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君子落笔不停,这个“天”字又写成了倒笔头,在一横下面左右两笔写了个“人”字。人字写成,于苍梧全身飘飞的衣袂都落了下来,周身衣服头发都不再随风舞动。感觉这个人在狂风中被定住了。风君子刚才做法,都是借助外力外物。这两笔,终于直接攻击于苍梧这个人的本体。

于苍梧的任务就是要站在场中不被逼出去,但被风君子定住身形却不是什么好结果。只见他放下右手,从背后抽出一件东西来。空手斗到现在,他终于亮出法器。于苍梧的打扮就像个要饭的,他的法器看上去也不会是什么很名贵的东西。那是一根五尺长棍,如果不说是法器就是一根叫花子用的打狗棒。刚才一直背在背后。

于苍梧抽出法器的同时风君子的“天”字写下了最后一笔。从左到右的第二横穿“人”而过。随着这一笔带过,场中又有了风——风君子的风。这风势并不凌厉也不凶悍,却如天地漫卷浩浩汤汤,迎面向于苍梧笼罩而去。这是一种无处不在的力量,直要把于苍梧定住的身形逼出圈外。

于苍梧抬头发出了第三声大吼,定住的身形突然动了。他一挥手中的长棍,棍梢带出一片暗淡弧光向迎面而来的风墙推出,恰恰在风面中切出一片可以立足的空隙。

风流天下四字已经写完了三个,于苍梧还是站在场中。风君子抬起了头,眼中也有了兴奋之色,开口喝了一声:“好!”笔下未停,开始写第四字。“下”字第一笔仍然是横,然而这一横风君子却没有从左到右,而是从右到左反着书写。

随着这一横倒书,又有一片同样的弥漫之风从于苍梧的身后袭来。前后两道风墙交错在一起,陡然爆发出一种湮灭的力量!场中不再有任何一股风,所有的力量都化作细小而强烈的风刃四下飞旋。于苍梧长棍脱手,形状也发生了变化,很有弹性的弯曲为一张弓形绕着他的身体四周飞舞,带起的法力护住了周身。但是,他的身形离地腾空了。因为此时入地三尺的土石都已经被风刃碎裂,烟尘四起不再有坚实的立足之地。

风君子微微一笑,从上到下写下了“下”字的第二笔那一竖。这一竖直落而下,场中仿佛天地倒悬。所有的细小风刃又收拢为一股狂风从天而降砸在地下又倒卷向上。于苍梧再也无法相抗,身形伴随着飞舞的长棍护持,就像一颗出膛的炮弹,远远的飞了出去。

风君子看也没看他一眼,手腕一转,捺下了“下”字的最后一点。这最后一笔落在扇面上,场中传来了“噗”的一声微响。这声微响如同在极远处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传到耳边已经细不可闻,但整个山谷的地面似乎都轻轻的颤动了一下。随着这微响发出,五丈之内的斗法场地前一瞬还飞沙走石、狂风漫卷的情景陡然而止!烟尘散去,所有卷起的碎石都在那一瞬间化成粉末散落在地。

风君子一松手,纯黑的毛笔以及扇面上的四个字都化成黑雾又飞回到黑如意中。洒金白云扇仍然是干干净净一丝墨迹不染,风君子仔细将它折好收回怀中。这时于苍梧飞出的身形才落在地上。他落地的位置很巧。就是刚才山谷中站立的位置,他是从这个地方走到场中的。于苍梧显的有些狼狈,只见他披头散发褴褛的衣衫更加破碎,身上也沾了不少尘土。但他的神情还算镇定,人也没有受伤。

我看见了于苍梧,也特意注意到站在离于苍梧身边最近的一个人。这个人瞪眼张嘴,就像一只被吓傻了的大蛤蟆,他就是曾经与我“以文相斗”的正一门弟子泽名。场中有很多人的表情与泽名差不多,都是一脸如痴如醉心驰神往的石化状。第一个开口说话的是风君子。他向我问道:“请问石小真人,刚才一番切磋如何仲裁?”

我这才反应过来应该由我这个“仲裁”来说话了。清了清嗓子道:“于苍梧修为高超,但公子以文斗法,神妙无匹,更显前辈高人风范。在下看的清清楚楚,两人相斗各有千秋。于苍梧在公子写下倒数第二笔之时飞出圈外。而公子所书‘风流天下’四字,从头到尾缓急不变,笔意未断,最后完整成书。此番比斗,江湖散人忘情公子胜,海天谷弟子于苍梧惜败!”

我此话一出,山谷中才发出一片轰然喝彩之声。看来只看见热闹,却没有看出门道者大有人在。风君子点头道:“石真人好眼力,于道友好修为!…于道友,没想到你能坚持到我最后一笔落下之前。毫厘之差而败,佩服佩服!”

于苍梧远远的拱手施礼:“前辈太抬举我了,于某自己心里清楚,不敢受此夸赞。我飞出圈外时在空中回头看的明明白白,前辈最后那一笔有形神俱灭之威!我还要多谢前辈在那一刻之前施法将我送出圈外。”于苍梧仍然是坦然答谢,可神情中也多了几分落寞之色。

他的落寞我看在眼里,也暗自叹息。于苍梧的修为跟谁斗不好?偏偏对上了风君子!他本是苦行之人,照说不会对世间宝物动心。但他为什么会出手我也想明白了。刚才看他所用的法器也就是那根长棍,既能做为法器使用当然不会是普通的东西,但在修行法器中绝对不算是很出色的。他在宗门大会上用这根长棍对上了七叶的赤蛇鞭,最后落败未能夺魁,大概多少也会心有不甘。今日一见挥云杖这等神器,难免动心。

不提于苍梧如何,我还没忘了我的职责,转身向场边的宇文树与抱椿老人两位道:“公子和于道友胜负已分。接下来将由两位下场切磋,胜者再与公子前辈一较长短。两位请下场吧。”

宇文树看了抱椿一眼,长叹一声,自嘲道:“老朽就不现丑了,就算今日我与玄冥掌门能分出胜负,也绝非忘情公子前辈之敌。既知不可,又何必强求,宇文树与此神器无缘。石小真人,在下弃权告退,让抱椿师兄与公子争锋吧。不知可否?”

我看了一眼和锋、和曦,他们都用赞许的神色点了点头,我也点头道:“宇文庄主胸襟过人气度不凡,行止随缘进退潇洒,那就请在场下观摩吧。…下一场,由公子前辈与抱椿师兄一战以定挥云杖归属。请问二位想如何相斗?”

风君子没有理会我的问话,而是坐回到椅子上休息。只有抱椿老人站在场边脸涨的通红神色十分尴尬犹豫。本来不战进入下一轮是难得的好事,可刚才宇文树的话大家都能听明白:他有把握胜得了抱椿,却根本胜不了风君子。那么抱椿如果一定要出手,恐怕只能是自取其辱。抱椿在那里吭哧了半天终于抱拳说道:“刚才本座亲眼所见公子前辈和于道友相斗,我思索再三,也没有破解公子书法的办法。如此,抱椿也弃权了。”

弃权就弃权吧,看人家宇文树走的多潇洒,抱椿老人还要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我不紧不慢的说道:“玄冥派掌门抱椿师兄也知进退,挥云杖归属已定——公子前辈你拿去吧。”

风君子一伸手就从身边的云中仙那里接过了挥云杖,笑着道:“法诀我就不用自己传自己了吧?”

云中仙侧身又一次单膝跪地,指着刚才那片相斗的场地道:“天师前日吩咐我,要我取浮生谷土下三尺的白离石研成五丈方圆白离砂苑,好培植几种仙草。没想到今天公子替我完成了,多谢!”再看那五丈方圆的场地,土石花草皆已不在,成了一片细白砂地。

风君子笑道:“我不帮你谁帮你?别谢了,快起来,看看下一件法器是什么。”

和曦真人也在一旁提醒我:“石师弟,第一件法器归属已定,可以进行下一场了。”

我对风君子与云中仙道:“第二件法器是什么,还请取出展示。”

云中仙起身在锦囊中取出一样东西。此物本来卷成一束,在她手中展开,场中突然一片霞光灿烂。我没认出这是什么东西来?只见这件法器,质地似绸缎又似软玉,似透明又似不透明。形状是扇面形的一片,约有三尺长短,八寸宽窄,厚度不及一分。淡碧的底色,却能发出七色光彩。风君子看见这东西眉头又是一皱,口中小声嘟囔:“碧水烟帔!怎么又是镇宫九器之一?仙子什么意思,不想好好过日子啦?”

云中仙一愣:“公子你怎会这么说?”

风君子:“开玩笑开玩笑,你可千万不要转述给仙子听见。快给大家介绍介绍这东西吧。拿这件东西出来,我想仙子还有特别的交代吧?”

云中仙上前一步,右手高举碧水烟帔。她的长袖滑落,露出如玉似的手臂,碧水烟帔顺着她的手臂展开,七彩烟波映衬得她真如云中仙子。她向谷中众人道:“这一件法器是忘情宫九门之一水门的掌门信物,名叫碧水烟帔。妙用不必多言,诸如凝冰壁、施雨箭等等,得到法器之人御器时自可知道。此器也有特殊神用。真人御之,再有秘诀,可以凌波微步,劈浪分涛。”

靠,这玩意也不比挥云杖差!我甚至想到那听涛山庄就在海边,庄主宇文树肯定后悔没有先忍一忍来争这件东西,可惜现在已经没机会了。众人惊叹之声刚起,云中仙又说道:“此器的型制,其实是一件女子饰物。天月宫主在我下山前曾特意吩咐,如果锦囊中出现此种法器,天下男儿莫争,只能由女子取用。”

山谷中这下热闹了,有很多男子大叫不公平。有不少闲人故意起哄道:“我去夺来送给我媳妇行不行?”、“我是孝子,我想我娘一定会喜欢的!”、“我想先拿来,将来送给道侣做定情之物难道也不行吗?”、“女子饰物男子就不能佩带吗,这里如果有人是断袖呢?…”

我听了也觉得非常不对,天月大师是什么意思?如果有这个条件在前,这件法器分明就像要送给孤云门绯焱一样!我用疑问的眼光看向风君子。恰好风君子也苦着脸向我看来。他看见了我眼中的疑问,对我点了点头,又冲着孤云门的方向摇了摇头。此时场中众人言语混乱。和锋真人转身向外一步喝斥道:“诸位都是修行悟道之人,难道门中就没有‘口妄’之戒吗?休得在此胡言乱语!请各门长者好好约束弟子。若无长者在场,贫道以及正一门可要出手代为持戒了。”

和锋真人说话还真好用,起哄的人大多立刻不作声了。可还有一个嗓门特别大的家伙,也许叫的兴起没有听清和锋说什么,仍然在那里故意瞎叫唤:“我不服,天月是女的,就偏袒女的。那下一件法器是不是只能由男子争夺?这样才公平!忘情宫不能搞性别歧视——呜…”说到这里突然发出一声惨呼,捂嘴就蹲到了地上。

怎么回事?原来风君子刚才没说话,却掏出一把弹弓。他左手倒持黑如意同时一举弹弓手柄,右手一拉皮筋,朝天打出一枚深碧色的小石子。这石子向空中而去,飞出一道弧线越过人丛,正好打在谷中那个喊话者的门牙上。这把弹弓雕叶柄透金弦,非常漂亮精致,正是在他十六岁生日那天七心所送的礼物。只见风君子手晃弹弓冷笑道:“现在我心情还不算太坏,没有让你变哑巴。如果还有谁嫌自己多长了三颗门牙,那就继续胡说八道吧!”

这下子没人起哄了,就算是修行人也不能多修炼出三颗门牙来。和曦真人侧身劝道:“请公子息怒,众人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既然天月前辈有吩咐,我想还是要由仲裁之人来定夺。石师弟,这第二件法器的归属规矩怎么定,你可有公允的意见?”

这仲裁之人不好当啊,啥难题都问我。我只有硬着头皮又问风君子:“请问公子,此器确实是女子的饰物吗?”

风君子:“云中仙,你配上让大家看看!”

云中仙答应一声,一挥手中碧水烟帔,柔软的质地波浪般的卷开,绕项一圈恰好成了一件披肩。法器两端还有暗扣,在胸前系住。这是一件很典雅的饰物,很像古代女子的霞帔,现在就算瞎子也能看出来真真切切就是女子之物。云中仙原本衣裙云白,肌肤如雪,只有长发与眼眸黑亮如墨。现在披上这件饰物,淡碧的颜色如波浪随行,周身还环绕着七彩的霞光。她的容颜体态本就秀美,天成丽质再加上此神物相衬,愈加楚楚动人。山谷中不少老男小伙,看地眼都直了。而一众女子,无不露出了艳羡之意。

我转过身来面朝山谷,尽量温和道:“大家亲眼所见,此神器确为女子饰物。今日定法器之归属,实则是忘情宫天月大师之美意,我等不能有非议之心。更何况每一件法器都有秘诀,需要公子前辈向得器之人当场传授,男人恐怕就不合适了吧?…所以,只能由女子出手。规矩不变,各门只能推选一人,出手之后不可再争夺下一件法器。刚才出手的四位高人以及所属门派,不必再出场。请问哪位钗裙道友愿意出场相互切磋?”

说话之时我心里也在生气,今天真是便宜绯焱了!但转念一想,和曦、和锋不出手,于苍梧已败,以绯焱的修为真要出手争夺,剩下的两件法器中无论如何会拿到一件。我是这么想的,众人也是这么想的。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孤云门的绯寒、绯焱两位长辈。我看见绯焱的脸上也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就在这时,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从孤云门中站出来,走到绯寒面前施礼:“禀告掌门,孤云门下传法大弟子张枝,愿意代表孤云门出场。无论神器得与不得。总之不能让天月前辈好意空落。”

孤云门不论是绯寒还是绯焱出手,可以说都是十拿九稳,张枝却不行,这谁都能想到。张枝一站出来所有人都愣住了,绯寒掌门一时之间也愣住了,不知如何回答。答应不答应都不好办,因为张枝的身份是传法大弟子,不出意外将来是要继承孤云掌门位置的。张枝要代表孤云门出手也不能说没有道理。当众驳了她的面子孤云门自己脸上也不好看。

绯寒沉吟一番刚要说话,绯焱已经忍不住越众而出。她的表情和语气都在笑,可是话并不算太客气:“张枝,师叔知道你想为孤云门出力,这也是好心。可你的修行时日还短,今日在天下人面前出手,未必能为师门添光彩。你还是退下吧,让师叔试试如何?莫非你认为你今日的境界已经超越你师父与我之上?”

张枝还想再争,绯寒摆手道:“张枝你就不要再争了。本门在天下人面前争执也不好看。长者为先,你就让你绯焱师叔出手吧。”张枝只得退下,远远看了风君子一眼。风君子淡淡笑了笑,冲她微微点了点头。我想张枝的目的不会是自己夺器,只是利用规则阻止绯焱出手,可惜没有成功。

张枝走出来的时候,轩辕派那边韩紫英与丹霞夫人耳语一番,商量了几句什么。然后两人一齐站起身来,准备出场。就在此时绯焱站出来与张枝相争,最终代表孤云门出手。见此情景,两人对望一眼相互摇了摇头,又退了回去。丹霞夫人尚且如此,谷中其他修行女子更不必多说。绯焱的修为除了天月大师之外,女子中的天下第一是世所公认。而且这个人脾气不算好,勉强与她相争不仅得不到法器,弄不好还会若麻烦。

绯焱款步走到场中,风情万种在白砂地上站定,娇滴滴的对我施礼:“小真人,孤云飞燕有礼了。…请问如果只有我一人出手,那么这件神器是否可以不战而取?”

我看着她,心中五味翻滚。她站在面前,绝对可称活色生香四字,修行第一美女的称号虽稍有夸张之嫌但也不是自吹的。也许一个男人很难对这样一位娇媚美人狠下心来。可惜可恨她杀了咻咻!解救阿秀元神需要夺她的炉鼎。真到了我可以办到的那一天,我会毫不留情地痛下杀手吗?此时此地的她对我说话,丝毫看不出当日在龙首塔下曾经与我结仇。

我只能不动声色道:“绯焱道友请稍安勿躁。…请问在场的诸位女道友中,还有谁愿意与孤云门绯焱一分高下?斗法夺器点到为止,互相切磋而已。”我连问数遍,还是无人出场。

绯焱娇笑一声,对风君子道:“这位小公子前辈,看来今日奴家要多谢你与天月大师的美意了。”

风君子看着她眉宇之间眼色十分复杂,开口之前先喂叹一声:“唉——,绯焱!如果换一种情况,我很愿意将你要的东西亲手送上。就算天月仙子不允,我也会竭力为你争得。可是事情成了今日这种局面,我劝你不要在这里与我争了。我说话算数,该是你的,迟早都会是你的。”他这番话含义很深,似乎别有什么隐情。

绯焱脸色微变,又浅浅一笑:“奴家不与公子争,而是与天下女子争。”说话时她眼角的余光一直瞄着风君子身边的云中仙。云中仙仍然佩带碧水烟帔站在那里,风君子没叫她取下来。绯焱的表情已是志在必得,风君子也无可奈何。

“铛”的一声钟鸣在此时穿来,浮生谷中千余人都觉得神识一震。只见一面容惨白一身灰袍之人穿出人群径直走到场中,手举一座刻满奇异文字的尺许金钟。此人走到场中站定,转身面向山谷中终南派的方向鞠了一躬,谢道:“终南派弟子七心多谢掌门允许我代表终南出场,与孤云门绯焱前辈争夺碧水烟帔。”

远处的登峰长叹到:“你苦苦央求,又向我说明因由。为师也只得让你上场了。七心,你好自为之。”

一旁的绯焱很有些吃惊,高声问了一句:“七心,你想清楚了!真要与争我吗?恐怕有些事情你还不明白。”

七心转身面向绯焱:“师叔,七心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但是此时此地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绯焱定定地看了七心片刻,又气又笑道:“你号称七心童子,又从来不以面目示人。有很多人甚至不知你是男是女。今日你要出手夺器,总应该露出面目让天下知晓。”

绯焱的话分明是在故意刁难七心,我身为仲裁正准备上前说上两句。不料七心却毫不犹豫的放下七情钟,伸手揭开面具露出天人般的容颜。不仅如此,她双手一分除去了宽大的灰袍。灰袍下穿着一身纯黑色有几道月白条纹装饰的长裙——正是那日紫英帮她挑选的衣服。

第131回 窈窕呈风节,挥杖招离恨

七心当众露出了面目,神情依旧是淡淡的,她看着绯焱说道:“如此,你是否满意了?”

绯焱没说话,不仅她没说话,山谷中千余人没有一个说话,嘴都是张着的。以我的性情,以风君子之无拘,第一次揭开七心面具时也是愣住了。这与好不好色无关,也与男人女人无关,七心的容颜几乎是对一个凡人想象力的冲击。更何况她今天不仅仅是揭开了面具,而且是一个彻底的大变身,灰小鸭眨眼就成了黑仙鹅!就连和锋、和曦两位真人在两旁看见了她的侧脸,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

满山沉默中只有一个人开口,是风君子。只听他似叹息似疑惑的说:“七心,你这是干什么?”

七心没有回头,而是面向山谷说道:“在下终南门下七心。早年曾发天人之誓,世间若有男子能破我的七情合击之术,我当以真面目相见并以身心相许。一年前在芜城句水河畔,忘情公子前辈曾与我对坐相赏七情合击钟声,有生以来终于有人能够静静听我将这一曲天音奏完。天人之誓已破,而我却始终犹豫不能履言,今日当着天下同道反省已身。”

她当着众人的面说穿了这件事,风君子在后面有点急了,插口喊道:“这件事你我知道不就行了,你何必当着天下如此?”

七心背向他面朝众人淡淡地也是很坚决地答道:“不如此,不足以明心志。”

绯焱这时也回过神来,非常少见的失去了笑容,她眯着眼睛盯着七心道:“你想明什么心志?”

七心侧脸看她:“我等听信谣传骚扰忘情宫本已不该,天月大师原谅众人又赠镇宫神器,怎可再取!修行悟道,谁人无师?公子身离忘情宫仍然一心护持师门尊严,不仅独力守护天梯,而且力战高人收回挥云杖。就算绯焱师叔你看不明白,可我七心看明白了。此番下场领教,并非为夺器而来,而是为还器而来。我只是以一已之力相助公子,助他夺回碧水烟帔,东西我是不会取走的。”

七心的话说到这里时,山谷中渐渐传出了议论之声。在惊讶中反应过来的人们开始讨论起这新出现的一幕。说什么话的人都有,但声音都压的很低。我看见张枝脸色煞白,身体也在止不住的颤抖,双脚发软几乎站立不住。身边有同门发觉她的情况不对,伸手扶了她一把。我也看见了紫英,她竟然伸手到眼角轻轻的擦拭什么东西。女人的心思啊!紫英为什么会流泪呢?

我特地注意到人丛中的于苍梧。于苍梧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七心那传说中的天人容颜,神情自是仰慕,却又有一片凄苦。于苍梧对七心一见钟情,可惜今日他应该知道明月有心已归碧海,白云空怀徒叹苍梧。他师父让他去世间苦行,他却始终没有感觉到真正的苦。因为像他这种高人就算做个叫花子去游荡,那感觉也就像大公司的后台老板自己非要到最底层去做一个小职员一样,表面上是去吃苦头实际上是在找乐趣。可惜他最近以来,先在宗门大会上败于七叶,法器不如还可以自我安慰。今日败给风君子,却是彻底的一场完败,几乎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斗法夺器刚刚受挫,紧接着又遭遇到情怀空投之苦。不论他如何喜欢七心,今日的场面可以说让他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我在心中叹道:于苍梧啊于苍梧,忘情宫之会,恐怕是你在世间真正的苦行开始!

我还在那里浮想联翩,耳中听见和锋与和曦齐声咳嗽,这才反应过来现在轮到我说话了。我也咳嗽一声,向场外问道:“如果没有第三人下场,那么就将由孤云门绯焱与终南派七心争夺碧水烟帔的归属。…还有没有人愿意出场?”

我说话的时候绯焱也在问七心:“七心,今年的宗门大会斗法夺魁你进入了前八,是唯一的一名女子。晚辈中如此成就已经足已自傲!但是,你以为你是我的对手吗?就算你要为公子出手,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这又何必呢?”

七心反问:“绯焱师叔,你自信能破得了七情合击吗?”

绯焱一笑:“破不了,但我没那么傻就站在那里听着。打断你的钟声并不难。”

七心:“那我今日告诉你,七情合击还有一种不伤人而伤已之术。在我没有倒下之前,钟声是不会断的。你我也效法公子和于道友,只要你在我钟声停下之前没有被逼出场外就算胜了,如何?”

绯焱闻言面寒似水。这时一旁的和曦真人忍不住说话了:“七心,赠送神器是天月前辈的一番美意。你如此相夺恐有伤天和。你真要与绯焱斗就和她斗,不论胜负都算你已尽力。切不可伤人,也更不要伤已。”

七心向和曦还了一礼,说了声谢谢,然后又问我:“石真人,你是仲裁之人。请问我如此出手,算不算违反规矩?”

这话叫我十分难以回答。她如果真的不伤人而伤已,就为了让七情合击不断,那还真不违反规矩。可是,我又怎能让她用这种舍命的方式去硬拼绯焱,风君子能让吗?我只有无可奈何的看向风君子。不仅我在看他,场内场外许多双目光都在盯着他。

当第二件法器亮出之后,其实很多人今日来此已经心满意足了。争夺的机会自然是渺茫,绝大多数人并不抱幻想,只是看个热闹而已。从眼福的角度是足够了,先是云中仙佩带碧水烟帔展示给众人,然后天下第一美女绯焱上场,到最后的高潮是七心当场露出了真面目。同时看见这三大美女许多人眼睛到现在还是直的!

七心告诉天下人风君子破了她的七情合击,然后为了风君子她愿意舍身相斗绯焱。而场外那么多人,怎能忍心眼见这样一个女子为了风君子而伤害自己?纷纷用愤怒地眼光看向风君子,估计有些人都想把他吃了。这些人只是拿眼瞪他却不敢高声骂出来,也是因为门牙没有富裕的。

开始的时候我也很疑惑七心今日为什么要这么做。看向风君子的时候突然心里一动。风君子今天脸上戴的是七心亲手绣上七颗金星的面具。手里晃的是七心亲手所做送给他当生日礼物的弹弓。刚才和于苍梧斗法时,拿出来的是那把七心为他挑选的洒金白云扇。也许这一切都是巧合,也许风君子是无心的。可七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会怎么想?

紫英早就说过七心这个人外冷内热,外柔内刚。当她下定决心应了天人之誓的时候,居然选择了一种如此热烈而坚决的方式。风君子呀风君子,你的面具如此也就罢了,可是那扇子、那弹弓,分明是在这种场合给了七心太多的暗示。

风君子的神色十分之尴尬为难,他站起身来。没有劝七心,反而用商量的语气对绯焱道:“绯焱,我求你一件事情。今日你就在场上认输吧,不要与七心斗下去。就算没有碧水烟帔,我也会将此情景想办法禀明天月仙子。再送你一件法器。同样是镇宫九器之一,火门的火灵幡可不可以?”

此言一出满场一片哗然,刚才还神威无比的风君子居然低头认怂了!云中仙和七心齐声道:“公子,不可以!”

绯焱也颇为动容,然而还是摇头道:“如果是天月大师亲口所说。我自当从命。可是现在的你,我不能答应也没法相信。”

风君子见绯焱拒绝,又转向七心:“七心。我既然破了你的天人之誓,那么可不可以提一个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