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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雨蝉住在曹植的苜蓿园。那园子和从前几乎没有两样,简洁,清雅,只在书房的墙壁上多挂了两幅字画。薛灵芸刚跨进去,正在伏案阅读的卢雨蝉便急忙起身:“怎么也没有人通传一声。民女见过薛昭仪。”

“你认得我?”薛灵芸的意思是,你既然认得我,何以在天牢的时候视若无睹地便走掉了?卢雨蝉会意,解释道:“那日在天牢我们见过了,当时不知道是薛昭仪,出去之后向门口的狱卒打听了才知道,民女无知,冒犯之处还望昭仪见谅。”

薛灵芸笑眯眯地搀着她起身,道:“我素来不拘礼节,卢小姐无须客套。”说罢,又顿了顿,道,“我是应该称你做卢小姐,还是…”卢雨蝉摆手:“民女跟随王爷,只是伺候他的饮食起居,我们,我们并未成亲。”

薛灵芸尴尬地笑了笑,道:“王爷却是很关心卢小姐呢,也是他托我来看你的。”

“哦?”

“上次在天牢里,王爷说他不能在身边照顾你,心中有愧,因而要我多来苜蓿园看看你。”薛灵芸说罢,仔细地盯着卢雨蝉的眼睛。眼睛是最容易泄露人心思的。卢雨蝉的眼睛明亮而温和,却在提到曹植对她的关心的一瞬间,黯了一下。虽然细微,薛灵芸却都看得清楚。这时,卢雨蝉作了揖,道:“薛昭仪,民女近来身体不适,不便待客,若是昭仪不怪罪,民女想要回房休息了。”

薛灵芸莞尔一笑:“你好生休养,我过些时日再来看你。”

走出苜蓿园,薛灵芸便迫不及待地要红萱去找苍见优,在夜来阁会面。红萱动作利索,薛灵芸刚回去,苍见优便跟了进来。客套的礼数之后,薛灵芸便问:“狩猎那天,是你亲眼看见王爷放的箭?”苍见优点头:“也是微臣亲手捉拿的他。”

“可有不寻常?”

“嗯?”苍见优皱眉,心想,何谓不寻常,但薛灵芸这样一提,他倒想起,曹植不仅端坐于马背上,镇定地任由自己扣住他的肩,而且,还幽幽地念了一句诗。这情景让他感觉非常滑稽,因而印象很深刻。薛灵芸听罢亦是纳闷,随口问他,念的是哪句诗。他想了想,道:“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这是汉代的乐府,抒发妻子思念远征的丈夫的闺怨。何以曹植要念这句诗,还是在那样莫名其妙的情况之下?

薛灵芸心中狐疑。

突然,她想起刚才在苜蓿园中曹植的书房内,挂着的其中一幅字画,便正是画的诗中场景,而左上角的两行题字,也恰好就是写的这句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莫非,这里面有什么关联?薛灵芸想来想去,便又想到卢雨蝉,她便问苍见优:“你可否替我留意一个人?”

“谁?”

“客曹尚书的女儿卢雨蝉。”

“为何?”

“我也不能解释,只觉得,她怪怪的。”

没想到苍见优竟露了愠色,有无奈也有不满,道:“皇宫里面还有谁是薛昭仪觉得怪怪的,要不要我都一起留意了?”

薛灵芸听出话里的讽刺,顿时来了气:“你若不查,我自己查便是。”

“你…”苍见优真是急了。想一想若真是她不管天高地厚地查,不晓得又要惹出什么祸端来。他一时语塞,不能再反对,可也犹豫着不愿答应。他那踟蹰为难的模样惹得薛灵芸不禁暗暗发笑,先前无伤大雅的怒气便消了,反倒是一股顽皮的劲又上来,便盯着苍见优,眼神一斜,微撅着嘴,问:“我怎么?我生得很好看,你不能拒绝我是不是?”

苍见优真想在这刁蛮昭仪的脑门上敲三下,可是男女有别,君臣更是有界,他只得将头一低,强作恭敬。那便是同意了。薛灵芸忍不住再次偷笑。

那之后,苍见优便暗中监视着苜蓿园和卢雨蝉的一举一动。不过,开头的几天,除了发现那女子作息规律,饮食及着装都非常讲究之外,并无任何的进展。她甚至没有再进天牢探望过曹植。后来,某天,她施施然地出了宫,回了客曹尚书府,在自己家中逗留了两三个时辰,便又离开了。

苍见优渐渐地觉得不耐烦,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听由薛灵芸的摆布,做这样无聊的事情。但他却没有想到,自己尚未查出当中的破绽,却反倒先暴露了。

卢雨蝉起初并不知道她受到了监视,直至她离宫回家探望父亲的那天,在父亲的书房里,卢家有食客进来汇报,说看见羽林骑的中郎将大人一路都尾随着小姐,卢笛因而震怒,卢雨蝉却反倒安慰父亲,说,女儿自有办法。

卢笛便奸猾地笑了。

谁会想到,素来尽忠职守的客曹尚书卢笛,原来并非他表面看来的那样简单。如果说,将女儿安排到鄄城王曹植的身边,是他始料未及的,那么行刺一事,便是他借此机会,早有预谋了。

卢雨蝉自小爱读医书,无论是正统的名篇名著,还是各地的散集偏方,她都粗略通晓。她用几种寻常的草药配置成能迷惑人心的药,给曹植服下,让曹植变得木讷,呆滞,然后她犹如催眠一般在他的耳边灌输自己的意愿,待到当日的药性散了,曹植便恢复正常,可实际上,他会变得越来越残酷和冷漠。久而久之,那些意愿也仿佛成了曹植自己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那样的想法,只知道,有了那样的想法便要付诸行动。

而那想法,那意愿,便是行刺曹丕。

每一次,卢雨蝉都将药放入曹植的茶水中,常常是曹植在书房写字阅读或办理公务的时候,喝过茶水就变得神思恍惚,然后呆呆地坐着,任由卢雨蝉在他的耳边叨念着那些魔咒一般的言语,眼睛麻木地盯着墙壁上的挂画。

那挂画是卢雨蝉的一个怪癖,无论在京城家中,还是随了曹植,她都会将两幅挂画带着,所以现在带到了苜蓿园里来。时间长了,挂画上的诗句,也像催眠一般进入了曹植的记忆。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薛灵芸依旧不动声色地前往苜蓿园,卢雨蝉扮出一副热情的模样,拉着薛灵芸直将好话说尽。有时,还要关了房门,两个人单独在屋子里,说是要说些女儿家的私房话,俨然将薛灵芸当做了闺中密友。

薛灵芸不禁暗自得意。

可是,每一次,支开了红萱,薛灵芸却不知道卢雨蝉正在故技重施。她将催眠的药放入饮用的茶水,薛灵芸喝下之后,待到再清醒过来,根本无法回忆起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可说话却越来越刁钻了,态度傲慢,甚至有一次将红萱骂了个狗血淋头。

某一日。

薛灵芸差红萱传了苍见优,在夜来阁里,设酒宴款待。红萱与苍见优皆感觉茫然,但却不能不遵从。那满桌的佳肴,喷香扑鼻,精美得无可挑剔。苍见优却没有吃几口,问了多次她此举的用意到底何在,薛灵芸却总是笑而不答。

从白昼到黄昏,再到天黑,酒菜都凉了。薛灵芸施施然地站起来,端了杯子,走到苍见优面前,道:“这一杯,我敬你。”

苍见优哑口无言,亦举了杯子。那冰凉的陶瓷刚触到嘴边上,突然,眼前凶光一闪,只见薛灵芸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小锋利的匕首,朝着苍见优的腹部用力地刺去??

惊诧的呼喊声震碎了安静的夜空。

鲜血,如迅速生长的藤蔓染上女子白皙的双手。

那匕首咣当一声落地。女子呆呆地伫立在暗香疏影的园子里,煞白的月光,照出她妩媚的轮廓,美如天仙。

良久。

良久。她昏倒在地。

那便是卢雨蝉对父亲所说的,女儿自有办法。她知道苍见优对她起疑,也觉察出薛灵芸对她的殷勤过于诡异,她便用对付曹植的方法催眠了薛灵芸,使她迷失,灌输给她刺杀苍见优的意识。然后,便有了薛灵芸行刺苍见优的那一幕。

那一幕,惊心动魄。

薛灵芸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安然地躺在床榻上。夜来阁中里里外外幽深静谧,仿佛是一座无人的空宅。

昨日发生的事情,突然在脑海里翻腾。薛灵芸胸中一痛,蓦地坐起,双眼瞬间变得红肿,满满的都是哀戚。然后就那么坐着,时而看自己白皙的双手,时而望向窗外的庭院。而当时将匕首插进苍见优腹部的那一幕,就像挥之不去的恶魔的爪子,勒住了她的脖子,堵着她的呼吸。她猛地号啕痛哭起来,嘴里还呢喃着,他死了。

他死了。

是我杀了他。

这样的念头像疯了一样敲击着薛灵芸,她感觉自己好像要被泥沼淹没了。她按着胸口慢慢地趴下去,伏在床边,不管怎么用力地咬住嘴唇,眼泪却还是无声奔涌,湿了白净的床单。她蜷缩着抱着自己的膝盖,像一只濒死的尺蠖。

这时候,红萱推门进来,见状,忙奔过来扶起薛灵芸:“昭仪,您怎么了?”说话间,红萱看着薛灵芸的眼睛,她的眼睛里,之前有一圈浓浓的红血丝,此时已经消退了。薛灵芸抽泣着,抱着红萱:“告诉我,他没有死,他还活着,告诉我??”

可是,红萱停顿了半晌,哽咽着,却还是说:“苍少将经太医抢救无效,当夜,当夜便死了。”

说罢,一阵静默。

如陷在沉寂的死水深潭,仿佛九霄之上的琼楼玉宇也都纷纷坍塌陨落。薛灵芸咬着嘴唇,咬出了血,却也不让自己发出哭泣的声音。但那眼泪,却仿佛是带着血,殷红,灼烫。红萱看得直心疼,便安慰地说道:“太医也给昭仪检视过了,证实您的体内有一种可迷惑人心的毒药,药性驱使您在自身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做出一些反常的举动,再加上??”

“再加上什么?”

红萱眼神闪烁,道:“苍少将临死前向皇上说情,皇上同意不追究,昭仪方可免于受责。”

“他,替我求情?”薛灵芸冷笑着坐直了身子,泪水冲刷过的地方,在白皙的脸上留下两道浅浅的痕印。

“嗯。”

“呵,求情啊??”这两个字撞进耳膜,薛灵芸凄然地笑了,笑得却比哭还要悲戚。她呢喃着说,“是我杀了他,他为什么还要替我求情?我应该死,死一千次一万次。红萱,我杀了他啊…”可是,纵然自己真的死了千万次,那个人,也是不能复活了吧。这无比清晰而残忍的念头一遍一遍侵袭着濒临崩溃的意识,她觉得自己是那么虚弱,那么无助,好像在一梦之间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陪伴守护在身边的朋友,还有那颗大无畏的鲜活的心脏。

红萱站在旁边,咬紧了嘴唇,握着拳头捏着满手心的汗。半晌,她补充道:“昨日,皇上已下旨无罪释放了王爷。”

语出,静默不减。

仿佛这样一个原本能够令薛灵芸振奋的消息,像鸡肋一般寡淡无味。她的悲伤,太深,太重了。

她呆滞地坐着。

脑海里交替播放的画面,那白衣挺拔的俊俏容颜,始终,也只是苍见优一个人。那么清晰。那么弥足珍贵。回想彼此从初识以来的种种奇遇和摩擦,那份关怀与默契,那些争执与矛盾,全都戛然而止。再不能续演。

她的心那么痛。

她从未如此,希望自己的世界灰飞烟灭。

纵是追忆。

也枉然。

红萱又唤了两声,薛灵芸方才渐渐地缓了一口气,道:“你刚才说什么?”

“皇上无罪释放了王爷。”红萱重复道。

是了,曹植。如今这一切,全是因为他。因为自己好管闲事的个性,累得苍见优丢了性命。她情何以堪?而且,为什么曾经自己以为无比重要的一个人,他脱困了,安然了,却也没有让她有一丁点的喜悦呢?

薛灵芸勉强地收住了泪,诧异地问道:“为何突然就释放他了?”“因为太医在王爷的身上也发现了跟昭仪所中一样的毒,皇上暂时解禁了王爷,说是待查明真相再重新决定如何处置,但王爷这会儿只能留在京城,哪儿也去不得。”

“太医为何无端端地去诊断王爷是否中毒?”

红萱低头道:“是奴婢。因为奴婢随昭仪去天牢探望过王爷,看见王爷的神态举止,还有眼睛里的红血丝,这些都跟昭仪的状况相差无几。所以,奴婢就大胆地请求皇上也给王爷诊断,他竟同意了。”薛灵芸听罢红萱的讲述,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只觉得平日里的红萱循规蹈矩,不相干的事情决不多插一句话,今次竟难得地做了一回多事的人。她没有多想,只是说:“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昭仪?”

“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说罢,红萱皱着眉头行了礼。走了两三步又停下来,回头道,“昭仪和王爷吃过太医开出的药方以后,毒已经解了。昭仪安心休养,别的事情,无须想得太多。”

第十三章 关情关心(1)

苜蓿花已经开过。曹植站在满园的苍绿之中,甚至无法回忆起他到底有没有看见过那些细小的紫色的花朵。

从离开鄄城到进入洛阳,皇宫,华丽的酒宴,狩猎场的驰骋,一幕一幕,并非不记得,但只觉得那身处其中的就像另一个自己。一个黑暗的,悲观的,残忍冷漠的自己。甚至可以想起曾经几度对薛灵芸的抗拒和忽略,深深自责。

但如今风波暂时平息了。有轻微回旋的余地,只是依旧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些心态和举动。听太医说是中毒,但毒从何而来,也无法下结论。兄长表面上是将他从天牢里释放了出来,但实质上仍监视着他,就像软禁,他不能随心所欲地去任何地方。

卢雨蝉在苜蓿园苦苦地等着他。

他甫一踏进来,那女子便带着满脸的泪痕,深深地扎进他的怀抱里。他有些不知所措,怔忡着。虽然她是皇后赐给他的,可是,这么久以来,他们之间却从没有过亲密的举动,他将她当做朋友,知己,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和他论诗词论天下事,关系仅止于此。

他低头,看见怀中女子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惭愧的感觉油然而生,心中不禁一阵翻涌,道:“雨蝉,回到鄄城,我们便择日完婚吧。”

他这样说,卢雨蝉的双手一抖,酒壶里的酒便洒到了桌面上。

“王爷,您可想清楚了?”

“嗯。”曹植道,“我欠你太多了。”他只是觉得自己辜负了一个女子大好的年华,也总是愧于承受对方对自己的用情之深,哪怕,可以用相濡以沫来概括彼此的关系,但却没有男女之情,没有动心之爱,他的情他的爱,早已跟随多年前死去的甄妃一并埋葬了,再没有一个女子可以给他奋不顾身的心跳。

再没有。

曹植的坦然坚定,犹如给了卢雨蝉一个重重的耳光。她望着曹植,半晌说不出话。究竟是谁欠谁,她根本不敢仔细地推断。分明就是她在暗中谋害算计,可这男子竟傻得要娶她来回报她的守候与付出,她看着酒杯里倒影出的自己的轮廓,突然觉得丑陋又卑贱,她连忙仰起头将酒喝了干净。

这时候,苜蓿园里有太监通传:“薛昭仪求见王爷。”

曹植道:“快请。”

悲痛尚未消退——因为苍见优的死——但相比之下,查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找出幕后的黑手也算是为苍见优讨回一个公道,这比悲痛更加重要。

也是薛灵芸自诩的作风。

红萱说,去见见王爷吧,也许还能刨出点线索来。薛灵芸觉得在理,只是…

“红萱,”她说,“你不是总要我避开是非吗,这一次怎么偏偏热心起来?”红萱叹道:“是因为替苍少将不值,他那样出色的一个人,大好的年华,突然就这么…”

这话,惹得薛灵芸又难过起来。

她们便来到苜蓿园。曹植和卢雨蝉正在园中对饮。卢雨蝉道:“民女不打扰王爷和薛昭仪谈话了,暂且告退。”

这正合了薛灵芸的意。卢雨蝉走后算向曹植问起中毒一事,可曹植却没有任何有用的回忆。红萱突然插嘴道:“王爷,您可有怀疑过,卢小姐很有可能便是向您和昭仪下毒的人?”

“大胆。”薛灵芸斥责,“在王爷面前怎可这样没规矩。”

红萱低了头:“奴婢只是实话实说,昭仪您不是也怀疑她吗,否则便不会教苍少将在暗中监视她,而这之后苍少将便死了,难道您相信这一切只是巧合?更何况,王爷跟卢家原本就是有过节的。”

“红萱——”

薛灵芸几乎难以置信站在旁边的就是昔日那个谨小慎微的宫女。她再次冷下了脸,示意她不要再多话。红萱也仿佛是把自己的台词都说尽了,噤了声,不易察觉的一丝狡黠滑过眼角,余光便悄悄地落在回廊背后的阴影里。阴影中,卢雨蝉幽幽地站着,曹植不知道,薛灵芸也不知道,只有红萱,她是故意将那些话说给卢雨蝉听的。

但曹植却迫不及待,问薛灵芸:“我与卢家有何过节?”

薛灵芸被红萱扰乱了她说话的顺序,稍有停顿,整理道:“前两天,红萱提醒我,说可以查一查卢家的底,很快,派出去查探的人就带回了消息,我也已禀告了皇上,只是,想着王爷跟卢小姐的关系,便犹豫是否也要将事情告诉王爷。王爷可还记得三年前冀州的瘟疫?”

“冀州?”曹植做回忆状。

薛灵芸便解释道:“三年前,冀州发生瘟疫,王爷前往巡视灾情,发现冀州官商勾结,抬高粮价,造成百姓饥荒,死亡率倍增。王爷便上奏朝廷将州官革职查办,而一干奸商也都扣押了等候处置。就在某天深夜,有人想要趁黑逃走…”

曹植恍然大悟:“那逃跑之人在与我纠缠的时候,我错手杀了他。他叫卢天峰,他姓卢,莫非他——”

“嗯。”薛灵芸点头道,“卢天峰,便是卢尚书的长子,卢小姐的兄长。他在冀州仗着自己父亲在朝中的关系,胡作非为已有多时,百姓们都痛恨他,因而,他死了,反倒让大家拍手称快。卢尚书想必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好名声,所以一直忍气吞声。”

阴影中的人听到这里,香肩略沉,握紧了拳头,痛惜而又挣扎的表情,像一幅扭曲的画,浸在忧伤透明的溶液里。

“不会的。雨蝉不会加害于我,和她相处了那样久,她的为人,我清楚。”曹植的话,一直萦绕在卢雨蝉的耳边,这世间最牢固的信任,最善良的包容,却成了最尖利的嘲笑,最残忍的讽刺。卢雨蝉心中浑浊一片。

第十三章 关情关心(2)

轿子在卢府的门口停下来。

卢雨蝉猫着腰下来,脚步钝重地走进去,父亲卢笛在大厅里等着她。他们有要事相商,屏退了全部的下人。卢笛的面色非常难看,自从得到曹植被释放的消息,他就感到愤怒不已。因为他处心积虑满以为能够借刀杀人,并让曹植背负不义的罪名,而自己也能全然置身事外,可他的如意算盘落了空,他不止一次地责备卢雨蝉,说若不是你的一时意气,用那样的方式来对待薛灵芸跟苍见优,也不会让他们顺藤摸瓜地给了曹植脱罪的机会。

此刻,卢雨蝉带回的消息更是震撼,她说:“父亲,收手吧,皇上已经开始怀疑我们了。”

“什么?”遭到皇上的怀疑,事情就非同小可了。卢笛深知当今帝王多疑成性,若是他对谁产生了怀疑,那么,那个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会惹来提防和猜忌。他会犹如在汪洋中行船陷入了狂风骤雨,犹如在黑夜中摸索而四周布满看不见的眼线,他在朝为官的仕途只会倒退无法前进。卢笛狠狠地坐在椅子上,“你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卢雨蝉便将自己偷听来的对话内容详细地说了,言谈间卢笛又回想起自己死去的儿子,卢天峰虽然好逸恶劳,人品不佳,但他是卢家唯一的男丁,可以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他的死,对卢家上下而言,怎能不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那个白昼,异常漫长。

封闭的大厅里,空气越来越污浊,堵得卢雨蝉的胸口发慌。最后,卢笛指着她满是愁容的脸,严厉地说道:“你精习医理,当知道有什么药是能够见血封喉的。七日之内,老夫会悄悄地打点好一切,然后离开京城,届时,你将毒药给那曹植服下,然后到城外五里的山神庙,与我会合。”

“爹——”

卢雨蝉还想劝阻,卢笛却喝退了她:“难道你不想替哥哥报仇了?你要老夫到死都咽不下这口气吗?你这不肖女,若不是你的愚蠢,老夫也不至于走到这破釜沉舟的一步。”洋洋洒洒的念叨,堵着卢雨蝉,她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见血封喉的药,何其容易,最常见的便是砒霜。藏在亵衣里,带进宫里神不知鬼不觉。可真的要用在曹植的身上吗?

卢雨蝉回到苜蓿园,躲在幽暗的房间里,紧闭了门窗,握着那一袋黄色的小药包,怔怔出神。不知不觉,额头和手心都出满了汗。一颗心,也犹如柳絮在风里飘摇。

这时,曹植来了。

“雨蝉,在吗?”

“在。”

卢雨蝉赶忙将砒霜藏进梳妆台的匣底,推门迎出去。只见曹植笑容清雅地说道:“前些日子你不是说想看荷花吗?这会儿要再不去,只怕鸾凤池的荷花就谢了。”

“看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