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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婉娘突然道:“原来是霸公。”沫儿和文清交换了下眼神。两人从不认识霸公这个人,也未曾听婉娘提起过。

老乌龟眼角露出笑意:“难得还有人记得老朽。”他的目光在雪儿脸上停留了片刻,转而看向他处。

雪儿姑娘面色苍白,表情惊愕之极。

婉娘拍了拍她的肩,转而咬着嘴唇道:“我印象中,霸公可是个忠厚之人,怎么也做起这种勾人魂魄的勾当了?”

老乌龟没有回答,闭目养了会儿神,又睁开眼睛,慢悠悠赞叹道:“当年你还很小,还没能修成人形,我就说你悟性好,灵气足。果然不错。”

婉娘干咳了几声,装作没看到文清和沫儿探询的目光。

老乌龟昂起头,眼里流露出憧憬:“唉,这么多年,不知道外面的世道变成什么样儿了。真想出去看看。”

雪儿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脸色黯然地站在婉娘身后,垂头不语。

老乌龟看着雪儿,忽然柔声道:“雪儿,你还好吗?这些年,我一直记挂着你。”他的声音虽然苍老,却极有磁性,且这句话说得用情至深,听起来竟然异常动人。

沫儿心想,这个霸公,年轻时定然风度翩翩,不论长相,便是这份沉稳大气,就非常人所及,不由得心生羡慕。

雪儿的身体微微抖动起来。

老乌龟道:“你还是同以前一样,可是我却老了。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他扭头看了看四周,“我真是一天也不想待了。”

雪儿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我一直在找你。”

老乌龟的眼睛亮晶晶的,同他龙钟老态的样子十分不相配:“我知道。”

文清和沫儿简直懵了,越发摸不着头脑。沫儿偷偷拉拉婉娘的衣裙,小声道:“这老乌龟是谁啊?”

婉娘迟疑了下,附耳悄声道:“别胡说,他可不是乌龟,是赑屃,又称霸下,人称霸公的。”

沫儿还要再问,婉娘道:“等下见机行事。”

雪儿略略偏过脸去,垂下了头,灵动的五官在昏暗的灯光下展现一个精致的侧面,同婉娘更加相像。

文清傻傻道:“真像两姐妹。”

霸公正一眼不眨地看着雪儿,听到此话,嘿嘿笑了两声,道:“婉娘,你看她同你像么?”

婉娘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低头不语的雪儿,却斩钉截铁道:“不像。一点儿也不像。”

霸公叹了一口气。沫儿好奇地看了一眼雪儿。

婉娘道:“我从来不喜欢猜谜。霸公能否和婉娘解释一下鬼冢之事?”

霸公抬起眼睛,扫射了一眼沫儿等人:“是我错了。我只是想离开这里,没想到给世间带来如此大的灾难。”

不知为什么,沫儿总觉得他的目光极其具有魔力,让人不由得站到他的立场上去思考问题,以致于沫儿虽然知道今晚之事全是因他而起,竟然没办法恨他。

霸公继续道:“唉,我当年一个失误,被封在死门之中…我只想出去。”他的眼里满是悲痛和内疚,看得沫儿极为不忍。

原来早在大唐建国之际,先祖利用袁天罡在长安和洛阳两城按照阴阳八卦的乾、坤、震、兑、坎、离、艮、巽等八个方位进行风水布置,赑屃受制,镇守坎位。但先祖承诺,镇守六六三十六年即可重归自由。哪知三十六年之后,恰逢武后垂拱,封洛阳为神都,对洛阳的风水大做手脚,利用奇门遁甲之术,人为关闭凶门、惊门、伤门和杜门,而仅留开门、休门、生门和景门,以求气数万千。但道法自然,八门开合本要遵从自然之法,特别是死门,硬生生关闭,自然需要从其他力量处找取平衡。如此一来,原本镇守在坎位休门、未及离开的赑屃,竟然被生生地封在了死门之中。

转眼之间,赑屃守在死门已有百年。眼见出头之日遥遥无期,赑屃心有不甘,这数十年来,潜心研究法术,处心积虑寻求死门的破解之法,由是便有了“鬼冢”和“魄引”。

沫儿小声道:“谁帮你做的?袁天师是谁?”

霸公冷笑道:“我被困于此,法术可没丢开。世人个个不为名便为利,要找一两个有潜质的人,自然轻而易举。袁天师不过是个代号罢了,是谁都无所谓。”他斜睨一眼昏迷不醒的新昌公主,“比如她,位高权重,又有强烈的欲望,帮我做个鬼冢、制服一两个人为我所用,也不费什么功夫。”

老四在旁边愧得脸象猪肝一样。

婉娘叹道:“可惜了这么多枉死的俊男靓女了。”

霸公沉默片刻,苦笑道:“三十六年,到如今的已逾百年,人皇所谓的金口玉言诚不能信。你可能觉得我视世人为草芥,但在人皇眼中,可曾将我当做人看待?在他们眼里,你我不过是可诛可杀的异类罢了,若有机会利用最好,但凡有一点不合他意的,定当处之而后快。你在洛阳多年,料想你还未曾经历过。人的贪婪、残忍,远比你想象的要恐怖。”

婉娘沉默片刻,往前走了十几步,来到霸公跟前,沫儿慌忙跟上。

婉娘悄声道:“你培养雪儿很多年了吧?”

霸公干笑了两声,低声道:“无所谓培养,不过是我无聊时的游戏罢了。你…怎么发觉的?”

婉娘淡然道:“她曾用纸人给我送过信。这手法,同今晚的纸人阵如出一辙。不过你镇守坎位,如何指点的到她?”

霸公略有得色,道:“当年坎位刚好位于邙山一处梅林,那年冬天,无数镜雪从而天降,却数她灵气最足,我闲着无事,便将自身的灵气注入,她果然很快修成人形。”

婉娘点头道:“怪不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镜雪修炼成…原来是霸公的杰作。”

霸公微笑道:“哦。你瞧着怎么样?我当时也想不出让她变幻成什么样子,就照了你的模样来。”

婉娘扭头看了看泪眼婆娑的雪儿,道:“既然如此费心地培养了,干嘛又拿来做了魄引?”

霸公神态自若道:“我给的生命,我要收回便收回。”沫儿握紧了拳头,小声嘟囔道:“那要是你的孩子,你也想杀就杀?”

霸公一笑置之。婉娘吃吃笑道:“想来是她不听话了。”

霸公眼里的阴霾一闪而过,接着慈爱地看着雪儿,道:“是我们缘分尽了。”沫儿顿时有些不舒服。

婉娘用眼角斜了一眼在远处垂头不语的雪儿,轻声道:“那小安呢?”

霸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表情,口气略有僵硬,道:“婉娘管的太多了。我日后自会同她们解释。”沫儿很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却慑于霸公的威严,不敢再多话。

婉娘不再发问,拉着沫儿走回到众人之间。

天空突然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漫天飞舞。沫儿冻得瑟瑟发抖,拉着婉娘恳求道:“我们回家吧。”

婉娘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凝望良久,轻声道:“心早就碎了,干嘛不面对?”沫儿伸手接了一片。心型的雪花,中间布满裂纹。

雪儿的头垂得更加低了。

婉娘大声道:“霸公如若无话,在下就告辞了。”

霸公动了动脑袋,道:“请便。”

婉娘道:“雪儿和小安,还有这些人,我也带走了。”

霸公迟疑了下,微微点头。

沫儿松了一口气,可是看着朱允之、红袖等这么多人,正想问婉娘如何带他们走,忽听一阵呜咽之声。

霸公竟然老泪纵横,那种发自心底的悲痛,让人肝肠寸断。且他的哭泣极其感染力,一时之间,哭声一片。文清想起自己的身世,想到至今尚不知道爹爹是谁,不由得嚎啕大哭;沫儿想起方怡师太和被香木害死的爹娘,更是涕泪横流,悲从心来,躺在地上仰面长嚎;黄三五官扭曲,不知是懊悔还是痛恨,满面痛苦之色;原本吓得呆立的老四更是捶胸顿足,边哭边骂,骂自己猪油蒙心,做了如此错事,又哭喊着对不起钱玉屏和未出生的孩子,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婉娘都蒙住了脸低声抽泣。唯有雪儿,身体僵直,垂头不语。

文清一边哭自己,一边心里对霸公充满了同情,只觉得能够发出如此痛彻心扉哭声的,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甚至想要哀求婉娘,帮助霸公脱离困境。

沫儿哭得声嘶力竭,艰难地翻了一个身,俯在地上呕吐。他手里还拿着已经几乎空了醉梅魂和桃木小剑,将眼泪鼻涕抹得衣袖上满是。

一丝清香飘来,最后一滴醉梅魂洒了出来。沫儿猛然一愣,觉得有些好笑,心里疑惑自己好端端的哭什么,呕出一口酸水,胡乱抹了眼泪,爬起来去拉婉娘的衣袖。却在低头的一瞬间,发现地下有些不同。

地面上,一个圆形区域微微发出若隐若现的微小光点,像是一堆即将熄灭的灰烬,刚好将众人围在中间。

这种情形,似曾相识,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沫儿心底不安,用力在地上跺了几脚,那些光点不但不灭,反而更亮了些。

婉娘掩面而泣,沫儿奋力拉开她的手,拿起醉梅魂的瓶子放在她鼻子下,叫道:“婉娘!快闻闻!”婉娘看也不看,一掌推开,差一点将瓶子摔了。

沫儿无法,又去拿给文清嗅,却发现香味已经消失殆尽。

不知道众人都怎么了,昏迷的昏迷,哭泣的哭泣,一个个的叫不醒一般,急得沫儿抓耳挠腮,大吼大叫。

而此时,地面的光点渐渐变大,并慢慢连在一起,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地底透出,直入骨髓。沫儿的鼻涕瞬间冻在了上唇上,硬剌剌的极不舒服。

恍惚间,一团朦胧的黑气晃晃悠悠从圈外飘了进来,罩在雪儿头上,随之蔓延至其全身。沫儿还当自己眼花,愣了片刻突然想起,雪儿这是要死了!再一看小安,周身的黑气更浓,以致于五官都有些模糊。

沫儿大骇,手忙脚乱用桃木小剑在醉梅魂的玉瓶上一阵胡乱敲打,又冲过去抱着雪儿的肩头一阵猛摇。

黑气越缠越紧,雪儿神情萎顿,整个人笼罩在一片光亮中,慢慢变成一团几近透明的雾气。

沫儿只顾绕着雪儿手足无措,一回头,却见婉娘头顶上黑气盘旋,渐渐凝聚成一把黑色的长剑当空高悬。剑尖所指之处,一丝亮光从婉娘的百会穴升起,朝霸公的方向飘去。

沫儿尖叫着,挥着桃木小剑跳起来乱刺,却无济于事,无意中见霸公一张诡魅的脸仍然带着哭相,眼底却流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大吼一声冲了过去,哪知未及走出光圈,身体被硬生生弹了回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沫儿又惊又怕,想也没想,用尽了力气将桃木小剑猛然一甩,小剑却不受光圈的影响,不偏不倚,正中霸公的额头。

呜咽声停止了。地下的光斑慢慢消失,寒气也淡了许多。众人清醒过来,个个一脸懵懂,面面相觑。老四挂着长长的鼻涕,更是无所适从。

霸公痛苦地扭动着脑袋,闭着眼睛,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滴落,叹道:“走吧,走吧,你们都走吧。”

婉娘似乎没注意到插到霸公额上的桃木小剑,轻声安抚道:“霸公保重。”

霸公慢吞吞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黯然道:“我已认命了。”这表情极其无辜,绝不像是做了什么手脚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