净净,就赔还买主十倍的钱。这样一叫,可就生意兴隆啦。买了灵药的主儿回去往床上一撤,嘿嘿,半夜里臭虫还是成群结队的出来,咬了他个半死。那人可就急了,第二天一早找到了老和尚,要他赔钱。那老和尚道:‘我的药非灵不可,若是不灵,准是你的用法不对。’那人问道:‘该怎么用?’”他说到这里,笑吟吟的只是摇头晃脑,却不再说下去。

  郭靖问道:“该怎么用才好?”周伯通一本正经的道:“那老和尚道:‘你把臭虫捉来,撬开嘴巴,把这药喂它这么几分几钱,若是不死,你再来问老和尚。’那人恼了,说道:‘要是我把臭虫捉到,这一捏不就死了,又何必再喂你的甚么灵药?’老和尚道:‘本来嘛,我又没说不许捏?’”

  郭靖、洪七公和欧阳锋叔侄听了都哈哈大笑。欧阳锋笑道:“我的臭虫药跟那老和尚的可略略有些儿不同。”周伯通道:“我看也差不多。”欧阳锋向海中一指,道:“你瞧着罢。”

  只见那条喝过蛇毒的巨鲨一跌入海中,肚腹向天,早已毙命,七八条鲨鱼围上来一阵咬啮,片刻之间,巨鲨变成一堆白骨,沉入海底。说也奇怪,吃了那巨鲨之肉的七八条鲨鱼,不到半盏茶时分,也都肚皮翻转,从海心浮了上来。群鲨一阵抢食,又是尽皆中毒而死。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只小半个时辰功夫,海面上尽是浮着鲨鱼的尸体,余下的活鲨鱼为数已经不多,仍在争食鱼尸,转瞬之间,眼见要尽数中毒。

  洪七公、周伯通、郭靖三人见了这等异景,尽皆变色。

  洪七公叹道:“老毒物,老毒物,你这毒计固然毒极,这两条怪蛇毒汁,可也忒厉害了些。”欧阳锋望着周伯通嘻嘻而笑,得意已极。周伯通搓手顿足,乱拉胡子。

  众人放眼望去,满海尽是翻转了肚皮的死鲨,随着波浪起伏上下。周伯通道:“这许多大白肚子,瞧着叫人作呕。想到这许多鲨鱼都中了老毒物的毒,更是叫人作呕。老毒物,你小心看,海龙玉这就点起巡海夜叉、虾兵蟹将,跟你算帐来啦。”欧阳锋只是微笑不语。

  洪七公道:“锋兄,小弟有一事不明,倒要请教。”欧阳锋道:“不敢当。”洪七公道:“你这小小一杯毒汁,凭它毒性厉害无比,又怎能毒得死这成千成万条巨鲨?”欧阳锋笑道:“这蛇毒甚是奇特,鲜血一遇上就化成毒药。毒液虽只小小一杯,但一条鲨鱼的伤口碰到之后,鱼身上成百斤的鲜血就都化成了毒汁,第二条鲨鱼碰上了,又多了百来斤毒汁,如此愈传愈广,永无止歇。”洪七公道:“这就叫做流毒无穷了。”欧阳锋道:“正是。兄弟既有了西毒这个名号,若非在这‘毒’字功夫上稍有独得之秘,未免愧对诸贤。”

  说话之间,大队鲨鱼已尽数死灭,其余的小鱼在鲨群到来时不是葬身鲨腹,便早逃得干干净净,海上一时静悄悄的无声无息。

  洪七公道:“决走,快走,这里毒气太重。”欧阳锋传下令去,船上前帆、主帆、三角帆一齐升起,乘着南风,向西北而行。

  周伯通道:“老毒物果然卖的好臭虫药。你要我做甚么,说出来罢。”

  欧阳锋道:“三位先请到舱中换了干衣,用食休息。赌赛之事,慢慢再说不迟。”

  周伯通甚是性急,叫道:“不成,不成,你得马上说出来。慢吞吞的又卖甚么关子?你若把老顽童闷死了,那是你自己吃亏,可不关我事。”欧阳锋笑道:“既是如此,伯通兄请随我来。”

 

第二十回 窜改经文

  洪七公与郭靖见欧阳锋叔侄领周伯通走入后舱,径行到前舱换衣。四名白衣少女过来服侍。洪七公笑道:“老叫化可从来没享过这个福。”把上下衣服脱个精光,一名少女替他用干布揩拭。郭靖涨红了脸,不敢脱衣。洪七公笑道:“怕甚么?还能吃了你么?”两名少女上来要替他脱靴解带,郭靖忙除下靴袜外衫,钻入被窝,换了小衣。洪七公哈哈大笑,那四名少女也是格格直笑。

  换衣方毕,两名少女走进舱来,手托盘子,盛着酒菜白饭。说道:“请两位爷胡乱用些。”洪七公挥手道:”你们出去罢,老叫化见了美貌的娘儿们吃不下饭。”众少女笑着走出,带上舱门。洪七公拿起酒菜在鼻边嗅了几嗅,轻声道:“别吃的好,老毒物鬼计多端,只吃白饭无碍。”拔开背上葫芦的塞子,骨都骨都喝了两口酒,和郭靖各自扒了三大碗饭,把几碗菜都倒在船板之下。郭靖低声道:“不知他要周大哥做甚么事。”洪七公道:“决不能是好事,这一下老顽童实在是大大的不妙。”

  舱门缓缓推开,一名少女走到门口,说道:“周老爷子请郭爷到后舱说话。”郭靖向师父望了一眼,随着那少女走出舱门,从左舷走到后梢。那少女在后舱门上轻击三下,待了片刻,推开舱门,轻声道:“郭爷到。”

  郭靖走进船舱,舱门就在他身后关了,舱内却是无人。他正觉奇怪,左边一扇小门忽地推开,欧阳锋叔侄走了进来。郭靖道:“周大哥呢?”欧阳锋反手关上小门,踏上两步,一伸手,已抓住了郭靖左腕脉门。这一抓快捷无比,郭靖又万料不到他竟会突然动武,登时腕上就如上了一道铁箍,动弹不得。欧阳克袖中铁扇伸出,抵在郭靖后心要穴。

  郭靖登时胡涂了,呆在当地,不知他叔侄是何用意。欧阳锋冷笑道:“老顽童跟我打赌输了,我叫他做事,他却不肯。”郭靖道:“嗯?”欧阳锋道:“我叫他把《九阴真经》默写出来给我瞧瞧,那老顽童竟然说话不算数。”

  郭靖心想:“周大哥怎肯把真经传给你?”问道:“周大哥呢?”欧阳锋冷笑一声,道:“他曾言道,若是不愿依我的话办事,这就跳在大海里喂鲨鱼。

  哼,总算他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这句话倒是没赖。”郭靖大吃一惊,叫道:“他……他……”拔足要待奔向舱门。欧阳锋手上一紧,郭靖便即停步。欧阳克微微使劲,扇端触得郭靖背上“至阳穴”一阵酸麻。

  欧阳锋向桌上的纸墨笔砚一指,说道,“当今之世,已只有你一人知道真经全文,快写下来罢。”郭靖摇了摇头。欧阳克笑道:“你和老叫化刚才所吃的酒菜之中,都已下了毒药,若不服我叔父的独门解药,六个时辰后毒性发作,就像海里的那些鲨鱼般死了。只要你好好写将出来,自然饶了你师徒二人性命。”郭靖暗暗心惊:“若非师父机警,已自着了他们道儿。”瞪眼瞧着欧阳锋,心想:“你是武学大宗师,竟使这些卑鄙勾当。”

  欧阳锋见他仍是沉吟不语,说道:“你已把经文牢牢记在心中,写了出来,于你丝毫无损,又有甚么迟疑?”郭靖凛然道:“你害了我义兄性命,我和你仇深似海!你要杀便杀,想要我屈从,那叫做痴心妄想!”欧阳锋哼了一声,道:“好小子,倒有骨气!你不怕死,连你师父的性命也不救么?”

  郭靖尚未答活,忽所得身后舱门喀喇一声巨响,木板碎片纷飞。欧阳锋回过头来,只见洪七公双手各提木桶,正把两桶海水猛泼过来,眼见两股碧绿透明的水柱笔直飞至,劲力着实凌厉,欧阳锋双足一登,提了郭靖向左跃开,左手仍是紧紧握住他腕上脉门。

  只听得劈劈两声,舱中水花四溅,欧阳克大声惊呼,已被洪七公抓住后领,提了过去。洪七公哈哈大笑,说道:“老毒物,你千方百计要占我上风,老天爷总是不许!”欧阳锋见侄儿落入他手,当即笑道:“七兄,又要来伸量兄弟的功夫么?咱们到了岸上再打不迟。”洪七公笑道:“你跟我徒儿这般亲热干甚么?拉着他的手不放。”

  欧阳锋道:“我跟老顽童赌赛,是我赢了不是?你是中证不是?老顽童不守约言,我只有唯你是问,可不是?”洪七公连连点头,道:“那不错。

  老顽童呢?”郭靖心中甚是难受,抢着道:‘周大哥给他……给他逼着跳海死了。”洪七公一惊,提着欧阳克跃出船舱,四下眺望,海中波涛起伏,不见周伯通的踪影。

  欧阳锋牵着郭靖的手,也一起走上甲板,松开了手,说道:“郭贤侄,你功夫还差得远呢!人家这么一伸手,你就听人摆布。去跟师父练上十年,再出来闯江湖罢。”郭靖记挂周伯通的安危,也不理会他的讥嘲,爬上桅杆,四面瞭望。

  洪七公提起欧阳克向欧阳锋掷去,喝道:“老毒物,你逼死老顽童,自有全真教的人跟你算帐。你武功再强,也未必挡得住全真七子的围攻。”欧阳克不等身子落地,右手一撑,已站直身子,暗骂:“臭叫化,明天这时刻,你身上毒发,就要在我跟前爬着叫救命啦。”欧阳锋微微一笑,道:“那时你这中证可也脱不了干系。”洪七公道:“好啊,到时候我打狗棒棒打落水狗。”欧阳锋双手一拱,进了船舱。

  郭靖望了良久,一无所见,只得落到甲板,把欧阳锋逼他写经的事对师父说了。洪七公点了点头,并不言语,寻思:“老毒物做事向来锲而不舍,不得真经,决计不肯罢休,我这徒儿可要给他缠上了。”郭靖想起周伯通丧命,放声大哭。洪七公也是心中凄然,眼见坐船向西疾驶,再过两天,就可望到得陆地。他怕欧阳锋又在饮食中下毒,径到厨房中去抢夺了一批饭菜,与郭靖饱餐一顿,倒头呼呼大睡。

  欧阳锋叔侄守到次日下午,眼见已过了八九个时辰,洪七公师徒仍是并无动静。欧阳锋倒担心起来,只怕两人毒发之后要强不肯声张,毒死老叫化那是正合心意,毒死了郭靖可就糟了,《九阴真经》从此失传,到门缝中偷偷张望,只见两人好好地坐着闲谈,洪七公话声响亮,中气充沛,心道:“定是老叫化机警,没中到毒。”他毒物虽然众多,但要只毒到洪七公而不及郭靖,一时倒也苦无善策。

  洪七公正向郭靖谈论丐帮的所作所为,说到丐帮的帮众虽以乞讨为生,却是行侠仗义,救苦解难,为善决不后人,只是做了好事,却尽量不为人知。

  他又说到选立丐帮帮主继承人的规矩,说道:“可惜你不爱做叫化,否则似你这般人品,我帮中倒还没人及得上,我这根打狗棒非传给你不可。”正说得高兴,忽听得船舱壁上铮铮铮铮,传来一阵斧凿之声。

  洪七公跳起身来,叫道:“不好,贼厮鸟要把船凿沉。”抢到舱口,向郭靖叫道:“快抢船后的小舢舨。”一言甫毕,通的一声,板壁已被铁椎椎破,只听得嗤嗤嗤一阵响,涌进来的不是海水,却是数十条蝮蛇。洪七公笑骂:“老毒物用蛇攻!”右手连扬,掷出钢针,数十条蝮蛇都被钉在船板之上,痛得吱吱乱叫,身子扭曲,却已游动不得。郭靖心想:“蓉儿虽然也会这满天花雨掷金针之技,比起师父来,却是差得远了。”跟着缺口中又涌了数十条蝮蛇进来。洪七公射出钢针,进来的蝮蛇又尽数钉死在地。却听得驱蛇的木笛声嘘嘘不绝,蛇头晃动,愈来愈多。

  洪七公杀得性起,大叫:“老毒物给我这许多练功的靶子,真是再好也没有。”探手入囊,又抓了一把钢针,却觉所剩的钢针已寥寥无几,心中一惊,眼见毒蛇源源不绝,正自思索抵御之法,忽听喀喇猛响,两扇门板直跌进舱,一股掌风袭向后心。

  郭靖站在师父身侧,但觉掌风凌厉,不及回身,先自双掌并拢,回了一招,只觉来势猛恶,竭尽平生之力,这才抵住。欧阳锋见这一掌居然推不倒他,咦了一声,微感惊讶,上步反掌横劈。郭靖知道再也难以硬架挡开,当下左掌引带,右手欺进,径攻欧阳锋的左胁。欧阳锋这掌不敢用老了,沉肩回掌,往他手腕斩落。郭靖眼见处境危急,只要给欧阳锋守住舱门,毒蛇便不断的涌进来,自己与师父必致无幸,于是左手奋力抵挡来招,右手着着抢攻。他左挡右进,左虚右实,使出周伯通所授的功夫来。欧阳锋从未见过这般左右分心搏击的拳路,不禁一呆,竟被郭靖连抢数招。讲到真实功夫,就是当真有两个郭靖,以二敌一,也不是欧阳锋的对手,只是他这套武功实在太奇,竟尔出敌不意,数招间居然占了上风。西毒欧阳锋享大名数十年,究是武学的大师,一怔之下,便已想到应付的法门,”咕”的一声大叫,双掌齐推而出。郭靖单凭左手,万万抵挡不住,眼见要被他逼得向后疾退,而身后蛇群已嘶嘶大至。

  洪七公大叫:“妙极,妙极!老毒物,你连我小徒儿也打不过,还逞甚么英雄豪强?”纵身“飞龙在天”,从两人头顶飞跃而过,飞脚把挡在前面的欧阳克踢了个筋斗,口臂一个肘槌,撞向欧阳锋的后心。欧阳锋斜身还招,逼迫郭靖的掌力却因而消解。

  郭靖心想:“师父与他功力悉敌,他侄儿现下已非我对手,何况他伤势未愈,以二敌二,我方必赢无疑。”精神一振,拳脚如狂风暴雨般往欧阳锋攻去。洪七公激斗之际眼观六路,见十余条蝮蛇已游至郭靖身后,转瞬间就要跃上咬人,急叫:“靖儿,快出来!”手上加紧,把欧阳锋的招数尽数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