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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细想来,附身用的是别人的身体,要控制或凌驾于别人的意志之上,被附体者难免有所反抗,行为举止必然有些错乱。还魂用的是尸体,特别这次,还是老娘自己的尸身,自然同活人一般。

沫儿远远地望着灵堂,道:“我们走吧?”

婉娘道:“等一下。”

灵堂那边突然乱了起来,一个人带着哭声大叫道:“老娘去了!”接着两个年轻人朝刘大家飞跑过去,一个还着急地连声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刘全、刘大刘二等人又匆匆地赶来了,一会儿,哭声响成一片。

沫儿奇道:“不是说这个还魂香可以维持一天吗?怎么这么快就不行了?”

婉娘道:“心死了,再厉害的香都没有用。”

一个身影悠悠荡荡地飘了过来,对着婉娘深深一揖。婉娘道:“不用了。老娘在处置田氏一事上心思缜密,考虑周到,婉娘深感敬佩。”文清正对着婉娘,见婉娘对自己身后说话,以为有人,急忙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身影向沫儿一福,消失不见。

婉娘起身道:“走吧。”文清拉拉沫儿的衣袖,悄声问:“刚才是刘老娘?”沫儿点点头。

文清和沫儿跟在婉娘身后,却见婉娘并没有往上东门方向走,而是朝大刘庄走去。文清道:“婉娘,我们去采花吗?”

婉娘道:“今天有雨水,花会烂掉——既然来了,去看看龚老先生的义塾。”回头笑着对沫儿道:“都是你多管闲事。好吧,你说这场买卖的账记在谁头上?”

沫儿吐舌道:“反正我不管。刚才刘老娘说将心魄给你作为酬谢,你怎么不要?”

婉娘道:“少了心魄,你想让她永远做孤魂野鬼?呸,你这小子,一点儿都不厚道。不过,这笔帐,可是少不了的。”

见婉娘眼波闪动,满眼笑意,沫儿警惕道:“你想怎么样?”

婉娘不怀好意道:“没想怎么样,既然你身无长物,又没有东西补偿我,不如再和我签十年的卖身契好了。”

沫儿“哇”一声大叫,远远地跑到前面去,将耳朵捂起来。

(十一)

大刘庄与小刘庄只隔一道石梁子。顺着小刘庄往上走,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龚海义塾一片繁忙景象,前面的空地上,堆着码好的大青砖,崭新的椽子,青色的大瓦爿,还有大堆的白灰,十几个工匠干得火热。龚老先生将长衫的下摆掖在腰间,脸上还沾了些白灰,正在旁边指挥着瓦爿的摆放。

婉娘笑道:“龚老先生建房大吉!”

龚老先生回头一看,慌忙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笑道:“婉娘,我正想要娜儿去找你呢。”

婉娘道:“怎么,是不是龚小姐要出阁,找我定香粉来了?”

龚老先生道:“哪里,你来看。”带着婉娘三人走过青砖堆,后面一块一人高的石碑,上面盖着红绫:“我在这里竖了功德碑,上面刻了许郝二位公子和许老夫人的大名,想将你的名字也刻上去,所以想请教下你的全名。”

婉娘摆手笑道:“这个不敢当,这次捐助,我不过是跑了两趟路而已,银两可是一分没出的,要把我的名字也刻上,可不是笑掉人的大牙了么?老先生万不可有此念头。”

龚老先生见婉娘态度坚决,只好作罢。

婉娘往四周看了看,道:“老先生,现在义塾改建,那些学童们停课了?”

龚老先生道:“怎么能够?课是一天也不能耽误的。我把他们暂时安置在家里,让娜儿先代我上课,想赶在天冷之前把学塾建好。”捋须呵呵笑道,“今年冬天这些孩子们就不会长冻疮啦。”

婉娘赞道:“老先生考虑的周到。我去看看龚小姐。”

未及小院,已经听到朗朗的读书声了。推开柴门,堂屋正中十几个年幼的小童正在学识字,龚老先生的房间里还有十几个大些的童子,正在写字,一眼看去,整个房间里挤满了人。此时正到课间休息时间,青娜一声令下,众小童象一群小蜜蜂一样嗡嗡叫着飞向四处。青娜在后面叫道:“只能休息半柱香!”

婉娘笑着看者小童从自己身边跑开。一见婉娘,青娜道:“快快有请。家里乱了些。”

婉娘还未说话,从青娜屋里飞出一个可人儿,拉了婉娘的手,朗声笑道:“婉娘,你也来了!”——公孙玉容穿一件窄袖藕荷色胡服长袍,头戴金冠束发,略施薄粉,越发显得面如满月,眼若秋水。

婉娘奇道:“公孙小姐怎么在这里?”

公孙玉容笑道:“我同于公子一起来的。于公子与田公子是同窗好友。”青娜娇羞道:“他们去定制木料了。”

三人一同回到青娜房里坐着。婉娘问:“龚小姐,几时出阁,看了日子没?”

青娜脸儿红红,道:“已经拿了八字,专门去看了。至少也要等爹的学塾修缮好了罢。”

婉娘笑着转向公孙玉容:“公孙小姐呢?”

公孙玉容咯咯笑道:“定了十月初八。这几天正打算去你那里定香粉呢。”

婉娘抚掌道:“好啊好啊,恭喜公孙小姐。我闻香榭又要小赚一笔了。”

青娜端了茶过来,给沫儿和文清也各斟了一杯,却见两人早就跑出去同那些小童一起玩了。

公孙玉容叽里呱啦道:“哎呀,我不知道这里还有个义塾,这么多的小孩子。我刚才还教了他们背诗呢。哈哈,我发现做先生也挺好玩,一帮小童都听你的。娜儿,以后我来你家学塾义务做先生如何?”公孙玉容性格直爽,心无城府,见田公子叫“娜儿”,她便也跟着叫“娜儿”。

青娜微笑道:“那敢情好了,我爹巴不得能多请几个先生,办成一个大义塾呢!”

公孙玉容得意道:“好,就这么办,免得我爹整天说我就知道玩儿,像个男孩子似的疯跑。我这次也做件‘正事’给他瞧瞧。”

接着又道:“婉娘,那个宋公子你又见了没?昨天登高我还见到他。他现在变回正常了喔。”凑过来嬉笑道:“现在还不错,要不我再托于公子介绍你们认识好不好?”

婉娘笑道:“公孙小姐说笑了。婉娘这个样子,字都认不了几个,不过是个生意人,哪里配得上宋公子的才华横溢呢。”

公孙玉容嘟着嘴巴想了一下道:“也是。哦,不是说婉娘你配不上他,而是我担心他什么时候旧病又复发了,岂不是害了你?”青娜见公孙玉容如此可爱,也不禁莞尔,三个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正说笑间,只听门口马蹄声声,田公子和于公子走了进来。田公子已经恢复如常,只是略显消瘦。一见婉娘,便深深鞠了一躬,称谢道:“多谢婉娘救命之恩。”

婉娘起身笑道:“田公子言过了,婉娘不过是凑巧罢了,哪里称得上是救命之恩?”于公子一袭白色长袍,犹如玉树临风,站在田公子后面,也抱拳行礼。

几人寒暄了几句,到了小童上课的时间,公孙玉容兴致勃勃要代青娜上课,婉娘三人起身告辞。

焕颜霜

(一)

走回上东门已近中午。沫儿早就饿了,耸着鼻子不住分辨四处传来的饭菜香味。有心和婉娘要求在街上吃,又担心她重新提起续签卖身契之事,一双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法子来。用手指捅捅旁边的文清,希望文清能提出来,可是这个榆木疙瘩只会傻乎乎地问:“怎么了?”把沫儿气了个半死。

眼看快到修善坊,文清还是木头一个。沫儿又是挤眼又是皱眉,还不住用手臂碰他,文清突然开窍,叫道:“婉娘,我们中午在街上随便吃点好不好?”

婉娘爽快道:“好啊,你想吃什么?”沫儿大喜,就手儿指着路边一家名为“食为天”的饺子馆,叫道:“就这里好了。”

婉娘正色道:“是我和文清去吃。你若不再续签十年卖身契,以后吃饭问题自己解决。”沫儿郁闷至极。

“食为天”是一个小食馆,位于上东天街与永善街的交口处。永善街是两坊之间的主干道,街北为修善坊,街南为永丰坊。这里距南市不远,两边都是一些小的食馆,卖饺子的,卖馄饨的,卖大碗烩面的,卖灌汤包子、烧饼锅盔的,个个店门都不大,但十分干净,味道也各具特色。许多在南市做生意的、在修善坊卖香料、胭脂水粉的,中午忙起来顾不上做饭,便来这里随便解决一餐。相对其他餐馆,“食为天”稍大一点,里面摆了写古色古香的桌椅,墙壁上挂着一副黑色镀金的“民以食为天”的紫檀木雕横幅,颇有一番韵味。他家的饺子皮薄馅儿鲜,韭菜鸡蛋、羊肉大葱、猪肉萝卜、牛肉等有七八种口味,免费赠送一碗放了香菜、大葱的骨汤,味道十足,加上正好是路口,生意便格外好些。

现在还不到正午,店里的人不太多。沫儿也不管婉娘说什么,只管厚着脸皮占了个临着上东天街的桌位。一位小二过来,用白毛巾将桌子擦拭了一番,满脸堆笑道:“三位客官吃点什么?”

婉娘还未搭声,沫儿大声道:“先来二斤羊肉馅的饺子。”朝婉娘一吐舌头。

婉娘笑骂道:“作死啊你,二斤饺子,一百二十个,吃得了吗?”回头对小二道:“猪肉韭菜和羊肉大葱的,各来半斤,再来四个小菜。”

沫儿一听还有小菜,顿时眉开眼笑,道:“你怎么知道吃不完?我一个人能吃一斤呢。”在神都洛阳,无论大小饭店,饺子所谓的“一斤”,并不是上称称出来的一斤,而是按照一斤六十个的惯例,“半斤”几乎就够一个成年人吃的了。

等上菜等得无聊,文清和沫儿每人拿了一双筷子在桌面上咚咚梆梆地敲,婉娘嫌烦,托腮看着窗外。

沫儿和文清正在比赛谁敲的节奏好听,婉娘突然站起来,面带惊奇,“咦”了一声。然后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现在这个时候怎么会在洛阳?”

文清道:“什么”沫儿连忙伸长了脖子往外看,但路上行人匆匆,一切照旧,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菜上齐了,婉娘似乎有心事,只吃了几个饺子和几口青菜,剩下的都填到了文清和沫儿的肚子里去。

(二)

回到闻香榭,婉娘躺在院中的躺椅上,依然沉默不语。文清和沫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时面面相觑,看婉娘不开心,两人都觉得好没意思。

沉思了良久,婉娘突然站起来,笑道:“沫儿,你多久没回过老家了?”

沫儿一愣:“什么?”

婉娘道:“笨蛋,我是问你多久没回过老家伊阳了?”

沫儿闷声道:“已经快三年啦!从方怡师太去世,我自己逃出来,就再也没回去过。”

婉娘笑眯眯道:“那你想不想再回去看看?”

“回去?”沫儿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接着又变得黯淡,低声道,“方怡师太已经不在了,回去也不知道要干吗。”

婉娘道:“回去给方怡师太上柱香,烧点纸钱,去看看那时候照顾过你的人家,不好吗?”

沫儿冥想了一会儿,兴奋道:“好啊好啊,我要回去。”

婉娘叫道:“三哥,今晚要是有人来找我,你就让他明晚来。文清沫儿,收拾衣服,我们今晚就去。”

回家的念头一经提出,便像一个无限膨大的泡沫,将沫儿紧紧地包裹。沫儿把自己存了两个月的工钱——一共剩了三百六十几文,全部拿了出来,兴冲冲地拉着文清一起上街,买了一捆香烛和一大包的元宝纸钱,又去聚福园买了各色点心,直到将所有的钱花的一文不剩,然后情绪亢奋地在园子里上窜下跳,只盼望天快点黑,晚饭也没心思吃。婉娘却笑称,他是中午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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