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来客一般爬出遇难现场,容光焕发,立刻如鬼魅一般消失。以空难受害者的标准来说,其状态精神得令人发指。

  各位主持人都敬业之极,虽然在震惊下基本功大打折扣导致语无伦次,还是尽了最大努力描述现场,而摄影师对机器的精确把持,更是保证了每一个细节的完全传达。

  感谢万能的传媒科技,令无数人躬逢其盛,自由地在电视机前张大嘴巴,任凭哈喇子流淌,滴到衬衣下摆,以及脚背。

  更微妙的是,其中有一些观众,命中注定的,看到了更多东西。身不由己的,走向生活的另一个支流,永远也不能再回头。

  

  

  持续几乎三小时的突发新闻直播结束。善后工作仍在进行,但已经可以确认没有任何其他生还者。

  生命烟消云散,犹如一场梦幻。

  哭声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响起。

  多少事情我们无能为力。

这是第一次,小破完整的看完一个电视节目。房间里一片死寂。

  阿落惴惴不安地站在一角,显得极为不安,他一直望着小破。

  坐在床上,双手握拳,身体坐得笔直的小破。他的模样,极为可怕。

  那孩子本来有一张让人看了就愉快的脸,温和的,笑眯眯的。他的人越是平凡无奇的时候,就越是可爱---当他在猪哥与辟尘羽翼下,最多是为被怪客骚扰而稍微烦恼一下的时候。

  当他没有亲身进入这个世界,犹自天真的时候。

  但从离家的第一天起,他的笑容便开始减少。

  这一瞬间,仿佛已经到达最高点。

  如果知道让他独自去闯荡是这样的结果,那二老当时会不会做出其他的选择。

  静静地坐了十分钟之后,小破站起来,向房间门走去。

  阿落立刻跟上,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紧张神气---作为达旦的宠物,感知主人的心情,是他本能中最强大的驱动力之一。

  但小破停步,厉声说:“阿落,站住。”

  他头都没有回,身形凛然,一字一字,冷冷说:“不要靠近我,不要影响我。”

  阿落迷惑但顺从地站住。

  无所适从地看小破走出去,

  门砰一声关上。

  

  大堂里,训练有素的服务生认出小破是之前入住豪华套房的贵客,笑容可掬上前:“您有什么需要。。。”

  眼光和小破一触,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寒噤,声音一滞,再说话时,不由自主地颤抖:“。。。我们帮忙的吗?”

  并非什么凶神恶煞,手持致命军火,一个男孩子而已,穿随便的灰色帆长布裤,白色上衣大了一号,松松的耷拉着,露出强健的肩膀,但浑身上下,既无刺青,也无刀疤,怎么也找不到危险的预警。

  但服务生就是这么接受本能的提醒,身体轻微抖起来,抖得自己都不明所以。

  简直不能说他敏感。

  小破现在的神色,是雷霆之怒,压抑在阴云之下,随时会伴着一道霹雳爆发。

  他看着服务生,一字一顿地说:“是谁帮我定的房间?”

  正在此时,服务台边有人问:“你是我的客人?”

  看过去。那优雅的绅士,三件头套装一丝不苟,戴着奶灰色巴拿马帽子,悠然地挥舞着一根纯属装饰的手杖,正是川。他靠在服务台前,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正好奇地看看小破,再看看手里的文件,自言自语:“坐的是哪一班机?来的这么快?”

  终于唤出他名字:“朱小破?”

  这三个字带出了另外的联想,他迫不及待想解开心中一点疑虑:“你认识白弃?”

  但小破在此,并不是为了和他寒暄世交,互博好感而来。

  他摩擦手指,慢吞吞走过去,看起来很随意的,伸手拿起了川的手杖。

  对方觉察之际,已经来不及抢回,错愕的脸面对小破,眼前一花,一道蓝色光芒笼罩着那根手杖,猛然劈面而下,重重击在他的头上。

  手杖停留在对方头上,那道蓝光却穿过了一切形体,如滚热的刀穿过黄油,从顶至踵,泄落一地,泠泠然流动,逐渐散去。

  川愕然地注视自己被蓝光击穿,身体里传来一阵透明的疼痛,他嘴角喃喃出两个外人听来意义不明的字:“破魂。。。”

  变故一生,满堂顿时大哗,保安纷纷上前意在小破,却被川张手挡住,示意众人后退,而小破对此视若无睹,他一动不动,凝视着对方,冰蓝色流波在眼底不祥的徜徉,一字一顿,他极严厉地问:“为什么。”

  川的嘴角露出一丝奇特而暧昧难明的笑意。他伸出手,一寸寸,从小破手里拿回那手杖,轻柔地说:“等一下。”

  这时候他把手杖取回,小破眉毛一挑,就要发作,但是他的注意力立刻被大堂中正发生的事情吸引。

  那些充满了大堂所有空间,并且还在持续涌入的是什么。

  是人。是记者。传媒。摄像机。镁光灯。话筒。

包围。

  川优雅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帽子,手杖点在地上,对外貌他有一种无法克制的在意,接着,他的一只手绕过来,亲密地搭在了小破的肩膀上,觉察到后者强烈的敌意,他心中一冷,但仍有余地低头轻语:“冷静,冷静。”

  小破的手指蕴涵极大力量,但一握即松,放弃了立刻攻击的打算。他绝不笨,面前的传媒阵容,保证了全世界的观众都能直击现场,换句话说,他现在置身于全世界眼光的中心。问题是---所为何来?

  汹涌起伏的包围圈形成,又跟红海在摩西的手臂下一样分开一条大道,这条大道直接通向酒店门口,从那里陆续走来了几个人。

  劈里啪啦的快门声,简直可以媲美一场大屠杀的扫射。

  这是横扫一切的大新闻。

  自失事飞机坠毁现场神秘生还的那些人,现在齐齐出现在拉斯维加斯百乐宫酒店大堂,他们神情镇定,眼色淡然,走过人山人海的围观群,走向站在通道顶端,服务台前的小破和川。

  行吻手礼,如庶民遇到皇帝。

  川含笑,深深凝视他们的眼睛,轻轻说:“欢迎你。”

  每一个音节都符合完美的节奏,与他海洋一般深邃神秘的眼神一同缠绕四周,袅袅然扩散开去,那些人露出痴迷的表情,战栗着退到一边,站成他的后盾,谦卑的,低微的,稍稍躬身,充满敬畏地看着川的后背,然后是包围的人群,记者,旁观者,在川构筑的弭患场中,自我思想,从来不堪一击。

  

  

  这就是第一关,名副其实的生存挑战。

  自全世界各大机场飞往拉斯韦加斯的班机上,都安装了一个小小的装置。

  无色无味无形,却又不容置疑的存在。

  由异灵川道具与武器开发部门研发出的固体爆破波,一旦启动,便开始探测周遭事物的能量指数,可调节探测范围大小,更可随意设置其爆炸定向 ---高于设定值爆炸,或者低于设定值爆炸。

  该产品过去若干年,一直有微小的技术进展,主要作用是协助以灵川行动组的成员定位执行目标,以免遭受意外能量体的伏击,看起来无关紧要的道具,在某些时候,搭配了合适的剧本,转瞬成为大规模的杀伤武器,一举抢下主角的风头。

  

  世人耽搁追寻神秘,的确所有谜面,都有谜底。

  

  所有空难生还者齐集百乐宫酒店,看到川的瞬间,就成为他的仆人。任他驱策,无论生死。

  这时候他们失去他们自己,或者说,他们得到另一个自己。

  与从前截然不同,就连他们自己都难以判断哪一个更好的自己。

  那些人的亲戚故旧,在电视前目瞪口呆看着曾经最熟悉的人,焕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芒,仿若经过了新生之池的洗礼,整个人改头换面。

  生还者来自不同地域,背景毫无相似,年龄喜好身世,各不相同,唯一共同之处,就是他们的体质特殊,所拥有的潜伏能量,都高于固体爆破波的设定值。当爆炸最终发生时,爆破波屠杀弱者,同时保护他们全身而退,那些俗世之尘,一响而清。

  所谓和谐社会,无非劫富济贫,只是生存从无如何仁慈的理念,主宰者善于反其道而行之。

  这是川策划已久的盛宴,对渺小的人类他并无垂怜,但并非人人如是想。

  比如小破。

  同样也站在川的背后,惟有他神色冷然,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在他的胸膛间起伏。从开始到现在,他只说过三个字:为什么。之后沉默,他注视川玩弄世人思维于指掌之上。

  没有人来给他答案。一切都在狂热进行,如弦上之箭,似不容任何人置喙。只是甘心在无能为力里,到底是不是破魂的风格。

  

  

  百乐宫酒店会议大厅,汇集全世界主要传媒代表的新闻发布会隆重举行,对全球直播。

  乔瓦尼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面对电视屏幕,双手握拳,冷汗自额头上涔涔流下。

  不错,这真是一场完美的秀。无与伦比的故事性与大场面,灾难,煽情,精彩后续发展,以及超越想象的悬念。纠结而来,慑人心魄。

  收视已经打破所有节目以往的纪录,广告迅速开到天价,塞满所有间隔时段,财源滚滚而来,如川所说,这是他闻所未闻的大生意,带来的轰动和影响超越人类所能创造的巅峰。

  如果这真的只是一台秀。

  他恍惚觉得自己化身为上古时的潘多拉,打开邪恶之盒,却完全不知如何收场。

  恐怖游戏盛大开幕,一步步走向高潮,推波助澜的,正是他旗下庞大的传媒集团,先是被动,然后无比主动地,投入了这狂热演绎之中。

  这时候川出现在新闻发布会的主席台上。

  百忙之中,万众之前,他竟然还找到了机会换衣服。

  极细条纹的蓝色复古衬衣,六十年代风格翻领西服,配船型礼帽,帽子投下的阴影里,他脸孔白得像一块来自远古的冰,泛出坚硬的微蓝色。

  他缓缓站起,对在场所有人扫过一眼,人群中忽然刮起极细微而带凛冽气息的风,缠绕所有人耳边,似一声狡黠轻笑,又似绵长叹息,会场中顿时肃静无声,随着他眼光的巡视,千头万绪,无限猜疑与困惑,都无声无息淡化,湮灭,被抛在九霄云外,一个巨大的催眠气场形成,困住良知与思想。

  我想向诸位介绍,生存者游戏第一关的胜出者。

  他的眼光引导所有人,看向主席台一侧,舞台大幕即将揭开,盛装的演员雄壮出场。当先走来的,是一个穿白色连衣裙,身材纤弱的女子。

  庄雅亭,来自台湾地区,家庭妇女,身高一米六二,体重四十七公斤。

  特长:以念力将任何固体气化,维持时间不定。

  发挥前提条件: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