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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儿恨极,跳脚大骂道:“你这个丑八怪!祸害这么多人,临死了还想迷惑我!”恨不得上去狠踹几脚,可见她已经如狂风中的秋叶,一腔火怒无处发泄,狂叫着将那些个木龛全部推倒。

一声笑声传来:“你还不累啊?今天正好要赶做一批香粉,就交给沫儿啦!”婉娘带着文清出现在门口。沫儿一口气松下来,一屁股坐到地上。还未及开口,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吆喝:“围住了!”“不要乱碰其中的东西,小心机关!”跑步声、惊叫声响成一片,听此动静,好像是官府的人将此处围了起来。

文清见沫儿一脸血污,手上还在滴血,慌忙过来拿出手绢包好,看看地上躺倒的堂主,关切道:“谁家的老奶奶晕倒在这里?”走上去便要扶起。

沫儿一把拉过,气呼呼道:“哪里是老奶奶?她就是冥思派的堂主!小心着了她的道儿!”文清将信将疑地站到一边,还不住伸头张望。

婉娘站在黄三面前,凝视良久。沫儿突然想到,带着哭腔道:“三哥死啦!”文清大惊,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拉着黄三的胳膊叫道:“三哥!”

黄三仰身向后倒去。文清一声惊叫,猛窜过去弯腰接住,慢慢将黄三放下,放声大哭。婉娘叹道:“何苦呢。”

三人注意力都在黄三身上,沫儿觉得后面有些异样,回头一看,香木堂主不知何时颤颤微微地站了起来,正朝着婉娘嘿嘿的阴笑。

婉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堂主,黄三死了,你当真一点也不难过吗?”

堂主嘎嘎地笑起来,破锣般的声音尤其刺耳,“死就死了,他愿意的。”

婉娘却没笑,黯然道:“他愿意的…这么简单一句话,就打发啦。十年,他遭受失语、失魂之痛,将容貌表情也送与了堂主,竟然连堂主的一滴眼泪都赚不回。三哥,若是你还活着,你还愿意再为她这么做吗?”黄三静静地躺着,双目未闭,表情栩栩如生。

堂主冷冷道:“我从来没叫他爱我。哼,他不过贪图我的美貌罢了。”

婉娘苦笑道:“堂主这份自信,真是人间少有。”

堂主满脸的褶子抽动着,昏黄的眼睛透出两点恶狠狠的亮光来:“真没想到,我香木竟然栽在你这个小丫头手里。”

婉娘微笑道:“在堂主面前,我还是个小丫头,可是在他们面前,我可是闻香榭的老板娘。”

堂主喘了几口气,弯腰扶住旁边的一个木龛,道:“我也忍了。只是你在哪个环节做了手脚,这些魂魄竟然在卯时反噬?”

婉娘莞尔道:“我跟您学了制做香粉,这十年也自己摸索了制作香粉的技法。今晚祭台启动的六个阳魂中,有一个是群芳髓的幻象。”沫儿突然明白过来。于静失魂,早半月前已经治愈,今晚却仍看到了笼着玉珠串儿的阳魂。

堂主沉默片刻,用手指轻叩木龛,冷笑道:“很好,很好!我待你不薄,为什么这样对我?”

婉娘正视着堂主,缓缓道:“不错,我不是个明是非的人,也不图流芳百世,造福于民,谁对我好,我便对谁好。可是十年前一事,我实在百思不得其解。那么多人家破人亡,那么多魂魄难入轮回,为的就是堂主你永葆青春。你也说过,万物有灵,终生平等,凭什么你一人要众多花灵因此受煎熬,人魂不得安生?”

堂主的牙齿咯咯作响,下巴抽动,愤愤道:“你嫉妒我!你嫉妒我!”

婉娘怜悯地看着她,轻声道:“好吧,你说嫉妒便是嫉妒吧。”

堂主一掌拍在木龛上,发出砰砰的声音,狂叫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堂主轻抚发鬓,下巴高高扬起,挺直脊背欲优雅转身,未及转完便猛咳起来,弯腰抚胸,佝偻龙钟之态尽显。等咳咳嗽完毕,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上下打量自己,伸出状如枯木的双手放在面前,睁大眼睛反复看了又看,又疑惑地拍拍自己的脸颊,捏着松弛的皮肤,一声惊呼,脸色突变,凄厉地叫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婉娘眉头微皱,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叹道:“堂主,美貌就这么重要吗?若不是你…妄图走捷径,以你的修为,早就是一个美貌女子了。”

堂主双手扶着一个木龛,绝望地张着嘴巴,无声地喘息着了片刻,瞪着婉娘,一字一顿道:“也是,十几年不见,一个粗蠢的丫头竟然变成了个清丽女子。哈,说起来,你和那个贱人还真有点相像呢。”

婉娘疲倦道:“堂主,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堂主咯咯地笑起来,手舞足蹈道:“休息?你报了官,要我怎么休息?”

婉娘无言地看着她,然后拉过怒目而视的沫儿转身走了几步,回头道:“谢谢堂主多年前对我的教导。我散了你身上的魂魄和戾气,却没有伤害你的本源。你好自为之。沫儿,我们回家啦。”

文清满脸泪水,拉着黄三的手,呜咽道:“三哥怎么办?我们带他回家吧。”

婉娘点点头,沫儿抹了一把泪,忙道:“我回去赶车。”婉娘阻止道:“不用了,过会儿有人帮忙。”

堂主喘着粗气,嘎嘎笑道:“这么说,我还要感激你不成?”

婉娘置之不理,拉起文清和沫儿就走。沫儿回头,“呸”了一口。堂主脸色出现一丝悔意,叫道:“不要走!”

婉娘略一偏头,道:“怎么?”

堂主一愣,不甘道:“你们…”见文清满脸泪痕瞪着自己,顿时有些气短,随口道:“这一个小子,谁家的?”

婉娘淡淡道:“还能有谁?不过是被你害了父母的孤儿。”文清曾问婉娘关于父母的情况,婉娘只说他父母生病去世,没想到竟然死于非命,一时大脑一片空白,呆若木鸡。而这个结果,也是沫儿没有想到的。他一向自怨自艾,纠结于自己的不幸,却原来文清同自己一样。

,都是文清守着他安慰他,可是如今见文清难过,沫儿却想不出一句话来,只有默默地看着他。

“咯咯咯,”堂主笑得浑身抖动,“是他们该死!害他们的是欲望,不是我!”

沫儿一步冲了上去,紧握着拳头在她面前晃了几晃,终于忍住,咬牙切齿道:“看着你又老又丑的份上,我不打你。”堂主见沫儿黑漆漆的眼珠冷冰冰盯着自己,显出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成熟来,骤然一愣,结结巴巴道:“易青,你…”

沫儿一拳打在旁边的木龛上,厌恶地朝她脚前吐了一口口水,转身就走,堂主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颤声道:“易青,你不要走!”

沫儿见她心智混乱,竟将自己当作了爹爹,奋力一甩衣袖。堂主站立不稳,往前跌撞了两步才稳住身形,回过神来,见沫儿身形虽然瘦小,但脊背挺直,头颈高昂,眉宇之间的冰冷与当年的易青极为相似,不觉痴了。

沫儿又羞又恨,朝她呲了呲牙,跳起来叫道:“丑八怪,害人精,怨不得我爹爹不喜欢你呢!”

堂主这次却没有反驳,任他痛骂,直到沫儿觉得无趣,自己走回文清身边。堂主盯着他的背影,喃喃道:“他的魂魄未失…原来还缺他的魂魄…想不到,我英明一世,竟然被这小子蒙蔽了。”转向婉娘厉声喝道:“你给他用了什么?他竟然能敌得过我的索魂吟!”

婉娘轻拍着文清的肩,回头灿然一笑,道:“除了群芳髓,我真没有其他的东西。当年你的索魂吟没能迷惑住他的爹爹,今天也照样没能迷惑住他。”

堂主失神地呆坐在木台上,垂头不语。

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了,一个少年飞扑进来,一把抱住沫儿,连哭带笑道:“沫儿,沫儿!幸亏你没事!”沫儿呵呵傻笑,与小五紧紧抱着一起。

几个强壮男子一拥而入,前面一个短须高个,却是老四,走到婉娘身边行了一礼,转眼看见沫儿,尴尬地一咧嘴巴。婉娘点点头,朝木台示意,后面几个身着官府皂衣的男子手持刀剑,飞快将堂主围了起来,拷上了铁链。

堂主面无表情经过婉娘身边,猛然回头,嘿嘿一阵冷笑,眼神烁烁,在昏暗中犹如两盏鬼火。婉娘平静地迎着她的目光,目送她走远。

龙涎香

(一)

天气转寒,闻香榭忙了起来。公孙玉容来定了一批新娘用的香粉花露,尚书省左丞赵文宇之妻赵夫人、礼部员外郎之女薛冰等十几位达官贵人的女眷结伴前来,将闻香榭里的桃面粉、蔷薇粉、莺语露、桂花油、心花钿、青眉黛等一扫而空。婉娘见家里存货售完,便指挥黄三、文清和沫儿,每天里研磨、澄淘、压榨、调配,忙的不可开交。

这一日,婉娘听说南市附近的福善坊开了一家新的香料铺子,就带了文清沫儿步行去看。这家铺子是一个天竺商人所开,五间临街铺头一字排开,采用敞开式售卖形式,最里面是货架,上下层叠的推拉式桃木抽屉摆满了各种天竺香料,外面摆了多张藤木桌椅,上面放着紫砂茶壶,供购香者坐下细细挑选;几个店小二都是天竺人,个个身着同款条纹长袍,头戴高筒帽子,有一个的鼻子上还穿着亮闪闪的铁环,引得沫儿追着他看了好久。

婉娘打开各个抽屉,不时拿起一种香料嗅嗅,或对着阳光细细观察,但看了半天,也没说要买什么。跟在她身后的那个棕色皮肤的天竺小二已经有些不耐烦,不住东张西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沫儿和文清看不出个所以然,只管坐在藤椅上,自己斟了茶来喝。婉娘看过一遍,才叫道:“两个懒小子,过来!”

两人不情愿地去了,婉娘一一指点,这种树皮是桉树皮,这是西域甘菊,这种紫色干花是薰衣草,这种亮黄色花朵是依兰,这种暗绿花瓣是天竺葵,还有什么乳香脂、檀香、迷迭香、丝柏、鼠尾草、佛手柑等,看得两人晕头转向,除了鼠尾草样子同老鼠尾巴相似而比较好认,其他的还是分辨不出,更不用提要达到婉娘要求的“闭眼通过气味分辨香料”了。

天竺小二看他们没有购买的意思,便去招呼其他客人。婉娘见着家香料铺子如此齐全,自然要抓住机会对文清和沫儿进行一番教育,直直将各种香料的效用、炮制办法又讲了一遍,听得沫儿直打哈欠。

如此一来,半天的功夫过去了,店里的客人已经被他们熬走了好几批。天竺小二实在忍无可忍,走过来操着一口怪腔怪调的口音道:“这位娘子,你,买还是不买呢?”

终于给文清和沫儿解了围,沫儿连忙道:“就是,你买还是不买?别耽误人家做生意。”

婉娘左看右看,随手拿了最角下一处抽屉了一条焦黑色扭曲状的木头道:“就这个吧。”

天竺小二生硬地道:“这个,十两银子。”

婉娘道:“二两。这个东西哪里值十两?”

天竺小二气急败坏道:“这个,很远地,拉来。很少见的。”

婉娘皱眉道:“这个一看就是陈旧了的,再放上几天,只怕一点效用都没了。不卖算了。”转身就走。

一直坐在柜台后面品茶的掌柜走了出来,笑道:“这位娘子慢走。看这位娘子是个识货的,就给个中间价,五两,再低可是不能了。”这位掌柜高大身材,深目高鼻,一捧卷曲的大胡子,一看就是个天竺人,没想到官话讲得如此好。

婉娘将两个耳坠子晃得叮当作响,娇声笑道:“掌柜既然说我识货,我就不谦虚了。它虽然比较少见,也不过是因为路途遥远难以运达而已。而且洛阳城内知道它用途用法的不会超过十人,这东西过了半个月,疗效便要减半,我看你这个已经过了二十几天了,要是再耽误下去,你就是免费送给我我都不要了呢。”

老板哈哈大笑,道:“小娘子果然识货。成交!二两银子给你了!”

沫儿拿起看了看,完全就是一段枯木,有小臂粗细,一尺来长,轻飘飘的,闻起来并无香味,估计丢到街上都不会有人捡。

文清付了帐,将这段枯木收了,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显然和沫儿一样,怀疑婉娘是不是看走了眼。

婉娘带着文清和沫儿走出香料铺子,心情大好,甩着手绢儿哼着小曲儿眉开眼笑。沫儿疑惑道:“至于这么高兴吗?我瞧着你今天这个买卖肯定亏了,二两银子买了根木头橛子,你看那个天竺掌柜答应得多爽快!”

婉娘嘻嘻笑道:“没成想能在这个铺子里碰上这个东西,也算是发了个意外之财。”沫儿见她故作玄虚,故意赌气不再追问。

一回到闻香榭,老头儿就迎了上来,一脑门子的汗,皱着脸叫道:“婉娘,你要帮帮我,否则我就…”

文清和沫儿半个月没见到他了,亲切地围上去叫爷爷,老头儿只敷衍性地摸了摸他们的头,一脸焦躁地跟在婉娘身后。

婉娘笑道:“有什么事能让你这个老家伙烦成这样?”

老头儿摸着自己光光的脑门,懊悔道:“我这次惹到了一个小阎王了…”

正待细讲,大门突然开了,一声娇斥:“老乌龟,你赔我的龙涎香!”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飞步冲进来一把揪住老头的胡须,又跳又叫:“你躲在这里做什么?你不赔我的龙涎香,我叫爷爷抓了你去熬汤!”却是重阳节那天在邙山岭上见到的那个丫头。

老头儿呲牙咧嘴地护着自己稀疏的胡须,吸着冷气叫道:“哎哟哟哟,小公主先松松手,松松手。”

小丫头松开了手,双手插腰站着,柳眉倒竖,怒目盯着老头儿,喝道:“谁要你多嘴的?说,你打算怎么赔我?”

老头儿似乎对这个所谓的小公主颇为忌惮,哈腰陪笑道:“小公主息怒,我这不正来帮您找龙涎香吗?”婉娘三人不明就里,只在旁边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