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愁心想我和你无怨无仇,今日初次见面,我说话客客气气,有甚得罪你处,何以毫没来由的便出兵刃打人?拂尘后挥,挡开竹棒,还了一招。

  黄蓉的棒法快速无伦,六七招一过,李莫愁已感招架为难。她本身武功比之黄蓉原已稍逊,何况手抱孩儿,更是转动不灵。黄蓉挪动身形,绕着她东转西挡,竹棒抖动,顷刻间李莫愁已处下风。

  又拆数招,李莫愁见她竹棒始终离开孩儿远远的,知她有所避忌,心想:“每次与人相斗,倒是抱着孩儿的占了便宜。”笑道:“郭夫人,你要考较小妹功夫,山高水长,尽有相见之日,何必定要今日过招?任谁一个失手,岂不伤了这可爱的孩儿?”

  黄蓉心想:“她是当真不知这是我的女儿,还是装假?可须得先试她出来。”说道:“为了这孩儿,我已让了你十多招,你再不放下孩儿,我可不顾她死活了!”说着举棒向她右腿点去。李莫愁挥拂尘一挡,黄蓉竹棒不待与拂尘相交,已然挑起,蓦地戳向她左胸。这一戳又快又妙,棒端所指,正是郭襄小小的身体。

  这一棒若是戳中了,便李莫愁也须受伤,郭襄受了更非立时丧命不可。

  黄蓉在这棒上控纵自如,棒端疾送,已点到了郭襄的襁褓,这一下看似险到了极处,但打狗棒法在她手下使将出来,自是轻重远近,不失分毫。李莫愁哪知就里,眼见危急,忙向右闪避,自身不免就此露了破绽,啪的一下,左胫骨已被竹棒扫中,险些绊倒,向旁连跨两步,这才站定。她挥拂尘护住身前,转过头来,怒道:“郭夫人你在有侠名,却对这小小婴儿也施辣手,岂不可卑?”

  黄蓉见她这番恼怒并非佯装,心下大喜,暗想:“你出力保护我的女儿,我偏要棒打亲女,吓你一跳。”微微一笑,说道:“道长既说这孩儿来历不明,留在世上作甚?”说着纵身而前,举棒疾攻,数招一过,郭襄又遇危险。

  她身在李莫愁怀中,颠簸起伏,甚不舒服,突然放声大哭起来。黄蓉暗叫:“乖女莫惊!我要救你,只得如此。”她虽心中怜惜,出手却越来越是凌厉,若非李莫愁奋力抗御,看来招招都能制郭襄的死命。李莫愁心神不定,急退数步,举拂尘护在郭襄身前,叫道:“郭夫人,你到底要怎地?”

  黄蓉笑道:“当今女流英杰,武林中只称李道长和小妹二人。此刻有缘相逢,何不一分高下?”她这几棒毒打郭襄,已将李莫愁激得怒气勃发,心想:“你丈夫若来,我还忌他三分,凭你也不过是个女子,难道我便真怕了你?”当下哼了一声,道:“郭夫人有意赐教,正是求之不得。”黄蓉道:“你怀抱婴儿,我胜之不武,还是将她掷下,咱俩凭真功夫过招玩玩。”

  李莫愁心想抱着婴儿决计非她敌手,施发毒针时也是诸多顾忌,心道:“江湖上多称郭靖夫妇仁义过人,但瞧她对一个婴儿也如此残忍,可见传闻言过其实。”游目四顾,见东首几株大树之间生着一片长草,颇为柔软,于是将郭襄抱去放在草上,轻轻拍了几下,又哄了几句,这才转身说道:“请发招罢。”

  黄蓉与她拆了这十余招,知她武功比之自己也差不了多少,若此时将女儿抢在手中,她再上来缠斗,自己稍有疏虞,只怕便伤了女儿,只有先将她打死打伤,再抱回女儿,方无后患,这女子作恶多端,百死不足以蔽其辜,想到此处,心中已动了杀机。

  李莫愁平素下手狠辣,无所不用其极,以己之心度人,见黄蓉眼角不断的向婴儿一望一瞥,心想:“她若打我不过,便会向孩儿突下毒手,分我心神。”是以站在郭襄身前,不容对方走近。

  在这顷刻之间,黄蓉心中己想了七八条计策,每一计均有机可制李莫愁死命,但也均不免危及郭襄,寻思:“瞧这女魔头的神情,对我襄儿居然甚为爱惜,襄儿在她手中,纵然一时抢不回来,也无大碍,却不可冒险轻进,反使襄儿遭难。”心念一转,说道:“李道长,咱俩的武功相差不远,非片刻之间可分胜负,相斗之际若有虎狼之类出来吃了孩儿,岂不令人分心?不如先结果了这小鬼,咱们痛痛快快的打一架。”说着弯腰抬起一块小石子,放在中指上一弹,呼的一声,石子挟着破空之声急向郭襄飞去。

  这一弹是她家传绝技“弹指神通”功夫,李莫愁曾见黄药师露过,知道劲力非同小可,忙举拂尘格开,喝道:“这小孩儿碍着你甚么事了?何以几次三番要害她性命?”

  黄蓉暗暗好笑,其实这颗石子弹出去时力道虽急,她手指上却早已使了回力,李莫愁便算不救,石子一碰到郭襄的身子立时便会斜飞,决不会损伤到她丝毫,当即笑道:“你对这孩儿如此牵肚挂肠,旁人不知,还道……还道是你的……哈哈……”李莫愁怒道:“难道是我的孩……”说到这“孩”字,突然往口,脸上一红,道:“是我甚么?”黄蓉笑道:“你是道姑,自然不能有孩儿,旁人定要说这孩儿是你的妹子了。”李莫愁哼了一声,也不以为意,却不知黄蓉连口头上也不肯吃半点亏,说郭襄是她妹子,便是说郭靖和自己是她父母,讨她一个小小便宜,谁叫她适才说杨过是郭襄之父呢?

  李莫愁道,“郭夫人这便请上罢!”黄蓉道:“你挂念着孩儿,动手时不能全神贯注,我纵然胜你,也无意味。这样罢,我割些棘藤将她围着,野兽便不能近前,咱俩再痛痛快快的打一架。”说着从腰间取出一柄金柄小佩刀,走到树丛中割了许多生满棘刺的长藤。

  李莫愁严密监防,只怕黄蓉突然出手伤害孩子,只见她拉着棘藤,缠在孩子身周的几株大树之上,这么野兽固然伤害不了孩子,而郭襄幼小,还不会翻身,也不会滚到棘刺上去。她心想:“江湖上称道郭夫人多智,果然名不虚传。”见黄蓉将棘藤缠了一道又是一道,在几株大树间东拉来,西扯去,密密层层的越缠越多,又见她脸带诡笑,似乎不怀好意,心中不禁有些发毛,说道:“够了!”

  黄蓉道:“好,你说够了,便够了!李道长,你见过我爹爹,是么?”

  李莫愁道:“是啊。”黄蓉道:“我曾听杨过说,你写过四句话讥嘲我爹爹,是不是?好像是甚么‘桃花岛主,弟子众多,以五敌一,贻笑江湖’!”

  李莫愁心中一凛:“啊,我当真胡涂了,早就该想到此事。她今日跟我缠个没了没完,原来是为了这四句话。”冷冷的道:“当日他们五个人对付我一个人,原是实情。”黄蓉道:“今日咱们以一敌一,却瞧是谁贻笑江湖?”

  李莫愁心头火起,喝道:“你也休得忒也托大,桃花岛的武功我见得多了,也不过如此而已,没甚么了不起。”

  黄蓉冷笑道:“哼哼!莫说桃花岛的武功,便算不是武功,你也未必对付得了。你有本事,便将那孩儿抱出来瞧瞧!”

  李莫愁吃了一惊:“难道她己对孩儿施了毒手。”急忙纵身跃过一道棘藤,向左拐了个弯,见棘藤拦路,于是顺势向右转内,耳听得郭襄正自哇哇啼哭,稍觉放心,又向内转了几个弯,不知如何,竟然又转到了棘藤之外。

  她大惑不解,明明是一路转进,何以忽然转到了藤外?当下不及细想,双足点处,又向内跃去,只是地下棘藤一条条的横七竖八,五花八门,一个不小心,嗤的一声响,道袍的衣角给荆棘撕下了一块。这么一来,她不敢再行莽撞,待要瞧清楚如何落脚,突见黄蓉已站在棘藤之内,俯身抱起了孩儿。

  她登时大惊失色,高声叫道:“放下了孩儿!”眼见一条条棘藤之间足可侧身通过,当即连续纵跃,跨过棘藤向黄蓉奔去,但这七八棵大树方圆不过数丈,竟是可望而不可即,她这般纵跃奔跑,似左实右,似前实后,几个转身,又己到棘藤圈之外。只见黄蓉放下孩儿,东一转,西一晃,轻巧自在的出了藤圈。

  李莫愁猛地省悟,那晚与杨过、程英、陆无双等为敌,他们在茅屋外堆了一个个土墩,自己竟尔无法正面攻入,这时黄蓉用棘藤所围的,自也是桃花岛的九宫八卦神术了。她微一沉吟,心念己决:“只有先打退敌人,然后把棘藤一条条自外而内的移去,再抱婴儿。这时如莽撞乱闯,敌人占了阵图之利,自己非败不可。”一摆拂尘,窜出数丈,反而离得棘藤远远的,凝神待敌,竟没再将这回事放在心上。

  黄蓉初时见她在棘藤圈中乱转,正自暗喜,忽见她纵身跃开,却也好生佩服:“这女魔头拿得起,放得下,决断好快。她得享大名,果非幸致,看来实是劲敌。”这时女儿已置于万无一失之地,心中再无牵挂,挥竹棒使招“按狗低头”,向李莫愁后颈捺落。李莫愁拂尘倒卷,缠向竹棒,刷的一声,帚丝直向黄蓉面门击来。两人以快打快,各展精妙招术,顷刻间己拆了数十招。

  李莫愁功力深厚,拂尘上招数变化精微,但对方的打狗棒法实在奥妙无比,她勉力抵挡得数十招,已可说是武林中罕有之事,眼见竹棒平平淡淡的一下打来,到得身前,方向部位斗然大异,自知再斗下去,终将落败。这竹棒看来似乎并非杀人 利器,但周身三十六大穴只要被棒端戳中一处,无一不致人死命。李莫愁奋力再招架了几棒,额头已然见汗,拂尘在身前连挥数下,攻出两招,足下疾向后退,说道:“郭夫人的棒法果然精妙,小妹甘拜下风。

  只是小妹有一事不解,却要请教。”黄蓉道:“不敢!”

  李莫愁道:“这竹棒棒法乃九指神丐的绝技,桃花岛的武功倘然果真了得,郭夫人何以不学令尊的家传本事,却反而求诸外人?”黄蓉心想:“这人口齿好不厉害,她胜不了我的棒法,便想我舍长不用。”笑道:“你既知这棒法是九指神丐所传,那么也必知道棒法之名了。”李莫愁哼了一声,眉间煞气凝聚,却不答话。黄蓉笑道:“棒号打狗,见狗便打,事所必至,岂有他哉?”

  李莫愁见不能激得她舍棒用掌,若与她作口舌之争,对方又伶牙俐齿,自己仍然是输,将拂尘在腰间一插,冷笑道:“天下的叫化儿个个唱得惯莲花落,果然连帮主也是贫嘴滑舌之徒,领教了!”说着大踏步走到林边,在一个树墩上一坐。

  她这么认输走开,黄蓉本是求之不得,但见她坐着不走,心念一转,已知其意,她实是舍不得襄儿,自己倘若去将女儿抱了出来,她必上来缠斗,这一来强弱之势倒转,那便大大不利,看来不将此人打死打伤,女儿纵入自己掌握,仍是无法平平安安的抱回家去。当下左走三步,右抢四步,斜行迂回,已抢到李莫愁身前,这几步看似轻描淡写,并无奇处,但中藏八卦变化,李莫愁不论向哪一个方位纵跃,都不能逃离她的截阻,跟着右手轻抖,竹棒已点向李莫愁左肘。

  李莫愁举掌封格,喝道:“自陈玄风、梅超风一死,黄药师果真已无传人。”她这话一来讥刺黄蓉只有北丐所传的打狗棒法可用,二来又耻笑黄药师收徒不谨。

  黄蓉的家传“玉萧剑法”这时也已练得颇为精深,只是手中无剑,若是以棒作剑,兵刃不顺,便未必能胜眼前这个强敌,当下微微一笑,说道:“我爹爹收了儿个不肖徒儿,果然不妙,却哪及得李道长和龙姑娘师姊妹同气连枝,一般的端庄贞淑。”

  李莫愁怒气上冲,袖口一挥,两枚冰魄银针向黄蓉小腹激射过去。她虽然杀人不眨眼,手段毒辣无比,却是个守身如玉的处女,她只道小龙女行止甚是不端,听黄蓉竟将自己与师妹相提并论,大怒之下,一出手便是最阴狠的暗器。

  黄蓉这时和她站得甚近,闪避不及,急忙回转竹棒,一一拨开。若不是她的打狗棒法已练到化境,拨得开一枚,第二枚实难挡过。两枚银针从她脸前两寸之外飞掠而过,鼻中隐隐闻到一股药气,当真是险到了极处。黄蓉想起数年前爱雕的一足被这冰魄银针擦伤,医治了六七个月毒性方始去尽,一凛之下,又见双针迎面射来。

  黄蓉向东斜闪,两枚银针挟着劲风从双耳之旁越过,心想:“此处离襄儿太近,这毒针四下里乱飞激射,万一碰破她一点嫩皮,那可不得了!”当下疾奔向东,穿出林子。李莫愁随后追来,认定她除了棒法神妙之外,其余武功均不及自己,眼见她晃身出林,喝道:“未分胜败,怎么便走了?”黄蓉转过身子,微微一笑。李莫愁道:“郭夫人,你挡我银针,还是非用这竹棒不可么?”说着抢上几步。

  黄蓉知道若不收起竹棒,她总是输得心不甘服,将竹棒往腰间一插,笑道:“久闻李道长五毒神掌杀人无数,小妹便接你几掌。”

  李莫愁一怔,心道:“她明知我毒掌厉害,却仍要和我比掌,如此有恃无恐,只怕有诈。”但想她掌法纵然神妙,怎及自己的神掌沾身即毙,双掌一拍,内力已运至掌心,说道:“愿领教桃花岛的落英神剑掌妙技。”眼见黄蓉右掌轻飘飘的拍来,当下左掌往她掌心按去,右掌跟着往她肩头击落。

  这两掌本已迅速沉猛,兼而有之,可是她右掌击出之际,同时更发出两枚银针,射向黄蓉胸腹之间。这掌中夹针的阴毒招数,是她离师门后自行所创,对方正全神提防她的毒掌,哪料得到她又会在如此近身之处突发暗器,不少武学名家便曾因此而丧生于毒针之下。

  黄蓉缩回左掌,托向她右腕,化开了她右掌的扑击,右手缩入怀中,似乎也要掏摸暗器还敬,但终于迟了一步,她右手刚从怀中伸出,银针离她肋下已不及五寸,到此地步,纵有通天本领也已闪避不了。李莫愁心中大喜,只见银针透衣而没,射入了黄蓉身子。

  黄蓉叫声:“啊哟!”双手捧肚,弯下腰去,随即左掌拍出,击向李莫愁胸日。这一掌还是来得真快,李莫愁叫道:“好!”上身后仰避开,双掌齐出,也拍向黄蓉胸口。

  她知黄蓉中了这两枚银针之后,毒性迅即发作,这一招只求将她推开,与自己离得远远的,她自会毒发而死。却见黄蓉上身微微一动,并不招架,李莫愁心想:“她中针之后,全身已麻痹了。”双掌刚沾上对方胸口衣襟,突然两只掌心都是一痛,似是击中了甚么尖针。

  她大惊之下,急忙后跃,举掌看时,只见每只掌心都刺破了一孔,孔周带着一圈黑血,显是为自己的冰魄银针所伤。她又惊又怒,不明缘由,却见黄蓉从怀中取出两只苹果,双手各持一只,笑吟吟的高高举起,每只苹果上都刺着一枚银针。李莫愁这才省悟,原来她怀中藏着苹果,先前自己发射暗器,她并不拨打闪避,却伸手入怀抓住苹果,对准银针的来路,收去了毒针,再诱使自己出掌击在苹果之上。

  李莫愁本也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但今日遇上了这个诡诈百出的对手,只有甘拜下风,忙伸手入怀去取解药,却听得风声飒然,黄蓉双掌已攻向她的面门。

  李莫愁举左手一封,猛见黄蓉一只雪白的手掌五指分开,拂向自己右手手肘的“小海穴”,五指形如兰花,姿态曼妙难言。她心中一动:“莫非这是天下闻名的兰花拂穴手?”右手来不及去取解药,忙翻掌出怀,伸手往她手指上抓去。黄蓉右手缩回,左手化掌为指,又拂向她颈肩之交的“缺盆穴”。

  李莫愁见她指化为掌,掌化为指,“落英神剑掌”与“兰花拂穴手”交互为用,当真是掌来时如落英缤纷,指拂处若春兰葳蕤,不但招招凌厉,而且丰姿端丽,不由得面若死灰,心道:“今日得见桃花岛神技,委实大非寻常,莫说我掌上己然中毒,便是安健如常,也不是她对手。”她急于脱身,以便取服解药,但黄蓉忽掌忽指,缠得她没半分余暇。那冰魄银针的毒性何等厉害,若不是她日常使用,体质习于毒性,那么这片时之间早已晕去了,但纵然如此,毒素自掌心逐步上行,只要行到心窝之间,终于也要不治。

  黄蓉见她脸色苍白,出招越来越是软弱,知道只要再缠得少时,她便要支持不住,心想这女魔头作恶多端,今日毙于她自己的毒针之下,正好替武氏兄弟报了杀母之仇,当下步步进逼,手下毫不放松,同时守紧门户,防她临死之际突施反噬。

  李莫愁先觉下臂酸麻,渐渐麻到了手肘,再拆数招,已麻到了腋窝,这时双臂僵直,已然不听使唤,只得叫道:“且慢!”向旁抢开两步,惨然道:“郭夫人,我平素杀人如麻,早就没想能活到今日。斗智斗力,我都远不如你,死在你的手下,实所甘服,但我斗胆求你一件事。”黄蓉道:“甚么事?”

  双眼不转瞬的瞪着她,防她施缓兵之计,伸手去取解药,然见她双臂下垂,已然弯不过来,听她说道:“我和师妹向来不睦,但那孩儿实在可爱,求你大发善心,好好照料,别伤了她的小命。”

  黄蓉听她这几句话说得极是诚恳,不禁心中一动,“这魔头积恶如山,临死之际居然能真心爱我的女儿。”说道:“这女孩儿的父母并非寻常之辈,若是让她留在世上,不免使我一世操心,辛苦百端……”李莫愁怎听得出她言中之意,求道:“望你高抬贵手……”

  黄蓉要再试她一试,走近前去,挥指先拂了她的穴道,从她怀中取出一个药瓶,问道:“这是你毒针的解药么?”李莫愁道:“是!”黄蓉道:“我不能两个人都饶了,若要我救你,须得杀那女孩儿。倘你自甘就死,我便饶那孩儿。”

  李莫愁万想不到竟然尚有活命之机,只是叫黄蓉杀那女孩 固然说不出口,以自己性命换得女孩活命,却也不愿,只见黄蓉从小瓶中倒出一粒解药,两根手指拈住了轻轻晃动,只等自己回答,颤声道:“我……我……”

  黄蓉心想:“她迟疑了这么久,实已不易。不管她如何回答,单凭这一念之善,我便须饶她一命。她满身血债,将来自有人找她报仇。”于是拦住她话头,笑道:“李道长,多谢你对我襄儿如此关怀。”

  李莫愁愕然道:“甚么?”黄蓉笑道:“这女孩儿姓郭名襄,是郭靖爷和我的女儿,生下不久便落入了龙姑娘手中,不知你怎地竟会起了这个误会。

  承你养育多日,小妹感谢不尽。”说着敛裣行了一礼,将一粒解药塞入她的口中,问道:“够了么?”李莫愁茫然道:“我中毒已深,须得连服三粒。”

  黄蓉道:“好!”又喂了她两粒,心想这解药或有后用,却不还她,将药瓶放入了怀中,笑道:“三个时辰之后,你穴道自解。”

  她快步回人树林,心想:“耽搁了这多时,不知芙儿走了没有?若能让她姊妹俩见上一面,大是佳事。”转入棘藤圈中,一瞥之下,不由得加入冰窖,全身都凉了。

  那棘藤圈丝毫无异,郭襄却已影踪不见,黄蓉心中怦怦乱跳,饶是她智计无双,这时也慌得没做手脚处。她定了定神,心道:“莫慌,莫慌,我和李莫愁出林相斗,并无多时,襄儿给人抱去,定走不远。”攀到林中最高一株树上四下眺望。襄阳城郊地势平坦,这一眼望去足足有十余里,竟没见到丝毫可疑的事物,此时蒙古大军甫退,车上绝无行人,只要有一人一骑走动,虽远必见。

  黄蓉心想道:“此人既未远去,必在近处。”于是细寻棘藤圈附近有无留下足印之类。只见一条条棘藤绝无曾被碰动搬移之迹,决非甚么野兽冲入将孩儿衔去,寻思:“我这些棘藤按九官八卦方位而布,那是我爹爹自创的奇门之术,世上除桃花岛弟子之外,再也无人识得,虽是金轮法王这等才智之士,也不能在这棘藤之间来去自如,难道竟是爹爹到了?……啊哟。不好!”

  猛地想起,数月前与金轮法王邂逅相遇,危急中布下乱石阵抵挡,当时杨过来救,曾将阵法的大要说了给他知晓,此人聪明无比,举一反三,虽不能就此精通奇门之术,但棘藤匆匆布就,破解并不甚难。她一想到杨过,脑中一晕,不由得更增了几分忧心,暗道:“芙儿断他一臂,他和我郭家更是结下了深仇,襄儿落入此人手中,这条小命算是完啦。他也不用下手相害,只须随手将她在荒野中一抛,这婴儿哪里还有命在?”想起这女孩儿出世没有几天,便如此的多灾多难,竟怔怔的掉下泪来。

  但她多历变故,才智绝伦,又岂是徒自伤心的寻常女子?微一沉吟,随即擦干眼泪,追寻杨过的去路。但说也奇怪,附近竟找不出他半个足印,心下大奇:“他便是轻功练到了绝顶,这软泥之上也必会有浅浅的足印,难道他竟是在空中飞行的么?”

  她这一下猜测果然不错,郭襄确是给杨过抱去的,而他出入棘藤,确也是从空飞行来去。

  那天晚间杨过在窗外见黄蓉点了郭靖穴道,放走女儿,他便从原路出城,远远跟随,心道:“郭伯母,你女儿欠我一条臂膀,你丈夫斩不了,便让我来斩。你在明,我在暗,你想永世保住女儿这条右臂,只怕也不怎么容易。”

  黄蓉与女儿分离在即,心中难过,没留意到身后有人跟踪。此后她在小市镇上与李莫愁相遇、两人相斗等情,杨过在林外部瞧得清清楚楚。待得两人出林,他便跃上高树,扯了三条长藤并在一起,一端缚在树上,另一端左手拉住了,自空纵入棘圈,双足挟住郭襄腰间,左手使劲一扯,身子便己荡出棘圈。眼见黄蓉与李莫愁兀自在掌来指往的相斗,便在树梢上纵跃出林,落地后奔跑更速,片刻间回到了市镇。只见郭芙站在街头,牵着小红马东张西望,等候母亲回来,杨过双足一点,身子从丈外远处跃上了红马。

  郭芙吃了一惊,回过头来,见骑在马背的竟是杨过,心中腾的一跳,“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急忙拔剑在手。小龙女的淑女剑虽利,她自是不愿使用,手中所持,仍是常用的那柄利剑。

  杨过见她脸色苍白,目光中尽是惧色,他此时若要斩断她右臂,实是易如反掌,但事到临头,竟然下不了手,哼的一声,挥出右臂,空袖子已裹住了她长剑,向外甩出。郭芙哪里还拿捏得住,长剑脱手,直撞向墙角。杨过左手抢过马缰,双腿一夹,小红马向前急冲,绝尘而去。郭芙只吓得手足酸软,慢慢走到墙角拾起长剑,剑身在墙角上猛力碰撞,竟已弯得便如一把曲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