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宴此时疼得哪里听得进去这个,她待这阵疼痛余波慢慢过去,嘶哑地道:“我还要听。”

容王微怔,片刻后才明白她这是要还听自己念童谣,于是只好努力再想起来一个,赶紧念道:“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发芽,打拔儿。”

阿宴闭着眼睛,已经昏昏欲睡,不过她还是道:“我还要听……”

容王无法,只好挖空心思,又想了一个,开始平缓地念起来。

在他用这清冷无波的声音念着一个又一个童谣的时候,阿宴终于在一阵阵剧痛中,半梦半醒地睡着。

可怜这容王,虽则是记忆力超群过耳不忘,可是他幼时每每要跟在皇兄身边学习用兵打仗,还要练武读书,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去听边塞城镇的孩子的童谣俗语啊,于是他脑中所能搜刮出来的童谣很快就说完了。

无奈之中,他脑中灵光一闪,便开始朗朗念起了“过秦论”,念完了之后,看阿宴半睡着,仿佛也没表示不满,他顿时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好办法。

当下他搜肠刮肚,把昔日在学中所做的各种文章,深知包括自己皇兄的各种奏折批注等,一个又一个地开始背了起来。

如此背了这么大半夜,总算阿宴看着是睡踏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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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呢,阿宴这边就醒了,是疼醒的。

稳婆和欧阳大夫在外面也是大半夜没睡,此时忙进来检查,这边欧阳大夫一过脉便道:“快生了!”

稳婆又让欧阳大夫回避了,去检查了阿宴的身子,也是道:“开得差不多了,这眼看着就要生了。”

容王顿时松了口气,而丫鬟们开始准备热水剪刀等物,并将屋子窗户等都关上。

此时阿宴越发疼得频繁和厉害了,几乎就要把床上的被褥挠破。

容王正要上前去,谁知道那稳婆却是道:“殿下,麻烦你回避下吧。”

容王哪里肯走呢,他陪了这么一整夜,知道这疼痛来时的煎熬,他怎么忍心放阿宴一个人在这里。

欧阳大夫见此,上前拉着容王道:“殿下,你就别添乱了,先出去!”

说着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走。

也是此时容王被折磨了一夜,又是对这种事不懂的,于是就这么被他拉着出了产房。

待刚出产房,就见那房门猛地被关上。

他呆呆看着那关上的房门,愣在那里,心道自己这是被赶了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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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容王就在这院子里,听着里面可以称得上凄厉的叫声来回打转儿,急得额头都是汗了。

他脑中忽而想起很多,比如听皇兄所说母妃生产自己的情景,又比如凝昭容生产时的凶险,一时又想起,阿宴这是双胎,平日里总是欢喜这个,如今却是要人命啊!

他上一辈子是俯视万民的帝王,这辈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是拥有上一世的阅历和见识,他是总以为凡事儿都在自己掌控之中,世人无能出其手中,可是如今,他却深深地感到无能为力的挫败。

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事儿,是他没办法代她做的。

就在此时,他忽而听到有人道:“皇上驾到。”

他听着屋子里阿宴的叫声,吩咐道:“请皇上稍后片刻。”

不知道皇兄这个时候来干什么,还是等阿宴生完再去见他吧。

谁知道随即,那大太监来了,却是笑容满面地道:“容王殿下,皇上命太医院首席一并过来了。皇上还说,他等在花厅,让你去见他。”

容王听着,没法,只好一狠心,快步走到前面花厅去见那皇兄。

到了那里,却见皇兄正悠哉悠哉地坐在那里喝茶呢。

容王忽然有些没好气,平生第一次他觉得自己这皇兄来得真不是时候啊。

仁德帝笑呵呵地招手:“永湛,坐,站在这里干什么?”

容王浑身紧绷,沉着脸,硬声道:“阿宴正在产房。”

仁德帝收敛起笑:“你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坐下。”

仁德帝的声音不怒而威,容王不能不坐。

严肃地打量着容王,仁德帝凝眉道:“你现在是不是恨不得跑到产房里帮她生啊?”

容王顿时无言以对。

仁德帝低哼:“看你那熊样!”

这个世上,也许只有仁德帝敢这么骂容王了。

容王低哑地道:“皇兄……”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抬头望向仁德帝。

仁德帝微怔,却见自己这个向来仿佛一切情绪都不曾言表的弟弟,此时眸子里闪过一丝脆弱。

他一时竟有些不是滋味,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容王的肩膀:“等吧。”

他站起身,安慰道:“你放心,欧阳大夫和太医院王大夫医术极为高明的,你府中备着的那几个稳婆也都是接生过上千小儿的,断断没有出什么意外的道理。”

听着皇兄的话,容王紧绷的肩头渐渐放松了下来,他苦笑一声:“皇兄,我明白。”

他抬头望着皇兄:“我就是害怕,害怕万一,我受不起。”

仁德帝沉声道:“受不起也得受,妇人生产,都要经历这一关。”

容王叹了口气,忽而抬眸问自己皇兄:“皇兄,我忽然想再听听母妃当年的事儿,你说给我听,好不好?”

仁德帝垂眸,淡道:“永湛,你今天太紧张了。”

容王神情有些茫然,低着头,没说话。

仁德帝叹了口气,再次拍了拍容王的肩膀:“你还是陪我下一盘棋吧。”

容王三岁学棋,是仁德帝亲自教的,不过从容王五岁过后,仁德帝就再也没有赢过容王。

此时的仁德帝望着容王,沉声道:“今天,我赢。”

当下有随行的太监,忙捧上了棋盘来,并摆好了棋子。

容王见此,只好勉强打起精神,陪着皇兄下这一盘棋。

他有些心不在焉,只用了三分心思,不过仁德帝倒是没在意,依然下得津津有味。

待这棋局过了一半的时候,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却是前来回禀的侍女。

容王的手一下子顿住,猛抬头看过去。

那前来回禀的侍女被容王这么一看,顿时吓了一跳,不过依然硬着头皮上前禀报道:“回殿下,王妃,王妃她生了!”

容王手里的棋子跌落在棋盘上,他盯着那侍女,沉声问道:“王妃现在如何?”

说着,他已经起身,就要往内院而去。

那侍女结巴着道:“王妃,王妃睡着了。”

仁德帝紧声问道:“是男是女,两个娃儿可都平安?”

侍女猛点头,一边点头一边道:“是两个皇子,母子平安。”

侍女话音没落呢,那边容王已经不见了人影。

仁德帝听到那侍女的话,点头道:“好,重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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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王整个人如风一般冲入了内院,进了外间屋子,两个奶嬷嬷各自抱着一个已经用襁褓裹好的婴儿在那里。见了容王过来,笑容满面地迎上去,道:“恭喜殿下,是两位小王子。”

容王过去看了一眼,却见两个娃儿都被包在红色裹锦中,只露出一张小脸,那小脸实在是小,简直是比自己的巴掌还小。而最关键的是,那两张小脸一点也没有所以为的白白胖胖,竟然是肉红色的一团皱巴。

他心里有点失望,只看了看,便要走进内室,这边早有侍女将他拦下:“殿下,不可。”

容王一张脸顿时沉了下来:“让开。”

此时惜晴恰好从屋子里出来,见容王如此,忙劝道:“殿下,妇人生产之地,有血腥污秽,殿下不可进去,免得冲撞了贵体。”

可是容王早就忍耐了这么半日,此时哪里是惜晴能劝阻的,当下淡道:“让开。”

说着,也不管惜晴,推门就进去了。

待走进去后,扑鼻而来的果然是血腥之气,他走到榻边,却见饱经折磨的阿宴此时歇歇地躺在榻上,一张脸也在锦被的衬托下显得苍白纤细,修长的眼睫垂着,挺翘的鼻子微微动着,睡得极为香甜静谧,就仿佛一个睡在摇篮里的婴儿一般。

他轻轻地坐在榻边,抬手试图去摩挲她那苍白的脸颊,可是在手指未碰到的时候,到底是怕惊扰了她歇息,便收回来了。

抬头间,却见侍女端来了食盒,里面是当归桃仁大补汤,惜晴见了,接过来那汤煲,就要叫醒阿宴。

容王见此,顿时皱眉:“她累了一夜了,这才刚睡着。”

惜晴无奈,只好硬着头皮道:“殿下,这是补汤,欧阳大夫说了,产后最好让王妃喝一碗这个的。”

容王看看榻上睡得依然香甜的阿宴,虽然不忍心,还是俯首过去,轻声道:“阿宴,先喝点东西再睡吧?”

他声音实在是难得的轻柔,以至于阿宴继续睡着,根本没有要醒来的样子。

容王怜惜地帮她将额发抚到一旁,淡声吩咐惜晴道:“还是让她睡一会儿吧,先把这汤煲拿回灶房温着。”

惜晴这边只能答应着,一边答应着,一边又听容王道:“挑着素日王妃爱吃的都给备着,全部温好,待王妃醒来一并拿给她吃。”

惜晴忙点头:“早已准备好了的。”

容王却依然有些不放心,挑眉问道:“她以前不是爱吃那个蟹黄豆腐吗,今日可备了?”

惜晴见容王那神情,顿时有些头发发麻:“那个蟹黄豆腐,因想着蟹黄到底是寒性的,并没敢备。”

容王想想也是,只好不再说什么,重新坐回榻边看着阿宴。

一时又有嬷嬷过来回禀:“殿下,圣上就在花厅,那边太监过来传话,说是请殿下抱着两位小王子过去一看。”

惜晴从旁听着,越发觉得无可奈何,其实她一早也听说皇上过来的事儿了。按说容王府添丁,皇上亲自过来坐镇,这是天大的情面,好不容易生下来了,那就该是第一时间抱到皇上面前去,哪里有让皇上在那里干等着的道理。

可是这容王此时才想起那皇兄来,只好道:“好。”

当下容王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他的王妃,命奶嬷嬷将两位小王子用斗篷包得严实了,这才带领两位奶嬷嬷来到了前面花厅。

仁德帝确实有些等得不耐了,此时正挑眉在那里翘首以待,此时见过来了,便忙让人抱过来。

揭开那盖着的斗篷,仁德帝看了看后,满意地点头:“倒是和你小时候长得极像。”

容王原本对这两个儿子并没有什么感觉,一想到就是这两个小魔头令得阿宴历经了那般痛苦,他便觉得还是不要的好。

此时听着皇兄竟然说自己小时候和这两个皱巴巴的肉团很像,顿时拧起了眉:“我怎么不觉得?”

仁德帝还能不知道容王的心思,当下呵呵笑着,将其中一个娃接过来抱在怀里,低头细看了,却恰好此时,那娃儿迷糊着睁开了一双细眸,那细眸清澈得仿佛一缕清泉一般,眸中能倒映出蓝天似的。

仁德帝顿时觉得仿佛心都化开了,他抱着那娃儿不松手:“我就说像你小时候,果然是一样的!”

说着,他瞪了容王一眼:“你不要觉得这孩儿生得皱巴,你刚生下来的时候,未必比他好看。”

容王顿时不说话了,毕竟他刚生下来的时候什么样子,自己还真不知道的。

此时仁德帝抱着那娃儿,越看越喜欢,容王从旁,却是心不在焉。

仁德帝看了那娃儿半响,终于嗤笑一声,对容王道:“好了,你去看看你王妃吧。”

容王得了这令,忙又去了后院。

回去后,却见阿宴已经醒了,正躺在那里在惜晴的服侍下喝着羹汤,见了容王,忙问道:“我的孩儿呢?”

容王拧眉道:“皇兄在花厅,他正抱着呢,你若着急,我便命人接过来?”

阿宴有些失望,不过还是摇头道:“罢了,等下吧。”

却说这边,仁德帝正抱着这一个,却忽听得那一个哭了起来,哭得可是震天响,他忙也抱起另一个,一手一个。

顿时那个也不哭了,两个娃儿都睁开了眼睛,迷茫而好奇地看着四处。

仁德帝望着这两个娃儿,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好一番比较,却见这两个竟然是生得一模一样的。正看着的时候,忽然他感到身上一股儿湿热,不由拧眉:“这是怎么了?”

一旁奶嬷嬷吓得不行了,忙跪在那里道:“小王子这是冲撞了皇上。”

仁德帝摇头:“不妨事儿。”

说着这话,还是把两个娃儿递还给奶嬷嬷了,口中吩咐道:“如今已是深秋,天凉,速去帮他们换了湿衣,以免着凉。”

奶嬷嬷实在是没想到这位天子是如此的仁慈细致,听那口气,竟然仿佛是对这照顾婴儿一事颇为通晓,不过此时也不敢多说,只一味地点头称是。

而阿宴喝完汤羹后,在容王的扶持下继续躺下,就在此时,却见外面抱进来一对婴儿,她忙命人抱到榻边来看。

一看,竟然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小脸红通通的,知道这是自己历经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儿,当下就是爱不释手。

容王从旁看着,一时却想着,这两个孩儿在阿宴肚子里时,那可是曾经用那小胳膊小腿儿卖力地踢过自己。如今他见这两个小东西躺在那里,倒是装作一副乖巧的样子。

俯首过去,他凝视着阿宴怀中这两个娃儿,淡道:“看你们被裹成这副模样,还怎么踢我。”

阿宴忽有些哭笑不得,斜眼瞅着容王:“你难为你会记着这个!”

此时阿宴抱在怀里,对着那眉眼细细地看,越看越觉得甜蜜:“这眉眼,和你倒是极像呢。”

容王听到这话,也低头过去看,可是他却并不觉得像自己。

阿宴此时却想起来了:“因着之前不知道男女,也不曾备下名字,如今却是要好生想想了。”

容王道:“适才皇兄已经见过两个娃儿,我看他心里是极高兴的,抱着都不松手。过后我自会去请他赐名。”

阿宴听着,便笑点头道:“若是皇兄赐名,那自然是极好的。”

一时正说着时,那边传来消息,却是仁德帝赐了各样物事给两位小王子,有状元及第的黄金元宝、笔锭如意的紫金元宝以及吉祥有鱼的银元宝各十六个,还有香串儿、笔墨纸砚等物。除此之外,还特命人去打造一对足金的长命如意锁给这两位小王子。

又因容王妃生子有功,赐容王妃一品上用天山雪莲、鹿胎宝灵、雪珍珠玫瑰、龙骨炖等滋补之物,除此还赏金百两,并赐“惠容”的封号。

到了第二日,容王亲自进宫谢恩,谢恩后,仁德帝便拿出自己草拟的几个名字来。

容王拿过来看时,却见有益康益健、齐修齐治、骏雄骏伟、子轩子柯等。

仁德帝笑道:“这几个,你选一个吧。”

容王看了半响,道:“就这个吧。”

仁德帝看过去时,却见他指着那子轩子柯,便道:“这个我也喜欢。”

见容王没意见,仁德帝这就命人拟了诏书赐名,并商定百日之后在宫中举行百日宴,邀请皇室男女同来,为这一对双生子祝生。

容王本不欲这般张扬,不过见仁德帝兴起,心中揣度,顿时明白了。

其实早年在边塞之时,仁德帝就被人断言今生子嗣无望。这些年,容王请了欧阳大夫为仁德帝调理身体,仁德帝倒是无所无不所,可是容王却是希望这一世的皇兄能有一个子嗣。

之前凝昭容忽然有孕,他和皇兄其实都是喜出望外的,是以虽则这凝昭容百般折腾,皇兄也都忍了,不曾重罚。谁知道这凝昭容产下体虚之女,如今那小公主已经快两个月了,可是依然体弱,怕是难以养活。

如此之下,虽然皇后和那柔妃都陆续有孕,可是皇兄其实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吧?此时皇室之中,各郡王藩王,不知道正如何看着皇兄的热闹呢。

费尽心思,不惜和兄弟同室操戈,才夺得这帝位,最后若是子嗣无望,还不知道落入何人之手。

此时自己得了个两个儿子,皇兄难免觉得,便是皇兄不曾得子,只要自己得了,便可堵众人悠悠之口吧?

此时容王默了片刻,看着皇兄这般高兴,便点头道;“一切随皇兄安排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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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因阿宴得了双胎,且都是男娃,又听说皇上要办百日宴招待文武百官并皇室各人,一时之间,消息传了出去,燕京城各人自然是反应各异。

如敬伯爵府的那一家,老祖宗自然是嫉得跟什么似的,念着佛叹息:“怎地没让我的阿凝得了,倒是让她这么好运。”

如今敬伯爵府日渐寒酸,虽则皇后有孕,可是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并没有为这个侯府带来什么赏赐,反而是越发被皇上疏离了。

大少奶奶如今怀了身子,偏生前些日子又小产了,因为这个,身子一直不大好,据说是有落红,淅淅沥沥的不曾干净过。如今她的夫君无法出仕,敬国公的封号被贬低为伯爵,偏生连这个封号都是没办法承袭的。

此时的大少奶奶想着往后的日子,顿时觉得终身无靠,便时常感叹自己命苦,把往日那些攀附抢夺之心都去了大半。因为她体弱,家里的事儿也不大上心了,于是敬伯爵府就越来越乱,甚至出现了半夜奴仆聚众赌博吃酒,并偷偷拿了府里的东西出去变卖这等事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