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捷微一皱眉,急步掠至船头,抄起那只铁锚,单臂一抡,嗖地风声一凛,这只重逾百斤的大铁锚被他这一抡,立刻飞向岸边,竟插在山石里,船身立刻便为之顿住。

  辛捷负着手在船头的甲板上踱了半晌,突地双眉一展,往怀中掏出一本书来,却正是那本毒经。

  须知毒君金一鹏学究夫人,对于毒之一门尤有心得,普天之下,无论任何一种毒虫、毒草以及毒瘴一类的东西,他这本毒经上全都记载得详详细细,几乎一样不漏。这种白银色的小菌,在这本包罗毒之万象的毒经上面自然也有记载。

  原来这种小菌叫做“银伞”,生在极为阴寒潮湿的地方,而且还要吸收大量盐分才能生长,其性如酒,食之与人并无大害,只是却要沉醉旬月,若要解此,说来却容易得很,只要将它那翠绿的根叶捣烂,和在水里服下,立时便可清醒。

  辛捷一面看,一面不禁暗暗叹服那毒君金一鹏的渊博。

  须知任何事虽然一经说穿,便像是不值一笑,但在未经说穿之前,而能探索出这种秘密的人,却一定是个绝大的智者。

  他自然很容易地将咪咪救醒转了,一切事不用咪咪解释,他却已可猜到,于是他也将自己这两天以来的遭遇向咪咪和盘道出。

  咪咪轻抚着他身上的火烧之伤,将那些还留在辛捷怀里的丹药嚼碎了敷在上面,这份温柔和体贴,使得辛捷又为之慰然情动。

  于是他们又并肩掠上了岸,发现海天双煞已然离去,也发现还留在石屋里的一些食粮。

  咪咪双睛眨动了一下,辛捷却在鼻孔里冷哼一声。

  这孤岛虽无值得留恋之处,然而咪咪生长于斯,一旦要离开,而且很可能永远不会再回来,她徘徊在那小屋之前,一时之间,竟不忍离去。

  但这是应该离去的时候,两人都未操过船,手忙脚乱的将船起了椗,扬起帆,随风而去。

  他们也希望能遇着一艘海船,找两个熟悉海上生涯的船夫,否则他们还真无法将船驶回去。

  在水面上漂流了一日,他们果然发现一艘船,只是他们也料想不到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在这艘小船上的竟是海天双煞。

  第11章  天网虽疏而不疏鲸波千丈难渡双煞 恩仇已了复未了云天万里易念伊人

  这一天来,辛捷已将行船的性能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此刻他将船梢的舵用一条粗绳绑定了,让船顺风直驶,而他和咪咪则并肩站在船头。

  海风强劲,吹得咪咪那长长的秀发随风飘舞,发梢如柳,轻轻地拂在辛捷的脸上。

  辛捷清清楚楚地可以看到海天双煞在那艘小船上的情景,不禁暗叹:“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两个魔头终究还是落到我手上。”

  一霎时间,新仇旧恨,如浪如潮;这海天双煞在他心底烙下的伤痕却还远远要比在他身上留下的炙伤要令他痛苦得多。

  这份痛苦,他已忍受得太久了!

  人们忍受了太久的痛苦,往往会有一种麻木的感觉;可是等到这份麻木的感觉再次被刺激得奔放、爆发时,那么,这份痛苦和仇恨就自然变得更为强烈了。

  仇恨,杀父的仇恨本已是极其深遂的了!但辛捷对海天双煞除了仇恨之外,还有着一份屈辱,这份屈辱也是亟待洗刷的。

  因为他曾亲眼看到他亲生的母亲受着这两个魔头野兽般的凌辱,而他的父亲却因着他,忍受了任何人都无法忍受的欺侮,最后终归还是一死。

  这惨绝人寰的一慕,此刻又涌起于心。

  他本已苍白的面色,此刻变得愈发没有血色了!

  咪咪也知道这原因,因为辛捷曾经对她说过。

  一阵海风吹过,她轻轻依偎进辛捷怀里,仰视着他苍白的面色,微张樱口,却不知该说些甚么好……

  海天双煞兄弟此刻全部瘫软地坐在那艘小船的船板上,似乎连操桨的力量也都没有了。

  辛捷披襟当风,突地纵声狂笑起来,高亢的笑声,在这辽阔的海面上四下飘散,直欲穿云而去。

  咪咪被他这突发的笑声惊得微微一愕!悄悄伸出玉手,想去掩住他的嘴巴,哪知辛捷笑声突顿,立刻面如寒霜,指着海天双煞兄弟喝道:“你真的还要我费事动手吗?盏茶之内,你兄弟两人若不立刻自决,恐怕就要死得更惨了!”

  语声其冷澈骨,天残焦化听在耳里,只觉一股寒意澈骨而来。这横行一时,杀人不会眨眼的魔头,竟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冷颤。

  因为他还记得,这姓辛的少年此刻向自己所说的话,正是十余年前在辛家村里自己对“滇桂双鵰”辛鹏九夫妇所说的,如今却轮到人家向自己说了,虽说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这句话他早就听过,但是他却想不到如今竟这么现实而残酷地轮到自己身上。

  他目光一转,悄悄望了立在那大船头的辛捷一眼,只见这少年胸膛挺得笔直,目光寒意森森,端的英气勃勃,而自己千方百计想据为己有的少女,此刻也正温柔地依偎在这少年身上。

  他再向自己望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着的这套衣裳,此刻已是破烂污秽,瘦污短小的肢体扭曲地横在船板上。

  相形之下,自己和人家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过悬殊,而自己此刻气力已尽,人家却仍然精力充沛。

  自己处身的这条船,只要风浪一来,转瞬就得翻覆,而人家却安安稳稳地站在那艘建造得极为坚固的海船上。

  天残焦化心里翻涌着千百种滋味,然而却又全是苦涩的!妒、羡、恨、怒,这些情绪在他狭窄的心胸间冲击着。

  辛捷厉笑一声,又冷冷喝道:“姓焦的,我要是你,就趁早跳往海水里。”

  他心念一动,嘴角突地泛起一丝冷笑,又喝道:“可是我还是给你一条生路,只要你将你弟弟点上百会穴,抛到我这艘船上来,任凭我处置,我就再给你些食粮清水,让你逃走。”

  他身侧的咪咪嘤咛一声,悄然闭起眼来。

  天残焦化目光动处,看到她脸上的表情,突地站起身来,大喝道:“咪咪,十几年来,要是没有妳大哥我,妳早就在孤岛上饿死了,哼!想不到妳现在却来这样报答我?”

  他目光一转,瞪到辛捷的脸上,接着喝道:“姓辛的小子,你不用耀武扬威,现在站在你身侧的女人,是我姓焦的养大的,你坐的这条船,是我姓焦的制造的,你算得了甚么东西?你有甚么资格敢在我面前卖狂?”

  辛捷再次仰天一阵狂笑,忽地脚下一浮,船身一荡,原来一个巨大的浪头打过,天色此刻竟变得更为阴暗起来,而那艘小船上的海天双煞,情况自然更是狼狈。

  经过这一阵海浪,两条船之间的距离便又拉得远些:

  海风愈劲,天色愈暗,海浪愈大,海上的风暴眼看就要来了。

  天残焦化知道,只要风暴一来,根本不需辛捷动手,自己也是凶多吉少,十成中,连一成活命的希望都没有。

  他双手紧紧抓住小船的船舷,又大喝道:“姓辛的,你这算甚么英雄好汉?你要报仇,就得凭着真本事和我姓焦的见一见高低,你这样算得了甚么报仇?哼!想不道辛鹏九那等英雄,却生出你这种不争气的儿子,除了倚仗别人之外,自己连一点本事也没有,你简直是个懦夫!”

  掉转头,他又向咪咪喝道:“咪咪,大哥我对妳哪点不好?妳现在这样对我,妳……”

  海风愈来愈大,他说话的声音似已声嘶力竭,渐渐被浪涛声和风声所掩。

  一个浪涛卷来,竟比海天双煞所乘的那艘船要高出许多,浪头打过之后,海天双煞的浑身已然完全湿透了。

  他兄弟两人虽然使尽功力稳定着船身,但是他两人气力本已不继,何况即使你功力绝世,却又怎抵敌得过这海浪的威力?

  天残焦化双手扳住船舷,仍在嘶声大吼着,只是吼声的内容已由讥讽、激将,变成哀告、恳求了。

  这魔头两人平生所杀的人不可胜数,而且更每每借着别人临死之惨状而引以为乐,可是等到他们自己真切地体验到死亡时,他们的一切自尊、骄横、狂妄、残暴便却都辗得粉碎,而只剩下深存于其本性的卑微和鄙贱:

  须知愈是凶残之人,当他面对死亡时,这份潜于生命之内的卑微和鄙贱就会暴露得更为明显。

  咪咪幽幽地长叹着,一个浪头打过,船身又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她伸手挽住辛捷的臂膀,目光望着那艘惊涛骇浪中的小舟,轻轻道:“捷哥哥,我们先把他们救起来吧,他们……他们在岛上的石屋里,还为我们留下一半食物哩,我……我不忍看到他们这副样子。”

  多么温柔的语调,善良的心肠!这少女虽然心智万分灵巧,但天性却仍是善良而温柔的。

  辛捷的手也正紧紧抓在船舷上,船身虽然摇晃得极为厉害,但他的身躯却仍站得笔直。

  此刻他低下头,目光凝注处,正是咪咪那一对明媚的眼睛,而此刻这对明媚的眼睛里,已经满满孕育着晶莹的泪珠了。

  他本想冷眼看着这两个魔头在惊涛骇浪中挣命,藉以洗刷这么多年他刻骨铭心的仇恨和屈辱,但此刻却不知怎地,他心底又生起一种难言的情感,蓦地转回头,避开咪咪那孕育着晶莹的泪珠的目光:

  又是一阵浪涛打过,他们这艘船一个起伏,朝前面一窜。

  而海天双煞那艘小船却陡然颠簸一下,打了个圈,险些翻了过来,但却和辛捷所坐的那艘海船行近了些。

  此刻海天双煞所处之境界可谓危殆已极,这海上的风暴正是方兴未艾,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大的风浪?

  天残焦化抓着船舷的手一松,朝他弟弟打了个手势,身形一长,他竟猛地朝两丈开外的那艘海船上窜去。

  辛捷目光一凛,左臂微微一抖,抖开了咪咪的手,双掌一圈,往外一吐,竟以“双撞掌”朝那想硬闯上船的天残焦化身上劈去。

  天残焦化本来知道自身的功力已成强弩之末,绝不是辛捷的对手,是以便不敢往上面硬闯,但此刻风浪愈来愈大,他知道自己若在这艘船中容身,绝对无法捱过这场风暴,而冒险往海船上硬闯,虽也凶多吉少,却有万一之望。

  这两丈多的距离,在他这种武林高手的眼中看来,仅不过有如常人眼中的一尺半尺而已,他身形动处,已堪堪掠至船侧。

  但辛捷的双掌已满蓄劲气向他袭来。

  天残焦化心中暗叹一声,也自挥出双掌,准备和他硬接一下。这时自己正是凌空下击,虽然内力已尽,却在这方面占着些便宜,因此也许能够一击成功也未可知,何况除此也别无退路。

  辛捷目光中泛出杀机,真力内运,掌上加上十成劲,眼看着他和天残焦化的两支手掌就要互撞,激烈的掌风已交击而响。

  但辛捷这时竟突然觉得有一股奇异而强大的力道,温和但却不可抗拒地由身侧向自己袭来,自己的身躯被这种力道一托,竟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滑开了几尺,连半丝抗拒都来不及发出。

  而天残焦化却已藉此落在船头上。

  辛捷剑眉一轩,目光动处,看到咪咪正垂着头玩弄着衣袖。

  那天残焦化则像只猴子似的半蹲在那里,一副全神戒备的样子。

  目光再一瞬,那边小船上的天废焦劳也自做势欲起,但这时那艘小船和这艘海船的距离却又因浪涛的冲击离开很远了。

  在海船上的这三人,关系可微妙得不能用任何言词表达。

  辛捷剑眉轩处,突地瞠目大喝道:“姓焦的,今天你不死在我掌下,就是我死在你掌下!”喝声住处,双目火赤,缓缓向天残焦化行去。

  咪咪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垂头走了过去,脚步稍微停顿了一下,但终于走到舱里。

  天残焦化一言不发地往上一长身,嗖嗖发出两掌!

  他功力虽然不继,招式仍是绝妙。

  辛捷身形微矮,双掌交错而下,掌心外露,全是至阳至刚的进手招数,专找天残焦化的双掌往上硬撞。

  天残焦化一咬牙,脚下微一错步,大拧身,右掌一挥,左掌一圈一吐,双掌连环拍出,施展起他浸淫多年的掌法,和辛捷拆在一处。

  一开头十数个照面,天残焦化还未露出甚么败象,尤其是因为浪涛之猛烈,使得船身起伏摇晃甚剧,辛捷的武功也因此打了个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