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68城

待到这边坐了软轿,来到了二门外,那边却有镇南侯府的家丁匆匆来报,说是一大早上,敬国公府的大老爷就命人叫了三太太和镇南后一起回了敬国公府,说是老祖宗发话了,今日个顾宴回门,得去敬国公府那边。

阿宴听着这个,却是一愣,心道这老祖宗又是唱哪一出啊?

自己哥哥如今是单独开了府出来的,她原本想着归宁的时候只见见自己哥哥和母亲也就罢了,不曾想如今竟然是又要回去那敬国公府。

其实原本也没什么,如今自己嫁给了容王,已经是容王妃了,又是当着容王的面,这老祖宗自然不好说什么的。

只是自己那四妹妹五妹妹的,这四妹妹一心要嫁给容王,如今硬生生被自己抢了,心里还不知道恨成什么样的。还有那五妹妹,虽说心肠是比那四妹妹到底好些,原本没那么毒辣,可是那也是个刀子嘴,万一在宴席上说了个什么,可不是让人没脸么。

容王原本听到这镇南侯府家丁的禀报,也是微蹙了下眉,再看阿宴在那里纠结着眉头,满脸不高兴的样子,便迈步上前,淡声道:“不如改日再去?”

这话一出,阿宴顿时无言以对,无奈地望着尊贵的容王殿下。

你当归宁这事儿说哪天就哪天的吗,竟然还可以改日?

看来看去,她只能想着这人实在是从来都高高在上,所以简直是目无下尘。

于是阿宴摇头:“就今日吧。”

当下两个人上了马车,今日的马车和昨日的又有不同,装饰越发的富丽堂皇。阿宴软软地靠在马车里,也不看容王,只从马车帘缝里看着外面的大街。

只因容王府的这马车出行,前后都是有侍卫开路断后的,马车后又有装着归宁礼的几辆马车跟随,是以走在这大街上倒是格外显眼,路边有老百姓看过来,还有男男女女指着这马车说,这该是哪位王侯的。

正看着时,一旁一直不曾吭声的容王,忽然轻轻“咳”了声。

阿宴眨眨眼睛,回过头,望着直视前方,一脸清冷高贵的容王殿下,温声道:“殿下,你可要些茶水?”

容王拧眉,转首看着阿宴,目光沉沉的。

阿宴觉得那目光有点难以承受,火烫火烫的,总觉得里面有点什么,看得人心慌意乱的,便扭过脸去。

谁知道容王不退反近,挪动了下,距离阿宴越发近了,两个人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喘息声。

密闭的马车内,她的喘息轻而柔软,而他的,则是粗重的,灼烫的。

阿宴忽然有些耳热,不过才一两日,她算是知道这个人了。

别看平时看着一副清淡高贵的样子,也别看他现在依然仿佛面无表情的样子,可是那眸子里的暗沉,那喘息间的急促,都在在说明了,他或许又想着新婚那晚欺负自己的事儿了。

她顿时不自在,也觉得有点不安,想着他为什么不去骑马呢,骑马多好啊,偏偏要和自己挤在这马车里!

阿宴深吸了口气,她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改变一下两个人的气氛,可是就在她苦苦思索着自己该说什么的时候,容王忽然粗哑地开口道:“还疼吗?”

啊?

看吧,阿宴再次深深觉得自己猜得没错,他这一张口,就是问自己还疼吗?

疼不疼关他什么事儿?

疼了的话如何,不疼的话又如何?

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

阿宴咬着唇,低头,小声“嗯”了下,道:“疼。”

容王沉默了一会儿,定定地凝视着阿宴,半响后伸出臂膀,将阿宴搂在怀里。

阿宴其实是想躲的,可是她软软地挣扎了下,到底是没挣脱,也就半推半就地任凭他搂着了。

容王搂着阿宴,低首凝视着她娇美动人的容颜,不由抬手拿大拇指摩挲了下她幼滑的脸颊。

“以后不要擦这些脂米分,擦了反而不好看。”容王殿下出口就是带着淡淡的命令,不容人拒绝的样子。

阿宴斜睨他一眼,咬唇道:“哪里出门不擦脂米分的。”

容王坚持道:“我不喜欢。”

阿宴的肌肤,那是犹如豆腐一般的嫩滑,拿手指头轻轻一蹭,指头上都是弹弹的滑软,更妙的是她含羞的时候,那脸上真就是如同桃花一般,白里浸润着米分红,轻轻一掐,仿佛就是满水的汁水儿。

阿宴听着容王那霸道的语气,险些就要张口说,我管你喜欢不喜欢!

不过她显然是不敢的,伴君如伴虎,眼前这个容王,还不是天子,不过他的脾气,他的喜怒无常,可是比起天子都不惶多让。

于是她低垂下头,软软地道:“好,那我以后不擦了。”

容王听着她这难得乖巧的话语,原本冷硬的面孔顿时柔软了许多,他看着她垂着的那睫毛,长长的,轻轻颤着,就跟一只蝴蝶刚刚脱蛹而出,正轻轻忽闪着轻盈的小翅膀。

俊美而年少的容王,只觉得一颗心都要化开了,他忍不住俯首下去,轻轻地吻上她的睫毛,低声喃道:“阿宴……”

阿宴浓密修长的睫毛越发抖啊抖的,清亮的眸子带着惊奇和羞涩。

容王忽然就低低地笑出了声:“阿宴。”

阿宴很小声地道:“嗯?”

容王挽起唇角,依然笑:“没事,我就是忽然想叫叫你的名字。”

阿宴也低头抿唇笑了。

容王揽着阿宴,忽想起一事,便问道:“阿宴,我怎么听说,我们赐婚圣旨下来之前的几日,你竟误以为我要娶的是四姑娘?”

阿宴微怔,没想到他忽然问起这个啊。

容王修长有力的手轻轻抬起阿宴弧度美好的下巴,让她和自己脸对着脸。

两双眸子距离那么近,近到可以看到对方眼眸很深很深的地方。

阿宴几乎停止了呼吸,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容王,浑身紧紧绷了起来。

容王越发俯首下来,这下子两个人的鼻尖就这么碰在了一起。

她的鼻尖小巧柔软,他的鼻子却实在是高挺坚硬,这么一碰,阿宴都觉得自己的鼻子要被压歪了。

容王深深望着阿宴,仿佛要望到她心里去。

他低柔沙哑的声音这么道:“阿宴,告诉我,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娶四姑娘?”

阿宴垂下眼睑,眼珠子动了又动。

容王一只手原本是按在阿宴后腰的,见此情景,那放在她后腰的手便稍微用了点力,于是阿宴纤细的腰肢就这么被迫紧紧贴靠在容王腰上。两个身子几乎合成一个般,就这么抵靠着。

男人的身体,原本和女人不同。

容王又是个常年习武,在南边征战了几年的,十六岁的少年,精壮的腰杆里那都是力量,随时可能爆发,随时可能将一个柔软的女子化作春水的力量。

那种紧紧的抵靠,她几乎能感受到来自对方身体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他就是这么单刀直逼,抵靠着她的柔软,仿佛一种威胁,又仿佛一种侵犯。

阿宴喘息渐渐急促起来。

她垂着眼睑,不敢去看容王,深深吸了口气,咬牙道:“是,我以为你要娶四姑娘,以为你早已忘了。”

容王的大手在阿宴的后腰那里更用了几分力气,轻轻揉搓抚摸着那里,引得阿宴一阵阵的战栗。

他暗哑低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欲望:“阿宴,你以为我要娶别人,气得摔坏了我送你的玉佩,是不是?”

事到如今,阿宴也认命了,干脆地承认道:“是。”

容王听到这声意料之中的回答,凝视了阿宴很久。

阿宴抬眸望过去时,只见容王的眼眸,遥远而深邃,她怎么看,仿佛也看不明白。

很久后,他一声叹息,饱含沧桑。

那种沧桑,仿佛历尽了世间所有的痛苦和欢愉,仿佛在尘世走过千百回,回首间,带着说不尽的遗憾的那种沧桑。

叹息过后,容王的语气中忽然掺杂了一丝痛苦和压抑。

“阿宴,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他陡然紧紧抱着她,力度特别大,大到阿宴几乎以为会被她嵌入身体内,大到阿宴觉得自己的身体生疼。

阿宴无力地靠在他肩头,听着他那莫名的话语,低声道:“殿下,你并没有什么不好。”

要说起来,他除了凶了点,实在是没其他不好啊。

容王搂着阿宴,声音里掺着说不清的异样:“阿宴,如果有一天你恨我了,你会怎么做?”

阿宴眨眨眼睛,实在是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她思索了好半响,终于道:“可是平白无故的,我为什么恨你呢?”

难道是因为他以后会娶别人?

阿宴心中微顿,酸涩了那么一下后,然后便笑了。

忽而想起上一世,自己在沈从嘉后院的挣扎。

她趴在容王殿下宽厚的肩头,想着上一世最后自己的偏执痴狂凄冷无奈。

眼眸又有些湿润,喉咙间忽然有几分哽咽。

良久后,她叹了口气,轻轻地道:“没关系的,真的,我不会在意的。”

什么都不会在意的,哪怕你将来还会有其他的妃子,我也会不去在意。

这是九岁那年,重生而来的阿宴对那个小小的阿宴用血泪刻下的铭文。

于是阿宴再次笑了下,下巴就这么靠在容王殿下肩头上,软软地道:“永湛,你是阿宴的夫君,阿宴永远不会恨你的。”

容王殿下将阿宴放下来,将她放到自己腿上,两只手捧着她的脸:“阿宴。”

他低声叫了下,声音竟然带着轻轻的颤意,然后他俯首,薄唇就这么吻上了阿宴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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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到达了敬国公府,一时早有体面的管家在此等着,远远地见到这装饰华丽的马车在王府侍卫的前后簇拥下来了,知道这是容王带着王妃回来,忙回去禀报了。

只因这国公爷也是国丈了,又是容王长辈,这才不好出来,只是命顾松带领着大少爷二少爷出来迎接。

府里的这大少爷二少爷对于他们竟然要有顾松带领着出来接人,自然是极为憋屈的,可是怎奈顾松如今是镇南侯了,这品阶也只是比国公爷低了一级而已,府中大少爷二少爷如今是没什么功名在身的,于是只能屈尊跟在顾松后面了。

阿宴远远地见到这番情景,看着哥哥金刀大马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魁梧,好一番威武从容的大将风范。而在他的身后,大少爷二少爷因平素在京里走马斗鸡的,看着真个是萎靡不振,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看到这一切,她心里舒坦起来,唇边也露出笑意。

真是不枉重活一世啊,一切看着都是反转的。

要知道上一次,自己哥哥顾松要跟在人家大少爷屁股后头,人家还不见得愿意让顾松跟呢!

容王这一路上搂着阿宴,好一番柔情蜜意把她亲着,倒是和往日那个他完全不同了。

此时见阿宴绽唇对着外面笑,笑得极为轻松欣慰,好像这个冬天里所有阳光的明媚都照射在她脸上一般。

他心里便涨得满满的,只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无论让他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她对着自己那样笑。

下了马车,容王牵着阿宴的手,这时候顾松忙迎接上来,见自己妹子面泛桃花,好一幅新嫁娘的娇羞模样,他也是高兴。

当下几个人向容王见礼了,那边阿宴也自做了软轿,在府里大少奶奶的迎接下,去了内宅。

大少奶奶见了阿宴,热络得跟什么似的,拉着阿宴的手妹妹长妹妹短地叫,还亲自拉着她的手往里走。老祖宗的院落里,如今二太太带着诸位姑娘,都伫立在那里迎接呢。

虽说是自家的姑娘,可这到底是皇家的儿媳妇,是御封的容王妃,家里老老少少都是要向阿宴见礼的。

二太太和大少奶奶等都是笑着过来见了礼,五姑娘如今个子高挑得很,长得倒是好看,只是下巴尖尖的,总让人有种薄命美人的感觉。此时这五姑娘跟在四姑娘身后,眼睛滴溜溜地看着阿宴,却见阿宴满身珠翠,衣着打扮和往日早已不同,那远不是自己能比的,当下上前赶紧见了礼。

四姑娘呢,苍白着脸,眼睛都带着一点红,看着阿宴几乎把下唇咬出血来,终究是在大少奶奶的催促下,也勉强见了个礼。

阿宴此时被昔日的这些敬国公府众人一拜,顿时感觉有些特别。如果说在容王面前,她其实是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那么此时,她是总算体会到了,容王妃这三个字的分量。

那就是天底下很多后宅女人见了你都要行礼的。

这种滋味,于阿宴而言太过奇妙和陌生,她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穷惯了,忽然乍富的暴发户一般,心里越发涌起那说不出的舒坦。

望着在自己面前行礼的两个妹妹并那嫂子婶母,她淡笑了下,抬手低声说了免礼。

阿宴见自己母亲跟在二太太后面,心里一喜,想上前说话,可是却已经被大少奶奶等人簇拥着,进了屋。

依然是老祖宗昔年的那个屋子,都是几十年的老屋,只不过如今屋子里摆设富丽堂皇了许多。说来也是,如今敬国公府早已不是往日那个落败样子了。

暖阁外,摆着一架紫檀边座錾胎珐琅四友图宝座屏风,一看就不是等闲能买到的,想来是外人送的,或者宫里赏出来的吧。屋子里的原来陈年的一排八个椅子,如今也一水儿地换成了崭新的檀木交椅,上面的布褡子都是新的,绣着花开富贵的吉祥图。

一群人分主次落定了,阿宴是坐在正中,老祖宗到底是长者,年纪也大了,又病着呢,时不时咳嗽声,便摆了一个矮榻,斜靠在那里。

其他二太太并阿宴的母亲,都一字排开,另一侧则是府里的四姑娘和五姑娘。

阿宴此时梳着雍容尊贵的堕马髻,头上佩戴的是仅次于皇后的八尾凤钗,那凤钗乃是宫内御制,纹样用极细的金丝掐编而成,金凤的凤羽和凤尾用金丝层层叠叠地掐编,成镂空状,以极其张扬的姿态飞向空中。这皇宫内的御用工匠自然不是外面可比的,制作精湛,鬼斧神工,乍一看去,倒像是那堕马髻上有金凤立在祥云之上展翅欲飞。

四姑娘从旁,怔怔地看着阿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种凤钗,她其实也见过的,还摩挲着把玩过,那是她的嫡亲姐姐,如今的皇后,曾经的宁王妃的。

不过当时姐姐的那个也不过是七尾罢了,如今这阿宴,竟然堂而皇之地用起了八尾的凤钗!

而她更遗恨的是,当年她把玩姐姐那风钗的时候,以为自己总有一天,也会戴上那七尾风钗,犹如明月一般端坐在那里,笑容浅淡地俯视着从前的姐妹。

可是现在,这一切仿佛都已经成空。

而夺走她一切希望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她打小儿便厌恶至极的阿宴!

就在四姑娘怨恨地望着阿宴的时候,五姑娘也是盯着阿宴的风钗发呆。

她这个人,虽然被养在大太太房里那么些日子,可是到底没什么长进。她甚至连阿宴头上的风钗本应该是几尾都不清楚。

她只知道艳羡地望着阿宴的风钗,心想,光是这一个风钗,就是她不能企及的了,更不要说阿宴身上那暗红金线绣云纹蜀纱凤袍了。

此时的阿宴,在五姑娘看来,仿佛浑身散发着金光般。

阿宴环视众人,自然将各人的情态都一一守在眼中,她笑盈盈地道:“怎么今日不见大太太呢?”

虽则是长辈,虽则是皇上的丈母娘,可是如今容王妃归宁,她这个长房长媳竟然不曾露面,这怎么说也失礼了吧。

大少奶奶闻言一顿,忙笑了下,道:“大太太从昨日个就念叨王妃呢,可是谁知道今早忽地打了喷嚏,应是受了风寒,大太太唯恐冲撞了咱们姑娘,便说她先不露面了。”

这话说得实在是圆滑至极,可是怕是三岁小孩都不信的,阿宴自然也是不信。

怕是大太太因为这事儿,气得不轻,干脆连见面都懒得了。

不过今日个老祖宗竟然带病见了自己,倒真是有些意外。

当下阿宴温柔地笑着,问老祖宗道:“老祖宗近日身上可大好?”

老祖宗自从阿宴进来后,是一句话没说的,只是厌厌地躺在那里,一旁的青梅拿着美人锤帮她捶腿。此时听得阿宴这么问起,到底是不说话不好,便懒懒地说道:“我一把老骨头了,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左右死不了人的。”

这话一出,众人都不说话了。

也就这老祖宗倚老卖老,若是放在别人这么说话,这就是太过失礼了,传出去,怕是这下子把如日中天的容王都得罪了。

不过人家老祖宗倒是有这本钱,说到底是她是阿宴的祖母,又是当今皇后的祖母,谁敢没事找茬找到她头上呢?

一旁的大少奶奶听到这话,可真是暗暗皱眉,无奈地叹了口气。

心道你老人家自然是不愁什么,可是我们呢,我们这些小辈,以后到底如何,还是依仗着别人呢。

别看如今府里大姑娘贵为皇后,但是竟然没有一儿半女,将来如何,谁也说不好啊!

此时阿宴听到这话,脸色也是变了,她顿时收了笑,一声不吭,就端在那里。

她可是不曾忘记当年她小小一个人儿,这老人家是如何对待自己的。

现如今自己不同以往,她倒好,竟然还用这样的话揶揄自己。她若是此时不在这里立下威,将来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只看今日吧,这敬国公府就非要跑过去把自己母亲哥哥接来,把自己好生生的归宁给搅乱。

这叫归宁吗?满屋子就没几个看她顺眼的。

当下阿宴回忆了下容王的样子,也学了他,绷着脸,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周围的人,二太太和大少奶奶,面面相觑,心里顿时有些怕了。

想着这三姑娘,不过嫁了容王几日,怎地就把他那吓煞人的威严学了个十成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