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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琼树瞠目结舌。

终于明白了浮烟何以这般肆无忌惮。浮烟知道莫琼树跟鲁延良的纠葛,这腹中的婴孩,若是与曹丕所生也就罢了,反正鲁延良已死,死无对证,只要一口咬定自己不曾跟他有果不得光的关系,曹丕纵然怀疑也没有办法。但若这孩子的父亲是鲁延良,那算不需要任何的证据就能轻易地将自己逼入绝境。事情一天得不到证实,这个秘密,便像一枚炸弹握在浮烟的手里,她随时可以椰它。

莫琼树怎敢轻举妄动。

只好,眼睁睁地,看那嚣张的女子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呆坐半晌,神情越发木讷。

正月里。御花园的梅花竞相开放了。雪白的,粉红的,一簇簇挤满枝头。寒冬寂寥,便只有这样零星的点缀了。

薛灵芸搀着莫琼树,缓缓地走在青石板的小径上。彼时,腹中胎儿已有五月余,众人都异常小心地伺候着这位夫人,她却在景岚宫里闷得慌,薛灵芸一到,便趁机携了她游园。那几日天气晴朗,明媚的日光落在身上,莫琼树很高兴。突然,只帖哗啦啦的一阵细碎声响,莫琼树的脚底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重心摇晃,竟跌倒在地。

薛灵芸没有拉得住,顿时六神无主。再看,竟是自己佩戴的珍珠项链断了,圆滑的珍珠落了一地。

莫琼树坐在地上,面色煞白,痛苦地皱紧了眉,薛灵芸去扶她,她却站不起来。偏偏在这时候曹丕携着浮烟过来了,见此情形紧张得脸色大变,呼呼喝喝地差人去传太医,然后又指着薛灵芸问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薛灵芸照直说了,曹丕的眼神凌厉犹如阵前杀敌,狠狠地瞪着那满地的珍珠,原想责备薛灵芸太过大意,却被旁边的浮烟截了话:“早不断晚不断,偏偏在这个时候断了,不知道是凑巧呢,还是故意。”薛灵芸脸色一变,瞥着浮烟,道:“就连莫夫人也知道我是无心之失,秦修容,这里何时轮到你说话了。”秦是浮烟的姓。她柳眉一竖,原是要发火,却瞥见莫琼树正闪烁着躲开她的目光。算冷冷一笑,道:“莫夫人,不如由您来说句公道话,到底薛昭仪是有心还是无意,您应该最清楚。”

沉默。

所有的人仿佛都将目光落在了莫琼树的身上,等待着她的回答。她的腹痛尚未停止,但已经能站起来。她看了看浮烟,又看了看薛灵芸,终是压住了内心的愧疚,道:“皇上,臣妾亲眼看到,薛昭仪是故意扯断了自己的珠链的。”

“什么?”薛灵芸和曹丕皆愕然。只不过前者是带着疑惑与茫然,而后者则更为愤怒。

薛灵芸指着莫琼树:“夫人,您为何冤枉我?”

莫琼树已经不敢去看薛灵芸的眼睛,便低了头,这时候太医赶到了,给莫琼树诊了脉,确定胎儿无恙,大家方才松了一口气。可曹丕显然已怒火中烧,指着薛灵芸道:“朕没想到你的心肠竟如此歹毒,朕要你以后都不得靠近夫人,直到夫人平安地诞下龙儿为止。”

说罢,拂袖而去。

莫琼树和秦浮烟跟在曹丕身后,亦款款地走了,剩下薛灵芸呆呆地站在原地,满腹的委屈和不甘。却不知道,莫琼树亦是惭愧的。她分明很清楚,珠链的断落只是意外,薛灵芸对她向来敬重,从没有加害她的意思,可是,她有把柄在秦浮烟的手上,为了使自己的秘密不被揭穿,她唯有忍气吞声暂且顺着她。她觉得自己成了奸佞小人的帮凶,连面目都变得难堪,她愈发地厌恶这样的自己,她的清高轰然扫地,仿佛变做了毫无原则毫无气质的应声虫。

后来,类似的事情在别的嫔妃之间,也发生了几次。秦浮烟那得意的眼神就像一根刺,带着挑衅与嘲讽,生生地扎进莫琼树的心里。她想要反抗,但是,终究只能忍耐。

元宵节时。郭后提议在御花园里效仿民间办灯会。七彩的花灯照得黑夜如白昼。可是,陪伴在曹丕左右的,却已经换做了眼下最得宠的秦浮烟。薛灵芸只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坐了,盯着那些浅显的灯谜,百无聊赖。

这时,隐约看到题花桥上有男子经过。

赫然是苍见优。

薛灵芸连忙将头低了,斜着身子,将自己没入旁边的一丛阴影里。苍见优果然没有看见她。从她的面前恍若无物地走过去,她却又因而失落起来。突然,帖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看众人纷纷往烟雨廊上走,她亦跟了过去。只见在走廊尽头的假山顶,有几个交错的人影,还有女子疯癫的呼喊声,直闹着说要飞入云霄。

走近了,才看清楚那满面通红眼神迷离的女子,竟是陈尚衣。

陈尚衣站在假山的边缘作势要跳下来,左右都是劝阻的宫女,却也不敢靠得太近。大家都六神无主的时候,一道人影犹如轻纱掠过头顶,将陈尚衣稳稳地抱住了,安然落回地面。旁观者都松了一口气,郭后却愤怒地道这陈尚衣太没规矩,竟然公然醉酒闹事。曹丕却皱眉头,道:“只怕并非醉酒那样简单。”随即太医也过来了,一边把着脉,一边小心翼翼地回禀:“五石散。”

自从仇兰涉与鲁延良的事件之后,宫中禁卫更加森严,对五石散亦更加避忌。本以为能就此遏止住这陋习,没想到,情况反而越来越糟糕。曹丕盛怒之下将陈尚衣打入了冷宫。那凄寒凉薄之地,满是诡异和阴森。

陈尚衣清醒的时候,便已经在冷宫里了。伺候她的宫女熹微战战兢兢地将事情的始末都告诉了她,她茫然,惊愕,终是气得捶胸顿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很清楚,刷没有吸食五石散。她虽然刁蛮霸道,可是,她知道买卖和服用五石散都是大罪,是曹丕明令禁止的。而只要是曹丕反对的事,她决计不会遵从。

第十四章 红衣先生(3)

可是,冷宫仿如地狱。

一旦跨进来,想要再出去,便不可随心所欲了。门外轮班站岗的侍卫犹如钢铁打造,无论怎样的态度都难以撼动。陈尚衣哭过,骂过,说想要找皇上申冤,但始终无法迈出那道门槛。她渐渐感到心灰了。有时候,就坐在露天冰凉的石头凳子上,任由雪花落满一肩。

某天。

就那样坐着的时候,陈尚衣觉得口渴,想要喝甘甜的蜂蜜茶,便唤了几声熹微,却不见应答。陈尚衣愠怒着站起来,朝熹微的房间走,心里还嘀咕着,这小蹄子也不知死去了哪里,定当好好地教训一番不可。谁知道,尚未靠近,便帖屋内传来一阵嬉笑。

陈尚衣从门缝里看进去,只见熹微和几名从撷芳楼过来的宫女,靠在椅榻的周围,皆眼神迷离。有的正在吸食五石散,有的则是早已飘上了云端。

陈尚衣大为震惊。

她匆匆地退开,疾步跑出了园子,快到大门口的时候,从头顶拔出一根发钗,不待那两名看守的侍卫阻拦,便做出发狂的样子,声她不力竭地吼道:“让开,否则,我便自尽在你们面前。”侍卫俨然被陈尚衣的歇斯底里唬住了,真的退了步。

陈尚衣一步也没有停,跑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总算找到了曹丕。

曹丕正在和秦浮烟饮酒对弈,看到陈尚衣蓬头垢面的狼狈模样,心中颇为不悦,道:“你竟敢擅自离开冷宫?”

“皇上。”陈尚衣扑通一声跪下来,道,“臣妾有冤。吸食五石散的,乃是臣妾的宫女熹微。皇上只要立刻随臣妾前往冷宫,自然就明白了。”

秦浮烟夹着一枚黑子轻轻地放入棋盘,也不看陈尚衣,面无表情地说道:“谁知道是不是做场戏来让我们看,宫女是你的,你想怎么样,她还不得遵从。”陈尚衣第一次觉得原来自以为是的插话是这样的惹人讨厌甚至憎恶,她仿佛看到了一个比从前的自己还要嚣张十倍的影子。只不过暂时也无暇和她争辩,陈尚衣深深地鞠躬道:“臣妾自知人品不佳,可是,这次的事情,臣妾绝非故意捏造,但请皇上再相信臣妾一次,倘若将来查出臣妾有半句谎话,皇上大可将臣妾凌迟处死。”

曹丕想了想,起身道:“好,朕就随你去看看。”

秦浮烟却面有愠色,丢了棋子,道,“那臣驺回宫去了,皇上有空的时候,再和臣妾下棋吧。”说着,草草地行了礼,自己便先行离开了。

那御花园里煞白一片,呼呼吹着的风,带着阴冷和干燥,陈尚衣步履焦急,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格外厉害。

可是,却没有想到,在冷宫里,那原本沉醉在云里雾里的一班宫女,却在皇上一行人终于到达的时候,横七竖八地躺在乌烟瘴气的房间里。

死了。

脖子上,手腕上,胸口,腹部,不同位置不同深浅的伤口,处处都致命。血水流了一地,像燃烧到极致的焰火。

陈尚衣惊叫一声,昏倒过去。

事后,盘问看守的侍卫,他们说,除了陈尚衣硬闯宫门,就再没有看见有谁进入或离开。陈尚衣一再地申辩她毫不知情,可是,没有证据证明她到底有罪还是清白,她只能依旧被拘留在冷宫里,就连收藏和吸食五石散的那条罪,她也无法洗脱。

她从未感到那般的绝望。

当天黄昏的时候,苍见优便来了冷宫。自然是奉旨追查这件凶案的。可是陈尚衣除了一再地申辩不知道,任何有用的供词也拿不出来。正说到激动的时候,陈尚衣突然感觉掏心挖肺一般地难受,身体犹如爬满了细小的虫子,口干舌燥,轰然倒在地上。

是五石散。

陈尚衣哪怕只有一次服用过五石散的经历,但那一次,也足够残忍地折腾她。她会上瘾,在隔了一段时间之后,她会突然对五石散充满了至死方休的渴望。她开始她不喊,呻吟,抓着苍见优哀求他给自己一点五石散来减轻此刻的痛苦。

苍见优自然不能。

但是,看着陈尚衣痛苦的模样,总有些恻遥他便俯下身来扶起她,在她的耳边低声安慰道:“你再忍一忍,挨过了这段时间,总能够戒除的。”不,不,陈尚衣发了疯似的扑打着他,长长的指甲抓着他的胳膊,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去。他试图制止她,没有办法,唯有从背后将她紧紧地箍住。她挣脱不开,渐渐地用光了气力,便枕着他的胸口,在他怀里半梦半醒地睡过去。眼角始终挂着泪,痛苦的呻吟连续不断。

第二日清晨。

陈尚衣醒来,苍见优依然抱着她,她一抬眼便能看见对方英俊的脸,熟睡如婴孩。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偷偷地露出妖娆的笑意来。虽然此时全身酥软,头脑发胀,但昨夜那种摧枯拉朽的疼痛已然过去,她知道,她算是熬过了第一关。她轻轻地侧了侧身子,苍见优便醒了,很是紧张地站开,道:“昨夜情急,冒犯之处还望昭仪见谅。”

陈尚衣叹息道:“我是不是戒除五石散了?”

苍见优皱眉,摇头:“以后每隔三五天,毒瘾都会发作,只是程度会逐步减轻,直到彻底消失。”陈尚衣原本知道这一点,她明知故问,不过是想博得苍见优的同情:“那你,可不可以每次都陪着我,直到我将毒瘾完全戒除。”

“啊?”苍见优连忙退步,“属下有公务在身,未必…”

“可是,没有人监管着,我怎知自己能不能挨得住。熹微已经死了,这园子如今便剩我一人。若是我有什么三长两短,苍少将,你难道不会内疚的吗?”

第十四章 红衣先生(4)

苍见优最大的毛病就是心软,又或者说,是敦厚与善良。他犹豫再三,不得不松了口,答应了陈尚衣的要求。并且告诉自己,也许可以借此追查案件的真相,或是至少挖掘出一点线索来。

在冷宫里死去的五名宫女,经轨视,的确都服用过五石散,而伤口凌乱无章,表面看来像是不懂武功的人所为,只是,那力道和位置,却十分准确,不像是陈尚衣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能做得出来的。只不过,一案归一案,服食五石散的嫌疑尚未洗清,陈尚衣自然还得留在冷宫里,等待沉冤昭雪。

但是,陈尚衣其实仅仅是误食了五石散。就在某一次熹微给她送参汤的时候,怀里的一袋五石散不小心掉落出来,恰好掉进那湿漉漉的汤碗里。那会儿熹微已经在陈尚衣的房门外了。陈尚衣看见映在门框里那个畏缩的影子,便大声地喊道:“死丫头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还不快进来。”熹微深知陈尚衣的脾性,唯有战战兢兢地将参汤端了进去。

陈尚衣喝得一滴不剩。

于是便那样意外地染上了五石散。

很快,苍见优在宫里查探出一些有关五石散的秘密。原来,在私下里购买五石散的宫女或太监,都是和一个自称“红衣先生”的人做交易。据闻红衣先生身份神秘,每每出现都穿着一袭暗红色的长衣,而脸上则戴着鬼脸的面具,没有谁看见过他的真实面目。可想而知这个人必定是皇宫里有着公开身份的一个人,为了掩饰,因而故弄玄虚。

那几日,后宫里沾染过五石散的人,已经越来越多地被揭发出来。受到惩罚自然难免。而根据他们所言,交易仍然是在冼色湖畔僻静幽暗的竹林进行,便是从前鲁延良私会仇兰涉的地方,而鲁延良亦是死在那里,所以大家每每说起,都带着避忌和惶恐。

交易的方式,是欲购买五石散的人将酬金放在岸边的岩石缝隙里,一个破旧的匣子里面,隔天深夜三更的时候红衣先生便会在那里将相应数量的五石散递交给对方。为了避免被发现,购买五石散的人如果发现那匣子里已经放了酬金,就会另找时机,务必保证自己和红衣先生的碰面是一对一的。而且,谁也不敢破坏交易的流程和规矩,不敢私吞前人留下购买五石散的酬金,因为一旦出现了差错,红衣先生为谨慎起见,会在或长或短的时间内暂停五石散的交易,那对于吸食者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噩耗,他们都害怕当自己毒瘾发作的时候没有五石散能续命,会疯狂而死,因此从来都只能小心翼翼地对待那神秘的红衣先生,顺着他,像供奉天上的神仙。

也正因为如此,当冷宫命案的消息一传出,湖畔便再没有出现过红衣先生的影子,放酬金的匣子虽在,却总是空空如也。

苍见优也曾问过陈尚衣,是否见过这位红衣先生,陈尚衣却嬉皮笑脸,道:“早跟你说过那些五石散不是我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将那玩意吞下肚,又哪里晓得这红衣先生是个什么东西。唉,你怎么还不死心,总是查问我呢?”

彼时,陈尚衣的病况已有了明显的好转。毒瘾发作了两次,程度渐次减轻。算起来,苍见优便已陪过她三次了,通宵,或者大半个白昼,那些不长不短的暧昧时间,却足以将流言飞语捧得喧嚣尘上,只差没有传到皇上皇后的耳朵里。

薛灵芸是知道的。

在她叹着瑞雪兆丰年的时候,不经意地帖宫女们的议论,和颜悦色顿时陨落了八成。即便是受到曹丕的误会和冷落,也不曾教她如此局促难安。可是,她能说什么?她和苍见优已经好久没有交谈,纵然她相信他的品格端正恪守礼教,却也不知道能用什么样的方法来劝诫他,应小心瓜田李下的是非。

第十五章 绝处难生(1)

龙楼凤阁连霄汉。始终不变的,是皇宫西北角最寂寞的一簇——冷宫。原本冷宫并不叫冷宫,而是叫旖秀宫。只因为在那里居住的往往都是后宫里失势或者身负罪责的嫔妃,还有的因为压力或重创而神志不清,所以宫门外常年都有禁军把守,出入不得随意。

在那里,一座又一座的小庭院,牵牵连连,充盈的,只有疮痍和绝望。

然而,让所有的人都始料未及的是,当深冬最猛烈的一场大雪尚未消停的时候,曹丕便下了圣旨,将莫琼树送入冷宫。她依旧是身份尊贵的莫夫人,依旧怀着皇上的龙种,就连住的屋子,也是整齐干净的,比冷宫里任何人都更受优待。

关于她的消息,在她住进冷宫的第一晚,便在后宫传开了。

薛灵芸从红萱的嘴里得知时,惊讶了半晌,拍案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但究竟是为什么不可能,薛灵芸却解释不来。只好说,是直觉。红萱道:“莫夫人曾经污蔑您故意使她滑倒,您好心善意地对她,她却不领情,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谁知道呢。况且,话是从她自己嘴里说出来的,难道还有假?”

薛灵芸默然。

所谓的话,是指莫琼树主动向曹丕供认,她就是买卖五石散的罪魁祸首红衣先生。以前她总是亲自到冼色湖畔进行交易,将自己装扮得神秘怪异,难以看出破绽。有了身孕之后算将事情交托给身边的宫女银妆。只是银妆已经离宫,就在数天前,因为银妆不愿再扮红衣先生,也害怕事情迟早要揭穿,便索性买通侍卫逃出了宫去。眼下,行踪不明。

乍听之下,这一切似乎合情合理。

但苍见优不相信。

薛灵芸也不。

只有曹丕气急败坏,问道:“冷宫里那五名遭人谋害的宫女,跟你可有关系?”莫琼树点头:“是臣妾当日无意间偷听到皇上和陈昭仪的对话,知道你们要去冷宫拿人,便收买了羽林骑的侍卫,抢先一步,趁她们神志不清的时候将她们杀了。”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那时候,还没有人供出红衣先生,臣妾以为,杀了她们便是灭她们的口,以免她们在皇上面前泄露红衣先生的事。谁知道,纸仍包不住火。”莫琼树说得头头是道,但言辞的重复和杂乱无章,也显示了她的犹疑和紧张。曹丕虽然愤怒,但念及尚未出生的孩子,便令人暂时将莫琼树关进冷宫里,且安排了足够的人手照看她,直到她分娩后再做定论。

天寒凄清。

莫琼树坐在没有点灯的房间里,四围空荡,了无生机。她低头抚着自己隆起的腹部,仿佛能听到里面的小生命均匀的呼吸。

她的眼神暗淡无光。曾几何时,那些桀骜不驯的表情与心情,统统没了踪影。

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她根本就不是什么红衣先生。她是被迫扮演这样一个角色,做这样一出戏。只因为,要挟她的人说,倘若不按照她的意思去做,就要将她跟鲁延良的私情披露。

是的。

秦浮烟才是真正的红衣先生。

那个曾经在莫琼树的身边对她言唐从的宫女,为了攀龙附凤不惜以卑劣的手段**皇上,她,才是真正的红衣先生。

莫琼树是受似迫,替她顶罪的。

因为,若是长时间地纠缠于五石散和红衣先生之中,秦浮烟便不能够再进行买卖交易,算想如果有一人能站出来承担了所有的罪名,事情也许能提早了结。宫中上下,唯有莫琼树是有把柄在她手里的。而且,这把柄在三个月之后未必能继续有效,因为一旦孩子出世,便有办法验证其生父究竟是不是当今的天子,若不是,那算仍然持有莫琼树的秘密,这秘密一日未揭穿,莫琼树必定要努力地掩饰,小心翼翼不敢开罪她;但若孩子是莫琼树与曹丕所生,那么,就算她告诉全天下的人,莫琼树跟鲁延良有私情,她也没有任何的证据可支持。

所以,要在莫琼树身上下手,在孩子尚未出生的这段时间,便是最保险的时机。

这个道理,她们俩都懂。

莫琼树迫于无奈,为了腹中的孩子,只好屈从于秦浮烟。她在曹丕面前所有的供词都是秦浮烟事前拟好,她像背书一样念出来的。而那几名死在冷宫里的宫女,她们的死因,也如莫琼树所说,是有人买通侍卫,赶在陈尚衣带着曹丕到达冷宫之前,将她们杀害的。其目的是要封她们的嘴,不让她们有机会供出红衣先生。但这宫里知道红衣先生的人太多,东窗事发以后,纸包不住火,红衣先生的名号依然传开了。而当时买通侍卫行凶的人,正是秦浮烟。因为陈尚衣莽撞地冲去曹丕面前,要带他往冷宫看个究竟,秦浮烟心中担忧,便故作不悦匆匆地退开去,实则是去收买刽子手替她卖命了。

秦浮烟对自己的计划很是满意。纵然三个月之后孩子出世,这场暗仗不知是她仍旧占上风,还是莫琼树反败为胜,起码现在,她已然独领**。从薛灵芸到陈尚衣,后宫里有好些一时得宠的妃子都因为她在暗地里的小动作而受了打击。她站在空荡荡的景岚宫里,看昔日的繁讳做清冷凄寒,不由得狡黠地笑起来。

三个月之后。

某日。破晓时分。冷宫里的一声啼哭,撑开了昏暗的天空,晨光穿透云层,四散照耀,犹如开屏的孔雀尾。

莫琼树诞下的,是一名男婴。

报喜讯的太监慌慌忙忙地冲出了宫门,沿途像一只扩音的八哥,逢人就嚷嚷。曹丕下得早朝,这消息传到他那里,他乐得开怀大笑。

第十五章 绝处难生(2)

即刻摆驾去了冷宫。

抱着那哇哇啼哭的婴孩欢喜得像赢了一场大胜仗。

莫琼树虚弱地倚在榻上,闭着眼睛,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她想,她也许快要解脱了。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她在他大腿的内侧发现了一块梅花形状的胎记,而这胎记,曹丕也有。那便有极大的可能这小东西的生父是曹丕而非鲁延良,那么,算可不再忌惮秦浮烟是否会张扬自己跟鲁延良的关系,因为她终于有了最有力的王牌。

曹丕说话了:“朕为他赐名禧,曹禧,怎样?”

“嗯。”莫琼树缓缓地睁开眼睛,望着曹丕,笑道,“一切由皇上做主。”

曹丕见莫琼树那苍白无力的模样,不由得心中一软,坐在她身边,道:“你为何要染指五石散呢?这件事情让朕有多痛心,你可知道?”

莫琼树做出歉疚的表情:“臣妾自知有愧于皇上对臣妾的宠爱,但求皇上念在禧儿的分上,再给臣妾一次机会。”

“不行!”

不——行——

这话不是曹丕说的。曹丕尚在犹豫,尚未回答的时候,却帖背后一声严厉的喝止。不行。莫琼树的心跳顿时杂乱。

来的人,是皇后郭氏。身边还伴着秦浮烟。

莫琼树隐隐地感到不安,欲起身对皇后行礼,皇后却扬手道:“不必了。”然后低身,“臣妾参见皇上。皇上,臣妾前来,是要提醒皇上,莫再轻信这贱婢。”

“皇后娘娘——”莫琼树向来心高气傲,怎容得有人称她为贱婢,顿时便来了气,强撑着从床榻上下来,“应该是臣妾说,请皇后莫要听信小人谗言才对。”说罢,恨恨地扫了秦浮烟一眼。秦浮烟故作纯良,满面委屈地将头低了下去。

“有人在京城里发现了银妆,便是你所说的,代替你假扮红衣先生而后私逃出宫的宫女。”郭后对莫琼树说话,总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但那银妆却说,刷非私逃出宫,而是你,莫夫人,你收买了侍卫,替她安排妥当,将她送出皇宫的。”

莫琼树心头一凉。这是千真万确的。当时,为了将谎言制造得逼真可信,莫琼树给了银妆一大笔钱,安排她悄悄地离开皇宫,那样一来,银妆究竟做过什么,都可以由着莫琼树来说,没有其本人可对质了。她只是需要一个突然消失的宫女来配合她的谎,而宫女本人却并不需要知道当中内情。所以,糊里糊涂的银妆依然留在京城里,甚至拿着意外得来的丰厚酬金挥霍无度。就如郭后所言,面对官府严厉的盘问,银妆直说自己从未假扮过红衣先生,她不过是无端端地收了莫琼树的银两,无端端地脱离了皇宫这樊笼,她还当是自己运气好,得意忘形了。

曹丕听罢,不由得动了怒,问莫琼树道:“你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莫琼树僵硬地站着,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来圆自己的谎。郭后便替她开了口,道:“据那些曾见过红衣先生的人所言,红衣先生从来没有过大腹便便的时候,而莫夫人怀孕之后依然不断地有人从红衣先生那里获取五石散,所以,的确是有人代替过她一阵子来假扮红衣先生,只是,那个人并非银妆。”曹丕一边听一边点头。那么,那个真正的替代者到底是谁呢?莫琼树隐瞒其身份,即便供出自己的罪行,也不愿意那个人一同暴露在真相之下。

为什么呢?

难道他们之间还有更大的阴谋?

曹丕的这些想法,跟此前秦浮烟曾在郭后面前说过的话,一模一样。事态的发展,亦在秦浮烟的预料之中。这三个月,她处心积虑,想出这样的方法,是因为她不愿坐以葱,因为她害怕莫琼树一旦产下皇子,便要脱离她的掌控,甚至反过来对付她,素须保全自己,最好是让莫琼树永无翻身之日。当她无意间听闻银妆仍在京城的消息,便立刻有了对策。她知道银妆丝毫不晓得自己原来被安插了莫须有的罪名,所以买通官府将银妆捉拿并审问,银妆一喊冤,审问的结果便顺利地传到了皇后的耳朵里。皇后对莫琼树从来都不甚喜爱,算在皇后的面前煽风点火,说莫琼树撒谎欺君,也许是另有目的。因而,郭后盛怒之下便来了冷宫质问,事出突然,莫琼树没有妥善的应对之法,竟哑口无言。郭后步步紧逼地盯着莫琼树,问她:“银妆只是被你利用瞒天过海的一步棋,你真正的同党,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

这句话犹如当头棒喝。莫琼树醒悟了。她开始明白秦浮烟此举的用意。她的同党,说起来不就是秦浮烟本人吗?可是,她怎么能在皇上皇后的面前坦白这一切,若她说了,他们自然会问她原因,问她为何要听从秦浮烟的威胁,她难道要堂而皇之地告诉他们,是因为秦浮烟知道她跟太医有染?她不能说。更加不能再次捏造一个人出来取代银妆的位置,那样只会造就第盯第三个银妆,事情越描越黑,她会加倍地负上欺君的罪名。她只能背了这口黑锅,吞了她的怨怼和委屈。她的谎言,到此已经很难再自圆其说。惊诧,愕然,惶恐间,她连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她感到头痛,心痛,站不住,险些栽倒在地。

曹丕道:“你可想清楚了,若是你不能给朕一个满意的交代,这辈子,便休想再离开旖秀宫。”

而郭后亦横眉竖目,道:“皇上,小皇子始终是您的龙脉,甫一出生便住在这凄凉的宫殿里,终究是不太好,不如就让臣妾将他带回懿宁宫,好好抚养。”

晴天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