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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方才十三,定鼎、长厦、上东及洛水两岸的街道彩灯已经布满。街头街尾,布置有各种大型花灯,八仙过海、仙女下凡、大禹治水、玄奘取经等故事型的,六畜兴旺、连年有余、福寿双全、财源滚滚、龙凤呈祥等寓意型的,假山、美人、花卉等风景型的,还有制作精美的各色宫灯、纱灯、走马灯,供儿童提着玩耍的金鱼儿灯、小猪灯、猴面儿灯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一些心急的商铺掌柜,已经指挥着伙计将灯谜挂上,红底金字,犹如红色丝带一般在微风中飘荡,更为神都增加了几分喜气。

两人兴冲冲一路走一路看,早将正事忘记。前面街口,一个大型彩灯正在安装,地上放着几只尖嘴的老鼠,拖着长长的尾巴,一只穿着红色袍服,头戴花翎,还有一只吹唢呐的、一只敲梆子的。沫儿眼睛一亮,叫道:“老鼠嫁女!文清快来,是老鼠嫁女!”

“老鼠嫁女”灯相当复杂,共有十八只老鼠和一只老猫;抬轿的,抬嫁妆的,吹打乐器的,形态不同,却个个栩栩如生。老鼠新郎骑着一只癞蛤蟆,趾高气扬,满脸喜气;老鼠新娘坐在一只绣花鞋中,满头拢翠,羞羞答答;老鼠丈人拿着一根长长的拐杖,在轿子前指手画脚。

沫儿看得好玩,指着老鼠新郎道:“哈哈,文清,你娶亲时是不是就是这样子?”

文清扭捏道:“我又不是老鼠。”沫儿哈哈大笑,两人绕着花灯嬉笑打闹。

一个粗壮的大汉正在安装花灯,手指灵活,荆条、竹片纷飞,见沫儿文清可爱,回头憨厚一笑。

沫儿见这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大汉将老鼠新娘稳稳地放在绣花鞋轿子里,用细绳、竹篾细细地固定好,后退了几步左右看了看,又去忙下一个。天气寒冷,这大汉却除了帽子,头上汗气蒸腾,干得热火朝天。围观的儿童甚多,围着老鼠们又跳又叫,有的还伸手去摸。大汉也不生气,只嘱咐道:“小心竹骨扎了手。”

一炷香功夫,大汉将全部灯组装完毕,收拾了工具坐在旁边休息。儿童们一哄而散,见另一家正在装“天女散花”灯,又被吸引了过去。

二人看了一会儿,文清突然想起了正事,急道:“不能再看了,再晚就订不上了!”拉起沫儿,急匆匆回头朝街头小巷的饼店跑去。

沫儿一边跑一边四处张望,不小心踩到地下的一小块冰面,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朝后倒去,却被一双大手紧紧地扶住,回头一看,正是刚才做“老鼠嫁女”的汉子。

大汉肩上搭着布袋,腰间挂着斧头、锉子、凿子等工具,憨憨道:“地上硬,摔了可了不得。”

文清沫儿慌忙致谢。走了几步,发现这汉子还跟在身后,原来他也去饼店。

饼店门口排起了长队,全是偷懒不想自己做,又不敢耽误祭祀的,订的最多的就是枣糕和麦檩。文清不住伸头往前看,懊悔道:“早知道应该先来落了定再去看灯。”

正在焦急,只听后面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你的活做完了?”

沫儿回头一看,一个农家女子站在身后,却是和排在他们身后的大汉讲话。这女子挎着一个竹篮,一身布衣,短袄长裤,脸色红润细腻,大眼水灵,脖颈欣长,虽不是十分漂亮,却相当精干利落。

大汉眼睛瞬间明亮起来,欣喜道:“小朵,你…怎么来了?…已经做完张家的了,下午还有一家。”

小朵的脸微微一红,眼睛看向地下,道:“哦,我来看看你需不需要我帮忙。”

大汉咧起嘴笑,双手在衣服上擦了几遍,接过小朵的竹篮:“不用。我来拿。”

小朵探头朝前面张望,碰上沫儿的眼光,灿然一笑。转头对大汉道:“胡哥,你来订麦檩?”沫儿听到“胡哥”,突然想起他就是那日来定香粉的“胡先生”。原来的满脸虬髯剃了个干净,留下一片青胡茬,沫儿刚才竟然没认出来。

大汉点点头,老实道:“这几天正是最忙的时候,实在没时间做。”

小朵夺过篮子,羞涩一笑,道:“乱花这个钱做什么?别等了,等我做好了送给你。”

大汉一张黑脸胀得通红,也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激动,搓手道:“怎么好意思麻烦你?要是你爹…”

小朵嘴巴一撅,道:“别提那个老顽固。”不由分说拉了大汉,两个人说笑着离开。

(二)

转眼到了元宵佳节,洛阳城内比春节还要热闹十分。从正月十四一直到正月十六,圣上特许“放夜”,晚间宵禁解除,家家户户都悬挂五色灯彩,大街小巷茶坊酒肆灯烛齐燃,锣鼓声声,鞭炮齐鸣,笙歌箫鼓,长吟高唱。神都天街,花灯焰火交相辉映,流光溢彩;洛水碧波,龙船画舫桨声灯影,蜿蜒不绝。更有歌舞百戏,奇术异能,鳞鳞相切,乐音喧杂十余里,通宵达旦。

沫儿如同野孩子,看旱船,追画舫,猜灯谜,尝美食,忙得不亦乐乎。文清往年看过花灯,本不觉得新奇,却在沫儿的情绪带动下如同第一次看到一般,跟着不知疲倦地乱窜。婉娘也不去管他们,只交代不要走丢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两日过去,文清和沫儿终于累坏了。正月十六这日,已经日上三竿,两人尚未起床,直到被婉娘掀了被子,才不情愿地下楼坐在中堂愣怔。

婉娘端了一碗元宵,优雅地品着,看到两人哈欠连天,道:“俗话说,小十五大十六。今日比昨日前日更热闹呢。东西南北三个街市有威风排鼓大赛,你俩不去看看?”

沫儿闭着眼睛,道:“我要睡觉。”

婉娘道:“那我和三哥去看热闹,你和文清就看家好了。”

沫儿一听,瞬间来了精神:“我不要看家,我也去。”

黄三正在仔细地擦拭他的花草叶片,抬头看了一眼,摆手称不去。

那盆花草是上次婉娘和柳中平讨要回来的,原本放在祥云客栈宝儿的房间里。婉娘虽然不加解释,可是沫儿总觉得,这盆花草和香木有什么关系。

黄三经常对着这盆花草面无表情地发呆,无喜无悲,甚至象以前哑时一样,说话都是打手势,一句都不肯出声,但照料这盆花草却极为精细。浇水、修剪,天气稍有不适,便将其移至暖房;若有太阳出来,又会连忙搬出放在窗台上。

黄三将每个叶片都擦得干干净净,搬了花盆出去了。沫儿不安,低声抱怨道:“婉娘,你干嘛要将这盆草抱回来?故意让三哥伤心。”

婉娘道:“你要是将它毁了,他就不伤心了?”

文清吃了一惊道:“它真…是香木?”

文清吃了一惊道:“它真…是香木?”

婉娘悠悠道:“叫香木也可以,但是此香木非彼香木。”元镇想借宝儿之身让香木还魂,提前在宝儿的房间里放置了香木新发的枝芽,不料因为婉娘的玉鱼儿,驱魂咒失去了作用,香木的魂魄根本依附不上;后原株又被沫儿毁掉,这株新芽已与普通花草没什么两样。

沫儿担忧道:“它不会重新变成人吧?”

婉娘笑道:“傻小子,从植物修到人形,比…其他的更要难上十分。当日香木是机缘巧合,接受了多年的香火,才有了足够的灵力。在我们这里,它就没这个福分啦。”

文清道:“但愿三哥真正放下此事,开开心心的。”

文清沫儿早就收拾停当,只等婉娘,却听门外一阵敲门声。沫儿抱怨道:“大节气的,谁还这么不消停!”

文清开了门,见原来是那日做彩灯的胡哥,连忙让了进来。

婉娘匆忙从楼上下来,笑道:“胡先生新年好!沫儿快斟茶。”

胡哥看着文清和沫儿笑了笑,局促道:“不用了,刚喝了茶来的。”

婉娘道:“今日元宵节,胡先生不去看灯,来榭里可是有急事?”

胡哥嘿嘿笑了几声,羞羞赧赧道:“我年前来定了一款香粉,不知婉娘做好了没?”未等婉娘说话,又急急忙忙道:“我知道说好一个月时间才能取货,今天来…只是看下是否做好,我…比较急用。”

沫儿暗想,坏了,这些日忙宝儿的事,早就将这个事情忘到九霄云外了。前日看到他,虽然想起来了,但是两人回来也忘了对婉娘提起。

谁知婉娘眼珠一转,笑道:“已经做好了,这是第一款,再过些天,胡先生来取第二款。文清,将货架上面的匣子取下来。”

胡哥激动不已,慌忙站起来帮文清拿匣子。婉娘从中取出拿出一个圆肚青瓶,打开嗅了嗅,转手递给胡哥。

胡哥眉开眼笑,朝婉娘连连打了几个揖,拿着香粉喜滋滋地告辞了。

沫儿看着他走远,回头鄙夷道:“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哼,狗眼看人低!”

婉娘正整理匣子,道:“胡说八道!”

文清见沫儿的话说重了,连忙劝道:“沫儿别生气。怎么啦?”

沫儿道:“人家定的香粉没做就是没做,你干嘛用普通的紫粉骗人?”

婉娘无辜道:“谁说是紫粉?以前装的是紫粉,如今不是了。”沫儿无法证实,鼻子皱起哼了一声表示不信。

文清好奇道:“婉娘,这个胡先生要求什么样的香粉,怎么还有第一款第二款?”

婉娘抿嘴笑道:“第一款第二款是我的分法。”

沫儿更加狐疑,道:“你知道他叫什么?做什么的?”

婉娘换上了一双黑色牛皮小靴,一边左右欣赏,一边道:“他叫胡十一郎,住在城东邙岭,种植这一片竹园。”

闻香榭的香粉价格昂贵,这胡先生不像是个有钱人。贫苦人家花费一年的收成来定一款香粉,可有点奇怪。沫儿追问道:“他要香粉干什么?”

婉娘今日穿了一件黑丝红锦薄棉胡服,头上带着一顶黑色硬翅襆头,腰系玄色米字刺绣腰带,上面挂着一块双蝶羊脂玉佩,配上刚换上的黑色牛皮小靴,甚是端庄大气。她自恋地转了一个圈儿,得意道:“走吧,威风排鼓已经开始了——男人买香粉,当然是送给女人。”

沫儿嘟囔道:“这还用你说?肯定是送个小朵姑娘的。”

刚走出大门,“咚咚嚓”、“咚咚嚓”的锣鼓声已经响彻云天。威风排鼓相传是纪念太宗皇帝打胜仗而做,是神都洛阳元宵节的必备节目。每逢此时,东西南北街区四个排鼓队齐聚天津桥两岸,各着特色服侍,以“齐”、“美”、“奇”为旨,各显其能,以吸引最多看客者为胜,获胜者还能得到皇家的嘉奖呢。

刚耽误了些时候,街上早已人山人海,天津桥附近更是水泄不通。婉娘带着沫儿文清在人群中挤了半晌,才来到天津桥上。对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东市排鼓”四幅迎风飘展的大旗,八个直径一米的牛皮大鼓一字排开,雄浑厚重的鼓声阵阵,地面为之颤抖,随着鼓点,击钹者将钹举过头项,相击后翻腕45度,再击再翻腕,使钹不停转动。钹碗后所饰红、黄绸布不断飘飞,与嵌红缨的锣槌、鼓槌紧相呼应,加上后面整齐划一的梆子声,气势磅礴、排山倒海,甚为壮观。旁边是南市的队伍,百十号身着红色绸衣的鼓手,一边变换着队形,一边踏着欢快奔放、行云流水的节拍,手中的鼓槌在空中舞出了一道道优美的弧线,金鼓铿锵、铜镲声声,不禁让人热血沸腾,豪气冲天。

沫儿看了一会儿,觉得实在太吵,而且还不如去看花灯、买零食有趣,便捂了耳朵伏在栏杆上看桥下的游鱼。这几日天气晴好,河中间的冰面已经变薄,部分地方融化,能看到偶尔跃起透气的鱼儿。

文清拉拉沫儿的衣服,大声道:“沫儿,我们要不要去那边看看北市和西市的?”

沫儿吼道:“不去了吧,实在太吵啦!”转向正看得兴致勃勃的婉娘叫道:“我们先回去了!”拉着文清东钻西窜,跑到旁边的街上卖糖葫芦去了。

两人吃着糖葫芦,慢慢溜达着回家。这条街叫做天正街,与定鼎天街并行,街道稍窄,人也少些。除了各家店铺挂出的花灯,全是卖零食和小玩意儿的摊点,游客多是儿童和年轻人。

沫儿吃了一个豆沙馅儿的,便与文清换核桃仁的品尝。看到前面一对年轻男女拿了一只小老鼠灯笼,不由得羡慕起来,便跟着看。

那男子二十多岁,穿了一件十分俗气的暗花团福蓝色锦纹长袍,腰间手上叮叮当当地带着玉佩、玉眢和硕大的银戒指,长得高高瘦瘦,脖子总是不自觉地朝前探出,一双细长的眼睛滴溜溜乱转,看起来仿佛受了惊吓惊魂未定一般。他手里提着灯笼,笑嘻嘻道:“小朵姑娘,好不容易进城来玩,你不要总皱着眉头。”

小朵低着头,道:“张公子,我还要帮爹爹干活,还是先回去吧。”

沫儿见是小朵,有心问问他们的老鼠灯在哪里买的,正思量这如何开口,只见前面一处卖面具摊位前一个人鬼鬼祟祟的朝这边张望,一见小朵抬头,连忙将头上戴个福娃娃面具,却是今早来取香粉的胡十一。

张公子急道:“小朵姑娘,你若是不满意在下可以明说,我会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