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宴努力地回忆了一番:“是吗?”

阿芒眸中带着回忆:“是的,大概是十年前吧。”

十年前?那应该是阿宴六岁的时候了。

对于阿芒来说的十年前,其实对于阿宴来说,应该是更久远的。

上一世她活到了三十二岁,这一世她重生到了九岁,所以对于她来说,六岁的事情,那都是三十五年前的记忆了。

太过久远了。

她绽唇轻笑了下:“阿芒哥哥,我竟然记不清了,你给我说说小时候的事吧。”

阿芒一边领着阿宴往前走,一边抬头望着那月光:“我记得你五六岁的时候,姑母领着你去我家,你性子可倔了,就爱欺负人,谁的话也不听。不过我说的话,你就听,你还让我牵着你的手,说最喜欢阿芒哥哥了。”

阿宴想着久远记忆里那个刁蛮的小家伙,不由脸红,她小时候竟然这么糟糕,实在是不堪回首。

阿芒笑了下,凝视着阿宴:“那时候大家还开玩笑,说要让你给我当媳妇呢。”

啊?

阿宴浓密修长的睫毛轻轻忽闪了下,侧脸小心地凝视着阿芒表哥,她顿时愣在那里。

心道阿芒表哥难道果真对我有那男女之情?

她顿时觉得被阿芒表哥牵住的手很是热烫,忙收回手,小声道:“阿芒表哥,咱们快点走吧,万一又有打仗的兵马就坏了。”印象中这几天到了晚上各种闹腾,砍杀声不断的。

可是阿芒却仿佛陷入了那种情愫中不能自拔,他陡然伸手,再次试图抓住阿宴的手,阿宴挣扎,于是他更加努力地抓,最后终于抓在手里。

他用两只手紧紧将她酥滑的小手攥在手心里,郑重地道:“阿宴,有些话,我一直想对你说。本来我以为那些话会一直烂在心里的,可是现在经历了这场动乱,我开始觉得那些门第之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还活着,我还能对你说话。”

阿宴轻轻咳了声,满面羞红。

阿芒低着头,凝视着阿宴那软滑小手,他也是满面通红。

月光之下,他郑重地道:“阿宴,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假如不是你乃高高在上的国公府贵女,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商贾,那我一定向姑母求娶。这几年其实我一直忍着,忍着不说出这些话,因为我知道姑母这些年在敬国公府过得不好,只是因为她出身我们商贾之家,才被人轻视。我有时候冲动得想对你说出这些话,想求着姑母把你嫁给我,可是我也知道,你不可能下嫁我们这样的门第。”

阿宴抬头望过去,只见清冷的月光洒在这个男子清俊的脸上,他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深情。

她陡然记起,上一世,尽管程家因为被牵连抄家,从此后陷入困顿之中,可是这个表哥其实一直在试图帮着自己,用他微薄的力量帮着自己。

假如说沈从嘉对她是言语上的山盟海誓,那么这个表哥,却是用了十几年的光阴对自己悄无声息地照顾和关爱着。

上一世的自己何其愚蠢,这么一个深情的男子,自己竟然不曾发现,也不曾珍惜。

假如曾经的自己选的是阿芒表哥,那么即使最后程家沦落到了举家食糠,这阿芒表哥也断断不会让她沦落到那般凄冷的境地。

阿宴咬了咬唇,眼眸里有一丝湿润,她哽咽着道:“阿芒哥哥,谢谢你,真得谢谢你……”

谢谢你上辈子对我的好,谢谢你这辈子对我的记挂。

阿芒见表妹阿宴眸底的泪水,心中越发激荡:“阿宴,别哭,真得别哭,你什么都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以及喊杀声,还有暗箭嗖嗖嗖飞过的声音。

阿芒脸色一变,忙拉着阿宴:“不好,快跑!”

阿宴也知道情景不妙,忙也跟着阿芒跑。

可是那马蹄声分明是从街道上直直冲向这边的,眼看着就要冲过来,就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阿芒拉着阿宴道:“走,我们躲到那个店铺里去。”

说着,他就冲向路边的一个下了门板的店铺,拼命地用肩膀和背部撞着那里的窗棂。

窗棂被他大力的冲撞下,果然是破了,于是他赶紧搀扶着阿宴爬进窗户里。

就在阿宴好不容易爬进窗户,并试图拉着表哥也躲进来的时候,那群乱军已经冲了过来,他们见到路旁有人,便将阿芒表哥团团围了起来。

一群人将阿芒擒拿,并用皮鞭抽打着阿芒,粗鲁地逼问:“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些人已经注意到了这个破了洞的窗棂,于是有人开始试图冲撞门板,也有的乱军想从窗户里爬进来。

阿宴情知不妙,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若是留在这里,没法救表哥,还得把自己赔进去,于是她赶紧爬起来,就要从这店铺的后门冲向院子里。

此时阿芒挣扎着爬起爱,就要和那群人拼命,一边拼命一边惨烈地大喊着:“阿宴,快跑!”

阿宴跌跌撞撞地打开了后面的门,冲向了这店铺的院子里,可是院子里也没有路啊,无可奈何,她看到店铺靠墙的地方有个桃树!

于是她急忙跑过去,两手抱着桃树就要往上面跑!

万幸的是她这个人虽然娇弱,可是爬树倒是在行,特别是桃树!从小就会爬,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好死不死地砸中了那尊贵的九皇子!

街道上的乱军已经撞开了门板,于是这些人也正在冲向院子里,阿宴这时候也不哭了,咬着牙死命地抱着桃树往上爬,爬到了树杈交叉的那里,她望着距离桃树足有一人多远的高墙,脸都白了。

“她在树上!快!别让她跑了!”乱军追到了树下,仰脸望着阿宴,也开始爬树了。

生死关头,阿宴咬紧牙关,心那么一横,用尽全身的力气就那么一跳,跳向了那墙。

陈年的墙面上都是灰以及脱落的土墙皮,阿宴拼命地扒住那扑簌簌掉土的墙皮,总算是没掉下去!

她都不敢看后面蹭蹭蹭爬树的乱军,气血上涌,她再一咬牙一狠心,就这么从墙上往下跳。

摔死了就算,大不了再投胎一次,摔不死我就跑!

意料中跌落的疼痛没有出现,她撞入了一个有力的怀抱。

晕头转向之中,她懵懂地睁开双眼,映入眼睑的是一双如同星子一般的眸子。

俊美无俦的脸庞,棱角分明的线条,高贵清冷的姿态,他淡淡地望着怀中的自己,微蹙着眉。

一旁,有侍卫手持着弓箭守护在一旁,也有人手起刀落去结果那几个追赶之人。

在极度的惊惶之后,久违的安全感袭来,她眼泪哗啦一下子全都流了下来,委屈地望着眼前的人,没来由的恼恨委屈惊怕都涌现出来!

“你,你……!”她忽然开始了她上辈子的坏脾气,对他充满了不满。

其实这个人实在不欠自己什么,其实这个人一直在帮着自己,其实这个人也只不过是在她手里放了一块沁凉的玉佩而已!

他不是自己的父母,也不是自己的哥哥,他没有及时出现,实在并不是他的错!

可是自己竟然就是对他有莫名的期待,以至于连他没有在第一刻出现也成了一种罪过!

这时候,其他乱军已经翻过了墙头,冲了过来。

九皇子的身边,英武的萧羽飞侍卫长长剑翻飞,直接砍跑了几个冲过来的乱军。

九皇子抱紧了怀中哭泣得如同一个小孩子般的阿宴,翻身上马,带着她径自而去。

阿宴一边哭着,一边捶打着这个人的胸膛:“放开我放开我,你快让人去救我表哥!”

九皇子闻言,冷硬地道:“就不去救。”说着,霸道地紧紧箍住她,不容许她动弹半分。

阿宴见他说话这么冰冷,又勒得自己胳膊都要痛了,不由气恨交加:“讨厌!”

九皇子闻言,冷哼道:“是了,我讨厌,刚才那个在大街上对着你风花雪月的家伙一点不讨厌吧?”

阿宴闻言一怔:“原来你早来了,早看到了,你——”

早就从旁看着一切,却放任她被别人追赶,又放任她被逼得爬树,最后还来个狗急跳墙!

她越发的气恼交加,恨恨地盯着九皇子,忽然一股无以名状的委屈涌上心口,她瘪着嘴,清澈的眸中,晶莹的泪水越发掉了下来。

“你太坏了……”她呜呜咽咽地控诉着抽噎着:“你放开我,阿芒表哥……阿芒表哥被人打了……”

九皇子低哼:“活该他被人打!”

说着这话,他越发将阿宴搂紧了,让她娇软的身躯紧紧抵靠着自己的胸膛。

阿宴听到这话,气恨无比:“你,你,你太黑心了!原来你都是故意的都是故意的!”

她实在是抽噎得厉害,一抽一抽的,委屈得根本像是受了十辈子的委屈,话都不成话了。

九皇子脸色阴沉,骤然低头,忽然凉薄的唇就那么霸道而不容拒绝地抵住了她的。

将她的抽噎,将她的哭泣,统统堵在嘴里。

就在那沁凉的唇贴上自己的那一刻,阿宴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人踢飞了满地的雪花,仿佛有烟火在耳边陡然绽放。

整个世间都是银白色的,茫茫然看不到边际,又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只有那挥舞的烟火在绽放,消失,绽放,消失……

她眨了眨泪眼,抬眸,却沉溺入一双比夜空中的星子还要明亮孤远的眸子中。

他沉默地望着自己,双唇微动,舌尖轻盈,强迫自己张开唇来,然后那灵巧的舌便侵入。

阿宴整个人腾得便被火烧了起来,她在这种被火烧灼得强烈不自在中,忍不住越发剧烈地挣扎,越发用双拳捶打着九皇子的胸膛,同时被堵住的嘴巴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不知道她徒劳地挣扎了多久,九皇子终于放开了她的唇。

夜色之中,他清冷如玉的面颊绯红,不过他的声音依然冷硬:“不许叫了,不然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

马蹄翻飞,他将她搂紧在怀里,挺拔的上身微微往前压下去,那个牵着缰绳的臂膀顺势将她牢牢禁锢,不容许她再有半分挣扎。

阿宴也是气极了,她觉得自己心口憋了好半天的抑郁和惊恐,在沈从嘉面前,在表哥面前,这种惊惧和惶然一直被生生压下来。可是她今天经历的这一切,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难以想象了。

她不是不害怕,只是反应有些迟钝,只是还来不及起回味这种害怕。

如今被九皇子搂在怀里,这是个以后将登上帝王宝座的人,这是个如今就掌控着无数兵马的人,这是一个足以让她感到安全的人。

于是她的惊恐和惶然顿时决堤,蜂拥而出,她的一切害怕一切不安,此时都统统化作了怒火,无名的怒火。

愤怒之下的阿宴,躲在九皇子怀里,大声喊叫着:“我就是要叫就是要叫,那你扔下我啊!”

一旁的萧羽飞已经砍完了该砍的人,此时策马追了上来,听到这话,顿时被吓到了。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幕,这到底是怎么了?这敬国公府的三姑娘胆子可真够肥的啊!

九皇子看着怀里哭闹不休嚣张跋扈蛮不讲理的阿宴,顿时无言以对,半响,他铁青着脸,冷声道:“你以为我不会真的扔下你?”

阿宴一愣,怒气顿了一顿,紧紧抓住九皇子的衣领。

一个人若要生气,那一定要挑好对象,看清形势。

阿宴眨眨泪眼,咬紧唇,怒火被吓得烟消云散,她几乎是屁滚尿流地开始了可怜兮兮:“你真得会扔下我吗?”

九皇子腾出一只手,抱紧了她,下巴微微压上她的头发。

清冷的夜里,她的发丝带着少女的馨香,也掺杂着一点血腥的味道……

九皇子叹了口气,在阿宴耳边,用几乎连阿宴都听不清楚的声音模糊地道:“你以为的是对的,我就是没办法扔下你。”

所以,即使你性子看起来其实一点没改变,依然是那个嚣张跋扈蛮不讲理的阿宴,我也认了。

第58章 九皇子的胜利

策马奔驰之中,阿宴紧抓着九皇子的袍子,在这颠簸之中,担忧地想着表哥阿芒。

怒气过后,她开始试图冷静地想着怎么去救表哥。

小心地瞅了瞅这上方的九皇子,看起来他是很不满表哥的,如果自己开口请他去救表哥,他一定会更生气的。

这个人实在是喜怒无常的,一会儿阴冷地说要把自己扔了,一会儿又说舍不得扔了自己……

他发起火来的样子,真得很可怕,比满脸是血狼狈不堪的沈从嘉还要可怕。

阿宴一边靠在九皇子胸膛上,感受着那点温暖,一边想着,以后可不能再得罪他了。

就在她这歪曲的小心思中,马忽然停了下来。

九皇子抱着阿宴,矫健地翻身下马。

阿宴两腿酸软地靠在九皇子身上,茫然地抬头看向四周。

周围很安静,尽管身后有一队的兵马,可是这里依然非常安静。

面前是一个看起来极为普通的宅院,红瓦房,黑大门,看起来院子里还种了树。

九皇子扶着阿宴,低声道:“进来。”

说着,牵着她的手走了进去。

院子只是一个二进二出的小院落,九皇子领着阿宴进去,直接带她进了里面的正屋:“你这几日先住在这里吧。”

阿宴环视了下这屋子,和上一世的很像。

印象中上一世,他在匆忙之中把自己仍在这里,人就不见了。

阿宴咬唇,黑白分明的眸子小心地凝视着九皇子:“你,你也住在这里吗”

九皇子拧眉:“我不,我还有事。”

阿宴吸了吸鼻子:“你现在就走?”

九皇子望着阿宴,忽然走上前一步,眸中带了一丝暖意:“你今天受了惊吓,是不是害怕?”

他的声音依然冷冷的,不过阿宴听到这话,心里舒服了许多。

“是有点怕。”她小声地说。

九皇子凝视着阿宴左右滴溜溜转着的那双眸子,忽然笑了下:“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想让我去救你的表哥阿芒?”

阿宴被拆穿心事,脸红了下,不好意思地说:“你如果没空救他,那就算了……”

九皇子闻言,点头:“好,那就算了吧。”

噶?

阿宴瞪大了眼睛,无可奈何地望着九皇子。

九皇子轻轻抿唇,唇边泛起一个玩味的笑:“你的阿芒表哥现在应该很安全,你不必担心了,更不要想什么花招来求我去救他。”

阿宴顿时有些无地自容,她几乎要把头低到了胸上,心里松了一口气,脸上红得跟涂了胭脂:“谢谢你……”

她说完谢谢你后,觉得这话还是不够好,于是想了想,又饱含关心地道:“这几天外面打仗,这动静挺大的,你没受伤吧?”

九皇子盯着她泛着红晕的脸,只吐出了一个字:“没。”

阿宴左思右想,又道:“九皇子,你——”

话音刚落,九皇子忽然一步上前,低哑地道:“你忘记了那日我说过的话吗?”

阿宴微楞,后来思索了一番,顿时机灵地明白过来了。

她越发地不好意思,低头软软地叫了声:“永湛……”

九皇子喘息慢慢粗重起来,他距离自己非常近,近到自己都能感觉到他灼热的气息。

阿宴紧张得头发都开始发麻,她忽然想起,在马背上的时候,他可是吻了自己的,用他的唇,吻了自己的唇。

于是现在他距离自己那么近,他要做什么?

他会不会,会不会……是那个意思?

阿宴连脚趾头都紧张地蜷缩起来了,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如果他真做什么,自己该义正言辞地拒绝,还是含羞带怯地接受?

真拒绝的话,就怕他一气之下真得恼了,可是如果接受,又怕他认为自己水性杨花。

阿宴咬着唇,左思右想,却想不出该怎么办。

最后她脑中灵光一闪,想着不管如何,他未来可是当皇帝的,此时如果他真要做什么,那自己就半推半就吧?

想到这里,她忽然开始思索更深入的问题了,他才多大啊,以前估计没有过吧?那岂不是自己是他第一个?

第一个的话,他会更加记住自己吧?

可是如果他是第一次,那他万一不会怎么办呢?

竟然还要自己教他?!

阿宴羞涩地低着头,心想还是算了吧……这种事她实在是做不来……

就在阿宴把这个问题越想越多越想越复杂的时候,九皇子骤然转过身去,握了握拳头,深吸了口气,他沙哑地道:“你先休息吧。”

说完,他就要推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