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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娘吃完了葡萄,搓了搓手站起来,妩媚地抚了抚鬓间的一朵娇艳的月季,一言不发地往上房走。

钱氏隐隐地松了一口气。婉娘却突然笑道:“钱夫人,我带了上好的胭脂水粉,质地绝对好过你如今用的香云阁的东西,你要不要看一看?”

婉娘伶俐地从包裹里拿出几瓶子香粉来,笑道:“钱夫人想来对香粉有研究,您过来看看就知道了。”说着将一瓶普通的蔷薇粉打开。

钱夫人用指甲挑起一点,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在手背上揉了揉,虽然没说什么,但脸色明显缓和。

钱氏不安地站在旁边,低声解释道:“这位是闻香榭的老板娘…”钱夫人喝道:“要你多嘴?站一边儿去!”钱氏满面羞惭,尴尬地杵在原地。

婉娘莞尔一笑,对钱氏道:“好姐姐,我有些口渴,麻烦给我斟杯茶来。”钱氏如同大赦,慌忙走了。

婉娘扭头对钱夫人道:“觉得怎么样?”钱夫人凤眼斜睨,轻蔑道:“不过细滑些。好得多可称不上。”

婉娘笑吟吟道:“其实钱夫人该知道,越是简单的东西越最难做好。我这款蔷薇粉看似普通,却有延缓衰老、除皱祛斑的效果呢。”又打开另一个瓶子,道:“要不你再试试我这款血泪胭脂?”

殷红的胭脂在白色玉瓶里闪出水润的光泽。婉娘殷勤地用簪子挑出米粒大小放在她手心里,钱夫人也不拒绝,慢慢揉开轻拍扑在脸颊上,果然嫩滑伏贴,颜色柔美。

婉娘道:“怎么样?”钱夫人哼了一声,并不言语。婉娘抿嘴一笑,收了胭脂,正要放进包裹里,却被钱夫人一把按住:“这个我要了。”拔下头上一只珠钗丢给婉娘。

婉娘道:“钱夫人,我这里还有好的呢。您看看这款香,比那个血泪胭脂更好。”拿出那瓶幽冥香,道,“这是我新做的一款香料。本来是送给姐姐做礼物的,不过我看您更适合呢。”

钱氏早端了茶站了一旁,低着头像个木头似的不声不响。钱夫人手上已经接了过来,嘴上却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婉娘劈手夺过,冷笑道:“我卖香粉做生意,你不愿要我也不勉强。我不过是见钱夫人美貌不减当年,想做个顺水人情罢了。”转手丢给了钱氏,犹自怒气冲冲道:“我不过是看老四的面子来回个礼。你道我闻香榭的香粉是你们使用的那些劣质香粉吗?”拉起文清沫儿作势要走。

钱氏蜡黄的脸儿涨得通红,眼睛里闪出亮晶晶的光来,将茶盘往桌上重重一放,沉声道:“娘!回你的房间去!”

沫儿还以为钱夫人定要撒泼大骂,哪知道她看看钱氏,往后缩了一下,眼现恐惧之色,抓起那盒胭脂,飞快走回房间,啪地一声将房门用力地关上。

沫儿望着房门若有所思,再看钱氏,又恢复了刚才的低眉顺眼,满脸无奈。

钱氏叹了一口气,朝婉娘深深施了一礼,歉然道:“家母脾气不好,请婉娘不要计较。”又换了新茶过来,邀请婉娘三人重新坐下,赌气一般,剪了十几串儿葡萄请婉娘等品尝。不过这次却不见钱夫人出来阻止。

钱氏小名玉屏,其父钱忠明在世时,在神都做些倒腾玉器的生意,置下几处房产,日子尚可,对玉屏也甚为疼爱,还专门请了个先生教她读书识字。可惜天道无常,四年前钱忠明突患重病离世,留下玉屏和其母吴氏二人,日子便紧巴起来,只能靠着微薄的房屋租资过日子。

钱夫人吴氏容貌姣好,年轻时也算上一个远近闻名的美人儿。但吴氏性格乖张虚荣,除了吃穿打扮其他一概不放在心上,对女儿关心甚少,钱忠明去世后,她悲痛了一阵子,便仍旧打扮得花枝招展,每日挑吃挑穿,招蜂引蝶。偏偏玉屏长相性格都随了其父,性格和善害羞,对母亲为老不尊的样子虽然不满,却无可奈何。

随着玉屏一天天长大,自己也有了主意,不如几年前那样听话,两人便生了间隙。特别是几月前媒婆提亲,将玉屏说亲给老四,吴氏极其不满,玉屏却又铁了心要嫁给老四,两人关系更加恶化,吴氏动不动便找机会对玉屏一阵臭骂,所以便有了今日婉娘等所见的一幕。

钱氏含羞带愧讲了大概,垂头叹道:“玉屏与母不睦,实在惹人见笑。”

婉娘忙道:“人与人不对脾气,可不因做了父母子女就能改了秉性的。你这般让着她、敬着她,便是做到了女儿的本份。”

沫儿本来怀疑吴氏是钱氏的后娘,听了这话方知猜错了。

三人闲聊片刻,婉娘又取出幽冥香道:“我看姐姐气色不太好,便做了一款安神调息、排毒养颜的香炉,特地给姐姐送了来。”

钱氏慌忙推让:“这怎么好意思?”

婉娘一笑道:“姐姐这两个月受了惊吓,原该调养一下,就不用客气了。”

一股香味从上房飘来,显然吴氏躲在房门后面偷看。婉娘略一沉吟,笑道:“令堂喜爱装扮,如此,正好还有一瓶,就送给她吧。”从包裹中又取出一瓶幽冥香来。

钱氏更加惶恐,起身道:“这可不敢…”话音未落,吴氏从门后冲出,喝道:“人家这是给我的,你不敢什么?”一把抢过,蝴蝶一般飞走了。

几人啼笑皆非。婉娘掩口笑道:“其实令堂可爱的很。”钱氏只好尴尬陪笑。

婉娘见时辰不早,便起身告辞,钱氏送至街口。待看不见钱氏,沫儿才道:“婉娘,你看钱氏怎么样?”

婉娘悠然道:“好的很啊。”

文清道:“我看她手腕脖颈雪白,但脸色蜡黄,如同覆了金纸一样,别是撞邪了吧?”

沫儿咬着嘴唇,不住回头凝望钱家的小院。

沫儿一想到半夜一睁眼看到一个通体瓦蓝的娃娃站着床边笑眯眯地打扇子,真觉得比见了鬼还可怕,一个激灵跳开道:“我不要这么渗人的东西,你自己留着玩儿吧。”

婉娘嘲笑道:“胆小鬼——不过这个木魁娃娃还真不错呢。”

原来这叫做木魁。文清向来胆大,歪头看着木魁的后脑勺,道:“这个东西,是人雕刻的还是自己长成这样的?”沫儿躲在黄三身后,看木魁的眼睛反射着点点灯光,心里顿感不适,低头去看地上那堆黑色的破包裹。

不料这一看,还真给他发现了些东西:包裹里面,有一个黑色的布条,二指来款,一尺来长,上面隐隐有些字迹。

听到沫儿的惊呼,婉娘将木魁细心地用白色细棉布包好放在一边,过来捻起布条对着灯光看,只见上面用写了血红的四个字:勿管闲事!

好好一个夏日夜晚就这么被毁了。沫儿心情极差,看着布条猛皱眉头。文清迟疑道:“这谁这么大胆,威胁到闻香榭头上了?”

婉娘只管盯着布条沉思,也不答话。沫儿拉拉黄三的衣袖,苦着脸道:“三哥,怎么办?”

黄三拍拍沫儿的肩膀,打手势道:“不用怕,婉娘有办法。”——黄三的哑病早已治好,但他习惯打手势,轻易不开口说话。

沫儿心中忐忑,仔细想了下,这几天似乎除了移植幽冥草和去看望钱氏之外,并无其他事件发生。这个“闲事”指的是什么?难道神都还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涉及闻香榭?

看婉娘嘴角弯起一抹浅笑,沫儿不安道:“我们得罪什么人了?这个红色的字…是血字?”

婉娘随随便便将布条抛到一边,笑道:“不是,朱砂而已。想必是我们的香粉卖的好,惹同行嫉妒了。”

一直在一旁紧张地盯着婉娘的文清长吁了一口气,道:“他们不好好做香粉,却来弄这些下三滥的手段,真可恶。”

沫儿用眼睛的余光瞟着那个诡异的木魁,心里犹自惴惴。

婉娘双眼放光,喜笑颜开道:“这么大的木魁果,真是少见。”

沫儿正心里别扭,看她的样子不由得火大,不满地瞪了一眼,心想:也不问人家送的是不是不怀好意,就只管乐呵。

婉娘眼睛并不看他,却嘻嘻笑道:“怕什么,有我呢。”

文清好奇道:“这是果子?不是传说中的人参果吧?”

婉娘道:“世上有没有人参果我不知道,但木魁可是有的。当然了,人们不认识木魁,见了木魁将其叫做人参果,也是可能的。”世上人形植物其实有多种,除了常见的人参、何首乌,还有幽冥草和木魁等。只是人参和何首乌常见,而幽冥草和木魁就不常见了。特别是木魁,只能长在地脉相宜、风水灵动之处,而且整株儿长在地下,就更为少见。

听说这个只是植物的果子,沫儿终于放下了心,兴趣盎然地围上来看。文清挠头道:“别人送个木魁,还带着一张字条来,到底是威胁我们还是提醒我们啊?”

沫儿一愣。说文清大智若愚还真是的,这层关系沫儿可没想到——也许人家并无恶意,而只是提醒呢。

婉娘道:“这个我哪里知道?嘿嘿,反正掉到我闻香榭的东西,就是我的。”

沫儿正要说话,只听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婉娘麻利地将木魁收好,这才努嘴巴要文清去开门。

来的却是老四。老四穿着官服,看样子是当值期间偷空过来的,眉毛拧在了一起,满脸焦急。婉娘笑道:“你不好好巡逻,来这儿做什么?”

老四喘了一口气,急促道:“我说完就走。婉娘,我家娘子出事了。”

婉娘让沫儿去倒了一杯茶,道:“不急,你慢慢说。”

老四端起茶一饮而尽,叹了口气道:“我不该瞒着婉娘的。其实上次我带她来时,她已经不对劲儿了。”

钱玉屏第一次遇袭后的一日夜间,老四起夜撒尿,发现玉屏不在床上,到院中一看,见钱氏半夜三更的赤脚站在院中,手中那个剪刀凭空剪来剪去。老四以为钱氏梦游,也不敢惊动,只好站一旁等着她自行回屋歇息。

第二天天亮问她,她果然一无所知。老四也不在意,只当是受了惊吓,好好安抚便罢了。哪知道从那之后,钱氏慢慢变得不同寻常起来了。

第二天天亮问她,她果然一无所知,连做什么梦也一点不记得。老四只当她受了惊吓,好好安抚罢了。哪知道从那之后,钱氏慢慢变得不同寻常起来了,她常常在夜间独自一人站在院中,拿着小刀或者剪子来回比划,第二天却一切如常,只是气色渐渐变差。

钱氏与老四新婚燕尔,两人一直互敬互爱。特别是老四,老大不小了才成家,自己是个粗人,娶了钱氏这么个知书达理的小家碧玉,自然对钱氏疼爱有加。见她这样,看着眼里疼在心里,又不敢当面质问,唯恐钱氏有了心病更加憔悴。正在担心,恰巧又发生了第二次遇袭事件。老四留心查办,除了那个陈旧的小玉瓶,也没查出什么眉目来,但钱氏的症状却一天比一天严重。

老四找了机会委婉地询问钱氏是否有梦游的习惯,却被钱氏断然否认,问丈母娘吴氏,吴氏嘲笑老四疑神疑鬼;无奈只好留心每天天黑便将家中的菜刀小刀剪刀等所有刀具藏起来,免得钱氏误伤自己。可奇怪的是,不管老四将刀具藏得多么隐蔽,夜间钱氏梦游时总能找到,并能在梦游结束之前将刀具放回原位。

最后没办法,老四只好说服钱氏一起拜访婉娘,希望婉娘能指点一二。但从闻香榭回去之后,钱氏不仅梦游更加频繁,连性格也变了。原本胆小害羞的她会突然之间变得眼神凌厉,口气凶狠,犹如换了个人似的;转瞬之间又恢复正常。

婉娘咬着团扇,道:“会不会还是受到惊吓的缘故?”

老四烦躁地猛抓头皮,皱眉道:“惊吓是一定的了,只是她越来越异常。特别是昨晚,若不是衣袖被剪破,我都以为自己是做梦了。”

昨晚老四巡街回来,已过子时。因留心钱氏,便特地放轻脚步,慢慢开了门。果然钱氏又在梦游,穿着一件白色长袍,黑发散乱,拿着剪刀站着葡萄树下。趁着月亮的微光,老四见她面如金纸,身体单薄,一时心疼不已,加上着急,竟然忘了她在梦游中,上去一把握住她的手,道:“玉屏你到底怎么了?”

钱氏慢慢抬起头,表情木然地对着老四,无意识地将剪刀往前一送,咔嚓一声将老四的一个衣袖剪了一道口子。老四横下心,不管三七二十一,夺了她的剪刀,横抱起她往房间里走,怜惜道:“别害怕,有我呢。你放心,那个袭击你的小子,我一定抓到他。”

作者:海的温度 提交日期:2012-04-21 00:35

钱氏突然挣脱他的怀抱,咯咯一笑,跳着打开院门跑了出去。老四大惊,慌忙追赶,很快便追了上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叫道:“玉屏,快跟我回家!”

钱氏回过头来,金色的脸颊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光,一双眼睛不见眼珠,满是眼白。饶是老四胆大,也不由得松开了手。就这一晃神的功夫,钱氏跑的不见了。

老四急的半死,回到衙门叫了其他兄弟,顺着钱氏可能走的道路在附近坊间寻了几个时辰,也不见钱氏踪影,直到天亮才垂头丧气回了家。本想喝口水就接着去找的,谁知道打开房门,竟然发现钱氏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老四讲完,满脸愁苦道:“她胆子最小,这两次遇袭,不知道有什么古怪,竟然得了这么个症状。”

婉娘又给老四倒了一碗茶,突然道:“她的娘,是和你们一起住的吗?”

老四一愣:“那院子本是岳母的。我们原本不住在一起,只是为了照顾玉屏,才搬过来半个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