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当时两人的对话、动作、表情,盛夏都还记得。

  因为记得,所以她发现,其实程凉带她去游乐园的那一天,他就已经在退了,是她自己兴致勃勃没有发现。

  唐采西电话打过来的时候,盛夏这边已经星斗漫天,坐在阳台上有点冷,盛夏正在犹豫要不要把那床擎天柱抱到阳台上披着继续忧伤。

  有点贵。

  她觉得不值。

  所以接了电话就直接把自己砸到了床上,一声西西喊得挺忧愁。

  唐采西那边安静了一秒,问:“是盛夏吗?”

  盛夏:“……”

  盛夏:“我在想,程凉这个人是不是其实并不知道我当时喜欢他。”

  唐采西那边又安静了一秒:“说人话好吗?”

  “我刚才在复盘。”盛夏盘膝坐在沙发上,“不知道是不是时间原因,我现在回想起那段感情,挺飘的。”

  “您这复盘得真早啊。”唐采西也恢复正常,“怎么了?早上程凉有半年不能手术的事刺激到你了?”

  “我今天哀悼初恋。”盛夏说,很郑重,“仪式中,别打断我。”

  唐采西:“……哦,您继续。”

  “就……”盛夏酝酿了一会,“当时我跟他应该都是真心的。”

  唐采西:“……嗯。”

  这点真无法反驳,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两人都是全力付出。

  “但是他对我是真心这件事,我一直到今天早上才体会到。”盛夏想搓手指,又想改,于是把手伸到自己看得到的地方。

  杵着。

  唐采西:“……什么玩意儿?”

  “我怀疑过他的感情。”盛夏说,“这也是我最过不去的坎。”

  “西西,我对那段感情失败最大的遗憾在于,我觉得我看错了人,看上了一个没有担当不会谈爱的懦夫。”

  唐采西:“……程凉就是啊。”

  盛夏:“你听我把话说完。”

  盛夏:“如果当时他告诉我去新疆,我肯定会让他去的。”

  唐采西:“……嗯呐。”

  盛夏:“他告诉我他因为心理问题拿不了手术刀了,我肯定也会鼓励他的。”

  唐采西:“……嗯呐。”

  盛夏:“西西,他拿不了手术刀的时间,长达半年。”

  唐采西:“嗯。”

  盛夏:“恋爱十几天就跑到新疆,并且有半年时间都在事业低谷期的男朋友,是消失好,还是在一起好?”

  唐采西:“……操,宝贝你不能这么想。他一句话都没有直接走了对你造成多大的伤害啊,你现在帮他想立场?头顶阿弥陀佛吗?”

  盛夏:“我只是想说,回头再看你会发现,可能他的担当,就是做这个消失的恶人。”

  唐采西:“……”

  盛夏:“我和他感情没有深到非彼此不可的程度,其实我觉得我和他之间感情真的开始加深,其实是在我去也门的那段时间。”

  “但是那时候,已经没有机会给我们了。”

  “程凉走,可能是在对我负责。”

  唐采西:“……你能不能不要用导演角度去剖析自己的感情?你是有血有肉的人,对自己别那么狠行吗?”

  盛夏:“我就是觉得,没有遗憾了。”

  盛夏:“你之前跟我提过,当时过去大半年了程凉还来找过你和周弦要过我的联系方式,这点我一直过不去,我会反复回想,他走了又回来的原因。”

  盛夏:“但是现在,我没想法了。”

  唐采西不说话了。

  盛夏:“我们都认真了,只是时机不对。程凉没有在那个时候把事情都说出来,感情确实没了我也确实生气了,但是那样,也比在那种感情基础下互相煎熬的好。”

  半年,以程凉这种不张嘴的性格,她能被磨成黄脸婆。

  唐采西一声叹息:“所以,你会跟他复合吗?”

  盛夏安静了很久,然后回答:“不会,我跟他不合适。”

  最初的动心没了。

  就算对过去一点疙瘩都没有了,感情也已经消磨了。

  重来一次,她没有兴趣。

  而且。

  “不管什么原因,我都不喜欢抛下我就走的人,哪怕他有不得不抛下我的理由。”

  她从小到大,被抛下太多次了。

  “所以西西,我想你了。”盛夏糯糯的,在没有人没有开灯的房间里,软软地又回到了那个扎着马尾辫站在阳光里的正直少女。

第五十九章 他接下来会怎么样?

  那天夜里四点多, 做完哀悼计划安然入睡的盛夏被电话铃声吵醒。

  她最怕半夜的电话,所以清醒的很快,瞬间接起:“喂, 你好。”

  那头一愣, 问:“你还没睡?”

  盛夏眯眼把电话拿远了一点,看清楚来电显示, 扒拉了一下自己睡乱的头发,答得简洁:“睡了, 醒了。”

  “什么事?”把头顶头发拉扯到极致, 盛夏这下彻底醒了。

  程凉的电话。

  他电话过来肯定是有事。

  “傍晚送过来的婆婆又腹痛发作了,可能要手术。”程凉说,“我打算去医院,要一起吗?我记得你说这个案例要拍。”

  “去。”盛夏马上回答,“给我一分钟。”

  “不急,急诊那边已经开始做动脉造影了,我们过去正好能赶上。”程凉补了一句,“加件衣服,外面冷。”

  盛夏已经在他说话的工夫吐掉了漱口水, 洗了一把脸还顺便喷了点保湿喷雾。

  内衣单手就能穿好。

  其他的设备外套都在门口随手一拿。

  “我好了。”她打开门。

  程凉就站在门外,傻眼:“一分钟都没到。”

  所有心结都没了的盛夏神清气爽, 冲程凉粲然一笑:“走吧。”

  扑面而来的清爽薄荷味。

  程凉在原地怔了能有一分钟,直到下了楼的盛夏又跑上楼,在楼道里露出半个头, 喊他:“程凉?”

  他之前说了不要叫他程主任,她就真的一直都叫他的名字。

  程凉心里的苦涩滋味瞬间冲上鼻尖,咬了咬牙,才应了一句:“来了。”

  声音沙哑, 所以盛夏又多盯了他几眼。

  “没睡好吗?”她问他。

  苏县的人上班时间晚,凌晨四点多的县城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酷暑八月,戈壁上吹来的风居然带着料峭的寒意,盛夏缩缩脖子,戴上了卫衣外套上的帽子。

  奶白色的卫衣,戴上帽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露出的侧脸鼻尖微翘,嘴角也是扬着的。

  “睡好了。”程凉回答,强迫自己别开眼。

  盛夏大概觉得他的语气很奇怪,歪头看了他一秒,却没有再追问,只是低头从包里拿出摄像机打开,往后退了两步,跟程凉说:“不用等我,你先过去,我拍你的背影就行。”

  程凉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转身往医院的方向走。

  盛夏拍到了程凉站在原地的眼神,又是一帧不能剪进片子里的表情。

  他身高腿长,几步快走就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凌晨的街道安静到只有脚步声,盛夏跟在他身后看着显示器出神。

  可惜吗?

  她想。

  是真的可惜的。

  三年前这个男人虽然没有什么梦想,但其实很骄傲,所以他跟李副主任说,他跟他不在一条水平线上。他有看不起的事情,他有不愿意同流合污的底线,他有可以爱的人。

  离幸福最近的时候,他的导师遭受重创决定离开鹿城,他带的学生跳楼自杀,他跪在孙林灵堂的那一刻,在想什么呢?

  三年后,他成长了,走过了事业低潮期,变成了苏县医院肝胆外科的副主任,很多本来需要送到市里甚至跨省送到北上广深的病例,在苏县这个小地方也能做了。

  闻讯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他在这个地方两年,声名在外,他说他摘下了布条,他学会了往前走。

  但是,不再骄傲。

  他变得很模糊,他变成了程主任,但是却放弃了程凉。

  盛夏不觉得这样的状态,是过去程凉希望的找到梦想的状态,如果他知道道路尽头是这样的,当年的程凉,还真不一定会愿意往前走。

  他大概会耷拉着眼睛,嗤得一声掉头就跑。

  他接下来会怎么样?

  被程主任放逐在援边之外的程凉,又在哪里?

  盛夏跟着程凉走进苏县医院,看着他进了电梯间,并且摁住了门等她一起进去。

  盛夏快走两步,进了电梯间后习惯性贴在电梯角落把镜头对着程凉继续拍。

  贴身跟拍三个月,她得找到这些东西。

  这是比三年前想拍所谓的医生私生活,更难的工作。

  ***

  他们下午送过来的婆婆叫提拉,在维文里是金色的意思。

  下午办理入院后她做了一连串的检查,再加上刚才半夜做的动脉造影,在左边肝脏发现团状肿瘤物,局部可见血管造影剂外溢,程凉接手后在B超引导下做了盆腹腔积液穿刺引流。

  早上八点,已经确定提拉婆婆是HCC破裂(肝细胞癌破裂),联系了提拉婆婆的家属,手术被安排在早上十点。[1]

  提拉婆婆早上的腹痛感再次减轻,精神恢复一点就和医院里会说维文的医生说,请一定要让程主任帮她做手术,她说,程主任是天上派下来的神仙。

  让程主任做手术,就一定能救活她。

  提拉婆婆的女儿一大早赶到医院,也拉着程凉的手要给他下跪。

  声名远扬的程主任被架上神坛。

  可惜,程主任不是神。

  他做手术也会失败。

  盛夏在试拍期间从头跟到尾的第一个病人提拉婆婆,在手术结束后第二天就出现腹腔内出血、膈下感染,第五天,就在ICU里去世了。

  宣布死亡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多,程凉还在手术室里,提拉婆婆的家属就带着一大波人堵在手术室外面。

  盛夏本来在观摩室里拍素材,就看到程凉那边由护士帮忙接听了一个电话,然后低声跟护士说几句话。

  观摩室收音被关了,盛夏手机响了,是程凉的。

  他看着手术室里的摄像头。

  盛夏接了电话。

  “手术室外面有家属闹事。”电话接通了程凉就开门见山,“你一会跟观摩室其他医生往后门走,不要再来手术室门口等我了。”

  “我下午做完这台手术就没其他事了,你先回家,有事我会给你电话。”

  盛夏拧眉。

  程凉说:“闹事这种素材,哪都有,不需要拍。”

  “那你呢?”盛夏问。

  “院方已经报警了。”程凉回答,“我继续做手术。”

  他现在在做的手术也是急诊病人,外伤性脾切除,刚才观摩的时候医生都在讨论患者太胖了手术难度很大,一开始做切口都是程凉自己做的,一助在旁边干瞪眼摸了半天都没摸到肋骨。

  在观摩室的医生收到通知都陆续走了,还有两个跟盛夏关系比较好的医生走之前跟盛夏说:“盛导,我们先走吧。听院方说这次来闹事的人手里有家伙,已经报警了。”

  “手术室没那么好闯的,外面还等着正在手术的病人家属呢,程主任在里面很安全。”

  很安全,就是会被吵到。

  程凉那边跟盛夏交代完挂了电话,估计观摩室的人都走了,护士也就放开了收音上面的开关,手术室里的声音在观摩室里听得一清二楚。

  闹事的在外面不知道在砸什么金属,哐哐哐的。

  有胆小的护士抖着肩膀问其他医生:“会被砸开吗?”

  那位年轻的医生其实也在怕,看着门外看了半天,安慰小护士:“从外面进来好几道门呢,等砸进来警察早来了。”

  “固定好。”程凉冷冷的命令了一句,“视野不行了。”

  ……

  盛夏想了想,还是没走。

  等医生都走光了,她把两道门反锁顺便堵上两张桌子。

  观摩室和手术室在同一楼层,但是隔挺远,她不觉得那群找程凉麻烦的人会绕过来打她。

  这类闹事素材不一定要拍,但是她想看看程凉的处理方式。

  心里另一个隐秘的地方,也还在悬着。

  想到三年前医闹的时候,程凉那件被患者家属用刀划破的白大褂,眼皮就开始跳。

  这里民风彪悍,她怕这次闹大了划破的就不仅仅只是白大褂。

  “谁的家属啊?”又过了一会,外面开始有人大声嚷嚷,隔着门听不清楚,但也能感受到鸡飞狗跳。

  旁边负责和外面联络的护士看了眼程凉,答:“程主任前几天送药带回来的急救病人,HCC破裂手术的那个老婆婆,半小时前宣告死亡了。”

  一助皱眉:“ICU那个病人开腹的时候左肝坏死占比超过百分之五十,当时程主任就让人出去和家属沟通可能术后情况不会太乐观,需要十天观察期。”

  “现在观察期都还没过去,今天中午就休克抢救了一次,程主任还给下了病危通知单,家属思想准备都做了五天了,怎么突然就闹起来了。”

  护士耸肩。

  程凉抬头看了一助一眼,一助瞬间站直不敢说话专心手术了。

  手术还在继续。

  程凉跟个定海神针似的站在手术台前,外面闹翻天了也不动如山。

  病人中途还一度因为大出血紧急抢救了一次,抢救的声音和外面乒乒乓乓骂娘的声音交织,盛夏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也门。

  同样的兵荒马乱,同样的自相残杀。

  她在那个瞬间突然很希望自己也站在手术室里,她想看看程凉的脸。

  提拉婆婆脸朝下趴在地上抓着她鞋子的样子她还记得,她也记得程凉那个平时能不动就不动的左肩膀在抢救提拉婆婆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个没事的人,把婆婆放到后座,把婆婆抱出车子,着力的地方都是他做的,因为他当时还不确定婆婆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那天是他的休假日,凌晨四点多就跑到医院做手术。

  手术情况很不好,但是程凉也没时间整理心情,因为他那一天还排了一场大手术,当时还有市里的领导过来视察援边情况。

  连盛夏都还能清晰的记得提拉婆婆的脸。

  手术室里的那个人前几天跟她说,他最怕病人死亡,每一次都能连着做好几天噩梦。

  手术终于结束,护士那边也松了口气说警察已经来了,让他们在手术室里等现场清空再出去。

  程凉把缝合工作交给一助,自己退出了无菌区。

  他可能以为观摩室已经没人了,这场手术不会像最近每场可观摩手术那样地录下来,也不会被盛夏看到。

  所以,盛夏隔着观摩室,看到程凉贴墙坐下,举起手,捂住脸。

  就维持那样的姿势,一动未动。

第六十章 “程凉。”盛夏说,“开门。……

  那场程凉和盛夏都只听到声音的医闹, 其实闹的很大。

  对方浩浩荡荡来了二十几个人,都带着铁棍木棍,沿路就砸, 就在手术室前面手术区那道门禁那边, 砸掉了好几个本来就快要坏掉的塑料椅,在等候区的家属怕这些人打扰了医生手术, 又互相吵了几句。

  然后,就打起来了。

  伤了两个人直接送到急诊室, 其他的浩浩荡荡的都给抓进了警察局, 盛夏悄悄从观摩室里出来之后,就看到门口排了一排的凶神恶煞,一个个都双手放在头顶,脸上青红蓝紫。

  “师姐。”小白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蹿出来,献宝似的,“我刚才拍到抓捕过程了。”

  “好像是程主任的病人。”

  “闹事的说是程主任好大喜功,本来老人只是轻微腹痛,结果他开车到家里把人接到医院开刀,开了刀人就死了。”

  “说了好大一通, 还特意找了个普通话说的好的人站在凳子上说的。”

  “这个……”小白拿着刚才钻人群里拍来的视频放在盛夏面前,问得局促, “是不是也可以放在医生出现的困难里?”

  盛夏很认真的看完视频。

  小白这次终于记得站位,不再堵着医院通道,从视频角度看, 他就站在一堆媒体记者旁边。

  踏踏实实的,再也没有去抢视角。

  “你觉得,这要怎么体现困难?”盛夏问他。

  “这个婆婆的问题昨天和规培医生聊ICU病人的时候就提到过。”小白说,“婆婆是肝癌晚期癌细胞破裂, 如果不手术估计当天就没了,如果手术了,救回来的几率也不大。”

  “这些话其实家属都知道,但是真的闹起来了又是另外一种说法了,围观群众其实信家属的比信医生的多。”

  “而且……”小白犹豫了一下,“其实这次闹事还有个隐忧。”

  盛夏挑眉。

  她发现小白刚才说出来的那几句话有脱胎换骨的味道了,所以安静的等他继续说。

  “苏县医院原来是没有ICU病房的,在程主任和其他援边医生来之前,这里的作用类似于卫生所,平时就看看跌打损伤最多来个阑尾炎,大一点的毛病都得去市里看。”

  “但是苏县去市里的路很难走,开车都得好几个小时,去市里的班车都是两天一班,所以导致很多老人生病用的都是最原生态的草药随便敷敷。”

  “程主任他们来了以后,外科才算是动起来了,但是ICU病房,程主任争取了半年才争取到。”

  “我也是问了才知道的。”盛夏的专注让小白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动力,话像开闸一样倒,“ICU一张病床投入居然要几百万,那些设备折旧率每年算下来那亏损的钱简直了……”

  “刚才跟我聊的那个规培医生说,他就担心这事一闹上了报纸再被人乱写一通,院里停了ICU,这样好多手术就都不能做了。真要停了,他也想去市里找个医院上班了,私立的也挺好。”

  “所以师姐,这些困难,是不是可以通过镜头去展现啊?”

  “这就是恶性循环呐,村里的老人看病难,县医院医生没有仪器和技术给人看病难,可市里的医院又不可能容纳那么多人。结果老人想往市里跑,县医院医生想往市里跑,市里因为没床位没资源还是治不了人。”

  “原来最关键的,还是钱啊。”

  盛夏:“……”

  虽然最后的总结很小白,但是前面的那些话,说明她那个晚上的敲打确实没白敲。

  有时候学程凉某些事的做事方法,效果都挺好的。

  “你跟着ICU这条线吧。”盛夏有了决定,“定个范围把计划做了。”

  “你的长处在于打探消息,别把这种本事放在搜集八卦上面,抱着目的去多听多看医院发生的事,你交出来的素材就不会差。”

  盛夏补充了一句:“但是,别轻易下结论。”

  别到最后什么原因都放在没钱上,扶贫就是要想办法改善当地经济的,别自己给自己整出个死循环。

  小白觉得他应该是被夸了,从原本广泛的定个跟拍规培实习医生的计划变成了定点计划,难度小了,他也知道从什么角度入手了,兴奋的自己拿着刚拍的东西又看了好几遍。

  “我先回去了。”盛夏拍拍小白的肩。

  程凉已经出来了,但没往门口过来看热闹,他在手术室门口停了一会,有两个年轻医生拿着本子问了几个手术上的问题,他看起来很平和,答完问题就径直上楼去了住院部。

  和刚才在观摩室里看到他贴墙无力坐着的样子判若两人。

  盛夏没有跟上去,她昨天刚把这两周的试拍内容发给丁教授,晚上有个视频会。

  她还挺忐忑的,毕竟她呈现的内容和丁教授一开始想要的,可能会有很大出入。

  ***

  拍扶贫是真的很辛苦。

  丁教授人模人样的从苏县出去,两周时间,再在视频里出现,就黑的连打光都找不到焦点了,黑乎乎一坨,头上还罩着一个灯罩一样的遮阳帽。

  帽子是白的,于是更显黑。

  “嚯,这太阳。”丁教授摆摆手,“非洲都没它毒,我这趟拍完得休息一年把皮肤养回来,太不像话了。”

  盛夏笑。

  丁教授斜着眼睛:“正常人这时候应该接一句教授您又没变黑。”

  盛夏:“……”

  “教授。”她把画面截图发给丁教授,“您黑的都对不上焦了,我真说不出口。”

  丁教授:“……”

  妈的为什么别人家徒弟弟都软萌可爱,他家的就多长了一张嘴!

  “你发的视频我看了啊。”丁教授又把光线调亮了,发现还真对不上焦了,啧了一声,心气不顺,“不是,你都不给我送点防晒霜什么的吗?”

  “我买了,在路上了。”盛夏跟哄孩子似的。

  丁教授又啧了一声,才终于进入正题:“你先跟我说说你怎么想的。”

  “我的想法还是和以前一样。”盛夏说,“主题还是展现他们在援边时遇到的困难,不管是客观上的还是主观上的,挖的深一点,把困难根源展现出来。”

  “但是程主任又希望我们拍出来的东西能让后人少走弯路,所以又加了一点传承相关的内容。”

  丁教授沉吟着没说话。

  盛夏也不急,屈膝坐在凳子上,下巴搁在膝盖上。

  电脑屏幕上是她剪好的试拍内容,视频里程凉正带着一群医生查房,他弯腰在看实习医生给病人换的伤口敷料,表情挺放松。

  他身后的一群医生却都很紧张,因为他们知道程主任在查房的时候不问倒一群人是不会结束的。

  气氛莫名的和谐。

  “说实话啊。”丁教授开口了,“你这片子的质量是你这三年里做的最好的一个了。”

  “你的优点一直是善于用镜头表达人物背后的感情,拍程主任,你镜头后面的感情是最精准的。”

  “这让我很惊喜,但是又觉得不太够。”

  盛夏:“……”

  开始了,这就是小白哭诉的,丁教授的抽象教学。

  “你自己说说,你剪完这十几分钟片子后,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盛夏拧眉。

  遗憾,有很多。

  但是最大的感受……

  “我,挺可惜的。”盛夏说,“我三年前就认识他,那时候他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那时候他没什么追求,可是个人色彩很强烈。”

  “他现在看起来有追求了,但是模糊了。”

  盛夏歪着头,又想了个形容词:“不愤怒了。”

  程凉身上曾经吸引她的对生命的愤怒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