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回头,那个感叹的年轻医生盛夏认识,程凉喜欢叫他回答问题,叫小周。

  规培医生里的学霸。

  问什么答什么,从不卡壳。

  “所以他老让我们去撸铁,也是有原因的。”小周吸着手里的加糖奶茶,扶了扶眼镜框。

  ***

  因为傍晚发生的事,盛夏晚上术前交流的流程就变得非常缜密。

  为了避免出现患者和患者家属对手术意见不同的麻烦,盛夏和唐采西的术前沟通居然都是分开一对一的,先是程凉和唐采西聊手术过程,聊完了才轮到盛夏去签字。

  可怜唐采西之前对胆囊结石一点都不了解,进去十分钟听得心惊胆战煞白了脸,出来的时候拽着盛夏的胳膊:“要不,我们还是让你爸妈过来吧,我害怕。”

  “……我手术你怕什么?”盛夏傻了。

  “毕竟是开刀啊,万一手术过程中出事怎么办?我看上面的危险情况列了大半张A4纸。”唐采西紧张得胃痛。

  “那都是万一。”盛夏拍拍唐采西的肩,“没事的,就算真有万一,这不是还有你在外面陪着么,真有什么事,你在我也放心。”

  受到刺激很容易感动得唐采西眼眶红了。

  盛夏这话说得很真诚,连着看到两个家庭的家属,让她觉得,其实有时候家人也不一定靠得住……

  虽然她爸妈肯定没有那么丧心病狂。

  “我进去了。”盛夏整整病号服,准备进去签字。

  “等下。”唐采西还是拉着她,“你进去了别害怕啊,我觉得那个程医生……”

  “有点凶。”唐采西咽了口唾沫,“那张脸配上冷冰冰的语气再加上血淋淋的内容……”

  她收回之前觉得变态医生带感的话,对着盛夏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你别害怕啊!”

  看起来自己都被吓得快尿裤子了。

  盛夏:“……好。”

  ***

  办公室里只有程凉一个人,傍晚那场闹剧被推倒砸坏的东西都被收拾好了,看起来有些空旷。

  程凉看到盛夏进来,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坐。”

  冰凉的,没有什么感情。

第十章 盛夏程凉

  程凉的心情糟到极点。

  倒不完全是因为医闹,这种事遇到多了除了心越来越冷之外,能调动起来的愤怒情绪反而少了。

  他愤怒,是因为林主任的态度——这个迂腐地做了一辈子外科手术的医生在遇到这件事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保护自己的手。

  而且还因为他最后挑衅病人家属的行为,把他压在办公室里骂了一个小时,明明他自己的脖子还有红色勒痕,明明他的老婆孩子在听说这件事后正在拼命给他打电话。

  林主任不在乎医闹,他只在乎应该用什么方案治疗病人,他只在乎他教的学生有没有进步。

  程凉自认自己这辈子都达不到这样的境界,结果林主任在被拿刀挟持之后第一件就是教育他,教育他作为医生这种情况不要强出头,万一刺激了病人家属,对方手里还有刀。

  他说,不值当。

  这样的厚重情感让他愤怒。

  为林主任愤怒。

  “为什么是我?”他问林主任,难得地认真,“您的学生那么多,资质比我好的也很多,为什么只有我?”

  一直被林主任带着,给他各种旁人眼红不来的机会,呕心沥血地教他。

  而他,却像一块顽石。

  “比你资质好的人都没有你简单,比你简单的人又没有你那么扎实的基础。”林主任对程凉的问题向来有问必答。

  程凉简单,物欲小,资质不错,是他能找到的最适合继承他衣钵的学生。

  只是他还没开窍,他太简单了,所以他的世界和现实世界有距离,所以很多事情他无法想通也很难真的上心。

  “医生是特殊职业,能碰触到生死,能看到人性至恶。”林主任脖子上的勒痕红得刺目,“这样的职业想要坚持有滋有味的做下去,是需要信念的。”

  “有些医生的信念是救死扶伤,有些医生的信念是钻研技术。我到了现在这个年纪,除了救死扶伤之外,剩下的就是教育学生了。”

  外科医生能手术的全盛时期并不长,一代代传承,让年轻人少走弯路,是林主任现在的重点。

  “你得找到你的信念。”林主任最后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结果程凉的心情就更糟了。

  他明年就三十岁了,可他还是找不到他的信念,连信这个字都不知道在哪里。

  只觉得烦躁,和病人沟通烦躁,医院人事烦躁,带学生烦躁,每季度的评选烦躁。

  经历过下午那样的事,晚上还得正常上班,更烦躁。

  “这是手术中可能会产生的问题列表,这是手术后可能会出现的后遗症。”程凉用笔点着术前沟通告知书的条例,一条条地读给盛夏听。

  “有问题随时问我。”他读到一半发现盛夏异常安静,强调,“在这张纸上签了字就默认你都了解并且认同上面的风险自愿手术的。”

  盛夏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是没开口。

  程凉定定地看了她一会,低头又继续开始自己宣读过无数次的术前沟通。她那个朋友比她正常多了,把几个看起来很可怕的字眼反反复复地问了好几遍,出去的时候脸都白了。

  盛夏看起来太镇定,甚至有点心不在焉。

  “签字吧。”一张纸读完不需要多少时间,既然病人自己都并不在意,他也提醒过了,就够了。

  程凉又开始烦躁。

  “程医生。”盛夏却没有接过笔,抬头看他,终于开了口。

  他们为了看告知书坐得很近,盛夏一抬头差点碰到程凉的下巴,头发丝直接戳到了他的脸。

  程凉的办公椅不着声色的往后滑了半步,客气有礼的:“有什么问题?”

  原来不是不问,而是要把问题都放到一起问。

  程凉也不知道是应该松口气还是提口气,他印象里盛夏不是难搞的病人,但是今天的医闹让他本能地草木皆兵。

  “像我这种情况。”盛夏边说边斟酌措辞,“就是一个人在外地,父母亲人都赶不过来的情况下做手术,是不是也可以委托朋友签字?只要签一份授权委托书就行了?”

  程凉的签字笔在手里转了一圈,微微蹙眉:“是的。”

  这问题问得太像是挑事的前奏了。

  他之前的恻隐之心白动了,这人还吃了他一个橘子。

  盛夏安静了一瞬,她在犹豫还要不要继续问,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太多管闲事了。

  “那么……”她还是开口了,“像刘阿姨这种情况,如果找个她信得过的人来签字,是不是也是可行的。毕竟刘阿姨现在是清醒的有行为能力的成年人。”

  这是她昨天上网搜术前沟通流程之后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刘阿姨如果在手术全麻的状态下出现意外需要家属签字的话怎么办?她的家人,哪一个是真心想要救活她的?

  程凉长久地沉默。

  莫名地,他从下午就开始的愤怒情绪又开始燃烧,和烦躁一起,几乎快要克制不住。

  “你明天要做的是胆囊摘除术。”他说,“虽然创口小,但是按照手术风险等级划分,这个手术属于三级手术,只比风险最高的四级手术少了一个级别。”

  “这种手术,连我这样高年资的主治医师都得在上级医师的指导下才能主持手术。”

  他不该这样的。

  照着那张被医务处法务处斟酌了无数次的告知书来读才是最最保险的做法。

  他不应该在下午经历了医闹之后还顶风作案的。

  但是心底的无名愤懑无法宣泄,看着盛夏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他的嘴巴开始有了自主意识。

  “你入院之后持续低烧,慢性胆囊炎肯定会存在胆囊黏连,如果黏连严重造成腹腔镜下胆囊切除困难,甚至可能会在术中改成开腹手术。”[1]

  “胆囊是人体用来浓缩和存储胆汁的器官,术后你的消化功能肯定不能和有胆囊的时候比,腹泻消化不良的次数会比普通人多很多。”[2]

  “这些,才是你需要问我的,需要在今天晚上考虑的问题。”

  而不是问一个只是在一起相处了几天的病房病友的情况。

  “可手术是必须要做的啊……”盛夏被程凉这一连串话搞懵了,“我决定手术前去了好几家医院,做了很多检查,都说我现在的胆囊情况必须得切除了。”

  程凉:“……”

  他得考虑转行了,最近的心态崩到都得让病人来劝他这手术是必须得做的了。

  “我就是想问问刘阿姨这种情况是不是也可以在清醒的情况下指定委托人。”盛夏又把话题绕了回来。

  既然决定要多管闲事,就得坚持到底。

  “你要做吗?”程凉问。

  问得十分突兀,语气诡异。

  盛夏怔住。

  “十五床是医院常客了,她的家庭情况我们很了解。”程凉看着盛夏。

  盛夏那个瞬间,仿佛看到了傍晚程凉面对闹事者的样子。

  “她身边没有你说的那种人。”

  可以信赖,可以在危急时刻第一反应就是救她的人。

  久病的人,永远孤立无援。

  “所以你要做她的委托人吗?在她失去意识的时候帮她决定是否要继续治疗,帮她决定用哪种方式用哪种药?”

  “承担她的生命,或者再好心一点,帮她解决经济问题。”

  这问题异常恶意,和他傍晚告诉那个持刀的年轻人,他的爷爷是死于失血过多,是明明能救活但是家属不签字所以活活拖死的时候一模一样的语气。

  带着愤恨,仿佛这个问题,程凉问的不是盛夏,而是他自己。

  所谓信念,是不是就真的像割肉喂鹰的佛祖那样。

  他无法成为林主任满意的学生,是不是就是因为他做不到那样无私。

  他看着盛夏瞪圆的眼睛,想到了这姑娘直播的时候对着镜头说这样也太没追求时的样子,想到了她看完他拍的视频后一秒就理解后嘴角的微笑。

  “抱歉。”程凉突然清醒了,“今天事情有点多,情绪不太好。”

  他主动坦诚主动道歉,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问的问题是可以操作的。”他回答,像平时对待病人一样,做个专业的医生,“只要十五床找到合适的人选,在手术前是可以跟林主任沟通的。”

  “还有没有其他问题?”他问,又一次递给她笔,“如果没问题了,在这里签字就行了。”

  盛夏这次接过了笔,她的字很好看,一笔一画的笔锋凌厉,和她温和的外表很不像。

  “你今天不吃糖了吗?”她签完字问。

  程凉皱眉。

  盛夏从病号服口袋里掏出一支棒棒糖,不是他常吃的牌子,像是小卖部那种草莓糖,粉红粉红的一大颗草莓,盛夏捏着递给了他。

  程凉:“……”

  “我天天看你吃糖。”盛夏把签好字的告知书还给程凉。

  她在楼下小卖部买的,她不爱吃糖,但是看到棒棒糖就想到了程凉,忍不住买了几支。

  “程医生。”她说,“明天得辛苦你了。”

  “我知道手术的风险,也知道我现在的情况手术是必须要进行的,更清楚手术后可能会发生的后遗症。”

  “为了健康,手术后我会清淡饮食,定时体检,不会让你的辛苦白费。”

  这个让他尤其心灰意冷的晚上,眼前这个女孩子给了他糖,还给了他比糖更甜的话。

  安慰一样。

  “还有刘阿姨的事,也谢谢你。”她再次道谢,站起身放好椅子,转身准备出去。

  “盛夏。”程凉叫住了她。

  “刘阿姨的事情,你不能做她的委托人。”程凉说。

  就算他遇到的都是喜欢割肉喂鹰的佛祖,他也不能看着他们一个个都跳入无底洞。

  盛夏一怔,笑了:“当然不会,我跟她只是一个病房的病友。”

  就算是刘阿姨本人,应该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个程医生……

  生气别扭的时候脑回路挺可爱的。

  莫名地就和他这张厌世脸很搭。

  程凉:“……”

  他不知道盛夏走之前那抹微笑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看着盛夏留下来的棒棒糖,却怎么看都不顺眼。

  好像又被这丫头戳了一刀,生疼生疼的。

  “切。”他低低地哼了一声,拉开抽屉,把棒棒糖丢到抽屉里。

  那里面,放了好多他偷偷攒下来的签字笔。

第十一章 盛夏

  盛夏的手术被安排在上午第二台,一大早护士就拿着消过毒的病号服进了病房,噼里啪啦一通交代。

  吃了一周半流质昨天晚上还吃了清肠胃药拉了一宿的盛夏饿得软趴趴的,只在护士强调病号服得反着穿把后背穿到前面的时候愣了下。

  “这样方便穿脱。”护士解释。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整个胆囊切除手术瞬间变得具象起来。

  “害怕啦?”刘阿姨看着盛夏白着一张小脸蔫蔫地靠在唐采西肩膀上,真心关心,“其实没什么的,进了手术室上了麻醉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一觉睡醒,病就好了。”

  刘阿姨喜欢盛夏。

  最开始只是觉得这孩子白净文气看起来家教很好,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相处之后发现这孩子连和朋友聊天玩闹都挺直着背,每天半流质晚上饿得不行了也完全不会想偷点吃的,明明已经考上研究生了,还是天天雷打不动地学习背单词看书看视频,有条有理一板一眼的。

  刘阿姨觉得盛夏这样的孩子,是会有大出息的。

  可就是这么一个大有前途的孩子,心地还很好。

  昨天盛夏和程医生聊完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她面前两眼亮晶晶地告诉她,她手术前可以先找个信得过的人做委托人。

  “不是家人也可以的。”盛夏得到了程凉肯定的答复,终于可以把自己心里藏着的想法宣之于口,“只要是你信得过的人就行。”

  刘阿姨当时心情复杂到只能拉着盛夏的手半晌说不出话,她太羡慕这孩子的父母了。

  她只能紧紧握着盛夏的手,不停地点头。

  一觉睡醒,病就好了。

  她给了盛夏最美好的祝福,看着盛夏躺在病床上被护工推进电梯,她的好朋友一脸紧张地跟着跑,然后被护士拦在了电梯门口:“家属去四楼手术等候区等。”

  被拦住的唐采西眼眶都红了,冲着电梯吼了一声:“你快点出来啊,我害怕!”

  这话太荒唐了,盛夏笑了,护士也笑了。

  真好啊,刘阿姨看着热热闹闹的走廊。

  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

  躺平被人推着走对于盛夏来说是个很新奇的体验,她终于知道影视作品里那些进医院的人为什么总有天花板的镜头了,因为躺着只能看到天花板。

  医院天花板上的白炽光灯一盏盏地后退,自动门一扇扇地开启又合上,病床滚轮在地上快速摩擦的嘎吱声,还有越来越冷的温度。

  盛夏咽了口唾沫,紧张恐惧的实感开始变得无法忽略。

  “这也是种体验。”她告诉自己。

  “这也是一种历练。”她裹在被子里的手握着拳给自己打气。

  然后护工就把她推到了一个大房间里,里面并排躺了四五个和她一样被棉被裹着的病人。

  “……到了么?”盛夏懵了,支起脑袋。

  这手术室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啊,大通铺的?

  “先在这里等,轮到你了会有人推你进去。”护工莞尔,“这里是等候室。”

  盛夏脸一红,重新躺平。

  这种感觉太诡异了,她侧头就能看到旁边挨着她躺的陌生人,那个中年人也一样被被子裹得严严实实,见她侧头,还冲她笑:“这么年轻,做什么手术啊?”

  “……”这样的环境聊天,盛夏艰难地也跟着笑笑,“胆结石。”

  “我开肚子,肠子。”那中年人倒是豪迈。

  “……”盛夏看着这一屋子裹成蝉蛹的病人,都反穿着病号服,脸上带着忐忑,想了想,开口,“加油。”

  一起加油。

  一等待室的人都安静了一瞬,有人笑出了声。

  在旁边等叫号推人的护工也笑了,多看了盛夏两眼,推盛夏进手术室的时候,还特意多讲了两句:“手术室是单独的,你进去之后自己爬到手术台上等着,会有护士过来的。”

  “里面会有点冷。”陌生的护工很友善地笑,“加油。”

  手术室里确实很冷,也是盛夏在影视剧里看到过的样子,盛夏躺在冰凉坚硬的手术台上没多久,几个护士和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就从自动门外进来了。

  “盛夏是么?”护士确认盛夏的名字,得到肯定答复后就把推车里的药水瓶一个个挂到药水杆上。

  盛夏此刻为了抗拒紧张,脑子里已经全是单词,除了英文的还有鹿城方言。

  “喝酒吗?”坐在仪器旁的医生冷不丁问了一句。

  “啊?”盛夏脑子再一次短路,“要喝酒吗?现在?”

  嗤得一声笑,来自于刚刚从门外进来的程凉。

  麻醉医生哭笑不得:“我问你平时喝酒吗?酒量怎么样?”

  “……”盛夏涨红脸,“没喝过酒。”

  “别紧张。”麻醉医生见怪不怪,转头看向程凉,“今天怎么进来这么早?”

  “隔壁比较顺利。”程凉站在一旁看着盛夏。

  因为刚才的小插曲,她尴尬地一直盯着手术台上的手术灯,抿着嘴。

  程凉一哂,他还以为这嘚瑟的家伙不会紧张呢,结果现在拳头都握起来了。

  这样看起来小小一只满身戒备的样子,倒也很有趣。

  她昨天在办公室里说今天要辛苦他了,言真意切的。

  他看着盛夏因为麻醉起效逐渐失去意识,走上前接过了手术刀。

  ***

  真的就是睡了一觉。

  将醒未醒的时间很长,她感觉自己被人叫醒,感觉自己似乎送回病房抬上病床,然后耳边就是唐采西没完没了吸鼻子的声音。

  “……你到底在哭什么?”还是很想睡的盛夏被这吸鼻子的声音吵得脑仁疼,嘶哑着嗓子开口。

  “我没哭。”唐采西看盛夏眼睛终于睁大了,“护士说你这几个小时不能睡着,我刚才在手术室外门哭太久了嗓子痛不想讲话,只能用鼻涕来吵你。”

  盛夏:“……”

  她真是个合格的闺蜜。

  “手术很顺利。”合格的闺蜜先把最重要的事情给说了,“刚才医生跟我说了一堆专有名词,好像就是你的胆囊黏连问题不严重,胆管也不短,反正就是漂亮的割掉了。”

  盛夏松了口气,对着天花板耶了一声权当庆祝。

  她纠结了一年多的大事,终于做完了。

  “我跟你说……”说了嗓子痛的唐采西似乎重新开嗓了,兴高采烈,“我研究了下,感觉我应该可以割个阑尾什么的,到时候就轮到你在手术室外等着了。妈呀吓死我了真的!真该让你也感受一下!”

  盛夏:“……说点人话行么?”

  “痛么?”唐采西说人话了。

  “现在没感觉。”盛夏嗓子还是哑的,身体还是麻的,做梦一样看着护士在她旁边来来回回地忙碌。

  诡异的是忙碌的护士好像在憋笑。

  尤其是那个小护士小刘,因为资历浅,平时喜欢一本正经板着脸,现在也憋得脸都红了。

  盛夏困惑地看向唐采西。

  唐采西凭借多年姐妹的默契一秒读懂,两手端着椅子往病床旁边使劲挪了挪,神秘兮兮的:“你手术的时候干了件大事。”

  盛夏:“?”

  唐采西继续神秘兮兮:“我在手术室外门等的时候听出来的护士说的,你在麻醉快醒的时候拽着程医生的衣服要微信号,好像差点把人程医生的手术服拽破了。”

  盛夏:“???”

  “手劲特别大的那种,一定要程医生把微信号给你,还说你很清醒,你一定能记得住。”唐采西斜睨盛夏,“你记住了么,程医生的微信号?”

  盛夏:“……他给了?”

  这就更震惊了。

  “能不给么?”旁边的小刘忍不住了,“你死都不撒手,人家程医生的手术服领子都快被你拽到肚脐眼了。”

  盛夏:“……我么,为什么啊?”

  虽然是她做的,但是她想不出自己这么做的动机……

  小刘憋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你让程医生加油。”

  盛夏:“……”

  “你说加了微信,等你出院了就可以微信继续给他加油。”小刘弄完盛夏身上的生命检测仪,补充,“特别执着。”

  盛夏觉得自己的脸要烧起来了。

  “你要说程医生长得好跟他要微信我还能理解。”唐采西补了一脚,“你加油站的么?麻醉了还要给医生加油,人家医生需要你加油么?”

  盛夏:“……”

  “就可惜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小刘仍然笑眯眯,“这好像是程医生第一次留微信给病人。”

  不过估计程凉会留也是因为知道盛夏麻醉清醒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盛夏被调侃的讪讪的笑。

  程凉,看起来很需要加油么?

  她想。

  能让她那么执着,是得看起来多可怜啊……

  ***

  周四是肝胆外科的手术日,程凉今天排了三台手术,剩下的都是帮林主任打下手的大手术。

  一如既往地累,下了手术台之后他在更衣室里冲了个澡。

  然后就想到了盛夏。

  病人手术全麻苏醒前的感受类似醉酒,失态的人有很多,飙英文的,吐露心声的,说奇奇怪怪话的。

  跟他要联系方式的也有,甚至还有觉得他好看调戏他的,男的女的他都遇到过。

  大多都是一笑而过的事,病人神志不清,他则在最后手术收尾,各忙各的罢了。

  但是盛夏,不太一样。

  她那双清澈的黑白分明的看起来一点阴影都没有的眼睛就那样盯着他,然后跟他说:“程医生,你要加油。”

  当时旁边人都在笑,只有他藏在口罩后的脸是木的。

  “这世界并不美好。”盛夏开始说胡话,“但是大家都总会想活下去,不管活着多难多丑陋,人都会想活下去。”

  “所以,你要加油。”她真诚地伸出手,试图和程凉击掌。

  旁边的麻醉医生快要笑死:“这么正能量的病人我真是第一次看到,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她那么不放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