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器在黑暗中,“嗤嗤”,有声,至少响了足足半顷刻,才骤然齐止。

暗器打在地上,还是人的身上?

谁也不知道。

这时大地昏沉沉的,连一丝声响也没有。

静寂继续。

人都不知道到哪儿去了——死了?还是逃了?

间寂反而变成了令人最是不安的声音。

这死寂维持着,一直到那乌云过去,月华又重新洒放于大地上。

那时才看到大地、花树丛中。那特殊的景物。

宴会。

花前月下,有很多人在宴筵上喝酒。

只不过是默然的喝酒。吃肉。一点声息也没有。

因为一点声响都没有,所以在月夜下如此乍看,分外觉得一种非人世界的可怖。

这些人都脸色森冷,在正几上,有三个脸向甫面的人,左右具有相对向的一席,各据两人。

中央三人,正中间位置者,冠帽黄袍,宝相庄严,犹如天子一样的气派,旁边二人,一年少冠王,神采卓然,伊然太子;左首一人,是个女人,有说不出的雍华迫人,宛若皇后。

至于左右侧几前的人,一如公卿,一如大臣,另一边则一如将军,一如武官,七人都有一共同点,虽然气派显达,盛筵锦衣,但在如此荒凉的月色下,有一种奇异的阴翳,使人不寒而栗。

这些人脸色苍白得可怕,似被吸血鬼将其血液吮光一般,只不过行尸走肉而已。

中央那人,扬起宽袖,举起玉龙杯,向十丈之遥的一排杉木林遥遥一敬,用一种比平常人说话慢了十倍,而且缓慢拖曳的声调道:“黄…泉…路…远…我…敬…

诸…位…”

这沙嘎沉涩的声音,在月色下听来,令人全身发软。

他们是谁?怎么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形下摆设下了盛筵?

暗器猝袭的同时,萧秋水等一十三人,已闪身上了那排高大而枝叶茂密的杉树里去。

月亮再度露脸,他们也立时看到了离奇的场面,令人惊心动魄的盛宴。

“鸿门宴!”

邓王平失声道。

“他们是谁?”铁星月睁大了眼睛。

“他们就是鸿门宴的主人。”梁斗沉声道。

“什么?”铁星月几乎跳了起来,“你是说刘邦、项羽、范增、樊哙、张良、项庄、项伯的‘鸿门宴’!”

梁斗缓缓地点头,神色里竟有着未见之凝重。

“不可能!”这次是邱南顾不眼气,“楚霸王等俱是死人,死人怎能开‘鸿门宴’!”

梁斗的声音依然非常沉重,“死人倒好,问题他们不是死人。”

孟相逢也接道:“不但不是,而且还是极厉害的活人。”

孔别离解释道:“他们是南宫世家的人,这‘鸿门宴’便是‘南宫世家’的鸿门宴。”

盂相逢道:“他们企图模仿‘鸿门宴’的遗风,武林中只要被这一‘鸿门宴’相邀请,就等于阎王下了救令,非死不可…”

孔别离道:“而今晚南宫世家这‘鸿门宴’所出动的是最情锐的南宫七杰!”

孟相逢道:“南宫世家的首脑人物。有‘六杰一秀’,一秀是南宫无伤,‘七杰’是模拟古之‘鸿门宴’中的人物——南宫楚,南宫汉、南宫增、南宫良、南宫伯,南宫庄、甫宫哙等七大高手。”

孔别离道:“别看这七人装模作样,其实是一流高手的高手。

南宫世家虽已没落,但有七人在的一天,南宫世家依然不可轻视…而且他们还有一个天才,那就是南宫无伤,此人很可能是洗脱南宫世家近百年来之积弱的唯一的好手,年纪虽轻,但武功十分高强…”

邱南顾望望下面径自在一种极诡异妖氛下喝酒食撰的人物,不禁产生了一种晕眩。呕吐的感觉。

“我们不参加他们的鬼宴会,走掉不就行了吗?”

“走不掉的。”梁斗沉声道,这索来淡逸的人间高手,今番也深思不已,“南宫世家的人非同小可,他们虽然不敢贸然攻人杉树林来…但他们所现身的位置,也堵死了我们的退路。现在我们只有应约,而没有退路。”

孔别离插口道:“楚汉相争时,鸿门宴上,项羽乃用张良之计,借酒逅走,樊啥。夏侯婴。斩疆、纪信等人以剑盾暗自溜走,南宫的鸿门宴怎肯重蹈覆辙…他们敢站在明处,乃因他们有恃无恐萧秋水忽道:“他们挟持我们做什么?我们又没犯着南宫世家的人!”

孟相逢冷笑一下道:“人在江湖;你虽没开罪人,可是他们也不允许你并存…南宫世家早在上官望族之前,已投靠权力帮,据悉今番如你不角逐,应以皇甫高桥声望最隆,但以南宫无伤的实力最强,…萧老弟你的呼声又最高,他们不先行将你截杀于此,难道还等你施施然湖北去打擂台?”

萧秋水苦笑道:“为了在下的非分之念,居然出动到整个家族来截杀,未免太看得起了…只是…只是…只是连累了几位叔叔。兄弟…”

林公子忽然截道:“大哥这样说,把我当作了什么人?”

“对!”陈见鬼也佯怒道:“这样做弟兄,也没意思嘛。”

“我们支持你角逐这盟主之位,他们使这种卑污手段,即是和我们作对。”秦风八啐道:“这根本是我们大家的事!哪里算得上是连累!”

“是。”萧秋水眼睛发着光,心里发着热,脸容肃然道。

“我说错了话。诸位不要见怪。”

几人在树丛中说话声音奇小,但在遥遥树下宴席中的人,却似一一都听见似的,嘴角泛起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残酷笑容,那“皇后”打扮的人用一种诡异的语音道:“你们谈完了没有?”

“谈完了!”铁星月为了壮胆,特别应得大声。

“谈完了,就该出来受死了。”

“老子高兴出来就出来,高兴不出来就不出来。”铁星月的脾气,是世所共知的,正如他高兴什么时候放屁一样,捏拿不准的。

“那你现在高不高兴?”那人居然还是很好脾气,用男不似男。

女不似女。令人骨软的声音问。

“高兴。”铁星月索性在树上躺了下来。

“高兴你怎么还不下来?”那“皇后”还问得下去。

“我高兴但是就不下来。”铁星月跟人嗑牙,总有一套“理论”。

“很好。”那女人咧出一排黄牙,阴森森、阴侧侧地笑道:“我给样死的东西你看,再给件活的东西你观赏,看你下不下来!”

说着,一物呼地扔过来。

铁星月见来物汹汹,忙翻身坐起。

他正要伸手来接,邓玉平急叱:“不可!”

——来物可能是淬毒暗器或炸药,如用手接,岂不…

邓五平意念迭出,剑光已起。

海南剑派的快剑本就独一无二的。

“哧”地一声,剑已刺中那物。

那物居然插在剑上——迎着月色一照,邓玉平探头一看,不禁全身发毛:人头!

这人头披头散发,死状极惨。

诸侠一看,毛骨悚然,萧秋水失声而呼:“曲抿描!”

这人头生生被人剁下来,而且居然是曲抿描的头颅。

萧秋水目毗欲裂,正在这时,那“皇后”一反手,倒提出一人,就像拎抓着一只小鸡那般容易。

月色一照下,那人容貌樵悻,满身瘀伤,萧秋水一看,便欲冲出,梁斗一手扳住,仍禁不住轻呼了一声:“曲暮霜!”

曲抿描和曲暮霜一个善使金剑,一个擅用紫剑,俱是一代剑宗曲剑池之爱女,曾随同萧秋水。齐公子,古深禅师、梁斗等赴烷花剑庐救援。

而今她们居然一个被杀,一个被擒。

一一这是怎么回事?

那“皇后”见萧秋水并没有冲过来,冷酷地笑道:“我就是南宫汉,你最好记住这名字。”她阴冷地笑笑又说:“待会儿吃了这一宴,到阎王殿上去,也好报我的帐。”她随手一握,曲暮霜即给她一手推了过来,她一面桀桀笑道:“你们一定奇怪她们怎会落到我们手上是不是?也罢…你们就叙叙旧,自己说去!”

曲暮霜瞳孔张大,那本来羞赦的神情,早已惊骇得不成人形,众人好不容易才定过她的神来,她哗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萧秋水问。

“我们…”曲暮霜抽搐着,艰辛地道:“…与萧大哥分别后,就回到家里,后来听说洞庭湖一带之武林大会,想萧大哥会去,便想凑凑热闹,爹也答应,谁知…”又一阵声喧,几乎昏了过去,萧秋水知其受惊吓过度,忙运内力于掌,暖流源源输入曲暮霜体内。

曲暮霜打了一个寒噤,又苏醒过来,断断继继地道:…爹爹也去,他是跟慕容英雄过去…我和描妹,则是跟大洪山荆秋风前往…”

萧秋水等心中都了然,慕容英雄是“慕容世家”中的第五号人物,昔日康出渔等暗杀慕容英,便曾提到这名字。慕容世家名列“四大世家”、“三大奇门”中联蝉,并是首席,实力当然非同小可。

至于大洪山的荆秋风,是著名粗豪,剽悍的青年高手,他的独一无二的兵器是一百二十七斤重,布满尖梭的六角巨棒。

曲暮霜、曲抿描、荆秋风三人一路上漫行到虞山一带。虞山地处水乡,周围多湖泊,微雨时猎烟疏雨,衣袂生寒,拂水晴岩。

东侧有剑门奇石,相传为吴王阖闾试剑处,故名剑门,断崖峭壁,笔立数仞,崖隙仰视,气象森然。登此俯览,平野千里,湖平如镜,无边风月。

曲抿描与曲暮霜本都是胸无大志的,只知道要去洞庭湖看热闹,便拖着手说好要跟去,也没别的意思,其实也有相助萧秋水逐得“盟主”的心意。

荆秋风可不是这种想法。他在两湖一带,甚是有名,大洪山气壮势宏,他的棒法,乃仿山势天涌之意,自信纵有人能击败他、但气势上可与天齐,无人可以相比拟,对萧秋水,既未见过,更未交臂,闻二女如此敬佩,心中大是不服。

其实他赴麦城,为的是一显身手,顺便借此追求这一对姐妹花,以功名来博取欢心——

至少他初步的构想确是这样。

这日来到剑门,雨细日黯,淋在身上,本来舒服,但一路淋着来,少说也全身湿透了,荆秋风很不是味道,带曲家姊妹,找到了一处台岩,充作躲雨的地方。那儿也有几人,似在避雨。萧秋水嘀咕道:“怎么天不作美,老是下雨,真是讨厌!”

曲抿描故意地道:“啊,这雨不是很侍意的吗…”

曲暮霜也不悦道:“你怎可以咒天的呢!”

荆秋风本就不是有风度的人,给这对姊妹花这般一气,回顶一句道。

“你们不敢骂天,我可有胆!”

曲暮霜撅撅嘴道:“人家萧大哥才不会这样!”

“嘿!萧大哥!”荆秋风一路上己听了不少曲家姊妹称赞萧秋水的话,这回子给雨水一淋,火可是冒上来了:“他是什么东西!你们一天到晚提他,也不提提我!他头上长了一朵花啦?还是三头六臂。十二只手指两只牙齿?天下没第二个么!”

曲暮霜一晒道:”你怎能跟他相比!”

荆秋风怒不可遏:“为什么不能!”

曲暮霜不去理睬他,径自道:“萧大哥若听得有人比他强,眼睛会发出神采,而且恨不得立即去拜会对方,才不会像你这样,动辄发火…这就是胸襟之不同了。”

荆秋风听得瞪圆了大眼,期期艾艾地道:“说不定…说不定萧秋水只是装模作样,也许他听到别人比他高明的时候,他心中正想着去比斗,但又为了表示风度,不得已只好装作欣赏…这样也不一定呢!”

曲暮霜也瞪大了圆眼:”哈!哈!居然有这种想法…”笑着心中也不免有点怀疑起来了——真难说萧大哥是不是真的如此大度呢!

荆秋风虽然鲁直、凛威,但却不是好险小人,听曲家姊妹如此说来,对萧秋水心中也暗暗有些仰慕,心忖:待在当阳见着了他,要真是条好汉,我荆秋风就服了他,如果不是,嘿嘿,我的六角巨棒就要敲碎他骗人的把戏…

倏然“啸”地一声,一道闪电,曲暮霜猛地尖叫一声。

他们一直没有注意在岩洞边一齐躲雨的人。

正好一个闪电,照亮了岩穴,也照亮了岩穴里的人。

不知何时,那些人竟静寂地喝酒——三人在正席,左右各两人在偏席,无声地喝酒。吃肉。

这些人脸色苍白死灰,如地狱里浮上来的幽灵。

曲暮霜素来胆小,发出一声尖叫。曲据描也脸色发白。荆秋风天不怕。地不怕,发出旱雷般的一声大喝道:“吠、是谁躲在那儿装神扮鬼!”

曲抿描在江湖上行走反倒比较留心,陡想起武林中最可怖的“鸿门宴”,不禁颤声问:

“是不是…南宫世家…”

只见中央的那“皇帝”打扮的人,例着森寒的白齿,用病缠于榻三十年般的忻忻声音道:“小…娃…子…要赴…神州…结义…大会…是…不…是?”

荆秋风没好气怒叱道:“关你什么事!”

那“皇帝”毫不动怒:“你…们…是不…是…支持…萧秋水?”

荆秋风本未决意,但对眼前几个人着实嫌恶,所以故意道:“我当然支持萧秋水!难道还会支持你们南宫世家那个怪物不成!”

那“皇帝”阴笑了一声,又“咔”地停住,似被浓痰塞住咽喉,然后又“咔”地一笑。

“很好…你…可以…死了。”

“什么?”荆秋风几乎不相信他自己的耳朵。那阴阳怪气的人居然判了自己的生死!

荆秋风正想椰嘲过去,但在右席的一名武将猛然站起!

荆秋风虽然高大,全身肌肉犹如柞树根瘤,目如赤火,声若焦雷,但那人一站起来:也不知怎的,杀气就不知比他大了多少倍!

那人一反手,抄起青龙大刀,在他抄起的时候,刀风已是“呼”地一声。当他抡起的时候,刀风又是呼地一声。等到刀风劈落的时候,又再呼地一声。

荆秋风不觉已退了三步。他的六角巨棒,因感受到奇大的压力,竟然举不起来。

他只有身退,避过对方一击后,再图反击。

但是对方刀光一抡,一声怪呼,血光迭现。

曲抿描人头落地。

那武将一收刀,欠身,道:“我是南宫哙。”

说完便立即退了回去,稳坐回席上。

可是曲抿描已身首异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