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安歪头看着赵澜之,没有好气:“怎么赵捕头,你不去给那个公子贤雅当保镖,来这里干什么?”

赵澜之笑笑:“看来我来得还不算太晚,你们要走还没走成呢。上次走水路不成,你这次要走陆路把他们送走?夜里会让人更怀疑,于是决定白天出城?这几口大缸里面满满装着醋,狗都闻不出来。其中两个有机关,上面放些醋,下面是空的,刚好装进两个人。叶公子,你这些心思和机关,我说的对吧?”

远安微微一笑:“您倒是看得明白。不过那又能怎么样?不瞒您说,我做这些掩护无非也就是给您些面子。之前咱们说的明白了,三天之约,我找到了杀死如月的凶犯,可是让您给放走了!你放走贤雅,我就放走小玉!真闹起来,我去吏部告你销

毁证据,放走公子贤雅那个杀人犯,赵大人,您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赵澜之看了远安半晌,上前一步,低声跟远安说话:“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远安本来就气冲冲的,此时听他这样说,扭头仔细看看赵澜之,看着他那俊秀端正的脸和闪闪发亮的眼睛,发现自己对他居然是信任的,泄了气,吩咐众人:“你们先下去吧,我要跟赵捕头说些事情。”

夏叔小玉和石头遵命去了,唯独树上坐着的小孩,却似把远安打发他们的话当成了耳旁风,郎当着两条腿,就是好好地看着赵澜之与远安。

赵澜之抬头看看:“哟?这个孩子被你给找回来了?”

远安冷冷一笑:“若不是他,我就死在那公子贤雅的手里了!……你有什么事情就请说吧,这孩子不会说话呢。”

赵澜之略略沉吟:“我没跟你说过,除了如月被杀的案子,我还在查洛阳城私盐贩运的案件。证人说,私盐交易的据点就是如月被杀的千端阁。我想,这两个案件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远安听了颇为惊讶:“还有这事?”

赵澜之看定她的眼睛:“叶公子,你一心认定公子贤雅是杀害如月的凶手。我问你,除了小蛇烛台,还有你手里的那个玉石簪子,你还有什么证据?公子贤雅每次去千端阁都是微服造访,你甚至连一个证人都没有,你凭什么说尚书令的三公子就是杀人的凶手?!”

这几句话入了耳,远安皱眉思考:“你说的……”

“我说得就是对。

你意气用事,想把石头和小玉送走,我还是那句话,罪名还在,他们逃不了多远,他们会一直被官府追捕。

还会就此连累你,你的爹爹叶大人,你们全家老小!

这些你想过吗?”

“哼!”

“别哼,服气吧。你真这么莽撞行事,只会让他们的罪名坐的更实!”

赵澜之所言句句在理,远安心里合计,口中试探着:“那你想怎么样?”

赵澜之心平气和:“我不想怎么样。

我特别不想,你像那天所说的,瞧不起我。

我告诉你,我要再去千端阁查案,我要找到更多的,更有力的证据!

如果跟我想的一样,如果幕后的黑手真的是贤雅,

那我跟你保证,

即使是尚书令的公子,他也要为如月的人命和贩卖私盐的勾当坐进死牢!

这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远安看着赵澜之:“什么?你要再去千端阁?”

赵澜之:“对!今夜,秘密探访,只有你知我知。”

远安略略沉吟,坚决地,勇敢地:“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

这次与上次不同,我手里握有证人,幕后真凶也许得到了消息,也许会非常危险。”

远安一扫之前对赵澜之的轻蔑和怨恨,此时对他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整个人眉飞色舞,跃跃欲试:“危险有什么?我最怕不危险呢!多一个人手总多一份力量。赵大人

你说,我这人还挺机灵的,不是吗?”

赵澜之低头看她:“你很机灵。但还是不行。”

远安恨不得给他作揖:“赵大人,大人,你,就带我去吧,求求你了!我不瞧不起你了。也请你,不要瞧不起我,行不行?”

赵澜之迟疑了,看着远安良久,心里面说了一百句不行,却最终点了点头。

她霎时眉开眼笑,面如春阳。

她这样子让他想好好地多看一会儿,可是他们着急,话不多说,两人骑马而去。

树上的小孩有点点的不安,他听下面那两人看着对方说了好些的话,似乎是吵着吵着就和气了,然后这个“小主子”就跟那个官差走了。小孩觉得有点不太高兴。又不知道为何。他还不知道以后这样的事情会越来越多,他会总见到这个男的把那个好看的“小主子”从他面前给带走了。

这个太平盛世里,有人为了赚钱挖门盗洞,有人为了探案铤而走险,有人为了保护别人不惜拼命,还有人在准备成亲。

尚书令府里,三公子贤雅把迎亲的礼品单拿出来,一折一折地打开给面前的美人看,温柔殷勤地说:“郡主请看,这是府里草拟的礼品清单。我在市井上听人说笑,说我裴府与靖王府结亲,不啻于两国结盟。这话虽然是犯上,但说的也有些道理。郡主您看这白玉如意,还有红珊瑚的屏风,就连宫里也没有。”

美丽的星慧郡主皮肤白的透明,眉眼长长,眼尾的睫毛向下垂着,看上去总有心事的样子。本来贤雅对这身世显赫的女孩最初对自己有意颇不以为然,直到见到她了,便将如月的温柔乡抛之脑后了。如月也是美丽的,对他而言却是唾手可得的,而星慧郡主不一样,那样的美丽是神话一样让人向往的。

郡主看着那长长的清单轻轻一笑,稍稍侧了脸,一直跟随的那个忠奴姜忍便会意,退出了房间。贤雅知道,这是她有体己的话要跟自己说,便吩咐自己身边伺候得两个仆人也出去,只留下他与星慧郡主两人。宰相府里的仆人平时管教严格,礼数讲究,两人出去了面面相觑:这星慧郡主看上去那么高高在上,怎么还没成亲都来了裴府好几回了?就那么为我家公子着迷?

四(6)再访千端阁

仆人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了贤雅与星慧两人。她从地上拾起彩礼单子,好好地折好将它交还给了贤雅:“我知道为了我们的亲事,府上必定是全力操办,可是那些珍品宝物什么的,我从小也见着玩着,多的是了,倒不那么放在心上。”

这话让贤雅着急了:“郡主不稀罕?那您想要什么?说于小可,管是天上地下,我自然找来给您。”

星慧回头看看贤雅,见他急得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自己看,当真是一副诚心实意的样子,便缓缓说道:“公子别着急,听我慢慢说……我从小就喜欢收藏佛珠,自打跟随国师修习佛经之后,就更是偏爱于此。什么珍贵东西好玩意,说到底,在我这儿都不算什么,可是若是得到一串,哪怕是一枚好珠子,才叫我真正地喜欢。”

听她说起珠子,贤雅微微离开,转过身去,摆弄起来旁边的琴弦。

星慧起身,跟在后面:“我听说,公子有一颗珠子,来历挺有趣的,是吗?”

贤雅没有吭声。

“听说当年三藏法师圆寂之时曾留下一串佛珠,慈恩寺大火,那串佛珠散逸了,九颗珠子各自不知去向,我听说机缘巧合,公子您得到一枚,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星慧还没说完,贤雅大笑起来:“三藏佛珠……这个传说我从小也听说过,郡主您还真的信?哈哈哈,没有,郡主,我哪里会有那样的灵物?您看这样好

不好:我让人寻来最好的珠子,带去慈恩寺让高僧们开光祈福,再将它们献给郡主,您看好吗?”

星慧笑笑:“既然如此,那样也好。”

转过身,美人的笑脸霎时便冷若冰霜,她要用别的办法让他就范了。

这一天傍晚时分,酒窖和屠户又照常给千端阁送来最好的美酒和食物,厨师们验货,计划着要用什么招待晚上已有预定的波斯客人,小厮们把厅堂轩榭打扫得干干净净,有人挂上了红彤彤的新灯,那是做宫灯的师傅特意为千端阁定制的,美丽的歌姬和舞娘们梳洗打扮好了,在跟着师傅学习新曲,他教她们唱:浮世飞花,春风里无牵挂;流年灯影,静夜里有人家……

千端阁的一切仿佛仍同寻常一样,只是鸨母张妈妈在自己的房间里仿佛热锅上的蚂蚁,焦灼不安。

一个人推门进来,张妈妈见是他,吓得发呆,浑身哆嗦。

那人却是和气的:“妈妈这是在干什么?您这是在收拾细软,打算要走?”

张妈妈道:“没有,没有,就是清点一下。清点一下。大人……我听说,我听说李贵没死,让官府给抓去了,有这回事儿吗?”

那位笑了笑:“我当什么事儿呢。妈妈不是没有经过事情的人。多大的风浪我们都过来了,这么点事儿你就怕了?坐下坐下。”

张妈妈不肯做,反而上前一步:“不会真的,真出什么差池吧?我们可都是一条绳

子上的蚂蚱……”

那位摆摆手:“妈妈不要担心,一切还都在我的控制中,你还要帮我再办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办完了,我自然对您有好的安排。”

这位低声授意,老鸨明白了,惴惴不安地点头,同鬼市的那个侏儒一样。

他究竟是谁呢?

入夜时分,千端阁大船华灯亮起,客人们鱼贯而入。一队波斯客商意兴盎然,可是落在后面的两个被人拖进了巷子里,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人脱了他们的衣服,扮成他们的样子,混进了波斯人的队伍里,那正是赵澜之与远安,二人就这般乔装打扮上了大船。

小男孩一直跟在他们的后面,见这般也想如法炮制却也没个同伙配合,正一筹莫展呢之际忽然被人拍肩膀,回头看却是船上的杂役,那人当他是个同事便道:“哎,别在这儿偷懒,把这几桶酒给我搬上去。”小孩依言照做,就这般也上了船。

话说远安与赵澜之与一众波斯商人进了包厢,还没坐稳,就有数个舞姬鱼贯而入,陪酒唱歌好不热闹,远安与赵澜之作势饮酒作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一个绿衣女子抚琴唱歌,赵澜之一副意兴盎然的模样,女子便靠坐在他的怀里。

远安暗中侧目:“哼,原来也就是一个登徒子……借口办案,实则自己快活……”

未几赵澜之从怀中掏出一枚金锭子塞在那歌女的手里:“那,这是爷爷赏给你的!” 歌女捧着金锭子,高兴非常:“我去给爷爷拿酒来!”

歌女掀了帘子离开包厢,回头把手里的金锭子给了老鸨张妈妈,这是大钱,她不敢藏的,禀告说是里面胡商给的,那,就是那位。老鸨把那金锭子拿起来,看了看,咬一咬,生气了,掀了帘子进来,脸上堆着假笑,一屁股坐到赵澜之与远安中间:“大爷好。我来赔个礼,我们招待不周。”

赵澜之明知故问:“蛮好的。没有不周呀。”

张妈妈端起酒杯:“这酒您喝的好?”

赵澜之答:“好酒。”

张妈妈问:“姑娘们伺候的好?”

赵澜之答:“好姑娘。”

老鸨忽然发作:“我这的美酒美人都是真真好货,爷爷你为什么拿着假的金锭子来糊弄我呀?以为我们千端阁没见过真的是吧?!”

赵澜之朗声大笑,余光里看着远安,远安也配合着大笑,非常开心:“我说你果然没错,不把这假的拿出来,怕是妈妈也不肯出来跟我们见个面说句话吧?”

老鸨愣住了:“什么意思?”

赵澜之眼色,远安打开手里的小箱子,里面竟是满满的金锭子,远安拿出来一个递给老鸨,在她眼前转一转:“您看看我这金锭子是真还是假呀?”

老鸨拿过来,抚摸着:“真的,这可是真的。两位爷爷要什么美酒美食,什么姑娘,我都给您好好备上!”

远安啪地把箱子合上,老鸨好悬被夹了手。

赵澜之道:“我来这里不是要什么美酒美食美娇娘的!我要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