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的猫

一辆黑色的马车飞快的前进,所过之处,一片尘埃。

车里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白色的睫毛落在苍白虚弱的脸上,长发从榻上垂落,铺面了整个小榻。

她缓缓睁开眼睛,双瞳没有丝毫光芒的盯着摇晃的马车顶棚,瞬后,她眼底突然闪过一丝惊悚,却发现自己浑身不能动弹。

感到是马车在前行,她发出一声惊叫,“停车,停车!”

马车里秋叶一澈听到十五醒了过来,上前,将她扶起来,把她安置靠在榻上。

“秋叶,马车去哪里?”

十五脸色苍白,惊恐的盯着秋叶一澈。

此时她没有带面纱,一张脸,和她十一年前初见时,一模一样。

有着寻常女子没有的那种冷丽,唯有一头白发,鉴证了时间的确过去了这么多年,也鉴证了,他们曾经错过了这么多年。

“马上就要到龙门了。”

秋叶一澈望着十五,语声里有着一丝难言的悲桑。

“龙门。”

十五抽了一口凉气,“放我下车。我要去救他。”

“胭脂!”秋叶一澈赫然打断她,“好不容易才从西陵逃出来,难道你就要这么回去?”

说着这里,马车突然停下,他掀开帘子,周围是茫茫黄沙,漫天飞舞。

龙门天气和西陵截然相反,此时已经接近夜晚,一轮浅浅的明月挂在天边,照亮了整个荒漠。

夜里寒风萧瑟,十五看着黄沙,神色一怔,这说明,他们离开西陵已经快一天了。

上来迎接她的是,是多日不见的流水,流水看着她,当即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阿初呢?”

“睡着了。”

十五坐在马车里,点点头,没有说话,目光看向西陵。

秋叶一澈下车,旁边的随从牵来两匹马,“王,该回去了。”

十五恍然的看着他,才想起,他如今是大雍皇帝,本不该出现在此处,却是该回去了。

秋叶一澈没有回答侍从,目光至始至终的凝着十五,道,“胭脂,我能带你去一个地方吗?”

十五点了点头。

她被扶上马,秋叶一澈牵着马,慢慢走在前方,两人绕过龙门客栈,最后落在了一处断垣残壁处。

月光清幽,这一处显得格外的荒凉,十五有些茫然,看向秋叶一澈,哪知,他抬头望着那断墙,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胭脂,这是我,第一次遇到你的地方。”

十几年前,红衣少女一手抱剑,一手提着酒壶,挑眉对下方一群男人道,“想碰本姑娘,得问了我手中这把剑!”

她长发飞舞,耳后别着一朵蔷薇,明媚而张扬。

就是那一刻,那一抹红,像一滴血,落在他心头,成了永远无法抹灭的心头痣。

“都过去了。”十五静静的回答。

秋叶一澈心中一痛,点头,“是,的确过去了。”他强扯出一丝笑,侧首望着十五,“元宵,孤的第一个孩子要出生了。”

十五迎着他的目光,前尘万事,如今想来,却已是波澜不惊。

“恭喜你。”

“我希望是一个女儿。”他道。

“为什么?”十五开口,瞬间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突兀。

秋叶一澈并没有回答,看了十五许久,忍不住伸手撩起她一缕白发,“这些年,你受苦了。”

“不,我很开心。”十五凝着他手中的银丝,“这一生,我终于,找到了莲绛。”

龙门与秋叶一澈相遇,竟然错过莲绛九年。

所以,此时的她,一点都不憎恨八年来棺木中受的苦,若非那样,她如何能遇到如此天下无双的莲绛,如何能生下那么可爱的儿子。

秋叶一澈喉咙渐苦,“胭脂,回北冥吧,再也别踏入大洲了。”

“嗯。”十五点点头,可目光却看向西陵。

“你难道还要回西陵?”秋叶一澈震惊的看着十五,“你去救了他,找到他又如何,你始终要离开大洲,而他是南疆的祭司,他的大冥皇帝,而且他是一个纯血统的大洲人,他根本不能进入北冥。”

十五抿唇一笑,然后闭上眼睛,遮住眼底那种决然,没有回答。

“胭脂……”

“不用担心我。”十五朝他笑了笑,“你该起程了,否则,你无法赶在元宵之前回到大雍。那是你第一个孩子。”

秋叶一澈欲言又止,“我相信你能分清轻重,不会做傻事。”

十五点点头,秋叶一澈才放下一颗心,将她扶下马,自己翻身上去。

他盯着白发苍苍的女子,“胭脂,再见。”

“你忘记了?”十五挑眉,“北冥和大洲,永远不会再见。”

苦涩涌在心头,秋叶一澈点头,“保重!”扬起马鞭,他踏着黄沙飞奔前进,不敢回头。

他怕一回头,那些前尘往事就会将他吞噬掉。

枯树下,侍卫早就等候,看到他来,纷纷上马,朝大雍方向飞奔而去。

夜晚阴寒的风向利刃切在脸上,秋叶一澈感受着写刺骨的痛,才觉得,今晚一切都不是梦,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醒着。

他错过了一个最美好的女子,他欠了她一生,而他无以还报。

他能做的,就是送她到龙门,到他们第一次相识的地方。

“我没有告诉你,为何我想要一个女儿。”

“因为,我将给她取名为胭脂。”

“我将倾尽一切给她自由,给她一切,她所期待的幸福。”

十五看着秋叶一澈远远消失的背影,最后一次喊他的名字,“秋叶。”

秋叶,再也不见。

“狼叔!”

十五唤了一声,很快,一个男子走了过来,恭敬的立在十五身前。

“即刻带着小公子起程,一路直到昆仑。”

“夫人不走?”

狼叔吃惊的看着十五。

“七星盟必然还会追来,为了以防万一,我拦后。还有……”她声音透着让人不敢忤逆的睥睨霸气,“到了昆仑,直接进入皇陵结界。公子等不得。”

“是!”狼叔点点头,转身飞快朝客栈飞奔而去。

稍后,流水却抱着阿初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

两人目光对视,流水眼中滚下泪来,走到十五身前,“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你这一去,不定归期,但是无论陷入什么绝境,你都要想着阿初,一定要活着回来,一定要带着祭司大人一起到北冥。”

十五干净的看着流水,“我一定会带他去!”

三年前第一次看到流水,她就确定此女子聪慧伶俐,却在此时,她果然已经看出了自己必然回到西陵去救莲绛的决心。

她不但要救回莲绛,还要带莲绛离开。

流水咬着牙,解开了十五身上的几个穴位。

其余几个,是被沐色所封,流水没有能力解开。

但是十五却能使上力气,她伸手将阿初抱在怀里,低头用脸贴着孩子像极了莲绛的脸。

“娘。”

小莲初睁开了漂亮的眼,目光盈盈的看着十五。

“阿初,你回北冥等我,好不好?”

“娘亲要去哪里?”阿初反手抱着十五的脖子,软糯的声音带着几分害怕。

十五取出它脖子里挂着的同心锁,到此时,她才清楚,这锁上的碧玉,竟然是三年前她滴血为誓的那块。

“我去接你爹爹。”

“咦?”小莲初眨了眨眼睛,“去接爹爹做什么?”

十五笑了笑,“去接你爹爹回家。”看着孩子似乎有些茫然,她又笑着补充,“是莲绛。”

“好啊。”小莲初开心的拍了怕手,在十五脸上亲了一口,“阿初一定在北冥等娘亲和爹爹回家。”

女巫的猫

PS:猫爹趴在城墙上哭一下……

第二百二十五章 卿行君随 三十

9-27 2:1:23 5377

月光挵着一层薄雾,将整个龙门照得无比的寂静,十五身穿着白色的单衣,一手握着龙骨拐杖,一手负在身后,静静的立在龙门客栈的的高楼上。

白发扶风,她面容在月色下显得更加清冷,目光所盯着的地方,马车早就消失。

她跃下楼,翻身上马,却再次忍不住看向昆仑方向。

“阿初……等我们回来。”

说着,将龙骨拐杖背在背上,带好面纱,扬起鞭子策马朝西陵方向奔去榛。

夜晚的龙门荒漠出奇的冷,夜风夹带着沙砾落在脸上,若非带着面纱,必然会被划出道道血丝,尽管如此,却依旧生疼。

这种疼,却像是一种意念惊醒着十五,让她丝毫不敢怠慢。

只要稍微慢一刻,那莲绛就会危险一份噎。

身下的马突然发出一声嘶叫,十五用力簕住缰绳,看着对面山丘上,朦胧的月色中,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夜风凌厉,刮起那人的长发和飞扬的衣襟,因为隔得太远,她无法看清那人的面容,对方一步步的走了过来,十五身下的又发出一声恐慌的嘶鸣,不安的扬起前蹄,险些将十五掀了下来。

她一手勒紧缰绳,一手放在腰间,暗自盯着那人走来的人。

随着那人的靠近,对方的容颜也渐渐露了出来,十五眼底有震惊,变成了挣扎,最终在那人立在她身前时,眼底再度恢复了冷然。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立在马背上,俯瞰着他。

月色从头顶泄落,在她脸上渡出一抹让人心寒的皎洁。

下方的人,紫色的眸子落在她脸上,漂亮的薄唇扬起一抹苦涩的笑,“胭脂,我不会让你过去的。”

十五眼底闪过一丝冷然,“沐色,你非要拦我?”

“是!”

沐色坚定的说,身子已经挡在了十五的马前。

“回昆仑!”十五沉声命令,看了他一眼,调转马头,驾着马从他身边错身而过。

可刚走一步,马再次发出惊叫,整个前半身都扬了起来,十五低头,看着沐色固执的站在荒漠里,手紧紧的拉住她的马缰。

“放手!”

她回头盯着他,眼底涌起一丝血丝,“不要拦着我!”

“呵呵……”

沐色看着十五满是血丝的双眼,“胭脂,你已经疯了……你故作冷静骗得过别人,骗不过我,你将阿初哄回北冥,劝亦我和月夕将其照顾,自己却抱着一死的心态重新回到西陵。”他手指紧拽着缰绳不放,“你知道,你救不走莲绛。”

“能!”

十五咬牙,声音在风中颤抖。

“我不能让你去送死。”

“我再说一次,放手!”

没等她说完,沐色突然用力将她一把拽了下来。

在回来时,沐色将她体内所有穴位都封住,流水只能解掉几个,其他的依然被锁住,十五用不上力气,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拖下来,然后被沐色一下摁在了马背上。

他将她的手方扣在背后,紫瞳里涌着骇然,“你之前说的什么?永远离开大洲,不要再管他的事情!?你却为了他一次次的回去,你找到他又如何,你终究要离开大洲,难道带他回北冥?”

“是!”手腕处生疼,她布满血丝的双眼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坚决,“我就是要带他走!”

“你……”

沐色震惊的看着十五,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要带他回北冥?”

“是!”十五深吸了一口气,“他是阿初的父亲,他是我丈夫,我曾对他发誓不离不弃,可我却负他多次。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我要带他一起回北冥。”

“他是南疆祭司,是大冥的皇帝,他父亲是西岐族长,他能放弃这个大洲,和你去北冥?”

“会。”十五坚定的点点头,“因为,他是莲绛。”

“呵呵……”沐色发出一串诡异的笑,那紫色的眸子闪过妖冶的光,“胭脂,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十五颤抖着身体,一下将沐色推开,转身就要走,沐色去上前一把将她腰肢拦住。

“今晚,除非我死,我绝对不会让你去找他,更不会让你带他走。”

他从背后楼主她,贴着她耳根,阴森森的道,“当日我答应了你,不杀防风,并不意味着,我不杀莲绛!”

十五浑身一抖,沐色禁住她的手越发收紧,同时,一种凌厉压迫气息强势压来,她动弹不得,目光却依然盯着西陵方向,,“那除非我死,否则,神也拦不住我。”

是的,她早就疯了。

在莲绛面具落下那刻,当那门合上的瞬间,她就疯了。

但是为了怕秋叶一澈阻拦她,怕狼叔阻拦,在龙门时她一直强压住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保持冷静。

可一想到莲绛在里面生死未卜,她就失去了理智。

十五内力被封,一时无法冲破开,可昨晚,沐色去生生受了她近十层内力的一掌,她低头,狠狠一口咬在他手臂上。

沐色吃痛,十五回身一脚揣向沐色胸口,恰落在他先前的伤口上。

十五趁机又翻身上马,可几条银丝从沐色手中飞出,十五飞快的扣住腰间,月光顺手而出,荡起一道冷澈的光,将那些银丝一一斩断,那剑尖一震,瞬间指向沐色,直直的抵着他心脏。

沐*往前一步,突感到胸口一阵温热,他低头,看着鲜艳的血沿着剑尖溢出,瞬间染红了整个衣衫。

他抬起头,看向马背上的女子,阴冷的风从荒漠中吹过,撩起她凌乱的白发,遮住了她面容,唯留下一双血丝密布,有些狰狞的双眼。

“沐色!”

她握紧月光,厉声大喊,“我对你信任至极,而你却利用我的信任,利用我对你没有丝毫防备,对我使用蛊术,强迫我忘记莲绛。”

她顿了顿,失望神色尽数落在眼底,“沐色,真的不要逼我恨你。”

“呵呵呵……”

沐色扬起漂亮的脸,看着十五,比方才还阴森诡异的笑,“胭脂,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什么位置?”

“至亲。”

“那对莲绛呢?”

“挚爱!”

沐色恍然,“所以,你根本没有爱过我?既然如此,那为何十二年前,你要千里迢迢来寻我,你要无处不在的保护我,哪怕违背当初你爱过的秋叶一澈?为什么?”

“我……”十五眼神负痛,“十几年前,我曾遇到一对夫妻,他们授予我许多,并赠予我一只木簪,让我去回楼寻一个人胸口有朱砂痣的少年,并护他安危三年。三年之后,是去是留,由我自己决定。”

她顿了一下,声音带着几缕颤抖,“可我在龙门遇到了秋叶一澈,然后,我寻错了人。”

“所以,你寻的那个人并不是我?”沐色凝着十五,苦涩问道。

“我要寻的那个人,是莲绛!他胸口有一粒朱砂,但是我找错了人。”十五声音无比痛苦,甚至带着几许悔恨,“我错过了他九年!”

“呵呵呵……”沐色突然撕开自己的衣衫,露出被鲜血染红的胸膛,然后用手一摸,擦去如凝雪肌肤上的鲜血,露出了十五剑尖右侧的一粒鲜红的朱砂痣,“是这粒吗?”

十一年前,秋叶一澈和碧萝要杀沐色,当着十五的面,将沐色胸前的皮肤连带那粒朱砂痣挖了下来。

可如今,那消失的朱砂痣竟然重新长了回来。

十五恍然一怔,然后点了点头。

“你错以为我是莲绛,暗中保护我。”他痴痴一笑,“之后睿亲王府你护我,宠我,溺我,那又是为什么?是因为,你发现,我是一只魅吗?”

十五艰难的点了点头。

那年,她寻到沐色,错以为他的莲绛,无处不护住他。可突然发现,漂亮完美的沐色,竟然不知冷暖不知疼痛,最后得知沐色竟然是被人用阴邪手法炼化而成的魅之后,她陷入了深深的震惊,而那个时候的沐色,却渴望成人。

他却拿着刀子一遍遍的切割自己的手,希望伤口能溢出正常人的血,他渴望感受到正常人的甘苦悲喜。

“呵呵……”沐色长笑一声,“原来,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同情我,怜悯我。”他纤细宛若女子的手指抵着胸口的那粒朱砂痣,“可是胭脂,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怜悯。”

“你知道我这粒朱砂痣,是为何而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