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凶手和死者是私人恩怨,他在杀人后,留下一块字幅转移你们侦察的注意力,那也就算了,他不会拿走死者的枪的。遗失枪支是特大案,我虽常年在美国,对国情也知道一些,丢枪的案子要报到公安部的吧,单纯的仇杀伪造现场,没必要犯这么大动静。既然凶手不会是单纯的仇杀,那么他拿走枪支,你说他还会不会继续作案?”

高栋瞬时感觉身上一阵凉意。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在这个案子还没破前,如果继续出现下一个领导岗位的人被杀,上级施加的压力非逼死他了。

高栋浑身不自在,看了眼时间不早了,便告辞离去,徐策叫住他,道:“老高,我有件事,可能需要麻烦你。”

高栋爽快道:“什么事,你说吧,咱们这么多年老同学,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帮。”

徐策道:“你和县局里的张相平副局长熟吗?”

“张相平?”高栋眼睛微微一闪,想起了刚才的事,随后道,“他是县里主管刑侦的,这几天我们一起合作办案,说熟也谈不上,有什么事的话,或许我能说上几句话。”

“是这样的,去年县里开始搞旧城改造工作,今年二月份时,我妈这边的家里老宅要被拆除,因为补偿没谈拢,所以我妈和我舅舅一家阻止他们拆迁,结果起了冲突,因为我不在场,具体情况不是很了解,听我舅舅说是当时有辆挖机要强挖,刚好我妈站屋下,机器推倒房子,房梁石头掉下来,刚好把我妈砸中,恩…就这么没了。”徐策语气里带着苦楚。

“发生了这种事!”高栋也替他难过。

徐策苦笑一下:“事情发生了,也就算了。当时我就跟我妈他们说,补偿能谈得多自然多拿点,谈不下来就算了,你们也不能用自己身体去挡拆迁队吧。结果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事情过这么久,我倒不是想追究这事了。”

“那你是?”

“事情发生后隔了几天,我舅舅的儿子,也就是我表弟,他在技校读书,回家来知道这事后,就带了几个狐朋狗友去施工现场找人算账,结果起了冲突,捅伤了人,现在还关在看守所里。我妈死了也不能复生,我总不想活人再受罪吧,我舅舅就一个儿子,要是多判了几年,可怎么办呢。所以我想托关系捞人,这些年我钱是攒了一些,我舍得花钱,就是你知道我一直在国外,国内没关系,所以没门路。”

“这事情是张相平办的案?”

徐策点头:“听说他是管刑事案的,而且他是旧城改造维稳指挥办的主要领导,人也是他抓的,所以我想求求他,总该有用。”

高栋摸了摸额头,道:“要是其他的案子,我也可以直接托关系帮你忙。这是地方上的案子,也是张相平办的案,没办法绕过他。”

“这我知道,我只是想找个机会认识一下,送点东西,想想办法,毕竟我家也死了人,双方沟通一下,事情简单处理。”

高栋笑了笑:“看来你脾气也改了,没想到美国呆了这些年,还懂国情。”

徐策摊双手苦笑:“没办法,不这么办不行,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不能老顾着过去。”

高栋道:“捅了谁,伤得厉害吗?”

“捅的是个城建公司的小经理,赔了几万块钱,人现在也没事了。”

高栋道:“这事情也不大,我觉得不会麻烦。这样吧,我回去先跟张相平聊聊情况,到时再介绍你去认识一下,我在旁说几句好话,具体怎么处理,还需要你这当事人跟他沟通,你明白我意思吧。”

徐策点头:“了解,要准备些什么东西,要怎么说,还需要你这资深官僚指点指点我,我不太懂这道。”

第十章

回到县局,高栋依然满腹心事。案子办到这里,似乎走入死胡同,陷入僵局了,人证物证都没有,直接线索已全部断了,这很头痛。因为现在即便知道凶手是谁,在没有人证物证的情况下,凶手只要一口咬定没做过,也很难判案。

虽然在中国的政法系统里,案件定性、量刑尺度,这些往往可以由领导的个人意识所自由裁定,但究竟能否判得了案,还是要靠人证物证。

毕竟这里是沿海开放城市,此案又是省市两级领导压着的大案,没法随便糊弄过去。

而高栋心里最担心的,还是正如徐策所说,无论哪种犯罪动机,凶手既然拿走了枪,一定会继续作案。如果在没抓到凶手前再死一个官员,那他这专案组负责人的脸上就被人打了个大巴掌了。

之前他甚至有一丝怀疑张相平杀了李爱国,但考虑到凶手拿走了枪,张相平的可能性就基本排除了,因为他如果出于争局长位子杀人,没必要画蛇添足把案子捅这么大。

看来这案子还是要从头从李爱国的社会关系入手,毕竟在车上杀的人,应该是熟人作案。

高栋叫来了张一昂。

“老大,你找我?”张一昂眼睛有些红血丝,显然这一个星期工作强度很大。

高栋点起一支烟,道:“这几天你们跟李爱国亲友的摸查进行怎么样?”

张一昂道:“现在…现在还没有什么进展。”

高栋吐了口烟,道:“他老婆案发前有没有觉察出什么异样情况?”

“没有。”

高栋抿抿嘴:“他的社会关系中,有没有什么人这几天行为异常的?或者谁几天没出现过了?”

“老大,你说的是畏罪潜逃?”

“恩。”

“暂时排查的结果,没有一个人有异常的,也没有人这几天不见人影。”

高栋哼了声,道:“车里杀人,一定是和熟人作案,凶手的心理素质很好,一定是你们调查不够深入,把人漏过去了!”

张一昂恩了声,低头不语。他并不否认高栋的判断,毕竟这么多人次车次的排查,不可能面面俱到,如果凶手在排查中隐藏过去了,也是有可能的。

高栋看了他一眼,又道:“不要灰心,你们不要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从不同的人口里拼接信息,还原案发前的情况。尤其是案发当晚,和李爱国一起喝酒的一群家伙。”

“这些人都问了很多遍了。”

高栋严厉道:“问得再仔细点,把所有人的笔录重新整理好,明后天再交给我。”

“恩,好的。”

“对了,我让你联系省厅物证专家过来,他们有什么进展?”

“老大,我正准备跟你说呢。具体的结果还在核查,但今天有了些新发现。”

高栋眼神一亮:“哦?发现什么?”

张一昂道:“是凶手留下的那副字。字是用美术体写的,自然没法确认笔记。写字的那块布是化工纤维,这个材料很普遍,国内生产的大小厂家不计其数,所以也查不出来源。而字所用的颜料,凶手露出了破绽。——”

“什么破绽?”

“物证科的人把字幅上的颜料提取出来,又从市面上买回了上百种红色的颜料,每种经过比对,总算查出来了,凶手用的是萧山产的一个合资品牌的颜料。今天我找陈队商量,他那边县城安排了十几个人,县里其他几个乡镇也都委派了当地派出所的民警,我们把全县基本上所有的文具店和办公用品店都走了一遍。”

“结果呢?”

“这个牌子的颜料,只有县城一家连锁的办公用品店有卖。据店员说,因为这种颜料牌子成立的时间短,价格高,在白象县也没有专门建立过销售网络,所以估计全县只有他们家有卖,他们是全国连锁的办公用品店,总公司铺货的,所以才有卖。”

“这么说,这颜料的销量在白象县的销售也不会多。”

张一昂点头:“恩,那家店翻了销售记录,这种颜料他们是在三个多月前才开始卖的,至今只有五次卖出过这种颜料的记录。其中一次在本周,就是案发后,实际上只要查前面四次就行了。”

“有办法查出那四次都是什么人买的吗?”

张一昂道:“如果顺利的话,明天应该有结果。这家店里有两个摄像头,监控视频在他们老板电脑上,老板今天在外地进货,明天早上能赶回来,我问过了,他们的监控保存60天,只要凶手是在两个月内购买的颜料,就一定查得出来。”

高栋点点头:“这算目前一条比较重要的线索了。”

张一昂道:“如果明天查出的结果,买这颜料的四个人中,有一个就是凶手,那就万事大吉了。”

高栋轻嗽一声:“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去。”

高栋并没有张一昂这么乐观,他想到这个凶手心思缜密,整个谋杀经过了精密的策划,任何人证物证都没留下来,难道最后就会败在这个颜料上?

但愿如此吧,凶手应该不会想到我们警察连颜料这个细节都不会放过。

可是,如果他用的颜料,并不是在白象县购买的,那么明天的工作岂不又白费了?

而另个疑点在于,凶手为什么会买这种用的人少,价格贵的颜料?而且偏巧这颜料整个白象县只有一家店有卖。

如果他用的是大众牌子的颜料,卖的地方多,公安根本没办法排查凶手的购买渠道,自然也无法锁定凶手。

或许是因为凶手并不知道颜料的品牌,仅告诉销售员买个红色的颜料,店员随手拿给他的。

对于颜料这种非犯罪的“必要道具”,相信凶手也会疏忽大意,决不会想到他买的颜料,刚好全县只有一家店有售。

一切顺利的话,明天拿到当时购买颜料的录像,疑犯就显山露水了。

高栋又道:“明天我跟你们一起过去,希望有收获。另外你还要跟郭局长那边跟进一下,查查案发前两个星期内,李爱国的车经过县内道路上的各个摄像头时的录像,有没有什么车在后面跟踪。这个案子凶手经过精心的踩点准备,而且时间挑了半夜,肯定是事先跟踪的,而且跟踪了很多天才逮到李爱国这个时间点回家的机会。查仔细些,一定能有眉目的。”

“好的,老大,我这就去办。”张一昂虽然面容有些憔悴,但对待工作还是很认真的,尤其很听高栋的差遣。

高栋也欣赏这个得力的助手,不但“懂事”、听话,脑子也转得快,这样的人自然是他的铁杆手下,他笑了笑:“小张,这次辛苦你了。等案子办完,回市里我给你和另外的兄弟好好犒劳一下。”

第十一章

第二天一早,高栋穿着夹克便装,身旁跟着穿警服的张一昂和陈队,到了一家店面较大的连锁办公用品店。

高栋走进店里,抬头看了眼店里的两个监控,刚好一前一后,安装位置和高度都很科学。起先他还担心监控拍不到人脸,现在许多商店里的监控,装的角度不好,都是店主自己胡乱装着防贼的,很多情况下拍不到人的脸部。这里显然是连锁店统一设计的,这两个监控对于任何进出店的人,都能准确拍到面部。

经过和店主的询问,这两个是百万像素的摄像头,店里光线充足,显然,拍清人的脸部特征没有问题。

店主带他们来到后屋的简易办公室,抽出早已准备好的销售单据交给高栋,道:“领导,这是我们按你们指示找出来的,我们销售都有通过电子扫描仪入库,这是四次购买的单据。”

高栋把手里几张纸扫了几眼,四次购买记录中,最远的一次是两个月前,其后大约隔两三个星期卖出一次,这四次购买记录中,居然都开了发票,抬头都是机关单位。

高栋好奇问:“买的四次,都开发票了?”

店主道:“我们是县政府定点采购企业,这种颜料的价格比较高,一般人自己用都买国产牌子的,前几回有单位采购的来买,我们销售人员推荐这种试试看。”

高栋点点头,让张一昂把这几张发票带走,发票抬头两次是县国土局,另两次分别是两家事业单位。

高栋注意到销售单据上,四次购买时间都记录到了几点几分,这给查视频带来了方便,只要拉到那个时间点就可以了。

他让店主打开电脑,准备先看一下视频,等下再把视频拷贝带走。

由于第一次的购买日期超出了视频保存时间,所以他们只看了后面的三次。

前两次分别是两个事业单位的人购买,高栋让陈队注意着这两人,回去再派人调查。

到了第三次,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出现在视频里,最后买了一大堆的颜料和一些纸张,顺便还买了一些文具。

陈队辨认了半天,告诉高栋:“这不是国土局的副局长王修邦嘛,他怎么自己来买东西了?”

“哦?他是国土局副局长?”高栋多看了几眼这个人。

陈队转而一想,笑着道:“他估计是给自己小孩买的。”

高栋道:“哦?”

陈队补充道:“听说他前几年离婚了,有个十多岁的小男孩,大概读小学吧,跟他的。看样子是买回去给小孩画画用。”

高栋点点头,显然这个王修邦开单位发票,自然是拿单位报销办公用品的,看他买了这许多,也有几百块了。身为副局长,为个几百块东西还拿单位报销,真掉身价,高栋冷笑一声。

这时,王修邦买完东西,离开了商店,他走出了视频一会儿后,视频里出现了另个人,高栋心里一闪,是他?

视频中,出现了徐策清晰的脸部,他走进店里似乎跟店员说了几句,随后买了一包打印纸走了。

高栋自然没有对徐策起疑,毕竟他很自然地走进店里,没说几句话,就买了包打印纸离开了。任谁也不会对他的正常行为有所怀疑,更不会想到其实他是在跟踪王修邦。

高栋见到了视频里的徐策,想起徐策托他和张相平打招呼捞人的事,最近一直在忙,打招呼捞人不是时机,等过几天再帮他安排吧。随后,带了人回到了局里。

第十二章

回到县局,高栋招呼陈队、他们局长郭鸿恩和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张相平一起商量。

那家办公用品店,公关搞得不错,确实是县里很多机关的定点采购单位,一般小金额的日常办公用品的采购都从它那儿买。

所以几家事业单位和机关单位去那买颜料一点都不奇怪。

现在要搞清楚的是,视频中的两个事业单位的办事人员,是不是真的是事业单位的,他们买走颜料拿去做什么,有没有办法证明他们买走了颜料,没有用到其他地方。

其次,国土局副局长王修邦的儿子是不是在学画画,这个也最好想办法找人了解一下。

关于王修邦买颜料的事,张相平倒是知道,他和王修邦有些私交,据他说王修邦的儿子确实在学画画,而且王修邦也不可能会去杀害李爱国。

一是王修邦是个很保守的官员,做人低调。二是王修邦与李爱国只有开会时见面点头的认识关系,双方没有任何工作和生活的交集,据说两人如果面对面走在街上,都不一定认得出来。

当然,现在的事情就剩下了确认视屏中两个事业单位的办事人员的身份,以及购买颜料的用途。

因为案子调查到现在,几乎没有任何进展,现在从颜料这个细节着手,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要去调查体制内其他单位的人员,也是很为难的举动,这事情被其他单位知道了,影响很不好。

如果调查展开了,又被其他单位知道,最后调查结果又证明他们判断错误,就更尴尬了。

所以高栋需要跟他们县局的人商量着办,这办法也是在无奈之下对所有的可能犯罪人员进行逐一的排除。

最后商量的结果是让陈队想办法找朋友侧面打听,首先确认视频中出现过的人身份,再想办法了解一下他们买这牌子颜料的用途。

高栋虽这么安排,他心里对结果也不抱着多少的期待。毕竟单位采购颜料,是很正常的事。

这个小会开完后没多久,陈队就再次找到了高栋,报告他一件事:“县国土局的一个工作人员早上到县城派出所报案,说他们土地执法办队长林啸失踪了。”

高栋冷不防一个激灵,心里发出了一个声音:“下一个开始了!”

第十三章

高栋冷不防一个激灵,心里发出了一个声音:“下一个开始了!”

这些天来,他时刻担心着案子没破前,照着“杀够局长一十五,局长不够科长补”的口气,下一个官员遇害发生,就事态严重了。

现在陈队突然报告国土局一个科员失踪,似乎正中他的心声。

他随即注意到面前还有陈队站着,忙恢复了心神,不让心中的动摇落入下属的眼里,依然保持着他平日的处变不惊,慢声问:“怎么回事?”

陈队赶紧道:“是这样的,今天他们单位一个管日常的秘书来报案,说执法办的队长林啸已经有三天没来上班了,今天是第四天没上班。林啸是宁海人,早上报案时,他家属也一起来的。说他这几天电话关机,人也没上班,到他住的地方,敲门没人应,所以他家里人担心,就找到单位,单位领导让他们来报案。所以他们一早就到县城派出所去了,这我也刚得到消息。”

高栋抛了根烟给陈队,自己也点了起来,微微皱着眉,吸了口,道:“你们局长怎么说?”

陈队眼睛跳了跳,道:“郭局说,全权由高局您处理。”

高栋眼睛斜斜一瞥,怪笑着道:“郭局说要不要立案呢?”

“一切高局您定。”

高栋笑一声:“我是负责来查你们李爱国的案子的,失踪案子也归我管,呵呵,这是什么说法?”

“恩…”陈队支吾道,“这…这我不太清楚。”

高栋心里透亮,人员失踪案放哪里都是小案子,现在郭鸿恩把这案子也说由高栋全权负责,显然他是怕出事。连立不立案都左右为难了。

如果换个普通人失踪了,立个案放在那儿,没什么大不了。

现在是一个机关科员失踪了,放到以往也是个小事,可在这风口浪尖的,一个科员失踪,郭鸿恩怕的不是失踪,而是下一个被害者。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他们李爱国这大案尚未破之际,再冒出个被害的公务人员,那不是天塌了?

所以郭鸿恩对这个科员的失踪,到底立不立案,心里没底,只能全权交由高栋,高栋是有硬背景的技术性官僚,郭鸿恩相信他对处理这事比自己更懂分寸。所以连立不立案,都让高栋安排。

高栋现在也没法判断这个名叫林啸的科员失踪,和李爱国被害有没有关联,深吸了几口烟,抿抿嘴,低声道:“先不要立案,放着。”

陈队心领神会,道:“我这就去告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