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方笑道:“这当然。嗯,听说除康劫生外,你们另外的好兄弟,铁星月与邱南顾也要来吗?”

邓下函道:“正是。可是他们向不失约,而今未至,很可能是遭了权力帮的…”

左丘超然接道:“不。我在放走劫生前有一条件,就是问明老铁和小邱的下落。据说是他们三次想自外攻人,但皆被挡了下来,之后生死不明了…”

萧秋水长叹道:“老铁莽直冲动,但愿小邱能制住他的野性。”

左丘超然却摇首道:“可惜小邱也是疯疯癫癫的。”

唐方侧旨问道:“听说你们对铁星月及邱南顾的感情,似乎比劫生要好?”

萧秋水、左丘超然、邓玉函三人几乎异口同声道:“要好多了!”

左丘超然笑道:“老铁最喜欢放屁…”

邓玉函笑道:“小邱什么都好,却是怕鬼…”

萧秋水忍不住也笑道:“他们俩,真是一对话宝。有他们在的地方,天下大乱!”

他们谈笑着走进甲秀楼,叫了几道小菜,大嚼起来。

甲秀楼本是名楼,是风景而不是饭店,但有钱有势的人却把它买了下来,换上个招牌,在这儿吃东西,自然都会贵一些,他们没有钱,但唐方从发上摘下了一枚金钗,这金钗价值不菲,何况金钗上还刻有一个小小的“唐”字。

唐家的东西都是值得人信赖的。

奇怪的是这家店子的招牌竟空白无一字。

萧秋水、唐方、左丘超然、邓玉函四人走迸了甲秀楼,叫过了菜,菜送上来的时候,萧秋水就要起筷,然而唐方却阻止了他,做了一件事。

就是摘取发上的银针,在每道菜里沾了一沾。

唐方的发上饰有银针金钗。金钗可以作暗器,银针则探毒。

菜里没有毒。

萧秋水道:“唐姑娘真是心细如发,三才剑客既截击我于桂湖,这一路上去桂林,绝不可能平静无波的,真的还是小心点儿好。”

左丘超然慢条斯理道:“百毒神魔的嫡传弟子与一洞神魔座下的西个宝贝,只怕也会跟上来。”

邓玉函冷笑道:“不怕他不来,要是南宫松篁来,说什么我也把他诛之于剑下!”

唐方悠然道:“这些人还不怎样,要是康出渔、沙千灯等来了。倒是不易应付。”

萧秋水道:“不过要是他们追来了,也等于是替浣花派引开了部分强敌。”

四人吃吃谈谈,日正午阳,恬静如画。

这时一位伙计走了近来,脚下似给痰盂绊了绊,身子砰地撞在萧秋水等人的台角上,手也立时砰地按在桌子上1

萧秋水眼尖,喝道:

“此人易容!”

那人长身而起,倒窜出去!

他倒窜的身形恰好闪过萧秋水一剑!

可是却闪不过左丘超然的手。

左丘超然一手揪住他的衣领,虎爪抓脸!

那人竭力一闪,一张脸皮竟被抓了下来,跟着“嘶”地一声,那人衣领撕破,翻身而出,正要抢出窗外。

窗外是南明河!

萧秋水的母亲是孙慧珊。

孙惫珊家学渊源,父亲是当今十字剑派之老掌门十字慧剑孙天庭,母亲则是天下易容大家“慕容、上官、费”中排行第三的费宫娥。

孙慧珊虽是女子,但却喜弄枪玩刀,对十字慧剑练得直追孙夭庭,然对母亲之易容术,却不感兴趣。

孙天庭自是高兴得笑呵呵,费宫娥却无可奈何,虽则如此,萧夫人孙慧珊的易容木,亦有她母亲的二三成本领,这二三成本领,在江湖上已是了不得、不得了的了,至少可以把“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的康出渔、沙千灯、孔扬秦也骗倒,以为阴阳剑张临意复活了。

萧秋水是磊落男子,不喜易容,易容本领,根本没学,对浣花派的剑法,却自有悟性,也自创一格。

他自幼聪颖,性格好奇,且耳儒目染下,对易容术也颇晓些微,虽只有母亲的一二成本领,但天下三大易容高手的子弟,还会差到哪里去?他这一下本领,至少必远在一般宵小易容术之上。

所以那伙计行来时,他本不甚觉意,但待那人一摔,他立时警觉。立时瞥见此人耳角有一道黏痕,便叫了起来,要大家小心,那人一逃,即作贼心虚,他便立时出剑!

原来一般不精之易容术,耳际颈边总留一道缝痕,萧秋水懂得易容,自然一看就给他看出来了。

萧秋水一出手,第二个出手的就是左丘超然。

擒拿手本就要求反应快,快得像自然一般,因为擒拿的时候,要制胜于人,则必须比意识还快,不但运用到潜意识,甚至要无意识的十尹也一样可以制人于死地才算到家。

所以练擒拿手的人,一招一式,无不练习千百遍,但这点在左丘超然来说,每招每式,从小到大,莫不练过十万遍以上。

甚至一个细节、一根指头、一个姿态,也是要苦学,因为擒拿手看来握拿之间便能制人,但如遇到高手,你不通变化,只求一招一式硬使,那等于是送上前去挨揍而已。

来人虽扯破衣衫,脱身而逃,但脸上易容,也给撕了下来,这人翻身就要出去,这时扑面阳光,湖清水明,只听邓玉函叫道:

“南宫松篁!”

南宫松篁!

百毒神魔华孤坟的嫡传弟于:南宫松篁!

华孤坟被唐门唐大所杀,但唐大因一时大意,为毒所制,却死于康出渔和辛虎丘的暗杀,也可以说是间接死于华孤坟之手的。

唐大倒下后,邓玉函曾与南宫松篁对峙过,差一些就着了南宫松篁的道儿。

想起那一场对峙,邓玉函犹有余悸,对南宫松篁,却是化了灰也识得他!

在认出来的同时,邓五函就出了剑!

南宫松篁一旦被认出来,立即就逃,连毒也不及施放!

他避过萧秋水一剑,挣脱左丘超然的双手,立即掠出窗外。

长空幻起一道血箭。

南宫松篁显然已中剑。

南宫松篁要落到霁虹桥上,然而却失足坠入河中。

清澈的流水,立即冒上一股红泉。

然后唐方就出手了。

唐家的女子素来不会妇人之仁到放虎归山的。

唐方如燕于一般,掠过蓝天,自上而下,打出了几点一闪而没的黑点,射人了河中,然而巧妙地一侧,如燕子剪翅一般。又飞回甲秀楼中。

河里冒出的不是一道血泉,而是五六股殷红涌上。

谁都知道,在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没有南宫松篁这个人了。

唐方轻盈地坐了下来,萧秋水叹了一声,道:“我现在才真正感受到‘笑饮一杯酒,杀人都市中’的滋味。以前以为这是豪迈行止,后来想及被杀者的心情,却又是另一般滋味,死者的悲落却造成了杀人者的意气风发。唉!”

邓玉函沉默了一会,道:“不过南宫松篁这种人,确实该死。”

左丘超然道:“快快吃吧,吃饱了好赶路,早日到桂林,早日好。”

唐方摇首笑道:“你们吃吧,我已饱了。”

三人又吃了一些,冷听一人笑道:

“吃吧,吃吧,再吃多一些,黄泉路,路不远,宁作饱死,不做俄鬼。”

萧秋水等人吃一惊,只见对面桌上,坐了一位彪形大汉,足有七尺高,一身肌肉隆起,瞪目虬髯,却正在冷笑着,一面拿出了两根细针。

原来萧秋水等人,一进来就已看见此人,此人虽牛高马大,但在真正的武林中人眼中,体积的庞大是毫不足道的,越是高手,容态反而越是平凡。

而今这大汉并不使萧秋水等人吃惊,吃惊的是他取出两根细针,分左右手握着,显然就是他的武器。

一个这般彪形大汉的武器居然是一双绣花针,这就不平凡了。

唐方思想起一人,失声道:“‘不见天日’柳有孔:柳双洞?”

大汉暴笑道:“不见天日,就是本人,哈哈哈哈…我这双绣花针,不绣鸳鸯不绣花,只刺瞎子两个洞,好姑娘,我把他们几个刺成瞎子后,再来跟你抵死缠绵…”

唐方脸色怒白,双肩一牵,立即就要发出暗器,但背后陡然响起一阵巨大的风声,其中夹杂着一丝尖锐的厉声,狂袭而来!

萧秋水没有出手。

邓玉函也没有出手。

连左丘超然也不动手。

为什么?!

唐方来不及施放暗器,前有桌于,后有暗袭,飞身而起,柳双洞的双根针闪电般在她“环跳”、“四白”二穴刺了一下,唐方就摔倒下去。

唐方跌在地上,秀发如云,铺在地上,柳双洞竟看得痴了。唐方倒下去才看见背后暗算她的人。

一个商贾打扮的胖于,拿着一根长棍,奇怪的是长棍起端比一般的棍于都粗,如碗口股大,但棍子很长,愈到尖端愈细,到最后细如牛毛一般。

这根棒子可以使出棍法,但亦可以当作剑使。

拿这种武器的人,武林中只有一个人,就是“咽喉穿洞”钟无离:钟壹窟!

柳有孔、钟无离是“一洞神魔”左常生座下两员大将。

左常生是肚子一个大洞,他以这点残缺来杀人,所以外号称作“一洞神魔”。

然而他手边这两员哼哈二将,柳有孔与钟无离,都是要人穿侗,眼睛穿洞及咽喉破洞,所以又名柳双洞与钟壹窟,都是武林中极其可怕的辣手人物。

唐方料不到还有权力帮的人在店里,是因为她料不到权力帮的人竟眼看南宫松篁被杀而袖手不救。

以唐方的武功,纵受暗算,两方夹击,也不致于败于顷刻,这更是因为她料不到萧秋水、左丘超然、邓玉函等,竟没有在千钧一发之际出手牵制住这两个恶客!

为什么他们不出手?

唐方知道时已经迟了。

因为她也看见了萧秋水、左丘超然、邓玉函他们。

他们已倒了下去,手不能动,口不能言,但眼神是急切的、焦虑的。

为什么他们会倒下去呢?

一想到这点,唐方就明白了。

那一拍,南宫松篁迫近桌于时假装摔倒前的一拍。

这一拍,已在菜肴中布下了毒。

却惟独唐方未吃,其他吃的人都中了毒。

唐方这时气得简直要哭了,但她紧咬着唇,咬得下唇都白了,就是不哭。

多年唐家的教育告诉她:要坚强,不能在敌人面前哭。

所以她不哭。

钟无离的第一句话是得意非凡、狂妄自大的,但确也解了唐方心中的疑团。

“你们虽杀得了南宫松篁,却不料他一拍间下了毒,他料不到我们见死不救,却造成我们的得手,因你们中毒!哈哈哈哈…”

柳有孔也妄笑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毒?其实没什么!就是软麻散,你们现在,嘿,有脚,不能走,有手,不能打,有口,不能言。越轻的毒越易下,凭南宫松篁那死鬼,一拍间也不能下什么重毒!嘿,嘿,嘿!”

钟无离也笑得意十分:“而且这种毒啊,药力只盏茶的时间,就消失了,但我们呢?哪——”一俯身,一探手,转眼间封了萧秋水“哑穴”、“渊液穴”、“京门穴”、“大椎穴”,再回头,照板照眼地也点了左丘超然的穴道,那边的柳有孔也点了邓玉函的穴道,接道:

“眼看你们功力恢复,但又被我们点了穴道,还是不能动、不能打、不能叫、不能生、不能死,哈哈哈哈…”

笑声一敛,又道:“其实你们怎样都逃不出我们手掌的,就算逃得过这一关,下一关我们帮里的神君出手,你们怎逃得了!哈!哈哈!”

钟无离扬扬铁杵,又加了一句:“而我们要你们怎样,你们就得怎样,哈哈哈…”

柳有孔一双怪眼,打量着唐方,眯眼笑道:“尤其是这位如花似雪的大姑娘嘛——”忽见唐方脸色煞白,一双清水分明的眼睛大现杀机,美丽得让人动心中竟隐透俏杀,不禁一噎,竟说不下去,却侧首见萧秋水望来,嘴唇溢血的,显然因怒极而齿噬及唇,以致沾出血来,柳有孔勃然大怒:“好!你这臭小子敢看我不顺眼,我就要挖你双眼!”

说着一步过去,提针便刺!

这一刺,就要把萧秋水刺成一个脸上有两个血洞的瞎子!

忽听楼下有人大声道:“我们一直攻不进去,真他妈的憋气死了!”

另一人声音甚是尖锐,道:“死了死了,又不见得你真的死了!”

这两声对话语音宛若破锣,人仍在霁虹桥上,但语音如在楼上,简直像打钟敲鼓一般,钟无离、柳有孔二人对望一眼,迅速地行动起来,一连拖了七八面桌布,然后把萧、左丘、邓、唐四人踢到一张桌底下,用桌布盖了起来,又压放几张凳子之类的东西,就像这间茶楼上摆置贮物的地方。

钟无离压低声道:“你们暂且待着,我们看清楚对方来路后,做掉他们,再与你们乐。”

四人在桌底下挤在一起,心中无限凄苦。唐方恰巧头枕在萧秋水胸前,发丝如雪,幽香若兰,萧秋水心中一荡,忙敛定心神,暗骂自己:这是生死关头,岂可如此轻薄!顿感无限报然。

这时楼下的人又说话了:“咦,这里有座茶楼。”

另一人没好气道:“瞎的呀你!这偌大座楼,现在才看到!”

原先那声音粗重的人道:“嘿!我也是早看到了呀!只是故意就说话给你听罢了!我还知道这楼叫做什么呢!叫做甲秀楼!”

第二个声音尖锐的人怪叫道:“当然知道叫什么楼了!大大个‘甲秀楼’写在上面,三里以外也看见啦!叫做甲秀楼!,’

那粗声大汉怒道:“我又不是说给你听!”

那尖声大汉反驳:“那这里又没有别人,你是说给鬼听了!”

粗声大汉道:“那边有条狗,我是说给狗听!”

尖声大汉道:“哦!你会讲狗话,一定是狗了!,,大声粗声道:“我现在就对着狗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