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千尺向杨过冷然扫了一眼,道:“只因我杀了一个人,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哼,只因我害死了公孙止心爱的女人。”说到这里,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绿萼心中害怕,与母亲稍稍离开,却向杨过靠近了些。一时之间,石窟中寂静无声。

  裘千尺忽道:“你们饿了罢?这石窟中只有枣子果腹充饥。”说着四肢着地,像野兽般向前爬去,行动甚是迅捷。绿萼与杨过看到这番情景,均感凄惨。裘千尺却是十多年来爬得惯了,也不以为意。绿萼正待抢上去相扶,已见她伏在一株大枣树下。

  也不知何年何月,风吹枣子,从头顶洞孔中落下一颗,在这石窟的土中抽芽发茎,生长起来,开花结实,逐渐繁生,大大小小的竟生了五六十株。

  当年若不是有这么一颗枣子落下,即或落下而不生长成树,那么杨过与公孙绿萼来到这石窟时将只见到一堆白骨。谁想得到这具骸骨本是一位武林异人?绿萼自更不会知道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裘千尺在地下捡起一枚枣核,放入口中,仰起头来吐一口气,枣核向上激射数丈,打正一根树干,枝干一阵摇动,枣子便如落雨般掉下数十枚来。

  杨过暗暗点头,心道:“原来她手足断了筋脉,才逼得练成这一们口喷枣核的绝技,可见天无绝人之路,当真不假。”想到此处,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绿萼捡起枣子,分给母亲与杨过吃,自己也吃了几枚。在这地底的石窟之中,她款客奉母,举止有序,俨然是个小主妇的模样。

  裘千尺遭遇人生绝顶的惨事,心中积蓄了十余年的怨毒,别说她本来性子暴躁,便是一个温柔和顺之人,也会变得万事不近人情,但母女究属天性,眼见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儿出落得这般明艳端丽,动静合度,怜爱的柔情渐占上风,问道:“公孙止说了我甚么坏话?”

  绿萼道:“爹爹从来不提妈的事,小时候我曾问他我像不像妈?又问他,妈是生甚么病死的。爹爹忽地大发脾气,狠狠的骂了我一顿,吩咐我从此不许再提。过了几年我再问一次,他又是板起脸斥责。”裘千尺道:“那你心中怎么想?”绿萼眼中泪珠滚动,道:“我一直想,妈妈必定又是美貌,又是和善,爹爹跟你恩爱得不得了,因此你死了之后,旁人提到了你,他便要伤心难过,是以后来我也就不敢再问。”

  裘千尺冷笑道:“现下你定是十分失望了,你妈妈既不美貌,又不和气,却是个凶狠恶毒的丑老太婆。早知如此,我想你还是没见到我的好。”绿萼伸出双臂搂住她脖子,柔声道:“妈,你和我心中所想的一模一样。”转头向杨过道:“杨大哥,我妈很好看,是不是?她待我好,待你也好,是不是?”

  这两句话问得语含至诚,在她心中,当真以为母亲乃是天下最好的妇人。

  杨过心想:“她年轻时或许美貌,现今还说甚么好看?待你或许不错,对我就未必安着甚么好心。”但绿萼既然这么问,只得应道:“是啊,你说的对。”

  但他话中语气就远不及绿萼诚恳,裘千尺一听便知,心道:“天可怜见,让我和女儿相会,今日她心中虽满是孺慕之情,但难保永是如此,我的一番含冤苦情,须得跟她说个明明白白。”于是说道:“萼儿,你问我为何身陷在此?为甚么公孙止说我已经死了,你好好坐着,我慢慢说给你听罢。”

  裘千尺缓缓的道:“公孙止的祖上在唐代为官,后来为避安史之乱,举族迁居在这幽谷之中。他祖宗做的是武官,他学到家传的武艺,固然也可算得是青出于蓝,但真正上乘的武功,却是我传的。”杨过和绿萼同时“啊”了一声,颇感出于意料之外。

  裘千尺做然道:“你们幼小,自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哼,铁掌帮帮主铁掌水上飘裘千仞,便是我的亲兄长。杨过,你把铁掌帮的情由说些给萼儿听。”杨过一怔,道:“铁掌帮?弟子孤陋寡闻,实不知铁掌帮是甚么。”

  裘千尺破口骂道:“你这小子当面扯谎!铁掌帮威名震于大江南北,与丐帮并称天下两大帮会,你怎能不知?”杨过道:“丐帮嘛,晚辈倒听见过,这铁掌帮……”裘千尺急了,骂道:“嘿嘿,还亏你学过武艺,连铁掌帮也不知道……”绿萼见母亲气得面红耳赤,插口劝道:“妈,杨大哥还不到二十岁,他从小在深山中跟师父练武,武林中的事情不大明白,也是有的。”

  裘千尺不去理她,自管呶呶不休。

  二十年前,铁掌帮在江湖上确是声势极盛,但二次华山论剑之时,帮主铁掌水上飘裘千仞皈依佛门,拜一灯大师为师。铁掌帮即风流云散。当铁掌帮散伙之时,杨过刚刚出世,后来没听旁人提及,他自是不知。实则他母亲穆念慈,便是在铁掌帮总舵的铁掌峰上失身于他父亲杨康,受孕怀胎,世上才有他杨过。此时裘千尺说起,他竟瞠目不知所对。裘千尺在绝情谷中僻处已近三十年,江湖上的变动全没听闻,只道铁掌帮称雄数百年,现下定是更加兴旺,听杨过居然说连“铁掌帮”三字也不知道,自是要暴跳如雷了。

  杨过给她毫无来由的一顿乱骂,初时强自忍耐,后来听她越骂越不成话,怒气渐生,要待反唇相稽,刺她几句,抬起头来正要开口,只见绿萼凝视着他,眼中柔情款款,脸上满是歉然之色。杨过心中一软,脸上作个无可奈何之状,心下反而油然自得起来,暗想:“你妈妈越是骂得凶,你自是越加对我好。老太婆的唠叨是耳边风,美人的柔情却是心上事。”心下一宽,脑子特别机灵,忽地想起:“完颜萍姑娘的武功与那公孙止似是一路,她又说学的是铁掌功夫,料想与铁掌帮必有干系。”闭目一想,于完颜萍与耶律齐对战时所使的拳法刀法还记得七八成,至于与公孙止连斗数场,还只是几个时辰之前的事,于他的身形出手更是记得清晰,当即叫道:“啊哟,我记起啦。”

  裘千尺道:“甚么?”

  杨过道:“三年之前,我曾见一位武林奇人与十八名江湖好汉动手,他一人空手对敌十八人,结果对方九人重伤,九人给他打死了,这位武林奇人听说便是铁掌帮的。”裘千尺急问:“那人是怎么一副模样?”杨过信口开河:“那人头是秃的,约莫六十来岁,红光满面,身材高大,穿件绿色袍子,自称姓裘……”裘千尺突然喝道:“胡说!我两位哥哥头上不秃,身材矮小,从来不穿绿色衣衫。你见我身高头秃,便道我哥哥也是秃头么?”

  杨过心中暗叫:“糟糕!”脸上却不动声色,笑道:“你别心急,我又没说那人是你哥哥,难道天下姓裘的都须是你哥哥?”裘千尺给他驳得无言可说,问道:“那你说他的武功是怎样的?”

  杨过站起身来,将完颜萍的拳法演了几路,再混入公孙止的身法掌势,到后来越打越顺手,石窟中掌影飘飘,拳风虎虎,招式虽有点似是而非,较之完颜萍原来的掌法却已高了不知多少。完颜萍拳法中疏漏不足之处,他身随意走,尽都予以补足,举手抬足,严密浑成,而每一掌劈出,更特意多加上几分狠劲。

  裘千尺看得大悦,叫道:“萼儿,萼儿,这正是我铁掌帮的功夫,你仔细瞧着。”杨过一面打,裘千尺口讲指划,在旁解释拳脚中诸般厉害之处。

  杨过暗暗好笑,心道:“再演下去,便要露出马脚来了。”于是收势说道:“打到此处,那位武林奇人已经大胜,没再打下去了。”裘千尺十分欢喜,道:“许多招式你都记错了,手法也不对,但使到这样,也已经挺不容易。那武林奇人叫甚么名字?他跟你说些甚么?”杨过道:“这位奇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大胜之后,便即飘然远去。我只听那九个伤者躺在地下互相埋怨,说铁掌帮的裘老爷子也冒犯得的?可不是自己找死么?”

  裘千尺喜道:“不错,这姓裘的多半是我哥哥的弟子。”她天性好武,十余年来手足舒展不得,此时见杨过演出她本门武功,自是见猎心喜,当即滔滔不绝的向二人大谈铁掌门的掌法与轻功。

  杨过急欲出洞,将绝情丹送去给小龙女服食,虽听她说的是上乘武功,识见精到,闻之大有稗益,但想到小龙女身挨苦楚,哪里还有心情研讨武功?当即向绿萼使个眼色。

  绿萼会意,问道:“妈,你怎么将武功传给爹爹的?”裘千尺怒道:“叫他公孙止!甚么爹爹不爹爹?”绿萼道:“是。妈,你说下去罢。”

  裘千尺恨恨的道:“哼!”过了半晌,才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两个哥哥闹别扭,争吵起来……”绿萼插口道:“我有两位舅舅吗?”裘千尺道:“你不知道么?”声音变得甚是严厉,大有怪责之意。绿萼心想:“我怎么会知道?”应道:“是啊,从来没人跟我说过。”

  裘千尺叹了口长气,道:“你……你果然是甚么都不知道。可怜!可怜!”

  隔了片刻,才道:“你两个舅舅是双生兄弟,大舅舅裘千丈、二舅舅裘千仞。

  他二人身材相貌、说话声音,全然一模一样,但遭际和性格脾气却大不相同。

  二哥武功极高,大哥则平平而已。我的武功是二哥亲手所传,大哥却和我亲近得多。二哥是铁掌帮帮主,他帮务既繁,自己练功又勤,很少和我见面,传我武功之时,也是督责甚严,话也不多说半句。大哥却是妹妹长、妹妹短的,和我手足之情很深。后来大哥和二哥说拧了吵嘴,我便帮着大哥点儿。”

  绿萼问道:“妈,两位舅舅为甚么事闹别扭?”

  裘千尺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容,道:“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怪我二哥太过古板。要知道二哥做了帮主,‘铁掌水上飘裘千仞’这八个字在江湖上响亮得紧,大哥裘千丈的名头说出去却很少人知道。大哥出外行走,为了方便,有时便借用二哥的名字。他二人容貌相同,又是亲兄弟,借用一下名字有甚么大不了?可是二哥看不开,常为这事唠叨,说大哥招摇撞骗。

  大哥脾气好,给二哥骂时总是笑嘻嘻的赔不是。有一次二哥实在骂得凶了,竟不给大哥留丝毫情面。我忍不住在旁插嘴,护着大哥,把这事揽到自己头上,于是兄妹俩吵了一场大架。我一怒之下离了铁掌峰,从此没再回去。

  “我独个儿在江湖上东闯西荡,有一次追杀一个贼人,无意中来到这绝情谷,也是前生的冤孽,与公孙止这……这恶贼……这恶贼遇上了,二人便成了亲。我年纪比他大着几岁,武功也强得多,成亲后我不但把全身武艺倾囊以授,连他的饮食寒暖,哪一样不是照料得周周到到,不用他自己操半点儿心?他的家传武功巧妙倒也巧妙,可是破绽太多,全靠我挖空心思的一一给他补足。有一次强敌来袭,若不是我舍命杀退,这绝情谷早就给人毁了。

  谁料得到这贼杀才狼心狗肺,恩将仇报,长了翅膀后也不想想自己的本领从何而来,不想想危难之际是谁救了他性命。”说着破口大骂,粗辞污语,越骂越凶。

  绿萼听得满脸通红,觉得母亲在杨过之前如此署骂丈夫,实是大为失态,连叫:“妈,妈!”可哪里劝阻得住?杨过却听得十分有劲,他也是恨透了公孙止,听她骂得痛快,正合心意,不免在旁凑上几句,加油添酱,恰到好处,大增裘千尺的兴头、若不是碍着绿萼的颜面,他也要一般的破口而骂了。

  裘千尺直骂到辞穷才尽,骂人的言语之中更无新意,连旧意也已一再重复,这才不得不停,接下去说道:“那一年我肚子中有了你,一个怀孕的女人,脾气自不免急着点儿,哪知他面子上仍是一般的对我奉承,暗中却和谷中一个贱丫头勾搭上了。我生下你之后,他仍和那贱婢愉偷摸摸,我一点也不知情,还道我们有了个玉雪可爱的女儿,他对我更加好了些。我给这两个狗男女这般瞒在鼓里过了几年,我才在无意之中,听到这狗贼和那贱婢商量着要高飞远走,离开绝情谷永不归来。

  “当时我隐身在一株大树后面,听得这贼杀才说如何忌惮我武功了得,必须走得越远越好,又说我如何管得他紧,半点不得自由,他说只有和那贱婢在一起,才有做人的乐趣。我一直只道他全心全意的待我,那时一听,气得几乎要晕了过去,真想冲出去一掌一个,将这对无耻狗男女当场击毙。然而他虽无情,我却总顾念着这些年未的夫妻恩义,还想这杀胚本来为人极好,定是这贱婢花言巧语,用狐媚手段迷住了他,当下强忍怒气,站在树后细听。

  “只听他二人细细商量,说再过两日,我要静室练功,有七日七夜足不出户,他们便可乘机离去,待得我发觉时已然事隔七日,便万万追赶不上了。

  当时我只听得毛骨悚然,心想当真天可怜见,教我事先知晓此事,否则他们一去七日,我再到何处找去?”说到这里,牙齿咬得格格直响,恨恨不己。

  绿萼道:“那年轻婢女叫甚么名字?她相貌很美么?”

  裘千尺道:“呸!美个屁!这小贱人就是肯听话,公孙止说甚么她答应甚么,又是满嘴的甜言蜜语,说这杀胚是当世最好的好人,本领最大的大英雄,就这么着,让这贼杀才迷上了。哼,这贱婢名叫柔儿。他十八代祖宗不积德的公孙止,他这三分三的臭本事,哪一招哪一式我不明白?这也算大英雄?他给我大哥做跟班也还不配,给我二哥去提便壶,我二哥也一脚踢得他远远地。”

  杨过听到这里,不禁对公孙止微生怜悯之意,心想:“定是你处处管束,要他大事小事都听你吩咐,你又瞧他不起,终于激得他生了反叛之心。”绿萼只怕她又骂个没完没了,忙问:“妈,后来怎样?”

  裘千尺道:“嗯,当时这两个狗男女约定了,第三日辰时再在这所在相会,一同逃走,在这两天之中却要加倍小心,不能露出丝毫痕迹,以防给我瞧出破绽。接着二人又说了许多混话。那贱婢痴痴迷迷的瞧着这贼杀才,倒似他比皇帝老子还尊贵,比神仙菩萨更加法力无边。那贼杀才也就得意洋洋,不断的自称自赞,跟着又搂搂抱抱,亲亲摸摸,这些无耻丑态只差点儿没把我当场气死。第三日一早,我假装在静室中枯坐练功,公孙止到窗外来偷瞧了几次,脸上这副神情啊,当真是打从心底里乐将上来。我等他一走开,立即施展轻功,赶到他们幽会之处。那无耻的小贱人早已等在那里。我一言不发便将她抓起,抛入了情花丛中……”杨过与绿萼不由得都“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裘千尺向二人横了一眼,继续说道,“过了片刻,公孙止也即赶到,他见柔儿在情花丛中翻滚号叫,这份惊慌也不用提啦。我从树丛后跃了出来,双手扣住他脉门,将他也摔入了情花丛中。这谷中世代相传,原有解救情花之毒的丹药,叫做绝情丹。公孙止挣扎着起来,扶着那贱婢一齐奔到丹房,想用绝情丹救治。哈哈,你道他见到甚么?”

  绿萼道:“妈……他见到甚么?”杨过心道:“定是你将绝情丹毁了个干净,哪还能有第二件事?”

  裘千尺果然说道:“哈哈,他见到的是,丹房桌上放着一大碗砒霜水,几百枚绝情丹浸在碗中。要服绝情丹,不免中砒霜之毒,不服罢,终于也是不免一死。配制绝情丹的药方原是他祖传秘诀,然而诸般珍奇药材急切难得,而且调制一批丹药,须连经春露秋霜,三年之后方得成功。当下他奔来静室,向我双膝跪下,求我饶他二人性命。他知我顾念夫妻之情,决不致将绝情丹全数毁去,定会留下若干。他连打自己耳光,赌咒发誓,说只要我饶了他二人性命,他立时将柔儿逐出谷去,永不再跟她见面,此后再也不敢复起贰心。

  “我听他哀求之时口口声声的带着柔儿,心下十分气恼,当即取出一枚绝情丹来放在桌上,说道:‘绝情丹只留下一颗,只能救得一人性命。你自己知道,每人各服半颗,并无效验。救她还是救自己,你自己拿主意罢。’他立即取过丹药,赶回丹房。我随后跟去。这时那贱婢已痛得死去活来,在地下打滚。公孙止道:‘柔儿,你好好去罢。我跟你一块死。’说着拔出长剑。柔儿见他如此情深义重,满脸感激之情,挣扎着道:‘好,好。我跟你在阴间做夫妻去。’公孙止当胸一剑,便将她刺死了。

  “我在丹房窗外瞧着,暗暗吃惊,只怕他第二剑便往自己颈口抹去,但见他提起剑来,我正要出声喝止,却见他伸剑在柔儿的尸身上擦了几下,拭去血迹,还入剑鞘,转头向窗外道:‘尺姊姊,我甘心悔悟,亲手将这贱婢杀了,你就饶了我罢。’说着举手往口边一送,将那枚绝情丹吞服了。这一下倒是大出我意料之外,但如此了结,足见他悔悟之诚,我也甚感满意。当时他在房中设了酒宴,殷殷把盏,向我赔罪。我痛斥了他一顿,他不住口的自称该死,发下了几百个毒誓,说从此决不再犯。”

  杨过心道:“这一下你可上了大当啦!”绿萼却是泪水泫然欲滴。裘千尺怒道:“怎么?你可怜这贱婢么?”绿萼摇头不语,她实是为父亲的无情狠辣而伤心。

  裘千尺又道:“我喝了两杯酒,微微冷笑,从怀中又取出一颗绝情丹来,放在桌上,笑道:‘你适才下手未免也太快了些,我只不过试试你的心肠,只消你再向我求恳几句,我便会将两枚丹药都给你,救了这美人儿的性命,岂不甚好?’”

  绿萼忙问:“妈,倘使当时他真的再求,你会不会把两枚丹药都给他?”

  裘千尺沉吟半晌,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了。当时我也曾想过,不如救了这贱婢,将她赶出谷去,那么公孙止对我心存感激,说不定从此改邪归正,再也不敢胡作非为。但他为了自己活命,忙不迭的将心上人杀了,须怪不得我啊。

  “公孙止拿起那颗丹药瞧了半天,举杯笑道:‘尺姊姊,过去的事又说它作甚?这丫头还是杀了的好,一干二净。你干了这杯。’他不住的只劝我喝酒,我了却了一桩心事,胸怀欢畅,竟然喝得沉沉大醉。待得醒转,已是身在这石窟之中,手足筋脉均已给他挑断,这贼杀才也没胆子再和我相见一面。哼,这当儿他只道我的骨头也早已化了灰啦。”

  她说完了这件事,目露凶光,神色甚是可怖。杨过与绿萼都转开了头,不敢与她目光相接。良久良久,三人都不说话。

  绿萼环顾四周,见石窟中惟有碎石树叶,满地乱草,凄然道:“妈,你在这石窟中住了十多年,便只靠食枣子为生么?”裘千尺道:“是啊,难道这千刀万剐的贼杀才每天还会给我送饭不成?”绿萼抱着她叫了声:“妈!”

  杨过道:“那公孙止可跟你说起过这石窟有无出路?”裘千尺冷笑道:“我跟他做了这么多年夫妻,他从来没说过庄子之下有这样个石窟,有这样个水潭,石窟要是另有出路,这奸贼也不会放我在这里了。那些鳄鱼多半是他后来养的,他终究怕我逃出去。”

  杨过在石窟中环绕一周,果见除了进来的人口之外更无旁的通路,抬头向头顶透光的洞穴望去,见那洞离地少说也有一百来丈,洞下虽长着一株大枣树,但不过四五丈高,就算二十株枣树叠起,也到不了顶,凝思半晌,实是束手无策,道:“我上树去瞧瞧。”当下跃上枣树,攀到树顶,只见高处石壁上凹凹凸凸,不似底下的滑溜,当下屏住呼吸,纵上石壁,一路向上攀援,越爬越高,心中暗喜,回头向绿萼叫道:“公孙姑娘,我若能出洞,便放绳子下来缒你们上去。”

  约莫爬了六七十丈,仗着轻功卓绝,一路化险为夷,但爬到离洞穴七八丈时,石壁不但光滑异常,再无可容手足之处,而且向内倾斜,除非是壁虎、苍蝇,方能附壁不落。

  杨过察看周遭形势,头顶洞穴径长丈许,足可出入而有余,心下已有计较,当即溜回石窟之底,说道:“能出去!但须搓一根长索。”于是取出匕首,割下枣树树皮,搓绞成索。公孙绿萼大喜,在旁相助,两人手脚虽快,却也花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天色昏暗,才搓成一条极长的树皮索子。

  杨过抓住绳索,使劲拉了几下,道:“断不了。”又用匕首割下一条枣树的枝干,长约一丈五尺,将绳索一端缚在树干中间,于是又向上爬行,攀上石壁尽头,双足使出千斤坠功夫,牢牢踏在石壁之上,两臂运劲,喝一声:“上去!”将树干摔出洞穴。这一下劲力使得恰到好处,树干落下时正好横架在洞穴口上。杨过拉着绳索,将树干拉到洞穴边上,使得树干两端架于洞外实地者较多,而中段凌空者只是数尺,再拉绳素试了两下,知道树干横架处甚是坚牢,吃得住自己身子重量,叫道:“我上去啦!”双手抓着绳素,交互上升,低头下望,只见裘千尺与绿萼母女俩在暮色朦胧中已成为两个小小黑点。

  手上加劲,上升得更快了,片刻间便已抓到架在洞口的树干,手臂一曲,呼的一声,己然飞出洞穴,落在地下。

  舒了一口长气,站直身子,但见东方一轮明月刚从山后升起。在闭塞黑暗的鳄潭与石窟中关了大半天,此时重得自由,胸怀间说不出的舒畅,心想:“我和姑姑同在古墓,却何以又丝毫不觉郁闷?可见境随心转,想出去而不得,心里才难过,要是本就不想出去,出去了反而不开心了。”于是将长索垂了下去。

  裘千尺一见杨过出洞,便大骂女儿:“你这蠢货,怎地让他独自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