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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哑巴写道:“小凤,阿曼姑娘。”

婉娘问:“你逃出来干嘛?是要给谁送信?”

小哑巴写道:“报官。”

婉娘问:“为什么要报官?”

小哑巴写道:“她们要小姐的眼睛。”

婉娘道:“你写别急,慢慢把事情经过写出来。说不定我能帮你呢。”

一直到傍晚时分,事情才算弄清楚。阿曼家在扬州,父亲做过嘉兴县令,家境倒也殷实。小凤是阿曼的丫头,父母双亡,从五岁开始一直跟着阿曼。阿曼十二岁那年,父母双双卧病,不几个月便去世了,同族及奴仆欺负她年纪小,竟然哄抢了家产一哄而散。阿曼遭受重大打击,骤然失声,慢慢地竟然连一句话都不能说了。后因在家乡难以继日,便带了丫头小凤从了乐籍,学习音律。因口不能言,在官中乐坊受到限制,不得已半年前在闲情阁做了清倌人。

一个多月前,小凤去红姨房中领阿曼这月的例钱,无意中听到有人讲话,说阿曼的眼睛又亮又纯净,当然最好用阿曼的。并且提到什么西域手术,保证换眼手术成功。小凤吓了一跳,慌忙退出,也不敢对阿曼说,只是自己暗暗注意红姨动向。

一日午后,小凤去取阿曼新作的衣服,回来后又累又渴,抓起桌边的一杯冷茶就喝了。可能是人热茶冷,嗓子竟然受了伤,嘶哑起来,并一日比一日严重,阿曼带她去看遍神都的名医,竟然皆不能医治,半个月过去,渐渐的竟然成了哑巴。

如此,小凤也认了。四天前,她无意中经过红姨房间,竟然又听见了那个声音,说要在立秋后半月之内动手最为合适。

小凤认为必须要报官,否则阿曼的眼睛就保不住了。七月七早上趁闲情阁各位姑娘的丫头开门打水之际,偷偷地跑了出来,到官府击鼓报案,别人看她一个小哑巴,又说不清楚,将她赶了出来。

红姨见她打水未回,便查了打手寻找。一直追到上东门外的河提,将她抓了回来。

抓回去之后,她被关着柴房,也不知道阿曼姑娘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只记得那个半月之期,心下十分着急,今天趁看守柴房的不备,又逃了出来。

婉娘笑道:“阿曼姑娘现在好的很,应该这几天还没事。我们上午刚见了她。”

看小凤还是一脸焦急,婉娘道:“你现在着急也没用,无凭无据的,即使报官,官府也不会受理。先安心在闻香榭住下。正好后天我要到闲情阁去送香粉,顺便去看下阿曼姑娘,如果有什么不妥当我们再来商量对策,如何?”

小凤见婉娘说得有理,只好答应。

沫儿第一次听到人间竟然有“换眼”之说,惊讶不已,问道:“婉娘,这个西域的换眼手术,该不是邪术吧?”

婉娘道:“我也只是听过。听说西域有些地方,不仅换眼,连人的心都可以换呢;而且不用画符,不用换命。是不是邪术,我们去看下阿曼姑娘就知道了。”

(四)

闲情阁要的香粉香露并无特别。紫粉两盒,玫瑰露一瓶,胭脂一盒,口脂两盒,眉黛两支,花钿一盒。黄三将已经加工的半成品紫粉、玫瑰露细细地澄淘了数遍,整治得十分精细;眉黛、胭脂、口脂都有现成的精致成品,不需费事。

将闲情阁要的香粉归置齐整,婉娘拿了些牡丹花瓣来,要文清和沫儿蒸了之后制作花露。沫儿疑惑道:“牡丹花不是用于男子香粉吗,怎么还做花露?”

婉娘道:“这个不是闲情阁要的。别废话,快点做。”

整整做了一个上午,才淘出一小碗红色的液体来。

吃过午饭,婉娘沐浴更衣,焚香叩拜,然后拿出一个红绫包着的东西交给了黄三,让他去烤焦了研碎。

黄三恭恭敬敬地接了,双手捧着,在香案前叩了几叩,返回厨房。沫儿第一次见婉娘和黄三如此恭敬,忍不住追着看他拿的是什么。

黄三将火生好,将一个干净的大铁锅放上去,然后将红绫里的东西放进了锅里。沫儿探头一看,原来是七月七那晚公蛎送来的乌黑色龙鳞。

婉娘叫道:“沫儿,你在哪里磨蹭什么?我们到后园去了!”

沫儿跑过去问道:“你费尽心思讨来的龙鳞,怎么给了三哥在火里烤?”

婉娘道:“当然是做香粉。还能做什么?”

婉娘带着文清和沫儿去了后院。文清又咬破手指,给他的血莲喂了一点血。然后绕过龙吐珠的花架,来到后面。一株纤弱的藤类植物,柔柔地缠在旁边的竹架上,枝头上开着两朵花,一红一白,成喇叭状,比普通的牵牛花稍大一些。

文清奇道:“这里种着一株牵牛花,我还没注意到呢。”

花儿本来正对着天空,这是却缓缓转了过来,将花朵正好对着她们三人。

婉娘笑道:“这是今年才长的呢。你自然没注意到。”

沫儿看这花实在是平淡无奇,道:“我们后园里种株牵牛花做什么?”

婉娘凝视着花儿,缓缓道:“这可不是牵牛花。这是解语花。”

解语花竟然和牵牛花长得一样,也太出乎意料了。沫儿听人形容某个人善解人意时便将之称为“解语花”,只道解语花哪怕不是象曼珠华沙一样曼妙,至少也应该象文清的血莲一样“品貌不凡”,哪知却长得如同野花杂草一般。

见文清和沫儿脸现失望之色,婉娘笑道:“这你就不知到了。越是人间罕有,越隐藏的极深,正如人修道一样,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解语花形似牵牛,正如高人隐于市井,凡夫俗子误将其当作一般的野花杂草,便不会打扰到它的清修。”

沫儿听此话,突然心中一顿。闻香榭看似普通的脂粉店,岂不是也是“隐于市”?

文清问:“那婉娘你是如何分辩牵牛和解语花呢?”

婉娘道:“解语花开于七夕当晚,一株上面只开两朵,一红一白,连开七日。”

沫儿问:“为什么要等到七夕才开?”

婉娘道:“解语花,解语花,充当的当然是一个解语的作用,传说是牛郎的老牛的血滴在地上长出来的。七夕乞巧,牛郎织女相会,解语花就会把他们在鹊桥上说的话传递过来。人们都说,那天晚上站在葡萄架下可以听到牛郎织女的谈话,其实是解语花在说话。葡萄架下长出牵牛花很正常,谁也想不到它会是解语花。”

文清听了,遗憾道:“你也不早告诉我们,早知道我和沫儿那天晚上就来听一听解语花说什么了。”

婉娘笑道:“你两个傻小子,来听什么?要女孩子才行。快采了吧,过了今天花就要落了。”

说着递给文清一个洁白的大花囊,道:“这解语花一掉在地上就会不见,我剪的时候,一定要张好花囊。”

沫儿和文清张开了花囊,婉娘并不用手碰,拿剪子喀嚓一声剪了花朵。

回到蒸房,黄三已经将龙鳞烤好,正在石臼里研磨。婉娘将盛解语花的花囊小心地挂在木架上。

研磨好的龙鳞粉加水后放入了炖盅,用大火蒸了半个时辰,取出来淘了八次,淘出一碗乌色的汁液来。

婉娘将牡丹花露和龙鳞乌汁并排放了,用玉镊子取出解语花,红色的放入牡丹花露,白色的放进龙鳞乌汁,等两朵花慢慢溶解了,才将两碗液体同时倒入一个白色的玉碗来。

只见龙鳞乌汁与红色花露翻滚跳跃,如同水烧开了一番,一刻钟功夫过去,碗里才平静下来,水质渐渐分层,上面的是稀薄的浅红色液体,下面的是浓黑的糊状物质,虽然有花露的香味,但样子同以往的根本不同,沫儿和文清甚至怀疑是淘的时候没淘干净,出现了这么多杂质。

婉娘另拿出一个小碗,将上面的浅红色液体倒了出来。然后让文清去叫了小凤过来,让她将这一碗液体喝掉。把剩下的黑糊糊,给了黄三,黄三接过吃了。

沫儿和文清大为惊讶,本来以为是做花露,哪知竟然是给两人吃的。

沫儿正想问,这个可以吃的花露到底有什么作用,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婉娘对黄三说的话:“三哥,你放心,再过几天就好了。”——婉娘问公蛎讨来的龙鳞,就是要帮助黄三治什么病。可是做出来的东西也给小凤喝了,这是…

正在胡思乱想,却见小凤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喉咙,“咕”地吐出一口鲜血来,表情痛苦,一头往地上栽去。沫儿和文清飞快地扶住她,只见她面如金纸,喉头咕咕作响,像是要不行了。文清大叫:“婉娘!婉娘!”

婉娘却十分平静,道:“扶好她,帮她捶下背。”

沫儿顾不上多说,握起拳头敲打她的背部。小凤腹部痉挛了一阵,哗啦啦吐出一滩血来。婉娘道:“好了,你们两个先扶了她去休息一下。”

沫儿和文清扶了小凤在院中的竹椅上坐下,见她虽然脸色苍白,但已经没有刚才那样危险了。

小凤挤出一个笑容,嘶哑道:“谢谢。”说完自己一愣,沫儿和文清也跟着一愣,随即欢呼不已:“小凤你会讲话了!”

婉娘远远叫道:“小凤现在还不能多说。你们两个先过来。”

沫儿飞跑过去,见黄三并无异样,同什么事没发生一样闷头做事,奇道:“三哥怎么样?”按照他的想法,黄三应该也可以开口说话了。

婉娘没有回答,正用一根草棍拨弄小凤吐出的一滩血迹。沫儿凑过来一看,血迹里竟然有无数只密密麻麻地的红色小虫子,看得沫儿头皮发麻,问道:“这是什么?”

婉娘叹道:“一杯茶就有这么大的威力,只怕阿曼姑娘危险了。”

文清兴奋地道:“婉娘,原来你还会治哑病呢!”

婉娘笑道:“我哪会治什么病!这也是机缘巧合,正好我们这里有几款香料,不用就要浪费了,而且我看小凤刚哑了不久,便想试试解语花露的功效,没想到歪打正着,还真让小凤开口了。”

沫儿道:“原来这就叫做解语花露。有什么说处没有?”

婉娘道:“牡丹花我用的是‘二乔’,知道吧?”

“二乔”沫儿没见过,但听说过,枝头一开两朵,一红一白。

婉娘道:“解语花一棵也只开两朵,同样是一红一白,但与二乔不同,解语花红色为雌,白色为雄;龙为百兽之王,牡丹为百花之王,用龙鳞和牡丹调配,可以收拢解语花中的解语灵性,制成的解语花露才能有恢复声音的功效。”

文清问道:“怎么这次制作的花露还有沉淀呢?”

婉娘道:“傻瓜,龙鳞哪能用来做花露呢。用龙鳞原本就是为了收拢并强化解语花的灵性,并利用二乔牡丹中一株双色的功效,两者共同作用,解语花雌雄分层,清者为雌,浊着为雄,否则混成一通喝了,小凤的声音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儿了。”

沫儿道:“怎么三哥的嗓子还没好呢?”

婉娘看了黄三一眼,道:“三哥哑的时间久了,要慢慢来。”

小凤能说话了,大家都很高兴。吃过晚饭,婉娘问了些关于闲情阁的问题,小凤一一答了。看小凤还很虚弱,婉娘便让小凤早点歇了。

文清笑着叹道:“幸亏小凤碰到我们,正好又有解语花的材料,真是太巧了!”

婉娘道:“谁说不是呢!”

沫儿却闷着头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