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机关虽然简单,但诸人皆有武技,眼力高明,早已算准巨人闪避出剑的方位,先以大石将巨人逼至死角,方才窥准时机出手。树干射来,正是巨人两手投石、独息之剑收至胸前最难发力之时。

此刻巨人要么急退入洞中,要么只能以独息之剑刺向树干。果然不出姜惑等人所料,巨人天性好胜,决不肯退让半步,伸臂前探,独息之剑平平刺出,红光乍亮复灭,直透树干而入的独息之剑如同被加上了一个厚实沉重的剑鞘。

“砰”的一声响,包裹着独息之剑的树干从中炸开,燃烧着的碎片四溅而飞,剑路亦不由一滞。青妍倩影翩翩,从空中横掠而过,把握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双手连扬,寒光湛目,三枚“冰魂弹”齐齐射出,正中那巨人持剑之臂弯。

巨人已不及收臂,但独息之剑上的“桂魄”之玉立刻腾出一道青芒,围住巨人的全身,“冰魂弹”射在他臂上,爆裂为无数晶莹的碎片,再被独息之剑剑气一搅,化为无数水汽,竟根本不能伤及巨人分毫。

巨人连声咆哮,大步踏前,两只空手箕张,八指如钩,朝青妍抓去。但他那握着独息之剑的手臂却已无法收回,臂上一片莹白,如聚冰霜,仍是保持着持剑平伸之状。

“冰魂弹”乃是南极仙翁取南海仙山上万年不化的亘古寒冰之精魂所制,为天下至寒之物,当日在恩州驿姜惑仅以空手接住一枚,立刻全身冻结,若非那隐珠本是“行雷珠”碎片,有与水系道术相克之功效,绝非数个时辰能解。此刻那巨人之臂连中三枚“冰魂弹”,虽有“桂魄”之玉护体,但同出于水系法术,防御功效已远不及平常,身体虽仍可行动,但转折间已有些迟滞,持剑之臂更被冻得僵直。

忽有一道耀目的剑光毫无预兆地骤然射出,如狂雷似闪电,从巨人的臂上一划而过。原来姜惑借隐珠之力藏于洞边,他知道一旦发力出剑便会现出身形,所以一直隐忍不发,等到最关键的时刻方才忽施杀手。

巨人难以置信地瞧着自己的胳膊从身体上断开,与独息之剑一同落在地上,臂根处鲜血激溅而起,足足喷射出八尺之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姜惑一招得手,已现身形。他忌惮巨人濒死反击,疾往后退,却被巨人惨呼声震得耳根发麻,脚下不由一缓。那巨人凶残至极,狂性大发,竟一足踢在自己断臂上,断臂带着独息之剑直往姜惑射来。

姜惑慌忙以剑相挡,但巨人这一脚拼尽全力,势沉力猛,姜惑匆忙发招,掌中宝剑虽刺穿断臂,却无法阻止刺向胸口的独息之剑。

红影一闪,一人从斜刺里跃入姜惑怀中,娇喝一声,提剑挡住独息之剑,却是闻笑笑见姜惑遇险,上前救援。

砰然一声裂响,双剑相交,闻笑笑掌中宝剑立断,独息之剑仅微微一偏,来势不减,刺在她右胸上。幸好姜惑抬脚疾踢,将断臂与独息之剑远远踢开,方不致穿胸而过,但饶是如此,闻笑笑亦是一声惨呼,胸口一股血流如箭般射出,淋满在断臂与独息之剑上。

姜惑心头大恸,左手揽住闻笑笑,右剑一招“蛟龙出水”,刺入巨人口里。巨人连受重创,惨叫连连,崇林子等人亦赶来,刀剑并举,齐心协力朝巨人杀去,那巨人失了独息之剑,再无抵挡之力,登时身中数招,勉强逃至洞口,终于仰天倒下,全身数道伤口血浆如泉涌而出,挣扎几下,终于毙命。

姜惑抱着闻笑笑放在地上,但见她面色惨白,呼吸急促,右胸处一道长达五寸的伤口已被炙得焦黑,深透胸骨。

闻笑笑神志已然不清,口中犹喃喃呻吟道:“姜大哥,你没有受伤吧?”直到这一刻,她念念不忘的仍是姜惑的安危。

姜惑痛声道:“我没事,你不要说话,我替你治伤。”闻笑笑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再也支持不住,头一歪,昏厥过去。姜惑撕下衣襟手忙脚乱地替她裹伤,却根本止不住那泉涌而出的鲜血。

浅深吸一口气,两手繁复交织结印,猛然按在闻笑笑胸口,口中默吟。寄风大叫一声:“姐姐不可。”急冲而上欲要拉开浅,却被她横身撞开,几乎跌倒。此刻浅的神情是那么肃穆而冷峻,似乎连嘴边那一丝淡淡笑意亦消失不见。

寄风嘶声道:“姜大哥快拦住姐姐,她在用‘续气赎魂之术’啊。”

姜惑从未听说“续气赎魂”之名,但见寄风神色惶急,如大祸临头,隐觉不妙,向浅发问道:“你做什么?”

浅漠然道:“你若想救闻姑娘一命,就不要拦我。”

姜惑一怔,却见浅放在闻笑笑胸口上的双手变得雪白晶莹,几近透明,闻笑笑伤口鲜血渗入浅的肌肤中,在她手心中盘旋不休,仿佛形成无数小小的漩涡,随即又从她手心里倒流入闻笑笑的体内,如此往复,伤口的血流已渐止住。崇林子与青妍瞧得目瞪口呆,寄风知道已无法阻止浅,呆坐于地,眼神茫然。

过了一盏茶时分,浅方才停手:“暂时无事了。但她体内火毒太盛,若不能及时化毒,仍难保命。”言罢盘膝坐于一旁,闭目调息。

寄风大哭:“姐姐你这是何苦?”浅微微摇头,并不回答,面色亦如闻笑笑一般惨淡苍白,看来为了救治闻笑笑耗费极大。

姜惑握住闻笑笑的手,缓缓渡入内息护住她胸腑,回头问道:“那‘续气赎魂’之术到底是怎么回事?”

寄风抽泣道:“续气赎魂之术乃是异人族秘传九术之一,专用以救治濒死之人。但施术者必须要迫出自身精魂与被救者相连,虽有起死回生之效,但从此施术者与被救者魂灵相通,生死相系,荣损与共。所以若非万不得已,决不可轻用。”

姜惑吃了一惊,脱口道:“难道万一闻姑娘不治身亡,浅姑娘也会死么?”

寄风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

诸人皆是心头一沉,崇林子叹道:“浅姑娘侠心义胆,令人敬佩。”

却听闻笑笑轻哼一声,缓缓睁开眼来,虚弱地张张已干裂的嘴,却发不出半点儿声音。青妍递来水壶,喂至闻笑笑唇边:“她被独息之剑上的三昧真火所伤,火毒炽烫肺腑,每日皆须饮用大量清水,最好是高山之顶纯净的雪水。”

姜惑望着青妍:“青妍姑娘修习水系法术,应该正是火系法术的克星,可有方法化解么?”

青妍黯然摇头:“独息之剑杀气凛冽,火术法力极强,小妹道行尚浅,无法解救。若是找到我师父,或有方法。不过师父云游三山四海,行踪不定,我也根本找不到他…”

姜惑叹道:“还有其他方法么?”他对那些天上神灵全无好感,若非万不得已,决不愿意受南极仙翁的恩惠。

青妍犹豫道:“若能在极北冰寒之地找到千年灵芝、人形首乌之类的奇药,或许也可化解闻姑娘体内的火毒。”

姜惑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笑笑因我受伤,我一定会治好她。”

青妍却叹道:“依我看她伤势太重,虽有浅姑娘施术解治,但若是三个月内无法除去体内火毒,恐怕就有性命之忧。短短三个月之内要想找到那些传说中的奇药,又是谈何容易?”

姜惑望着闻笑笑烧得火热的脸颊,心痛如绞,如同立誓般一字一句道:“你放心,我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会救你。若真是不得上天眷顾,令你不治,那么我也…”忽想到自己身怀破界使命,还要救出父亲,又岂能轻易承诺生死?再也说不下去。

闻笑笑勉强一笑,喉中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不怪你,是我心甘情愿…”火毒已令她嗓音喑哑,全无昔日银铃之声。她看到姜惑面色沉恸,胸口疼痛未减,反更增一分怜惜,努力抬起手想抚摸他的面庞,勉强抬至一半,终于无力落下。

寄风见闻笑笑伤重,大叫一声:“姐姐。”想到若是三个月内不能救活闻笑笑,浅亦会随之送命,心头气苦无处发泄,见那巨人断臂与独息之剑跌在旁边,上前一脚踢去:“都是这柄破剑惹的事…”不料那断臂飞起后在空中与独息之剑分离,落于地上,缚于巨人断臂上的那卷暗红色丝线竟已解开。

崇林子上前捡起独息之剑,只觉入手沉重无比,足有近百斤的分量。只见剑身与那卷丝线上都已浸透了闻笑笑鲜血,剑柄上下分嵌的“丹盖”、“桂魄”两块宝玉犹在,却已不再发出那道摄人心魂的红光,那股强烈的杀气亦淡,而那卷丝线却在鲜血中慢慢融化。

崇林子若有所思道:“我曾听师父说过,欲得神器者皆须有缘,一是可令神器认主的法缘,一是可令神器晦光复明的劫缘。闻姑娘因此剑而伤,她的鲜血又解开了独息之剑的束缚,莫非就是所谓的劫缘了。欲治其伤,恐怕还要由此剑入手。”把独息之剑递予姜惑:“此剑如此沉重,我自认无法使得动,姜兄不妨试试。”

姜惑接剑在手,却并不觉费力,轻轻一挥动,剑锋破空,发出嗡嗡之声,犹如龙吟。崇林子抚掌道:“看来姜兄与此剑果有法缘。你再试着注功其中,看看会有何变化?”

姜惑依言运气集于剑锋处,忽见剑面闪过一丝光亮,“丹盖”之玉蓦然又现红光,一旁的青妍猝不及防被红光照住,惊叫一声,手抚胸口退开几步。

崇林子点点头:“是了是了,此剑正应归姜兄所有。”

寄风仰天长叹:“神剑虽好,却不能救我姐姐!”

闻笑笑得姜惑运功相助,渐有好转,喘息道:“浅姑娘也受伤了么?”原来她刚才一直处于昏迷中,并不知晓浅对她施用“续气赎魂”之术,听寄风如此说,只道浅亦受伤。

寄风越想越气,脱口骂道:“若不是为了你这…”才说了一半,浅调息已毕,伸手捂住他的嘴。

“闻姑娘不必为我担心,我只是使脱了力,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浅对姜惑等人暗打眼色,浅笑依然。

寄风拨开浅的手,正要开口,浅正色道:“若当我是你姐姐,就给我闭嘴。”寄风从未见姐姐严厉如斯,不敢再说。

浅对姜惑笑道:“恭喜姜大哥得到独息神剑,你本来不是说要云游四海寻找宝物么?不如便往北方极寒之地去,顺便替闻姑娘求药。”

姜惑正有此意,缓缓点头。他在山洞中听了父亲祁蒙一番话后心烦意乱,也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思索下一步应该何去何从。

闻笑笑拉着姜惑的手道:“如此最好。只要姜大哥远离中原,我师父和盖剑士等人找不到你,想杀也杀不了你啦…”众人见闻笑笑伤得如此重,仍挂牵着姜惑的安危,情痴至此,皆是暗中叹息。

寄风像是第一次才认识闻笑笑般,盯了她好久,终于一咬牙:“姜大哥,我听你的话,陪姐姐回家。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救闻姑娘。”

闻笑笑不料一向对自己不假辞色的寄风也如此说,面露感激之色,朝他微笑致谢,哪会想到寄风实是为了浅的性命才会如此关切她。

姜惑点头应允:“好兄弟,三年之内,我必会重回中原,再与你相聚。”

青妍淡然道:“天下无不散筵席,大家后会有期。”给诸人合十为礼,转身离去。

崇林子不料青妍说走就走,苦笑着望一眼姜惑:“小弟在中原静候姜兄佳音。”又朝浅与寄风打个招呼,匆匆追青妍而去。

寄风望着青妍的背影冷哼一声:“早知道这姑娘那么无情无义,我才不把剑还给她呢。”

浅笑骂道:“没出息的弟弟啊,快随姐姐回家吧,以异人族的冶炼之术,打造一柄好剑又有何难?”

寄风依依不舍地望着姜惑,眼中蕴泪:“姜大哥,我…”

姜惑拍拍他的肩:“我们兄弟之间就不用多说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寄风大叫道:“无论如何,大哥受我一拜,为了你我兄弟情谊,也为了姐姐!”不由姜惑推辞,伏地重重磕了一个头,起身大步离去。

闻笑笑叹道:“是个汉子!”又轻轻一推姜惑,“还不快把我放下,好好陪你的浅姑娘说几句体己话儿。”

两人不料闻笑笑突然说出这番话,一时颇为尴尬。闻笑笑挣扎下地,口中犹道:“哼,我可不想听你们的告别话儿,走远一些哦。”故作若无其事地哼起了小曲,却又引发伤口疼痛,低叫一声。

姜惑哭笑不得,确也有些舍不得与浅分别,轻轻放下闻笑笑。

浅咬唇低头,与姜惑并肩走出数十步,都觉万语千言齐涌心头,不知从何说起,反倒一路沉默无语。到了山谷转角处,姜惑忽道:“我有许多事情想不通透,想听听你的意见。”

“你说吧。”

“为了他人的快乐,是否有必要舍弃自己的幸福?”

姜惑本是对父亲祁蒙的话苦思难解,浅却会错了意,正色道:“闻姑娘是个好女子,更对你情深一往,我不许你负了她。”

姜惑啼笑皆非,又不好分辩,勉强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她。”想到闻笑笑的性命与浅息息相关,更觉肩头沉重。

浅似笑非笑:“救人不如救心。”

第二十章

姜惑望着浅那冰雪肌肤、清丽容颜,一时意乱情迷,脱口道:“你怎么不救救我的心?”一言出口,既觉吐出了久蛰于胸中的秘密,又觉唐突佳人,面上涨得通红,低下头不敢看她。

浅并无怒色,只是缓缓吐出一句话:“你知道我最在意的东西是什么吗?”姜惑一时怔住,嘴边涌上无数答案,却不知哪个才是正解。才发现虽然对她已十分熟悉,这一刻忽又觉得从来也没有真正了解她。

浅的目光投向远处,如自言自语般道:“弟弟小时候很淘气,但父母总是宠着他,我就很不服气,甚至暗暗忌恨他,处处找机会与他作对。有一天,我不小心打坏了父亲的一件玉器,却故意冤枉说是弟弟打坏的,父母知道弟弟向来顽劣,自然相信是他闯的祸,根本不听他的分辩。唉,那天也不过轻轻责骂弟弟几句,但他却哭了整整一夜。我听着弟弟的哭声,忽然觉得好后悔。那天晚上我抱着弟弟放声大哭,请求他的原谅。

“从那天起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不能相信一时的情绪,而应该真正懂得自己的心。只有凭自己的心意做出选择,才不会让自己后悔。”

姜惑一震,耳边仿佛又响起了父亲祁蒙的话:“你若非要一意孤行,我也无法阻拦,只是希望你在做出每个决定的时候,都要好好想一想,免得铸成无法挽回的错误…”

“对你也是一样。”浅直视着姜惑的眼睛,“我无法分辨出自己是不是真正在意你,至少我不能像闻姑娘那样不顾一切喜欢你,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更不能肯定你对我是否只是一时的动心。我不能背叛自己的心,更不愿意日后后悔。所以我宁可让自己远离你一些,好让自己的心在等待和思念中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姜惑从未想过浅会对自己如此坦露心声,思潮起伏无法平息:“我能等到你的答案吗?”

“你一定会等到的。”浅笑了,“知道我为什么要救闻姑娘吗?并不仅仅为了她,也是为了我自己。有时我很羡慕她,因为她可以痛痛快快、无所顾忌地去喜欢一个人,或许我生性淡泊,从不会和别人争什么,但我很希望当自己确定要一件东西时,也能有如她一样的勇气。所以,我愿意把自己的一半分给她,并且不要她的感激,哪怕赌的是自己的生命。”

姜惑一字一句道:“我不会让你们死,决不会!”他的语气是那么用力,仿佛替代了那些无法说出口的承诺。

“其实我本不打算对你说这些话,刚才之所以没有和弟弟一起走,是因为我还有件事要证明一下。”随着浅温柔的语声,她慢慢地卷起左臂衣袖,露出那一道紫色胎记,拉住姜惑的手轻轻放在上面。

姜惑手指刚刚接触到浅的肌肤,那道胎记突然半拱而起,钻入他指尖中,霎时消失不见。

那一瞬间,一种畅美难言的感觉流遍两人全身,想念、理解、思慕、依赖、快乐、满足、幸福…种种情绪混为一体。

浅微笑着松开手,神情中似乎还有一丝不甘:“哼,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我还是挺喜欢你的。”不等那一抹嫣红漫上她美丽的脸庞,转身离去。

姜惑呆呆地望着浅的倩影消失在远处,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一丝未褪散的余温。他慢慢地蜷指握拳,仿佛要紧紧握住那分纠缠在心头、盘绕不舍的一分情缘。

或许是那“续气赎魂术”的功效,闻笑笑身体虽依然虚弱,但精神已恢复大半。见姜惑归来神情惘然,撅着嘴调侃道:“真是难舍难分啊,姜大哥你为什么不叫浅姐姐和我们一起走呢?彼此至少有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