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当然。从精神上杀死他。要他看见最可怕的东西。

知道自己活不成了。要他以为自己死了。

人的思想产生巨大的刺激,肉身难以适

应,最终在自己的幻境中死去。

而死尸所体现出来的状态特征完全符合人在自己的幻象中所遭遇的情景!”

远安听得眼睛发直:“你说的可是真的?真有过这样的事例?”

黑衣人道:“多年以前,祁连山下有个铸剑的,好不容易造了一柄好剑,却没看住不见了。这个铸剑师怀疑是自己的徒弟所为,便把那少年绑起来,割了他的脉,再蒙上眼睛,还在旁边放着个水桶,让少年听见滴滴答答的水声,以为是自己流血。结果没过多久,那少年死了,死状如同失血而死一模一样。可是其实上,他脉门上的伤口早就凝固了!”

远安起身,转悠了几步:“你说的倒是给了我几分启示。若真是如此,房间里的如月并非真的烧死。而是被人制造了幻象,活活被吓死的……可这又是怎么做到的呢?啊,我想到了……

黑衣人撇着嘴说:“这还用问我?你用膝盖想想也该知道,下药啊!不过你要彻底弄明白状况,就要去她死的地方探一探!”

远安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得去那个千端阁探一探!”

与此同时,牢房里面奄奄一息的盐贩子终于熬不过赵澜之的审问了。两日来,他只灌盐水,如今口唇干裂,胸中如被火烧,此刻筋疲力尽,喃喃自语:“渴死我了,渴死我了……”

赵澜之的经验告诉他,差不多是时候了。

他把一碗清水放在盐

贩子嘴巴跟前,和颜悦色地:“所以啊,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关键时候,连一口白水都喝不到。怎么样啊?说不说?你那私盐,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从什么人手里拿到的?

盐贩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咬住了水碗的边缘,这一次赵澜之没有像逗狗一样地把水碗夺回来,反倒往前送了一下,让那人喝进去了,盐贩子咚咚两下,灌下清水,欲哭无泪,终于崩溃了:“我说,我说……跟我交易的人,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看上去也就是中等身材,眉眼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扔到人堆里都找不出的那么一个家伙。可有一次,我们两个喝得高兴,划拳的时候,我见到他手腕子上有个老鹰的刺青……”

赵捕头笑了,仍是耐心地:“再说明白一点,你们在哪里交易呀?”

“千端阁……”

千端阁?

又是千端阁!

赵澜之转过身,沉思片刻:最近发生的两个案件,舞女如月蹊跷之死,盐贩子的交易地点都在这个千端阁,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微妙的联系呢?想要知道究竟,恐怕他得去探一探那个千端阁了……

二(5)夜访千端阁

这原本是一个晴朗平静的夜晚,微风习习,鸥鸟经过,在运河上夜钓的老翁刚刚抖开了鱼竿,钩子还没有落到水里,他那小舟便被水波推得摇摇晃晃,回头看去,五层高的千端阁大船平稳地推开波浪,缓缓而来,那上面载着洛阳城里所有热爱寻欢作乐的人们,香醇的酒香破开了薄薄的水汽,让老渔翁由衷地向往,他看着那富丽堂皇的大船,大船上的人也把他当成了风景,化着浓妆的公子哥儿们搂着艳丽的女孩,欣赏着运河上的夜色。

千端阁里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这里人声鼎沸,四处酒池肉林,天竺舞娘在跳舞,满室飞花。

便装打扮的赵澜之混在酒徒里,暗中观察着千端阁里的各色人等,不由得心生感慨:这繁华之下流淌着多少罪恶?眼前的这些人,他们谁是真的酒客?谁是暗中交易的商人?谁是懒散应酬的贵族?又有谁可能活不过天亮呢?

忽然他看见了那个自己怎么都摆弄不明白的叶公子,他身上一件怪漂亮的暗蓝色的袍子,正跟几个漂亮的舞姬亲昵了几下,转身混到别处去了,赵澜之心想这叶公子混到这里来十有八九是查探如月之死的真相,我倒要看看他跟我夸下海口,说到底能有什么能耐……

话说那正是穿着男装的远安,她晃晃悠悠地混了一会儿,便偷偷摸摸地上了三层楼,在一扇门前停住了,想开帘子,门板

上贴着洛阳县衙的封条:那里正是如月被杀的房间。

一个小堂倌上来制止了她:“哎官人,这里面您不能进的。”

远安眯缝着眼睛,装作喝醉的样子:“怎怎……怎么不能进,我来找如月的,如月不是住在这里吗?”

堂倌道:”如月姑娘啊……从前是住在这里的,可是最近回家探亲去了,您要找别的更漂亮的姑娘,我带您去……我们这里最近来了几个天竺美女,真是漂亮极了,您跟我来,跟我来……

堂倌一边说话一边带着远安往别处走,走两步,一回头,远安不见了,与此同时,远安已经轻手轻脚地进了如月的房间。小堂倌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想了一下就害怕了:哎呀,那如月姑娘死的不明白,不会有什么东西在这里作祟吧……他赶快跑了。

黑暗的房间里,远安立在门旁向外看看,确定再没人过来了,方回过身,接着从窗棂外面透进来的影子,仔细地观察着这个房间:丈八方圆的外间,一扇明窗,没有损坏过的痕迹,窗下有好几盆花草,枝丫修剪得很好,可见主人的精心照顾,只是多日不浇水眼下它们都干死了;另一面的墙上是个美人图,远安一眼便看出来那是死去的如月姑娘,她生前不是有名的舞姬吗?可是图上的她却是在抚琴……画上没有落款,不知道是出自何人。

珠帘里面还有一个房间,一侧是如月姑娘的单

人床铺,另一侧是沐浴的木桶,而标记尸体位置的图形还在地上。四周各处,怎么看都没有什么可以的,不合情理的地方,更何况命案发生之后,官府已经搜查了一遍,就算是有什么线索怕是也早被破坏了,远安一筹莫展,不由得心急起来,双手合十,对着那图形拜了拜,小小声地说:“如月姑娘,你若有灵,就给些提示给我,让我找到害死你的真凶,也免得那小玉蒙受不白之冤……”

门外忽然有动静,有人把灯笼探到窗前,朝里面看,远安连忙躲闪,碰到了一个立式大花盆,她想要伸手去拦住,已经来不及,那花盆晃动几下,眼看就要倒下来砸碎了——花盆却被黑暗中的一只手扶住了,静悄悄地扶正了位置。远安定睛一看,颇为惊讶:那竟是赵澜之……

外面的人还没走,仍打着灯笼往里看,赵澜之伸手一拉,两个人隐在暗处,压低了声音说话。

远安:“你怎么也来了?”

赵澜之:“跟你一样,查案子……我说你好大胆子,这房间贴了洛阳县衙的封条你也敢进来……”

远安:“你自己呢?……”

远安话音未落,却被赵澜之捂住了嘴巴,让她不能做声。

这动作本来在赵澜之一边再自然不过,可是一下子却把远安弄蒙了。她虽是个天真胡闹的心性,从来不似别的闺阁小姐般恪守规矩,而且总是身着男装,总像男孩一般四处

闯祸,可从来没跟年轻男子有过亲密的接触,此刻被赵澜之蒙上了嘴巴,感受到他手掌那温热的气息贴在自己的唇上,抬抬头看见他那发亮的眼睛,远安霎时就像被雷电给劈了一样,浑身僵硬,不能动弹,乖乖受制于人。

门外的声音传来,正是千端阁的老鸨和堂倌。

老鸨:“你听见动静了?”

堂倌:“隐隐约约地,有脚步声,还有拉动抽屉的声音,拿着灯笼一晃,还能看见影子。就在刚才,我引了一个客人进来,一转身那个人就不见了,好生奇怪……不是如月回来了吧……哎哟妈妈干嘛揍我嘴巴?你手好重呀!”

老鸨厉声道:“我让你再瞎说!让客人听见闹鬼,生意就全没了!快就在这儿把香点上,客人若问就说是驱赶蚊蝇。”

堂倌:“是!”

没一会儿,细细小小的香烟顺着门缝飘了进来。可是远安还是僵硬地,没防备就把那烟气吸进了嘴巴里,忍不住了要打喷嚏,赵澜之着急,狠狠地捂住了她鼻子嘴巴,远安那一个喷嚏就打在了他手心里。外面的人到底什么都没听见,留下香火终于走了,里面的赵澜之松了一口气,松开手,看看远安,又看看自己的手心,在袍子上蹭了几下,眼神是颇为嫌弃的。

远安不满:“哼,我可没求你!”

她忽然灵机一动,受到提醒,直奔里面的浴室。

赵澜之急忙跟在后面。

如月沐浴用的木桶

旁边,有一些摆设器皿,用来装肥皂毛巾等物事,中间立着手掌长,一条银质的小蛇,远安把它拿起来,让赵澜之看:“你看这个……”

二(6)红袍汉子

赵澜之问:“这是什么?”

远安道:“女人沐浴,喜欢点上香烛熏染,这应该是个烛台。”

赵澜之道:“若是烛台,即使烧尽了,也应该剩下不成形状的蜡油。这个烧得干干净净的,是怎么回事儿?”

远安:“也有可能,这就不是香烛,而是……是迷药……让如月死于幻象。”

赵澜之:“你是说,如月是被人投毒?”

远安:“你先说:如月死的那天,这千端阁还出了别的事情吗?”

赵澜之:“案发当日,整个千端阁除了如月并没有人生病。如果跟别人一同吃进去的食物,喝进去的水如果没有问题,那么问题就一定出在——她吸进的气上……可见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这烛台造型别致,待我拿着去查一查。”

远安:“哎,这是我的!”

远安去抢,赵澜之早已把小蛇烛台收入怀中:“你若有兴趣,明日此时,我将线索通报于你。此前你回家呆着去,老老实实的,不要四处招摇惹事!”赵澜之说罢就往外走。

远安跟在后面道:“你这人好不仗义!要不是我,你怎会找得到这个线索?”

“别跟我说仗义不仗义的……”赵澜之哑然失笑,“我不仗义的话,你早就进班房了。”

远安不能发作,气得暗自咬牙,与赵澜之两人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如月被害的房间。

两人一前一后地从如月的房间里出来,远安回头将封条粘好,又对着香火拜了

一拜,赵澜之看见了不禁暗暗一笑。两人混在客人之间下楼准备离开,一穿着大红色袍子的醉酒男子正被几个舞女驾着逆流而上,忽然就抓住了远安的肩膀,涎着一张脸过来:“哎呀呀,这个李妈妈还真是会做生意呢,千端阁什么时候添了小相公?瞧这孩子的脸比雪玉姑娘还娇艳啊!”

远安大怒,把那人推开,照着他就是一记窝心脚:“滚蛋!你爷你爹才是相公呢!”

那醉汉倒地大怒,伸手上来就要拿远安。赵澜之哪能给他这个机会?伸手就把远安藏在身后,将那人推开,纠缠之中,那醉汉手腕子上的刺青露了出来,赵澜之定睛一看,竟然得来全不费工夫,那正是盐贩子说起的飞鹰刺青!这人正是那盐贩子的上线!

那红袍子的醉汉被远安踢了一脚,又被赵澜之推搡,清醒不少,眼见着赵澜之过来要拿自己,刹那间预感到了面临的危险,他倒地大喊:“打人啦!有人打人啦!”

千端阁众多的客人和舞姬们收到了惊吓,有人摔倒,又压倒了别人,男人们叫骂,女人们哭喊,霎时乱作一团。红袍子的家伙趁乱要跑,赵澜之怎能让他逃脱?他踩了旁边的凳子,借势越过众人要捉他,已经抓住了他的肩膀,谁知那家伙却霍然转身,手里捧着石灰照着赵澜之一吹。赵澜之机警躲开,石灰落在旁边的鱼缸里,立即咕咕冒泡。红袍子的

家伙借机逃走。

赵澜之不肯放过那人,远安拨开众人与他一直追到船舷处,那人却早已跳入湍急的水中,被一层黑雾掩住,再也不见踪影了,赵澜之恼恨,远安不解:“那人是谁呀?你推他一把也就得了,干什么还追着打?”

赵澜之不想向远安透露追踪盐贩子的公务,便应付道:“……没事……谁让他骚扰你?!我顶看不上这样的人!”

他不肯以实情相告,于是整个过程落在远安眼睛里是这样的:酒徒对她无礼,这事儿她还没怎样却把赵澜之激怒了,替她胖揍那厮。她怎知道赵澜之是碰巧遭遇了盐贩子供出来的上线,只把这好处都记在了他身上。刚刚被他抢了证物的那怀中怨气也就此消失不见了。之前被他穷追不舍的讨厌也少了些。扭过头,忍不住暗自眯着眼笑笑。

话说那落水逃命的红袍汉子名唤李贵,正是狱中盐贩子供出来的走私盐的上线,他每日从大宗主手里拿到货,再分销专卖,借此赚了大钱,常来这千端阁中饮酒花钱或者与客户接头。谁想到这一番被人出卖,败露了踪迹,被赵澜之追得跳水逃命。李贵大难不死,直到千端阁大船开走,方从江水中冒出头来,游动几下,远处一艘小船驶来。

伸出船桨,把李贵拉上了船。

李贵边拧衣服边骂。

李贵:“正喝逍遥酒呢,谁想到碰到这么个人扫兴,还有点身手。我差点

吃了亏。说来也奇怪,原本也没怎样,那人看着我手上的飞鹰忽然就来劲了。”

同伙阴阴一笑:“奇怪吗?也许这人就是来找你的。”

“找我?找我作甚?”

同伙道:“还不知道呢吧?那个从你手里买盐的沈大已经把你供出来了。今天来找你的,可能就是官差!”

李贵大骇:“说什么呢?!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