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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是回宫以后,第一个令自己开怀大笑的人。

曹丕自许昌回来,首先听说的,就是御花园枯井底的那桩命案。段巧笑的死令他伤感。毕竟是曾经讨过他欢心的女子,虽然口碑向来不好,刻薄尖酸,脾气古怪,自己也曾将她冷落至一旁,但就这样死了,又觉得未免太可惜。更何况皇宫怎么说也是威严神圣的地方,有人在他的眼皮底下死去,不论是自杀还是他杀,总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曹丕问薛灵芸:“段贵嫔的死,是你先发现的?”

“嗯。”

“害怕吗?”

“好像,忘了。”薛灵芸挠头道。曹丕笑道:“可你今天却想起要害怕了?”

“嗯。人已经死了,也不是太可怕吧。”

“朕是说,你怕朕。刚才。现在。”

还在纠缠于那个问题呢。薛灵芸撅了撅嘴,心想,总不能照实说,我害怕,是因为担心你的刁钻古怪喜怒无常吧。她眼珠子骨碌一转,便道:“我只是,只是没有见过皇上。”这话将曹丕逗得更乐了,他揽着她,朗笑道:“见过之后就要记得,在皇上面前要自称臣妾,不能张口闭口都说我。”

“哦。”薛灵芸点头。

曹丕又道:“朕为你精心地安排了迎接的仪式,还喜欢吧。可惜啊,原本以为朕可以亲自到宫门外看着你,宝马香车走过来,谁料许昌却出了些状况。朕曾经做梦,梦见自己在烛台设宴,遥见烟尘滚滚,云雾弥漫,车骑便迤逦而至。然后,朕赐‘夜来’做你的新名字。夜来,薛夜来。你和朕一同乘坐雕玉皇辇入宫,朕再封你为昭仪。”

“夜来?”

“嗯。”曹丕道,“朕依旧赐你夜来,可好?”

随即,圣旨下,封薛灵芸为昭仪,赐名夜来。彼时的后宫,以皇后为首,皇后之下,顺次有夫人、贵嫔、淑媛、昭仪、修容、婕妤、容华、美人等。昭仪这封号不算轻,甚至有许多入宫多年的女子,也未必能获封。同时,皇帝亦下旨,将叠香园重整翻新,添了许多名贵的装饰,更名夜来阁,置宫女八人,太监六名。

昔日冷清清的殿堂,突然变了个模样。

而曹丕亦将宫中最好的宫女给了薛灵芸,作为她的贴身侍婢。低眉顺眼的女子,比薛灵芸略长了几岁,模样端正,身段丰腴。

名叫,红萱。

红萱曾是伺候甄妃的,心思缜密,又圆滑周到。薛灵芸本以为这样的一个人应该热情乖巧,极容易相处,谁知她却面容寡淡,说话也不多,水汪汪的眸子似初冬的薄雾,朦朦胧胧,总也看不清。

薛灵芸想要消除这种陌生感,便主动与红萱攀谈,哪知道,一说起她的旧主子甄宓,红萱便缄口,眉目间阵阵阴霾,道:“宓夫人已死,陛下也不许谁再议论她,薛昭仪当谨言慎行,莫失了陛下对您的宠爱。”三两句话,将薛灵芸想继续再问的念头也打消了。

某日。

宫里有几位淑媛邀薛灵芸逛御花园,无非是因为她来时排场大,而皇上又异常宠爱她,淑媛们一来是想看看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二来也有拉拢之意。薛灵芸没有考虑太多,大大咧咧地便去了。她是一个人去的,因为红萱恰好病了,面色苍白,身体时暖时寒,看样子憔悴得很。薛灵芸还用自己的名义为她召了太医,临走时又留了一名小宫女在屋里照应着。

谁知当日,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嫔妃们各自散了。

薛灵芸回到夜来阁,在游廊处,却见红萱正和一名侍卫交谈。那侍卫比红萱高了半个头,中等身材,从侧面看去,大概二十七八岁,不但眼神里含着焦虑,就连动作也满是怜惜。他为红萱拉紧了披风,显然是怕她受凉,又不时地低头絮语,整理她零散的头发,或用手指轻抚其面颊。

薛灵芸假意咳嗽了两声,走过去。那侍卫显得非常慌乱,低着头,道:“小人见过薛昭仪。”

“嗯。”薛灵芸轻笑,用余光打量着旁边的红萱,问,“你是谁?”但侍卫还没有张口回答,红萱就抢先开了口。

“短歌。他是短歌。”红萱说,“是宫中的羽林骑,也是奴婢的同乡。”

“是的。”短歌低头附和,随后就匆匆地作揖退了出去。薛灵芸仍站在游廊里,红萱看着她,一副等待审问盘查的模样。

谁知,薛灵芸只是问:“你的身子好些了吗?”红萱愕然:“好多了。多谢昭仪关心。”

“那就好。”薛灵芸莞尔,又望望廊外灰蒙蒙的天,道,“这雨怕是会落出更多的寒意来,你且回屋里歇着,多添两件衣裳,别再着了凉。”说罢,笑盈盈地便要走。红萱想唤住她,想问她为何不质疑自己跟短歌的关系,可是,既然说了是同乡,就算未能掩盖过去,起码也熄了话题,对方既然无心追究,自己又何必拱手相赠。

一阵冷风吹过。

红萱轻叹几声。天色愈加阴沉。

苍见优仍在全力地追查段巧笑的死因。她的身体虽然没有破皮流血的外伤,但肩头却有淤青,前臂也有指甲划出的几道红印。

苍见优曾盘问过段巧笑的贴身侍女云翘。

据云翘所言,当日,段巧笑是要往撷芳楼向昭仪陈尚衣兴师问罪的。因为段巧笑听见些流言飞语,说她如何污蔑算计陈尚衣。她们两人素来不和,宫里许多人都知道。她们闹得不可开交甚至大打出手的次数,也并非三两句话就能列举得清。而起初云翘是和段巧笑一起前往撷芳楼的,只是在中途段巧笑发觉她忘记带皇上御赐的碧玉簪,对她而言将碧玉簪插在头上能给自己增添气势,没有碧玉簪,哪怕是自己的封衔高过陈尚衣,却也总觉得斗不过她泼辣的性子,所以她便差云翘去拿碧玉簪,谁知道云翘再返回就已经寻不见她,还以为她独自往撷芳楼去了,但撷芳楼的宫女却说不曾见过段贵嫔。云翘虽然疑惑,可也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那样的地步。她诚惶诚恐地等了一夜,直到第二天,苍见优带着段巧笑的死讯前去盘问她,她当即吓得双腿发软,哭哭啼啼的,连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陈尚衣却坦然。

不仅坦然,还颇为幸灾乐祸。苍见优彬彬有礼地向她问话,她却顾左右而言他。那阵子已过冬至,天气愈加寒凉,满园的梅花开得正酣畅,芳香四溢,她便随手摘了一枝,抛进苍见优的怀里,掩着嘴,笑得弯下身去。

苍见优对这位昭仪又怕又厌恶,若不是为了追查凶案,他断然不会站在她的面前。而陈尚衣存心要戏弄苍见优,才抛去梅花,又说要请他品评自己新近的舞蹈,不待苍见优同意,就甩开了大袖,妖娆地扭动起来。

分明是故意,却扮做无心。

只见她膝盖一软,整个人都跌进了苍见优的怀里。那轻薄的霓裳,仿佛知情识趣,主动散开滑落,露出一截香肩,白皙清嫩,倚在苍见优胸前,如早春饱满的玉兰。可惜,这般香艳,却是致命的毒药。苍见优惶然不知所措,周身僵硬,唯有两条腿不住地往后退,但那软绵绵的身子却不肯放过他,他退一步,她便跟两步,越发黏得紧。

突然,不远处传来拉长的声音:“皇上驾到??”

陈尚衣顿时汗毛倒竖,自动从苍见优的怀里弹开,满脸淫媚的笑意顷刻间没了踪影。可在慌乱间还来不及整理好凌乱的衣裳,曹丕已到了近前。苍见优面颊的潮红尚未褪去,头也不敢抬,那窘迫的样子,仿佛做了错事的孩童,俨然不似他平日的严肃。

曹丕看着陈尚衣,蹙眉道:“苍少将何以在此。”

苍见优正欲做答,却听见背后的游廊传来??的人声。

“奴婢早劝过昭仪莫要如此。”

“呸,说得自己跟神算似的,你若再坚决一点,拦了我,不就没事了。这下可如何是好?”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语气听来十分焦灼。大家便循了声音看去,只见转角处的地面映着两道交错的黑影。

太监立刻翘起了兰花指:“谁在那里!好大的胆子。”

“哎呀??”两道影子一阵战栗,畏畏缩缩地从转角出来。曹丕和苍见优等人一看,竟是薛灵芸和她的婢女红萱。

众人皆惊。

而此时的薛灵芸,满脸讨好又尴尬的笑容,与往常的她颇为不同。她向曹丕行过礼,不待曹丕发问,便故作委屈道:“夜来不敢了,夜来以后都不敢戏弄陈昭仪,皇上,您千万不要责罚夜来。”

“啊?”

莫说曹丕不解,就连苍见优和陈尚衣,也是一头的雾水。薛灵芸又道:“是夜来小气,因为曾和姐姐有过一次争执,总觉气不顺,于是就想要作弄她。刚才害得姐姐险些摔倒的那些小珠子,是夜来让红萱故意扔在地上的。”

薛灵芸这样一说,大家顺势低头看,才发现原来地上真的有许多灰色的圆形小瓦砾,打磨得很光滑。可苍见优和陈尚衣却知道,这些瓦砾在曹丕到来以前是不存在的。他们多少有些会意,知道薛灵芸是想要替他们解围,陈尚衣便立刻接道:“我说呢,怎么好端端地走着也会摔倒,原来都是薛昭仪的一番心思,皇上,方才幸亏是苍少将扶了臣妾一把,否则,这一摔,只怕两三个月都不能伺候皇上了。”

薛灵芸分明恨得咬牙切齿,却还要继续扮出虔诚悔过的样子。原来她无意间将陈尚衣刚才的言行举止都看了去,她怕曹丕疑心重,误会苍见优,可是也担心径直说出实情会欠说服力,又或者反倒越描越黑,便索性将过失都揽在自己的身上,毕竟,在皇上的面前,很少有人愿意自揭其短,更何况她是新近受宠的嫔妃,就更不会有人怀疑她会牺牲自己贤良温驯的形象来制造一个可大可小的谎言。但见她眉眼一蹙,竟真的落下泪来:“夜来知错了,皇上,夜来自幼读书少,不识大体,哪怕是在乡间被野狗咬了,都会抡着棒子漫山遍野追赶它的。”

谁都能听出,这话是拐着弯子将陈尚衣比喻成了野狗。宫女太监们纷纷抿紧了嘴,尽量不笑出来。曹丕却乐了。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薛灵芸的恶作剧虽然有失体统,但曹丕偏觉得有几分憨实可爱,脑子里浮现出年纪小小的薛灵芸扎着牛角辫,提着裙裾光脚丫飞奔的模样,思维的重心,自然也从陈尚衣和苍见优的身上转移开,最后索性携了薛灵芸赏游御花园去了。

苍见优一直僵直地站着,垂头看着满地救命的珠子,仿佛它们光滑的表面都映出自己尴尬的脸。偶尔偷眼看向薛灵芸。她故作怯懦,也似模似样,委屈地撅着嘴,眉眼间有乞怜,让人看了都不知好气还是好笑。

那感激就一点一点地在心头汇聚起来。

他看着薛灵芸离开的背影,暗暗地叹了一声气,自己也不知道是何故。想他们彼此其实缘浅,相交不过数十天,但她却这样帮他,着实难能可贵。他幽幽地转身便走,甚至没有顾全礼仪向陈尚衣行礼,只想要赶紧脱离这是非之地。

陈尚衣尤在懊恼着,在原地跺脚干瞪眼,那模样好不滑稽。直待曹丕等人走远了,转过脸,她才发现苍见优也没了踪影。这御花园里的东西,顿时都变得碍眼起来,最后,只好将一腔的怒火都向着身边的宫女撒了。

大雪初降。

皇城内,银装素裹,如世外桃源。某日,曹丕兴致勃勃地要带薛灵芸赏雪,说是常山的雪景总不比洛阳美。薛灵芸虽然生性怕冷,亦未见得对所谓的雪景有多么喜爱,但曹丕的话是圣旨,她不得不遵从。

在御花园的北面,有一片人造的青石山,山脊高耸,绵延如袖珍的长城。山顶以石阶相连,筑有各式亭台楼阁,本意就是供帝王及皇室中人赏景远眺之用。每隔一段距离,还有羽林骑的侍卫把守。旌旗飘扬,猎猎作响。

景色,倒是出乎意料的美。

薛灵芸登高时,也看见了苍见优,很远很小的一个人,在御花园近北面的假山附近,带三五随从,各自低头绕着山石搜寻着什么。又过了一会儿,苍见优在假山的穿道口停下来,蹲着,摸索打量着路面和石壁。难道跟段贵嫔的死有关?薛灵芸的精神为之一振,她希望苍见优能赶快揭开段贵嫔之死的谜团,好让她看清楚背后隐藏了怎样的真相。虽然这些看似都和她无关,但她就是想知道,她的好奇心总是无休无止。同时,她也环顾四周,她的旁边正好站着一名羽林骑侍卫。有朦胧的念头在脑海里闪过,她却不动声色。

赏雪之后,薛灵芸特意找到苍见优,问他,段贵嫔的死可有线索。苍见优原本不想透露,薛灵芸却眼珠一转,道:“我可是抹黑自己来替你解围,你怎能知恩不图报?况且??”她狡黠一笑,“你若说了,也许我还能给你不错的建议呢?”

建议,苍见优可要可不要的,但是,想起当日薛灵芸替自己解围,就觉得心头暖暖的,仿佛冰山都融化了。他想要开口,想要说话,想要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她,那是一种无可抗拒的奇怪感觉,甚至让他有些紧张。但他却要故作镇定,将眉心微微拧紧,沉声道:“我们在假山的附近找到血迹,还有一片衣袖,怀疑是凶手跟段贵嫔纠缠之际留下的。”

“假山离枯井可远?”

“不远,有小路很快就能到。”

薛灵芸莞尔道:“昨日,我与皇上登楼看雪景。美是美,但总觉苍白了点,少了生气。”她故意放慢语速,扯远了话题,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苍见优。苍见优果真着急了,问:“那又怎样?”薛灵芸掩嘴笑道:“你这人,一板一眼的,有时候凶得很,有时候,又傻得很。”苍见优立刻想到陈尚衣捉弄他的那次,心有余悸,倒怕眼前这女子也依样画葫芦地对他,他不禁微微红了脸,退步低头,道:“薛昭仪倘若没有别的事情,微臣就此告退。”

“好了好了…”薛灵芸掩着嘴,嘻嘻笑道,“我不逗你了。我昨日在敬仙亭上看见你,那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假山的全貌。”

“那又如何?”苍见优脸色一变。

薛灵芸道:“那里不是一直都有侍卫把守着吗?也就是说,段贵嫔死的当日,在敬仙亭附近当值的守卫,也许看见了什么也说不定。”

可是,当苍见优听从薛灵芸的建议,找到当日在敬仙亭当值的守卫时,守卫却摇头,说他视力不好,也未曾留意过假山的方向。线索还是中断了。而那片撕碎的衣袖,只是一块很普通的布料,无论色彩,质地,那样的布料在宫里都十分常见,所以也无从追查。

曹植已离京。

在洛阳城的风雪最猛烈的那个冬日,薛灵芸无意间听闻了此事,她突然觉得心中空荡荡的,任由簌簌的雪片落了满肩。

他,走了?几时还会来?这样想着,竟有些舍不得,想要再看见他,那俊逸却又心存羁绊的模样,教自己从敬仰里生出怜惜来。

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他依然在云端。

就那样恍惚地想着叹着,薛灵芸渐渐觉得口渴,便唤红萱。半晌,来了一个跌跌撞撞的小宫女。她说,红萱到浣衣房去了。去浣衣房做什么?薛灵芸蹙眉。就算是去浣衣房,按规矩,也是要向她禀明了才可以去的。再看那个小宫女神色慌张,一副畏缩的模样,薛灵芸索性诈她:“咦,红萱分明说是到御膳房去了,怎么这会儿又变浣衣房了?难不成是你想要说谎骗我?”

小宫女膝盖一软,跪地道:“不关奴婢的事,是红萱姐姐交代奴婢这样说的。她,她好像是到紫堇宫去了。”

“紫堇宫?段贵嫔不是住那里吗?”

“是的。”小宫女伏地答道,“红萱姐姐说她去去就回,如果昭仪要找她,就让奴婢暂时拖延着,可是,可是她都去了大半日了,也不见回。平常她不会这样的。”

“平常?”薛灵芸柳眉一蹙,“她时常到紫堇宫去吗?她去干什么?”

小宫女道:“也不是经常,只是有过几次,听宫女们议论说,她和段贵嫔的宫女云翘过从甚密,也就是言谈交心,相互慰问一类的吧。”既然如此,何必弄得神神秘秘,好像很怕被人知道?薛灵芸想了想,挥退了小宫女,索性自己也往紫堇宫的方向去了。

紫堇宫是几位夫人和贵嫔居住的地方,较夜来阁和撷芳楼,自是更华丽气派。段巧笑的住处在宫殿的最南面,也是红墙绿瓦的别致的庭院,只不过此刻显得格外萧条。薛灵芸轻轻地走了过去,走到门口,发现那大门是敞开的,一眼望进去,空旷无人。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战栗,心突突地跳着,再往里走,发现偏厅的帷幔后面,露出一双白色的绣花鞋。

云翘!

竟是云翘!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薛灵芸肯定,此时面色发黑纹丝不动地横躺在那里的,正是段巧笑的贴身侍婢云翘。

她死了。

双目圆睁。脸上还有尚未消退的红肿,仿佛是死前狠狠地哭过。

而那里,没有红萱。

第四章 案中谜情 [本章字数:6295 最新更新时间:2009-10-21 10:26: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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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是你?”

天晓得苍见优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多震惊多无奈,甚至还有些许哭笑不得。彼时,他就站在薛灵芸的背后,望着她。

还有死去的云翘。

他本来是想再查问一些关于段贵嫔的事,便来了紫堇宫,但怎知尚未踏进门,便看见薛灵芸像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那里。然后入目的便是躺在地上断了气的云翘。薛灵芸起初又惊又怕,听到苍见优的声音,稍稍安定了些,转回头看到他错愕的表情,似乎还带着苛责与审视,而自己在他的眼里就像犯了过错的孩子,她的顽劣劲又冒了出来,笑道:“是我啊。我跟这种事情有缘,躲也躲不过呀。”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地上云翘的尸体。

这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也许是巡逻的侍卫,也许是经过的宫女或太监。薛灵芸只感到面前如一阵风刮过,门迅速地被合上,然后苍见优突然抱住了她,将她推到帷幔的后面,用手掩着她的嘴。

腰际灼热。

男子的手掌原是那般宽厚,暖热,即便只是轻轻地贴着,也将薛灵芸惹得周身发烫。但是,分明有些紧张,有些慌,莫名地觉得心痒,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待片刻之后,脚步声远去了,苍见优松开了手,退后,两个人才窘迫地看了对方一眼。

薛灵芸狡黠地一笑,先开了口:“你的心为什么跳得那么厉害,像打鼓似的,你在害怕吗?”她故意这样说,只是想打破尴尬的气氛,但苍见优却更窘了,恨不能拿块板子将脸遮住。他强辩:“我何须害怕,昭仪才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

薛灵芸看了看云翘的尸体,一脸不服气地说:“你是说,我是疑凶?我若是疑凶,那你刚才掩护我,就是包庇我,你也一样有罪。”

苍见优是怎么也辩不过薛灵芸的伶牙俐齿的,他涨红了脸:“我知道你不是凶手,不让他们发现你,是免得再生枝节。”

薛灵芸撅着嘴,目光逼人:“可你凭什么断定我不是凶手?如果恰好是我杀了云翘,你就算不是包庇纵容,起码也得被判个糊涂罪。”苍见优想了想,突然笑了,道:“你为何要杀她呢?难道是皇宫的匕首比外间锋利?还是那些刑法可以将你的罪定得更风光?”

“哈哈。聪明。”

薛灵芸一听,苍见优竟学了她的那一套说辞。她觉得有趣,也有些不好意思,啧啧道:“我现在才晓得,原来你也会说笑话。”

至此,事情看似越发复杂,但却也因此露了更多的端倪。苍见优在云翘的房间里找到了一个包袱。包袱里,有日常的衣物、银票和少量值钱的首饰,仿佛预备逃离。

逃,逃出皇宫吗?

为何要逃?

薛灵芸狐疑了半晌,只听苍见优问道:“昭仪,能否帮属下一个忙?”“嗯,你且说来听听?”女子的眼眸亮晶晶的,闪着无畏的好奇的光。

未几,后宫的人都知道了,薛昭仪探访紫堇宫的时候,撞见有人谋害段贵嫔的贴身宫女云翘。可惜刺客百密一疏,以为云翘真的死了,却偏偏薛昭仪及时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这会儿,云翘就在夜来阁中休养,虽然仍昏迷着,但情况十分乐观。

那几日,都见夜来阁的宫女太监们忙进忙出,谈论的也全是云翘的伤,以及事情会不会跟段贵嫔的死有关。太医来来回回,一日两诊或三诊,开出的方子里,尽是上等的好药。薛灵芸逢人便说只要云翘醒了就能够指认凶手,届时她也算颇有功劳,终是报答了皇上的圣恩,言辞动作都是一派贪婪得意的模样。

这戏做得逼真,可她的骨子里却委屈,免不得要抱怨苍见优怎么给自己安排了这样一个角色,谄媚,长舌,还招摇。

而且一旦这虚张声势请君入瓮的布局奏了效,自己也有可能身陷险境。

但更困扰的是,红萱始终也没有出现。没有回到夜来阁,也没有在紫堇宫。有宫女看见过她的确是和云翘碰上了面,但后来的事情谁都不知道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人都不可避免地去猜想,云翘之死,也许跟红萱有关。

第二天。

第三天。

从暮云低沉,到弦月清漾,终于迎来了一个难得的好天气。但夜来阁却不太平。阴冷的一阵风,吹灭了案上的烛台。

房内死寂一片。

突然有黑影自窗口撞进来,迅疾地,阴煞地,猛地伫立在床边,绯红的幔帐被缓缓拉起,露出黄色的锦被。

手起。

刀落。

那尖利的狭长的薄铁,嵌了三分之一在锦被里,黑暗中犹能见破裂而出的雪白的鹅毛。可是,床上哪里有什么人。不过是两只垫底的绣花枕头而已。正待犹疑,角落里竟又腾起一片光,照亮了大半间屋子,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个严肃的自信的声音:

“我们已等候你多时了。”

黑衣的刺客很明显大吃了一惊,慌忙地回转身,蒙面的布巾也未能遮掩住他的畏惧和愁苦。那一刻,苍见优站在横梁的阴影里,更添了几分威严和飒爽。七八名侍卫也已经悄无声息地排开,将刺客围困在正中央。

刺客犹如困兽,除了一股狠劲,他的武功几乎比不上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他很快就被制服,并被扯掉了蒙面巾。

那是一张很普通很大众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