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气个半死。

别人生气,总得有个理由。知道为啥生气,总能劝说一二的。偏偏,水生气的那个理由,别说叫人来劝他了,他就是想倾诉还怕把人给吓到呢。

其实,也不为啥了不得的事儿,就是,就是那说好了要占他三天便宜的色胚,只来了一天,就没个影了。

那啥?

明明都说好了的,摸他三天,就告诉他以前的事情。

结果,只摸了一天,就不来了。

这个,这个没信用的色胚。哪怕不来摸,总要把他的前尘往事告诉他,才好消失的嘛!

每天,水生入夜便钻被窝,闭上眼睛等色胚,结果,一等三天,色胚硬是不见了踪影。把水生急的啊…吃不好睡不香的,心里,那叫个憋闷,心道,是不是色胚摸了一宿觉着他不大好摸,然后改去摸别人啦!

死色胚,摸了他之后,还敢去摸别人!哼,要是叫他知道色胚敢对他始乱终弃…不,用这个词好像不大合适,但是,他都给色胚摸了一宿,就算色胚敢移情别恋,也得给他摸回来再说!

但是,水生觉着,色胚移情别恋的可能性不大,看遍临水村的土巴小子们,没一个比他更俊的。只要色胚的眼不瞎,断不能看上别人的!

挽镜自赏时,水生就是有这样的自信!

还有,为啥那色胚要叫他黑炭啊!

这名儿,土的能掉出二两渣子来,还不如水生呢。

其实,他哪里黑啦。说他黑,完全是色胚没见过世面好不好,不说别人,水伯就跟田里的泥土一个色儿。叫那色胚看一看水伯,就知道他水生是才色兼备、秀色可餐的优秀青年啦。

还有啊,别的情侣之间的呢称,要多亲密有多亲密,要多可爱有多可爱。什么小乖乖、小宝宝、小可爱、小英俊…随便叫个啥也比叫黑炭强吧!

难道,真如水伯所说一样,他上辈子或许不是天上种田的,而是天上挖煤的?或是天上烧炭的?所以,色胚才会给他取这么悲催的呢称:黑炭!

水生一想到这个称呼,心里就有一千个不服气!哪怕他真是天上烧炭的,也可以叫他小火火、小红火之类的呢称吧。比黑炭这种名子,强上一千倍呢。

因人家晚上没来,水生腹诽了足有大半个月的时间。

不过,到了夜晚,水生仍是早早的钻被窝儿里去。结果,依旧是一夜无梦!

妈的!

这不是耍人么!

死色胚,到底是哪儿去了啊啊啊!也不提前捎个信儿回来,害他这样担心!

不知不觉的,水生竟对人家有了“担心”这种情绪。

色胚不来,水生也不知去哪里去找,于是,只好闷闷不乐。

水生面有郁色,水伯以为水生还在为记忆的事不乐,还好生安慰了他一番。水生叹口气,色胚不来,他日子还是要过的。

先时夏媒婆来给他说的那家闺女,不知为啥,硬是看上他了,还非他不嫁啦。夏媒婆前儿撂下狠话,再不踏进水家大门儿,这才几日,夏媒婆就如同失忆一般,又满面桃花开的登了水家门。

拉着水生的手,一口一个“咱家孩子”啥啥啥的。夏媒婆的话是这样说的,“唉,知道水生你是个有志气的孩子,不愿给人当上门的儿子去。乡亲们几十年住在这村里,夏员外的品格儿,水生你或许不清楚,老水哥可是明明白白的。夏员外可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哪,人家说了,啥都不图,就图你小伙子能干,有出息,情愿让夏家小姐嫁过来。只是一样,将来生了儿子,得过继给夏家一个,不然这万贯的家私给谁呢?”

“我的水生哟,你若再不同意,可就真是个傻孩子了。”夏媒婆劝水生一阵,又去跟水伯絮叨,“我说老水哥,哪儿来的这样的好事啊。真个天上掉馅饼儿,亏得咱家孩子这一表人才,我看遍了三乡五里的后生,再没有咱家孩子这样出息的。”

“看惯了咱家水生啊,再回家看那两个猴崽子,就不由的心下上火!土驴子一样,不要说跟水生比啊,能跟得上水生一半,我就得谢天谢地啦。”夏婆子脸上带着热络的笑,对水伯道,“人夏家也说啦。水生跟你老水哥一道住,你是水生的救命恩人,水生又是这样的有良心知道感激你哩。老水哥,待水生成亲后,你们若还一处住,夏家姑娘也是把你当亲公公一样的孝顺哩。”

“唉,要不都说老水哥你是个活神仙哩。除了活神仙,谁有你这福分运道哩。捡了咱家水生回来,你这儿媳俱全啦。”夏婆子笑,“要我说,干脆就叫水生入了你的户,给你做儿子。你跟夏家做了亲家,等咱水生发达了,给你雇上一屋子的丫头婆子伺候你,老太爷的福气哟。老水哥哟,你还有啥可愁的事儿哟。”

夏媒婆说的天花乱坠,水生没啥感觉,水伯倒是颇有几分意动。不说别的,夏家不要水生入赘,还要把他家闺女许给水生。夏家是临水村有名的大户了,家里就一个独生闺女,夏家宁可把闺女嫁给水生,这就是真心想结这门亲。

不过,水伯并未一口应下。这些日子与水生相处,水生并不是没有主见的人,相反,水生聪明至极。家里的事,大半都是水生做主。婚姻大事,水伯自然更要问一问水生。

水生正色道,“夏婶子,你也知我是被水冲到咱们村儿里来的。以前的事,大都不记得了。只是,夏婶子,你看我生的这相貌,如今年岁有多少?”

夏媒婆瞧水生一眼,暗想,这后生果真是生的极好,眉目俊俏,就是成日下田晒的黑了些,不过,即便这样,水生的气度依旧是迥异于村里的土生土长的小子的。夏媒婆打量着水生,迟疑道,“得有个二十三、四岁吧。”

水生当即道,“这就是了。咱村里的小子们,哪个不是十七八就成亲呢。我这个相貌身量,纵使年纪有出入,也得二十好几了。二十几的大男人,纵使我记不得先时的事,也明白,我大概在家早成过亲了。”

夏媒婆当即哑了口。

水生来临水村有一年多了,因他生的好,干活俐落,为人处事也讲究,村里人都得赞一声好。而且,这么些天来,并不见有人来寻水生。村里不少人家都对水生动了念头,在村儿里,富户少,大都人家嫁闺女相女婿,图个啥,无非就是小伙子正经能干罢了。

像水生,夏天在河里摸鱼,冬天去山里打猎,春秋两季种稻种菜,家里养鸡养猪,只消一年,水伯都不用再走街串巷的去做活神仙揽活计干了。

水生的本事,村里人瞧在眼里,看他单单一个人,有眼光好的,自然想把这年轻后生召为女婿来着。

夏媒婆半晌叹道,“水生啊,你别嫌婶儿说话难听啊。你在咱村儿里也有一年多了,也没见有啥人来寻你呢。”

应付夏媒婆,水生淡然自若道,“夏员外厚爱,我心里高兴的很。只是婶子想想,夏员外家可不是寻常人家,夏家小姐也是人家捧在手心儿长大的宝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若是将来我记起以往的事,想起自己有妻有子,那时,夏家小姐要如何自处?”

“若是一径贪图夏家家私好处,我贸然应下这桩亲事,岂不是坑了夏员外、害了夏小姐、也连累了婶子你的名声哩。”水生眼神诚挚至极,“我自来了咱们村儿,阿伯待我跟亲儿一般,婶子乡亲们也从不外待我。越是这样,我越不干不地道的事哩。”

水生起身,恳切的行一礼,“就劳婶子替我在夏员外面前分辩一声,别叫夏员外误会了我呢。”

夏媒婆自认为也是见多识广之人,这三乡五里的后生,她认得九成,只是,再无一人有人家水生这口齿这气度,水生一揖至地,夏媒婆慌的从小杌子上跳起来,手忙脚乱的把水手扶起来,连连道,“这孩子真是的,真是的…”半晌,夏媒婆才定了神,脸上微微发红,声音也没了先时的爽俐,笑绵绵的赞道,“真是懂事啊。”又似自给自打气一般,声音陡然高亢嘹亮起来,大嗓门儿道,“你放心吧,水生!你这样懂事明理,我去跟夏员外说!他定不能怪你哩!”

水生再奉上无数好话,待夏媒婆要走时,水生送了她一碗儿自家烧的肥猪肉。夏媒婆死活要推却,水生执意要给,夏媒婆只得接了。

送走夏媒婆,已是傍晚,水生水伯两个吃过晚饭。水生依旧早早的钻了被窝,他本就是个细心谨慎的人,尽管水生自认为自己优秀的很。不过,他初来临水村,虽有力气,唯种田略比别人好些罢了,到底只会侍弄庄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本事。纵使生的略好些,也是相对于这村里的土小子们而言,怎么说也不至于叫夏员外就另眼相告、死求白赖的要许以爱女吧?

左右思量一阵,水生定下心来,照旧闭着眼睛等色胚!

结果,这色胚依旧未曾入他梦来。

梦里没有色胚,倒是有一枚洁白晶莹的蛋,散发着微微暖意。在初冬的夜里,水生抱着蛋一夜好睡。据水生醒后回忆梦境,那蛋比鹅蛋还要略略大些呢,不知是啥鸟儿才生出这样大的蛋来。生蛋时,会不会菊痛啊?

水生有的没的想了一篇,虽知色胚八成是不会来了,还是免不了一番气!

人品不好,是个色胚就罢了!还这样没信用!

说好了要摸三天的!个没信用的死妖精!说三天就三天,少一天、一个时辰、一分钟、一秒钟都不算三天!

他,他又不是不让摸!

第一七二章

夏员外倒没料到水生说出这样的话来,是啊,他一心想给爱女谋个好前程,倒是忘了一事:在凡人看来,依水生的年纪,怕早就成亲生子了。

不过,若水生真是他知道的那种身份,怎么可能成亲生子呢?

夏员外听到夏媒婆婉委的回绝,还有几分闷闷不乐,夏太太见状,冷笑道,“一个没名没姓的乡巴小子,他是有家资有祖产还是有啥天大的本事?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就瞧上了这么个山炮!三番两次的去托人说媒,好像咱家闺女没人要似的!”

“我的老爷哟,你也想一想,咱家兰儿,自小在家里娇生惯养的长大,说好了给他招个女婿上门儿。一来传承咱家的香火;二来,就这一个闺女,放在眼皮子底下犹不能放心怕她吃苦,何况是叫她嫁到那穷家破户去给人洗衣做饭、收拾家务。我的心肝儿肉啊,她哪里做的来哩。”夏太太一行说,一行泪的控诉,“老爷忒个狠心。若真是个有啥大本事的后生,我也认了。可这个水生,姓名来历尚不清楚。听一听,人家都说以前是有妻有子的了,老爷还打算怎么着,要让咱家兰儿去给人做小么?”

夏员外给妻子哭的心烦,斥道,“什么做小?你想啥?莫非我不是兰儿的亲爹?我不比你宝贝闺女!”夏员外哼了一声,咳了两声,清一清嗓子,压低声音对妻子道,“你懂什么?就是水生现在得了失魂症,咱才好定下亲事呢。他的身份,说出来吓死你!你个不识货的老娘们儿,难道我会把咱闺女把火坑里推?”

夏太太拭一拭眼泪道,“什么身份,你也说出来给我听听,难道我还会往外乱说不成?你只管自个儿拿主意,可知我这心里真个焦切的跟火烧似的。”

夏员外看妻子一眼,低声道,“说不准,水生是天上的神仙哩。”

夏太太当即便想一茶盅子砸破夏员外的脑袋,气苦道,“什么神仙!像村西头儿的水老仙儿说的,莫不是龙王爷投胎!这等胡言乱语,老爷也信哩!我就是没念过几年书,也知道鬼怪之事不能轻信哩!亏得老爷还是读书人!”

夏员外握住妻子的手,斥道,“你小声些。”

见妻子闭了嘴,夏员外方道,“此事,我谁都没说过。你看看这块玉佩。”自怀里千万珍重的取出一枚碧莹翠透的玉佩来,那玉佩是极正的碧色,碧汪汪的,看一眼,似能把人的心神吸进去。因夏家略有家资,夏太太对珠宝首饰还算有些见识,讶然叹道,“好一块玉佩,这起码得百十两银子呢。”

“百十两?”夏员外冷笑,“就是万两银子,怕也没处寻到这样的玉佩来。”

万两银子?

饶是夏家身为临水村的富户,亦不过千两家资,百亩水田而已。

夏太太惊的拿不拢嘴,夏员外道,“这不过是那后生身上的一件随身物件儿而已,亏得咱们夏家算是有些根底的人家,我也算略见过些世面。这才从豹子手里哄了来,与他些银两,又封了他的嘴。”

夏太太此时早没了挑剔水生的心,只管问丈夫,“那,水生出身肯定不错吧。”

“妇人见识。”夏员外道,“你可知咱们夏家这些基业是如何来的?夏家的祖上是做什么的?”

夏太太哪里知晓这些,其实,夏员外也没打算夏太太知道。不待夏太太问,夏员外已径自道,“你也是读过书的人,当知道当年太祖皇帝起兵开国、征战中原时追随太祖皇帝逐鹿天下的军师夏秋冬,夏大人吧?”

饶是夏太太是个足不出户的妇人,也听过几出“夏军师飞符召将,天祈坛布阵求雨”的戏文呢。只是,夏太太往日间都以为他家祖宗不过是跟人家夏军师正好同姓而已,哪知,俄的个妈诶,原来他家丈夫竟是名门之后啊!

夏太太当即一阵难抑的激动,再三问道,“老爷,那这样说,咱家都是夏公的后人哪。”

夏员外到底有祖上遗风,并未这般小家子气的一惊二诈,按住妻子的手拍了拍,叹道,“你听戏的也该知道,夏军师并无子嗣。咱们祖上,与夏军师是嫡亲的兄弟。不过,夏军师的后人又如何呢?夏军师早算出立国之后,太祖皇帝必会‘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为了族人后嗣计,我们这一支早就由夏军师安排,远远迁至此处山坳,虽无甚富贵,到底保全了族人性命。”

夏太太不解,“老爷啊,既然夏军师早知太祖皇帝鸟尽弓藏,怎么还去帮着太祖皇帝打天下哩?”

夏员外一声感叹,“天命难为啊。”

涉及到了天命的高度,夏太太终于不再作声。

夏员外则继续道,“夏军师之能,在我们如今看来便是神通广大如同天上神仙。实际也是如此,夏军师即便不是天上的神仙,也差不离了。”夏员外摩挲着掌中的玉佩道,“若非祖上有些缘法,我亦不能知道世间竟真有这种大神通之人呢。”

夏员外微敞颈领,扯出随身所佩一玉玦,观此玉玦气象,远不比掌中此佩相比。夏员外叹道,“此玉,便是先祖夏军师所留,乃咱们夏家传家之宝。”

“夫人哪,你想一想,咱们只兰儿这一个女儿,若非水生确有不凡之处,我怎会把女儿随便许人呢。”

经丈夫这一篇话的解说,夏太太早转换了心肝儿,先时嫌弃水生那些话,此刻再没有了,只是一味跟着丈夫发愁,“可是,那水生说的也有理。这要万一他早有妻儿,纵使他真是天上神仙,我也不能叫闺女吃这苦处哩。”

夏员外摇头浅笑,“不能。我听父祖说过,那一类修仙之人,生就冷于情爱,等闲不动俗心。就是夏军师,亦是终身未娶。介时,咱们只需先把好事做就,留下水生来。你想想,咱家也算有几分家私。虽不能与祖上相比,不过,修仙之人,向来也不在意这些凡世金银。凭水生的本事,将来博个王侯,亦非难事。”

夏太太又担起心来,“老爷,如今水生连自己的本名本姓都不记得了,怕是也没啥神通了。”

“你懂什么,这些修仙之人,寿数极长。你看水生,瞧着不算壮硕,却气力极大,空手便可猎狼伏虎。若不趁着他现下落难,他如何能看得上咱家闺女哩。”夏员外深为自己的如意算盘而自得。

做父母的,总希望儿女有个更好的前程。夏太太女人家,心却更细,虽然对丈夫的提议很是心动,但是,夏太太也不认为自家闺女能配得上神仙。夏太太忧心忡忡,“照老爷说的,若是水生有那样的神通,万一日后看不上咱闺女,可怎么办?到底是闺女一辈子的终身大事哩,咱还要慎重些才好。老爷细想,若是人家愿意,焉能这样三番两次的回绝呢。”

“人家把话说的委婉,那是照顾老爷的面子哩。”

“老爷细想,可是不是这个理。”

夏家的邀请,在水生的意料之中。

甚至,水生隐隐觉着,或许是夏家知道了身上的某些事,才会起了结亲的心思。正巧,他还想找个机缘来试探一二呢。故此,夏员外派家仆传个话,水生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便去了夏家。

夏员外已是五十几岁的人,面目保养的极好,甚至身上的气晕与这临水村里的人亦不大相同。水生奉上自己带的几样干果,礼数十足地,“头一回拜访员外,些许粗劣果品,不成敬意。”

夏员外笑的亦是客气,“坐,坐。”又唤丫头上茶。

自己受邀而来,水生狡猾的不动如山,只等着听夏员外的吩咐。夏员外喝了两口茶,忽而叹道,“我听说你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你正是这个年纪,若是遗忘了从前,未免颇多憾事。都是一个村里,我亦留意你的事,托朋友帮忙打听,看能否帮得上忙哩。水生,不瞒你说,我家世代在临水村里,这三乡五里的人,我也认得大半。年轻时,我也去过州府,算是见过些许世面。水生,我看你相貌,并不似附近的人。”夏员外能说出这话,肯定就与一般的乡屯里的人不同了。的确,一个地域的人有一个地域人的面貌特征,同一个地方的人自然不觉。若是两地相距较远,气候民俗差异较大,就相当的明显。

夏员外这样说,水生脑中依旧有些模糊,却是打心底对夏员外的话多出一份认同,甚至,对夏员外多了一份尊重。

水生正色道,“自来了村里,颇得乡邻们照顾。那依员外的见识,我像是哪里人呢?”

夏员外笑笑,微摇头道,“水生,你这气度,就不像是小地方的人物。”

水生叹道,“自从身体养好,得闲时,我亦回想过先前,只是,脑中混沌一片,想不起什么。不过,我想,若是先前真有什么显赫身份,哪怕我不幸落难,亦该早有亲人前来寻我下落。如今,我在咱们村儿里一年多了,并没有人来寻我。可见,我并非显赫出身。”

夏员外温声道,“话不能这么讲,天下的水同出一源,你顺着河水来到临水村,那么你落水的地界就不好说了。或许离的远,或许是有什么阻碍,一时没能寻到。”

安慰了水生几句,夏员外转入正题道,“你来咱们村的这些日子,咱们虽见的不多,我却常听人赞你。因我已是五十几的人了,膝下只有一个独生女儿。我渐老了,并没有别的心愿,不过是想着,能寻个可托附之人给女儿寻个日后依靠。”

水生目光沉静,夏员外心中更喜欢他这气度,温声笑道,“你莫多心,今叫你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声。你的难处,夏婆子跟我说了,我也明白。你是个有良心的小伙子啊,先时,还是我虑的不周全。你莫因此事就远了我,我喜你这后生人品出众,纵不论亲,咱们做个忘年之交,亦为不可啊。”话到最后,夏员外脸上透出几分亲切。

水生连忙道,“您这样抬举我,恭敬不如从命。只要您别嫌我粗鄙,能时时来聆听您的教诲,皆是我的荣幸。”他虽不记得以往的事,但这些话似乎不必思考,倒能脱口而出呢。

见水生上道儿,夏员外心里愈发愉悦,问水生,“我在外头总有一二朋友,空口白牙的跟人打听,总有许多不便。若是你来时身上有什么可辩身份的物件儿,倒可让我一观,或是绘了图影,叫人带去,托人在外头打听着,总是一条路子。”

不论内心想啥,水生就有这种不动声色的本事。他孤身一人在临水村,若非心眼儿多,断难把日子过好的。要知道,这年头儿,人们的乡族意识重。换句话说,就是,排外。

救水生是一回事,水生在这村子里过活,便是另一码事了。

没名没姓没家族的人,总难免受些排挤来着,偏水生就有本事过的人人赞他敬他。虽此处不过是一小山坳,临水村不过百八十户人家,由小见到,可见水生之聪明城府了。

水生早在水伯那里见到了自己来时穿的衣裳,已知自己的身份不简单。这时,夏员外问他证明身份的物件儿。往好里想,是夏员外想帮忙。往他处想,水生早就怀疑夏员外这样急不可切的想招他为婿,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若是夏员外猜到些什么,偏又不能确认,这个时候,再要几件能证明水生身份的物件儿,这种可能性,极高。

水生为人,谨慎至极。

他穿那样的衣裳,那么,他先前定不是个没本事的人。既有本事,怎么倒跌落河里、险死还生?这里面的原因,就极多的可能性了。

但是,不论哪种可能性,水生是不希望在自己找回身份之前有别人提前知晓自己的身份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夏员外既有问,水生忙答道,“唉,说来,倒是有一件东西。我听阿伯说,豹子哥把我从河里捞回时,我身上是有一块玉佩的。救命之恩,豹子哥当时取走玉佩。后来,我想着,我不记得以往的事,这玉佩,总是我的念想。想找豹子哥要回时,听豹子哥说已经卖去了镇上的当铺里。还是死当,断难寻回了。”

夏员外心下微动,继续问,“可有衣服鞋袜之类?”

水生脸上一片落寞道,“我那些衣裳,听阿伯说,他还穿过一回,料子倒是极好。只是后来看我神识昏迷,他想我可能魂魄不全,丢在了水里。夜里,阿伯拿我衣裳在河边叫魂,俱是烧了。”想搪塞人,也得有理由。这理由,更不能假的叫人听出来,必要有鼻子有眼有因有果才好。

夏员外有说不出的遗憾,水生苦笑几声,又与夏员外说了些话,便起身告辞了。

水生从夏员外家出来,他虽然察觉了夏员外的一些小心思。可惜,夏员外不肯对他明言,一时间,水生也没啥好法子叫夏员外把实话说出来。只是,他未料到,他从夏员外家回来不过数日,夏员外家忽地闹起妖来。

夏太太哭哭啼啼的求到活神仙水伯这里,央求水伯去帮着除妖捉鬼。

水生眼珠一转,顿时计上心来。

第一七三章

夏太太那一肚的后悔哪,就甭提了。

开始出问题的不是夏员外,而是夏家。半夜里听到有人在屋子外窃窃私语,着丫头去瞧,并不见人。渐渐的发展到,睡觉前夫妻两个睡床,一觉醒来,夫妻两个就躺地上去了。

接下来,稀奇古怪的事更是多。夏员外夫妻早觉着不对劲了,因夏员外家有些家资,特意花大价钱悄悄的从山上请来了崔道长下山,帮着观一观家里气象,是否有何不妥之处?

崔道长摆香案做法术的折腾了半日,哪知崔道长前脚刚走,当晚,夏家养的鸡就死了大半。第二日,夏员外也不对付了,一日三餐,啥都不吃,单单要吃鸡肉,甭管是炖是煮是小炒是烧汤,总之,夏员外除了鸡不吃第二样东西。

夏太太再请崔道长来,谁知夏员外突然发狂,险些把崔道长的脖子咬穿。崔道长受惊之下给夏员外下了诊断书,说夏员外是给鬼怪上了身,基本上没的救了。

夏太太几乎要哭瞎了眼,瞎猫碰死耗子的来水伯这里求救。要知道,以往夏太太并不大信水伯这位“活神仙”,只是如今病急乱投医,再加上先前夏员外说水生身份不得了,夏太太就哭哭啼啼的上了水家门。

水生交待了水伯几句,便与水伯一般换了件花里胡哨、据说是作法时穿的衣裳。水伯很高兴水生穿上巫师袍,这些日子的相处,水伯早将水生视为自己仙法的不二继承人。不过,水伯依旧很欣慰水生能有此自觉。

二水装扮停当,拿着大堆的法器去了夏家。

水伯一番作法后,捏着自己打理的干净整齐的花白胡须,拉长声音道,“看你家这宅院,背靠青山、前临碧水,乃气运平稳之象,怎会无缘无故引来邪祟?倒是稀奇啊。”

夏太太妇道人家,此时一颗心全都系在丈夫的安危之上,再者,妇道人家,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见识就少。水伯这样一问,夏太太的脸上就露了些形迹出来。

水伯干这一行,本就是把察颜观色的好手,装模作样的一番掐算之后,摇头叹道,“不妙啊,不妙啊。”

夏太太心急火燎地,“老水哥,哪里不妙了?”

水伯再叹一声,只摇头,不肯说话。

夏太太快急死了,攥着帕子连声问,“老水哥,到底是咋回事哩?”

连叹三回气,水伯吊足了夏太太的胃口,方问,“夏太太,一开始,咱这院子里,除了夏员外反常,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反常?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漏了什么?”

水生心里偷笑,暗道,水伯好生狡猾,明摆着在套夏太太的话么。

夏太太惊道,“老水哥,你怎么知道?”当下便将院子里如何闹妖请崔道长,然后崔道长说了啥,一五一十的与水伯说了个底儿掉。

水伯叹道,“非也。唉,夏太太,咱们一个村里住了几十年。夏员外生病的事,我也早听说了。我是说,是不是你家里新近添了什么物件儿?无为则无果,这山中精怪、地里妖魔,亦为世间之物。只是,他们有他们的世界,无缘无故的,并不作祟人间。我等受天父之命,得授神仙之术,为的便是调理阴阳两界、肃清乱世妖魔。”

“不过,在除妖之前,总要清楚来龙去脉,要知,妖魔鬼怪,无故附身人体,是要损道行折修为的。夏太太,是否家里进了不清白的东西,或是做了什么事,扰了妖怪的清静,以至于妖怪们盘桓不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