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那箕踞的老乞丐双目一片茫然,兀目寻思:“若她真的是赵师容…那威武老人又是谁呢?”

——是谁呢?究竟是谁呢!

这小小的当阳城,居然如此卧虎藏龙?

就在这时,一个背有六个麻袋的麻脸乞丐勿匆走过来,老乞丐一点头,这麻子即俯近老乞丐的耳边悄声道:“票报帮主,萧秋水与梁大侠等,已进入麦城了。”

老乞丐沉重地点了点头,眺视墨黑的天穹,宛若漆黑的尽处,便是破晓。

夜已深沉但人不散去。

众人一颗心,如出鞘的刀,回不了鞘中。

众多的人悄寂无声,呆呆凝在台上那绿眼人的身上。

数百支火把霍霍地燃烧着。但没有人出声。良久,有人上来收拾了卓劲秋的尸体,诸葛先生清了清喉咙,才道:“而今得胜者乃南宫世家:南宫无伤,有准不服,可与之挑战,赢者问鼎盟主宝座;只是…”

“只是希望在未来比试中,点到为止,旨在切磋,能不伤人命,就尽可不伤性命…”

诸葛先生的话,根本生不了效。

而且更糟。

往后的战役更加惨烈。

接着下去,还是有人掠上台去。

——擂台战跟一般角逐,心境往往是相反的;擂台战只是把明争暗斗,强烈突出公开化,安排到大庭广众上来罢了。

——不少人都想静观其变,隔山观虎斗,然后从中取利,很多人都想上去竟逐,但又怕长时间消耗战,让敌人想出破绽和来历,或被车轮战术击溃。故非真正艺高胆大,性做偏狂之辈,不敢一上来就登场。除非是十分自恃,大部分的人则都想坐收渔利。

但是不自量力的人还是很多。而今一层一层地,一场一场的比试下去,但台上的南宫无伤屹立不败,武功已高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可是仍有人眼见室座被人占去,心有不甘,便硬着头皮上来死拼。

——那仅是拼死。

一一拼,而死。

一一而且是必死。

在南宫无伤的锈刀下,似乎是必杀必死的。

而且已经死了六人。

杀了六场。

南宫无伤真的是南宫无伤。

他刀下从不伤人——只杀人。

一刀必杀。

一杀必死。

这时又有人飞上台去。

“晚辈华山剑派冉豆子,请南宫兄赐教。”

老乞丐仰望星空,在人们舍死忘生的拼搏下,烛炬擎天的焚烟中,很少人注意到天空那寂寞的星闪。

明天,这也是现出太阳的地方。

老乞丐心中喟息着。可是他这然闪亮了眼睛,如星熠,因为一行人,已风尘仆仆地,进入了群众之中。

来了。

华山剑派冉豆子外号“居合双剑”,他的居合剑法乃源自无相的太极与有相的无极之周转圆融,在华山一脉中,超出了一般同门的技艺甚远。

冉豆子的人十分机伶,他一上来就行后辈之礼,系求万一身败,南宫无伤不致痛下杀手,以他的过人轻功,至少可以躲得过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是他处事立身的原则。

对方只是阴冷地横刀于胸,丝毫不理睬他的言词,他心中懊恼,但也惊然而惊。

在三年前终南剑派挑战华山剑派一役中,斗剑七场,连胜五场。

慑伏了终南剑派掌门人“九州游龙”有子敬、“十方腾蚊”有子健两兄弟。七场比剑中,冉豆子共战三场,而且三决三胜,连对方副掌门有子健,皆在他剑下落败。

那还是他三年前的剑术。

可是他现在已冲决了十次——十次劈杀,对方的锈刀,依然发出令人牙酸之声响,轻易格过之后,又收入刀鞘之中。

冉豆子满脸如豆般的大汗。

——没有办法!

——这家伙的刀法简直不似人使的!

不管居合剑术如何无相、有相,对方刀势不变,一击必破。

这时擂台下已万分紧张,屏息凝视,因为自从冉豆子上台后,是唯一逼得南宫无伤连出十刀招架的人。冉豆子仍未落败。可是南宫无伤也没攻过一刀。

——只要南宫无伤一击不中,冉豆子是不是有取胜的机会?

“很难。”台下人群中的淡青衣梁斗,如此疲寞地微微叹道,他身旁风尘仆仆的萧秋水,也为南宫无伤刀势之纵横而迷惑。

“这柄横向天笑的刀,因是锈刀,反而可将人心中刀意尽情发挥。”萧秋水眼神中一阵迷茫,又一阵慧黠:“这南宫无伤的刀,比‘七杰’加起来都厉害一些。

“按定刀术论,”孔别离是关东刀法名家:“这刀意并非南宫世家所能有;这刀势一击必杀,是望道始知天地宽的宗师才能创。”

“好刀法。”萧秋水首肯:“要胜之,除非没有刀法。”

——混沌初开,既生一切,亦无一切。

——是故高手相搏,无招更胜有招。

南宫无伤忽然出刀!

终于出刀!

冉豆子本来已拼死接他一刀,但这一刀之速,令聪敏机警过人的冉豆子,也来不及接这一刀。

没有令人牙酸的声音——这一刀竟是连鞘刀法!

巨力劈下,冉豆子双剑交叉,全力一架。

“喀喇”一声,双剑齐折。

冉豆子飞退,一面退、一面叫;“我败了、我服了…”

可惜南宫无伤丝毫不因为对方败服以及求饶而有所动,他先用连鞘刀破了居合双剑,再发出那今人胆寒的锈刀磨鞘之声,拔刀而出!

刀风激火。

火势定时,冉豆子己伏尸当场。

诸葛先生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沉滞地呼道:“南宫无伤胜。”

如此连呼八次,俱无反应。群豪情知再呼两回,如无挑战者,即是南宫无伤任盟主一职,当下心中不服,但又慑于南宫无伤杀气,鸦雀无声。

这时已呼到第九遭,忽听一个冷沉的语音道。

“等一等。”

 

 

第 六 章 皇甫高桥

 

这说等一等的人,就站在一炷火炬下。

火光熊熊,但此人背火光而立,黑幢幢的巨影,叫人无端生有一种恐怖感,只有火光中不明确的轮廓,看不清脸目。

——难道又是一个:没有脸目的人?

这人无疑比南宫无伤稳重闲雅多了。他一步一步地走上台去;萧秋水静观那人的背影,心中却很奇异地生出一种幻觉来,仿佛他跟此人熟悉:他见过此人!

这种很熟捻的感觉很快便得到答案:因为南宫无伤眼中发出盛厉的绿芒,问:“你是谁?”

那人的声调却非常富于感情但又善于压抑腔调,答:“皇甫高桥!”

一一皇甫公子!

连萧秋水心中也不禁一震;他想到了十日前大雁塔中的血案。

“皇甫公子到了!”

“皇甫公子才是实至名归!”

“皇甫公子为我们一战!”

也许只有萧秋水、皇甫高桥等,才能获大众的支持,众人见皇甫高桥出现了,欢呼不已,大多数的人对皇甫高桥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故此莫不求一睹。萧秋水心中就算再豁达,也难免有些黯然。

——皇甫公子很得众望。

他心里如闪电般忽忆及一事。大雁塔叠不叠,潘桂,黎九、齐昨飞,蒲江沙、刁金保、刁怡保等,在长安城中鞠躬尽瘁,为皇甫公子张扬,连军师叠老头儿都出动了,皇甫高桥真的不知?

他这个想法一闪而逝,因为他发现一双怨毒的眼睛正在歹狠地盯住他,正是在终南山下血案中惟一生还的齐昨飞!

萧秋水这时不知怎地忽然念及在“大白楼”齐昨飞等人出现时,也是这一句:“等一等。”

南宫无伤仍是横刀当胸,神色森冷:“皇甫高桥你果然来了。”

皇甫高桥走上了擂台,颀长。情瘦的躯体依然背向擂台,沉静笑道。

“我当然来了。”

南宫无伤道:“你终于来了。”

皇甫高桥道:“我如此来了。”

南宫无伤忽然打了一个岔道:“可惜你原来并不是皇甫一系的人。”

卓劲秋对付武功深沉如海的南宫无伤时,也因看不出对方的破漏,故意用话相激;在南宫无伤面对如山般攸宏的皇甫高桥是,也是故意用语言去击溃对方——只要对方因激怒或气沮,稍为松懈,则可以一举搏杀。

谁都知道战斗已近尾声,武林中再也我不出比南宫无伤、皇甫高桥等更高的好手。

所以南宫无伤对皇甫高桥的一战,很是重要。

与整个武林命脉攸关的一役。

大家都屏息以待。

皇甫高桥冷静如铁石。

南宫无伤瞄了瞄,仍横着刀说:“你硬要挤入皇甫一系里,只是为了要在白道上有个名分可以立足,如此你才准备争取这‘神州结义’盟主的资格…可惜偏偏遇着我。”

皇甫高桥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南宫无伤脸上尽是痴狂之色,但眼神锐利,绿光暴炽:“你一定在奇怪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当然知道,我还知晓你是朱大天王派来扼制武林的傀儡!”

此语一出,实是轰动,一时窃语纷纷。南宫无伤侧侧地笑道:“我还知道你利用武林同道,并运用朱大天王的部属,故意纵容,来替你行好事、吹大气,好作侠名之宣扬…是也不是?”

皇甫高桥身躯虽不十分高大,但从背后看去,却深沉不透,宛著一座大山一般。

南宫无伤目中已有一丝畏色,很快地又被野兽一般绿色厉芒所掩盖:“…你还故意命人杀害自己的部下,让萧秋水的名声大受打击,是也不是?”

皇甫高桥忽然说话了。

“翔实。”

“我跟萧秋水本来就很相似。我扮他去杀人,敢情连他自己都以为是他自己杀的。”

“不过我也清楚你因何知道这些…因为你,就是权力帮豢养的走狗!”此语一出,群情更为轰动,皇甫高桥又道:“而且萧秋水等现在没来,就是你们南宫世家在半途截杀了!”

南宫无伤脸色尽白,涩声道:“你…你…你怎知道这些?”

皇甫高桥冷笑道:“我不知道的事,还少得很。”

南宫无伤冷哼道:“而今我们俩,都不是什么英雄好汉,谁活得下去,谁便是盟主。”

台下一阵骚动。

“欺世盗名的东西,咱们才不选你们!”

“什么盟主嘛,都是残害忠良的东西!”

“滚下来,别玷污了擂台圣地!”

但是谁也不敢上台挑战。皇甫高桥淡淡地道:“天王的意思,本就有盟主可做,则捞一个牵制武林的名位;如果不能,则闹个天翻地覆,让天下不成局面…”

南宫无伤也哈哈笑道:“而今我们两人最后对峙,都不是什么白道中人,倒成了朱大天王和权力帮的对垒,哈哈哈…实在可笑啊可笑!”

皇甫高桥仍静静地道:“不过…可笑归可笑,朱大天王还是权力帮,总要分个胜负。”

笑容渐自南宫无伤脸上敛去:“何止胜败…应分个生死。”

说完了这句话,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