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举步入内,忽见一条人影从旁扑来,人未到,掌先至,使的是一招险招“飞龙在天”。欧阳锋昏暗中虽然瞧不请来人面目,但一见招式,立知便是郭靖,心念一动:“那九阴真经的经文奥妙异常,十句里懂不到两句,今日正好擒这小子回去,逼他解说明白。”当下侧身避开他这一击,倏地探手,抓向他后心。

  郭靖心想无论如何要守住洞门,不让敌人入内,只要挨得片刻,官卫大至,这群奸人武功再高,终究也非逃走不可,见欧阳锋不使杀手。却来擒拿,微感诧异,左手挥格,右手以空明拳法还击,劲力虽然远不如降龙十八掌之大,但掌影飘忽,手法离奇。欧阳锋叫声:“好!”沉肩回手,拿向他右臂,手上却未带有风疾雷迅的猛劲。

  原来欧阳锋在荒岛上起始修练郭靖所书的经文,越练越不对劲。他哪知经文已被改得颠三倒四,不知所云,只道经义精深,一时不能索解。后来听洪七公在木筏上叽叽咕咕的大念怪文,更以为这是修习真经的关键。他每与郭靖交一次手,便见他功夫进了一层,心中总是又惊又喜:惊的是这小子如此进境,自是靠了真经之力,委实可畏;喜的是真经已然到手,以自己根底之厚,他日更是不可限量。上次在木筏上搏斗是以一敌二,性命相扑,这次稳占上风,却可从容推究,以为修习经文之助,当下与他一招一式的拆解。

  武穆遗书能否到手,他也不怎么关怀,心中唯一大事只是真经中的武学。

  这时翠寒堂四周灯笼火把已照得白昼相似,官监护卫一批批的拥来。完颜洪烈见欧阳锋与杨康进了水帘久久不出,而宫中侍卫云集,眼见要糟,幸好众护卫都仰头瞧着屋顶上黄蓉与彭连虎、梁子翁追奔相斗,不知水帘之后更有大事,但料想片刻之间终究不免给人知觉,只急得连连搓手顿足,不住口的叫道:“快,快。”

  灵智上人道:“王爷莫慌,小僧再进去。”摇动左掌挡在身前,又钻进了水帘。这时火光照过瀑布.只见欧阳锋正与郭靖在洞口拆招换式,杨康数次要抢进洞去,却哪里通得过两人的拳势掌风?灵智上人只青了数招,心中老大不耐,暗想眼下局面何等紧急,这欧阳锋却在这里慢条斯理的跟人练武,真是混蛋之至。大叫:“欧阳先生,我来助你!”

  欧阳锋喝道:“给我走得远远的。”灵智上人心想:“这当口你还逞甚么英雄好汉,摆甚么大宗师的架子?”矮身抢向郭靖左侧,一个大手印就往郭靖太阳穴拍去。欧阳锋大怒,右手伸出,一把又已抓住他的后颈肥肉,向外直甩出去。

  灵智上人又被抓住,心中怒极,最恶毒的话都骂了出来,只不过他骂的是藏语,欧阳锋本就不懂;再者他刚“巴呢米哄……”的骂得半句,一股激流已从嘴里直灌进去,登时教他将骂声和水吞服。原来这次他被掷出时脸孔朝天,瀑布冲下,灌满了他一嘴水。

  完颜洪烈见灵智上人腾云驾雾般直摔出来,当啷啷,忽喇喇几声响过,将翠寒堂前的花盆压碎了一大片,暗叫不妙,又见宫中卫士纷纷赶来,忙撩起袍角,也冲迸了瀑布之内。他虽也会些武功,究不甚高,被瀑布一冲,脚底滑溜,登时向前直跌进去。杨康忙抢上扶住。完颜洪烈微一凝神,看清楚了周遭形势,叫道:“欧阳先生,你能把这小子赶开么?”

  他知不论向欧阳锋恳求或是呼喝,对方部未必理会,这般轻描淡写的问一句,他却非出全力将郭靖赶开不可,止所谓“遣将不如激将”,果然欧阳锋一听,答道:“那有甚么不能?”蹲下身来,“阁”的一声人叫,运起蛤蟆功劲力,双掌齐发,向前推出。

  这一推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纵令洪七公、黄药师在此,也不能正面与他这一推强挡硬拚,郭靖如何抵挡得了?

  欧阳锋适才与他拆招,逼他将空明拳一招招的使将出来,但见招数精微,变化奇妙,不由得心中暗暗称赏,只道是九阴真经上所载的武功,满心要引他将这套拳法使完,以便观摩印证,完颜洪烈却闯了进来,只一句话,便叫欧阳锋不得不立逞全力。但他尚有用郭靖之处,倒也不想就此加害,只是叫他知道厉害,自行退开便是。

  岂知郭靖已发了狠劲,决意保住武穆遗书,知道只要自己侧身避过,此际洞门大开,遗书必落敌手。外面卫士虽多,又怎拦得住欧阳锋这等人?眼见这一推来势凶猛,挡既不能,避又不可,当下双足一点,跃高四尺,躲开了这一推,落下时却仍挡在洞口。只听身后腾的一声大响,泥沙纷落,欧阳锋这一推的劲力都撞上了山洞石壁。欧阳锋叫声:“好!”第二推又已迅速异常的赶到,前劲未衰,后劲继至。郭靖猛觉得劲风罩上身来,心知不妙,一招“震惊百里”,也是双掌向前平推,这是降龙十八掌中威力极大的一招。

  这一下是以硬接硬,刹那之间,两下里竟然凝住不动。郭靖明知己力不敌,非败不可,但实逼处此,别无他途。

  完颜洪烈见两人本是忽纵忽窜、大起大落的搏击,突然间变得两具僵尸相似,连手指也不动一动,似乎气也不喘一口,不禁大感诧异。

  稍过片刻,郭靖已是全身大汗淋漓。欧阳锋知道再拚下去,对方必受重伤,有心要让他半招,当下劲力微收,哪知胸口突然一紧,对方的劲力直逼过来,若不是他功力深厚,这一下已吃了大亏。欧阳锋吃了一惊,想不到他小小年纪,掌力已如此厉害,立时吸一口气,运劲反击,当即将来力挡了回去。若是他劲力再发,已可将郭靖推倒,只是此时双方掌力均极强劲,欲分胜负,非使对方重创不可,要打死他倒也不难,然而这小子是真经武学的总枢,岂能毁于己手?心想只有再耗一阵,待他劲力衰退,就可手到擒来。

  不多时,两人劲力已现一消一长,但完颜洪烈与杨康站着旁观,却不知这局面要到何时方有变化,不禁焦急异常。其实两人相持,也只顷刻间之事,只因水帘外火光愈盛,喧声越响,在完颜洪烈、杨康心中,却似不知已过了多少时刻。

  猛听得忽喇一响,瀑布中冲进来两名卫士。杨康扑上前去,嗒嗒两声,双手分别插入了两名卫士的顶门,“九阴白爪功”一举奏功,只觉一股血腥气冲向鼻端,杀心大盛,从靴筒间拔出匕首,猱身而上,疾向郭靖腰间刺去。

  郭靖正在全力抵御欧阳锋的掌力,哪有余暇闪避这刺来的一刀?他知只要身子稍动,劲力稍松,立时就毙于西毒的蛤蟆功之下,因此明明觉得尖利的锋刃刺到身上,仍只有置之不理,突觉腰间剧痛,呼吸登时闭住,不由自主的握拳击下,正中杨康手腕。

  此时两人武功相差已远,郭靖这一拳下来,只击得杨康骨痛欲裂,急忙缩手,那匕首已有一半刃锋插在郭靖腰里。就在此时,郭靖前胸也已受到蛤蟆功之力,哼也哼不出一声,俯身跌倒。

  欧阳锋见毕竟伤了他,摇手摇头,连叫:“可惜!可惜!”心下大是懊丧,但想这小子已然救不活了,不必再理,只好去抢武穆遗书,向杨康怒目瞪了一眼,心道:“你这小子坏我大事。”转身跨进洞内,完颜洪烈与杨康跟了进去。

  此时官中卫士纷纷涌进,欧阳锋却不回身,反手抓起,一个个的随手掷出。他背着身子随抓随掷,竟没有一个卫士进得了洞。

  杨康晃亮火折察看洞中情状,只见地下尘土堆积,显是长时无人来到,正中孤零零的摆着一张石几,几上有一只两尺见方的石盒,盒口贴了封条,此外再无别物。

  杨康将火折凑近看时,封条上的字迹因年深日久,已不可辨。完颜洪烈叫道:“那书就在这盒子里。”杨康大喜,伸手去捧。欧阳锋左臂在他肩头轻轻一推,杨康站立不住,踉踉跄跄的跌开几步,差愕之下,只见欧阳锋已将石盒挟在胁下。完颜洪烈叫道:“大功告成,大伙儿退!”欧阳锋在前开路,三人退了出去。

  杨康见郭靖满身鲜血,一动不动的与几名卫士一起倒在洞口,心中微感歉疚,低声道:“你就不识好歹,爱管闲事,可别怪我不顾结义之情。”想起自己的匕首还留在他身上,俯身正要去拔,水帘外一个人影窜了进来,叫道:“靖哥哥,你在哪里?”

  杨康识得是黄蓉声音,心中一惊,顾不得去拔匕首,跃过郭靖身子,急急钻出水帘,随着欧阳锋等去了。

  原来黄蓉东奔西窜,与彭连虎、梁子翁两人在屋顶大捉迷藏。不久官卫愈聚愈多,喊声震天,彭、梁二人身在禁宫,究竟心惊,不敢久追,与沙通天等退到瀑布之旁,只等完颜洪烈出来。众人在洞口杀了几名护卫,欧阳锋已得手出洞。

  黄蓉挂念郭靖,钻进水帘,叫了几声不听得应声,慌了起来,亮火折照着,蓦见他浑身是血,正伏在自己脚边。这一下吓得她六神无主,手一颤,火折落在地上熄了。只听得洞外众护卫高声呐喊,直嚷捉拿刺客。十多名护卫被欧阳锋掷得颈断骨折,无人再敢进来动手。但身负宫卫重任,眼下刺客闯宫,如不大声叫嚷,又何以显得忠字当头、奋不顾身?

  黄蓉俯身抱起郭靖,摸到他手上温暖,略感放心,叫了他几声,却仍是不应,当即负起他身子,从瀑布边悄悄溜出,躲到了假山之后。此时翠寒堂一带,灯笼火把照耀已如白昼,别处殿所的护卫得到讯息,也都纷纷赶到。

  黄蓉身法虽快,却逃不过人多眼杂,早有数人发见,高声叫喊,追将过来。

  她心中暗骂:“你们这批脓包,不追奸徒,却追好人。”咬牙拔足飞奔,几名武功较高的护卫追得近了,她发出一把金针,只听得后面“阿哟”,连声,倒了数人。余人不敢迫近,眼睁睁的瞧她跃出宫墙,逃得不知去向。

  众人这么一闹,宫中上下惊惶,黑夜之中也不知是皇族图谋篡位,还是臣民反叛作乱。宫卫、御林军、禁军无不惊起,只是统军将领没一人知道乱从何来,空自扰了一夜,直到天明,这才铁骑齐出,九城大索。“叛逆”“刺客”倒也捉了不少,只可惜审到后来,才知不是地痞流氓,便是穿窬小偷,也只得捏造口供,胡乱杀却一批,既报君恩,又保禄位了。

  当晚黄蓉出官之后,慌不择路,乱奔了一阵,见无人追来,才放慢脚步,躲入一条小巷,伸指去探郭靖鼻息,幸喜尚有呼吸,只是火折已在宫中失落,黑暗中也瞧不出他身上何处受伤。她知到得天明,这样血淋淋的一个人在城中必然难以安身,当下连夜翻出城墙,赶到傻姑店中。

  饶是黄蓉一身武功,但背负了郭靖奔驰了大半夜,心中又是担惊吃慌,待要推开傻姑那客店的门坐定,但觉气喘难当,全身似欲虚脱。她坐下微微定了定神,不待喘过气来,即自挣扎着过去点燃一根松柴,往郭靖脸上照去,这一下只吓得她比在宫中之时更是厉害。

  但见他双眼紧闭,脸如白纸,端的是生死难料。黄蓉曾见他受过数次伤,但从未有如这次险恶,只觉得自己一颗心似乎要从口腔中跳出来,执着松柴呆呆站着,忽然一只手从旁伸过来将松柴接去。黄蓉缓缓转过头去,见是傻姑。

  黄蓉深深吸了口气,此时身旁多了一人,胆子大了一些,正想检视郭靖身上何处受伤,火光下忽见他腰间黑黝黝地一截,却是个匕首的乌木剑柄,低头看时,只见一把匕首端端正正的插在他左腰之中。

  黄蓉的惊慌到此际已至极处,心中反而较先宁定,轻轻撕开他腰间中衣,露出肌肤,只见血渍凝在匕首两旁,刃锋深入肉里约有数寸。她心想,如将匕首拔出,只怕当场就送了他性命,但若迁延不拔,时刻久了,更是难救,咬紧牙关,伸手握住了匕首柄,欲待要拔,忽然心中慌乱,不由自主的又将手缩回,接连几次,总是下不了决心。

  傻姑看得老大不耐,见黄蓉第四次又再缩手,突然伸手抓住剑柄,猛力拔了出来。郭靖与黄蓉齐声大叫,傻姑却似做了一件好玩之事,哈哈大笑。

  黄蓉只见郭靖伤口中鲜血如泉水般往外喷涌,傻姑却尚在呆笑,惊怒之下,反手一掌,将傻姑打了个筋斗,随即俯身用力将手帕按住伤口。

  傻姑一交摔倒,松柴熄灭,堂中登时一片黑暗。傻姑大怒,抢上去猛踢一脚,黄蓉也不闪避,这一脚正好踢在她腿上。傻姑怕黄蓉起身打她,踢了一脚后立即逃开,过了一会,却听得黄蓉在轻轻哭泣,大感奇怪,忙又去点燃了一根松柴,问道:“我踢痛了你么?”

  匕首拔出时一阵剧痛,将郭靖从昏迷中痛醒过来,火光下见黄蓉跪在身旁,忙问:“岳爷爷的书……给……给盗去了吗?”黄蓉听他说话,心中大喜,听他念念不忘于这件事,心想这时不可再增他的烦忧,说道:“你放心,奸贼得不了手的……”欲待问他伤势,只感手上热热的全是鲜血。郭靖低声道:“你干么哭了?”黄蓉凄然一笑,道:“我没哭。”

  傻姑忽然插口道:“她哭了,还赖呢,不?你瞧,她脸上还有眼泪。”

  郭靖道:“蓉儿,你放心,《九阴真经》中载得有疗伤之法,我不会死的。”

  斗闻此言,黄蓉登时如黑暗中见到一盏明灯,点漆般的双眼中亮光闪闪,喜悦之情,莫可名状,要想细问详情,又怕耗了他精神,转身拉住傻姑的手,笑问:“姊姊,刚才我打痛了你么?”傻姑心中却还是记着她哭了没有,说道:“我见你哭过的,你赖不掉。”黄蓉微笑道:“好罢,哭过了。你没哭,你很好。”傻姑听她称赞自己,大为高兴。

  郭靖缓缓运气,剧痛难当。这时黄蓉心神已定,取出一枚金针,去刺他左腰伤口上下穴道,既缓血流,又减痛楚,然后给他洗净伤口,敷上金创药,包扎了起来,再给他服下几颗九花玉露丸止痛。郭靖道:“这一剑虽然刺得不浅,但……但没中在要害,不……不要紧的。难当的是中了老毒物的蛤蟆功,幸好他似乎未用全力,看来还有可救,只是须得辛苦你七日七晚。”黄蓉叹道:“就是为你辛苦七十年,你知道我也是乐意的。”

  郭靖心中一甜,登感一阵晕眩,过了一会,心神才又宁定,道:“只可惜师父受伤之后,我相隔数日才见到他,错过了疗治的机会。否则纵然蛇毒厉害,难以全愈,也不致……也不致如今日般束手无策。”

  黄蓉道:“当日在那岛上,就算能治师父的伤,老毒物叔侄又怎容得?

  你莫想这想那了,快说治你自己的法儿,好教人放心。”郭靖道:“得找一处清静的地方,咱俩依着真经上的法门,同时运气用功。两人各出一掌相抵,以你的功力,助我治伤。”他说到这里,闭目喘了几口气,才接着道:“难就难在七日七夜之间,两人手掌不可有片刻离开,你我气息相通,虽可说话,但决不可与第三人说一句话,更不可起立行走半步。若是有人前来打扰,那可……”

  黄蓉知道这疗伤之法与一般打坐修练的功夫相同,在功行圆满之前,只要有片时半刻受到外来侵袭,或是内心魔障干扰,稍有把持不定,不免走火入魔,不但全功尽弃,而且小则受伤,大则丧身。是以学武之士练气行功,若非在荒山野岭人迹不到之处,便是闭关不出,又或有武功高强的师友在旁护持,以免出岔。她想:“清静之处一时难找,治伤要我相助,靠这傻姑抵御外来侵扰自然是万万不能,她只有反来滋扰不休。就算周大哥回来,他也决计难以定心给我们守上七日七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便如何是好?”

  沉吟多时,转眼见到那个碗橱,心念一动:“有了,我们就躲在这个秘室里治伤。当日梅超风练功时无人护持,她不是钻在地洞之中么?”

  这时天已微明,傻姑到厨下去煮粥给两人吃,黄蓉道:“靖哥哥,你养一会儿神,我去买些吃的,我们马上就练。”心想眼下天时炎热,饭菜之类若放上七日七夜,必然腐臭,于是到村中去买了一担西瓜。

  那卖瓜的村民将瓜挑进店内,堆在地下,收了钱出去时,说道:“我们牛家村的西瓜又甜又脆,姑娘你一尝就知道。”

  黄蓉听了“牛家村”三字,心中一凛,暗道:“原来此处就是牛家村,这是靖哥哥的故居啊。”她怕郭靖听到后触动心事,当下敷衍几句,待那村民出去,到内堂去看时,见郭靖已沉沉睡去,腰间包扎伤口的布带上也无鲜血渗出。

  她打开碗橱,旋转铁碗,开了密门,将一担西瓜一个个搬进去,最后一个留下了给傻姑,叮嘱她万万不可对人说他们住在里面,不论有天大的事,也不得在外招呼叫唤。傻姑虽不懂她的用意,但见她神色郑重,话又说得明白,便点头答应,说道:“你们要躲在里面吃西瓜,不给人知道,吃完了西瓜才出来。傻姑不说。”黄蓉喜道:“是啊,傻姑不说,傻姑是好姑娘。傻姑说了,傻姑就是坏姑娘。”傻姑连声道:“傻姑不说,傻姑是好姑娘。”

  黄蓉喂郭靖喝了一大碗粥,自己也吃了一碗,于是扶他进了密室,当从内关上橱门时,只见傻姑纯朴的脸上露出微笑,说道:“傻姑不说。”黄蓉心念忽动:“这姑娘如此呆呆,只怕逢人便道:‘他两个躲在橱里吃西瓜,傻姑不说。’只有杀了她,方无后患。”

  她自小受父亲薰陶,甚么仁义道德,正邪是非,全不当作一回事,虽知傻姑必与曲灵风渊源甚深,但此人既危及郭靖性命,再有十个傻姑也得杀了,拿起从郭靖腰间拔出的匕首,便要出橱动手。

 

第二十四回 密室疗伤

  黄蓉向外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只见郭靖眼光中露出怀疑神色,料想是自己脸上的杀气被他瞧了出来,心想:“我杀傻姑不打紧,靖哥哥好了之后,定要跟我吵闹一场。”又想:”跟我吵闹倒也罢了,说不定他终身不提这回事,心中却老是记恨,那可无味得很了。罢罢罢,咱们冒上这个大险就是。”

  当下关上橱门,在室中四下细细察看。那小室屋顶西角开着个一尺见方的天窗,日光透过天窗的蛤壳片,白天勉强可见到室中情状,天窗旁通风的气孔却已被尘上闭塞。她拿匕首穿通了气孔。只觉室中秽气兀自甚重,却也无法可想,回思适才忧急欲死的情景,此刻在这尘土充塞的小室之中,却似置身天堂。

  郭靖倚在壁上,微笑道:“在这里养伤真是再好也没有。只是陪着两个死人,你不害怕吗?”黄蓉心中却是害怕,但强作毫不在乎,笑道:“一个是我师哥,他决不能害我;另一个是饭桶将官,活的我尚不怕,死鬼更加吓唬不了人。”当下将两具骇骨搬到小室北边角落,在地下铺上原来垫西瓜的稻草,再将十几个西瓜团团围在身周,伸手可及,问道:“这样好不好?”

  郭靖道:“好,咱们就来练吧。”黄蓉扶着他坐在稻草之上,自己盘膝坐在他的左侧,一抬头,只见面前壁上有个钱眼般的小孔,俯眼上去一张,不禁大喜,原来墙壁里嵌着一面小镜,外面堂上的事物尽都映入镜中,看来当年建造这秘室的人心思甚是周密,躲在室中避敌之时,仍可在镜中察看外面动静。只是时日久了,镜上积满了灰尘。她摸出手帕裹上食指,探指入孔,将小镜拂拭干净。

  只见傻姑坐在地下抛石子,嘴巴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些甚么。黄蓉凑耳到小孔之上,听得清清楚楚,原来她是在唱哄小孩睡觉的儿歌:“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黄蓉初觉好笑,但听了一阵,只觉她歌声中情致缠绵,爱怜横溢,不觉痴了:“这是她妈妈当日唱给她听的么?……

  我妈妈若不早死,也会这样唱着哄我。”想到此处,眼眶竟自湿了。

  郭靖见到她脸上酸楚的神色,说道:“你在想甚么?我的伤不打紧,你别难过。”黄蓉伸手擦了擦眼睛,道:“快教我练功治伤的法儿。”于是郭靖将《九阴真经》中的“疗伤篇”缓缓背了一遍。

  武术中有言道:”未学打人,先学挨打。”初练粗浅功夫,却须由师父传授怎生挨打而不受重伤,到了武功精深之时,就得研习护身保命、解穴救伤、接骨疗毒诸般法门。须知强中更有强中手,任你武功盖世,也难保没失手的日子。这《九阴真经》中的“疗伤篇”,讲的是若为高手以气功击伤,如何以气功调理真元,治疗内伤。至于折骨、金创等外伤的治疗,研习真经之人自也不用再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