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栗却只哦了声,松开星线,任由叶依依掉下去。

  “不——不!依依!你不是说过要我做选择的吗?!我已经做了选择,我说了要我下去!”叶元青朝明栗声嘶力竭,他顶着无上威压硬是朝明栗靠近几分,另一只手抓住了明栗的裙摆,骨节泛白道,“让她上来,让我女儿上来!我已经说了我替她下去!”

  “慌什么,她只是掉下去了,又没死。”明栗不悦地看被叶元青抓着的裙摆,“我不喜欢杀人。”

  “还有,是奴隶就该注意自己的身份。”

  明栗挥剑斩断他抓着裙摆的手,叶元青的惨叫上让落在天坑沙河边缘的叶依依抬头看去,她脸上泪痕明显,星线虽然松开让她掉下去,却意外没受什么伤。

  叶依依浑身颤抖,朝远处昏迷不醒的叶风鸣跑去。

  岸上的叶元青仍旧在喊:“明栗,你放他们上来,让他们上来我下去!我知道你师弟周子息的下落,只要你让他们上来,我就告诉你,我知道——”

  明栗伸出一指点在叶元青额头,他瞬间无法动弹,只有充满惊惧的眼珠在颤抖。

  “你好像不清楚,被你留在这里折磨五年的陈昼,也是他的师兄。”

  随着她话音落下,叶元青就被击飞落至天坑中,他在天坑中心的滚烫的地面滚了两圈才停住。

  叶元青一只手撑地面站起失败,倒在地上时看见了远处沙河边的兄妹二人,眼中生出亮光,缓缓爬起身来。

  明栗的声音响彻在天坑之上:“第一个给断手奴隶戴上铁链的人,我现在就送他离开天坑。”

  叶元青身形一僵。

  “想要吃肉的人,只要拿他一根头发,一件衣物,一根手指,一块碎肉,一滴血。”

  说送他们离开天坑,奴隶的反应反而不大。可若是说能吃上肉饼,就有奴隶蠢蠢欲动。

  叶元青拖着残缺的身子跌跌撞撞朝沙河边缘走着。

  明栗撤了对天坑的星之力威压,挤在沙河巨树下休息的奴隶们接连起身,目光盯着在火洞地面的叶元青。

  叶依依抱着昏过去的叶风鸣抬头朝远处看去,整个人都呆住了。

  起初只是一两人朝叶元青跑去,接着是三五人,随后越来越多,朝自己儿女赶去的叶元青身后已是密密麻麻的奴隶群,直到将他淹没。

第79章

  明栗站在高处神色冷淡地看着被奴隶群淹没的叶元青,或许是隔得太远,她连惨叫声都没能听见。

  她只是认真地打量天坑的地形环境,目光掠过为了一口吃的而拼命的奴隶们,他们不论对错、人情,在其他奴隶冲破守卫防线朝岸上跑去时,依旧木讷地看着。

  只剩下奴性的人,是认不得反抗二字的。

  明栗难以想象师兄陈昼在这样的地方生活数千个日夜,是否也曾像现在的叶元青一样被奴隶们追逐着从他身上拿走一件衣物,一根毛发。

  又或者说不止陈昼,文素、顾三、周逸、钟安期——数不清的人,还活着的或者死去的,有姓名和没有姓名的。

  叶元青曾站在高处看下方被奴隶追逐的人们又是何种心态和表情,他喜欢神迹异能·诛心掌控他人心绪的每一个瞬间,也喜欢在诛心外掌控一个人的人生。

  生死悲欢皆由他说了算。

  叶元青无比迷恋这样的权力。

  他嫉妒明栗的天赋,但这没什么,这世上嫉妒她的人只多不少,明栗的天赋也很难不让人嫉妒,善意的或是恶意的总会有。

  可他对明栗动杀心并付之行动的那瞬间,就该知道若是失败了会是何种下场。

  明栗可以不算叶元青对她的杀意,不算太乙七宿的围杀之仇,却不能不算师兄陈昼在天坑受的苦。

  叶元青见过陈昼,知晓他是北边朝圣者的师兄,是东野狩的徒弟。

  当他站在天坑岸上看着陈昼在天坑里时心中又是什么想法?

  把陈昼还回北斗?怎么可能。

  他最强大、令人畏惧的两个靠山一死一伤,还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叶元青只冷眼看着,汪庚折磨人的手段都是跟他学的,侮辱陈昼的师门,看他敢怒不敢言,看他每天晚上被奴隶追逐。

  肉体的折磨远远不够,于是又让他数次做出艰难的选择,是选顾三还是文素,选宗门还是自己,做人还是做狗。

  每一个选择都有惩罚,没有奖励,甚至毫无信用,你选的与你得到的完全不一样。

  这样漫长又残酷的日子持续上千个日夜,受不了的人早就死了,那些地鬼却想死都死不了。

  陈昼不愿死,他要回去,所以不会选择去死。

  叶元青腻了看备受折磨的陈昼,已经忘记这个人的存在,直到明栗活着回来,这才想起天坑里似乎还关着她的师兄。

  于是让钟安期去传令把人杀了。

  若不是汪庚讨厌修者想继续折磨陈昼,也许来到天坑找不到人的明栗会更愤怒。

  那些抢到叶元青衣发血肉的奴隶开始往明栗站着的方向跑来。

  明栗朝叶元青点去一字护诀,替他吊着一口气续命,随后转身朝天坑下方的叶依依二人走去。

  *

  在山壁洞口处,付渊背着陈昼走到平台边看向前方偌大的天坑,高高的鼓楼上已经没了守卫,存活的监工与守卫都因为明栗的星之力威压而瑟瑟发抖跪倒在地无法动弹。

  陈昼没看远处,而是低头看还没被吊死的汪庚。

  汪庚见到他满目惊恐,万万没想到叶元青会败给一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少女,但他随后想到这少女的身份,只觉得全身血液倒流,心跳都停止跳动。

  黑狐面眼神示意汪庚问陈昼:“就是这人?”

  “就让他在这吊着。”陈昼不愿多看汪庚一眼,觉得恶心,朝明栗在的方向一抬下巴,“过去看看。”

  付渊却回头看向被火线照亮的洞口:“把钟安期也带进来?”

  叶家兄妹为了叶元青进来了,可钟安期却不敢进。

  陈昼神色淡淡道:“不着急。”

  周逸和钟安期都在大山入口处,周氏商会的人赶到护着自家少主,太乙和一线红的人也匆忙赶来,入口的路道两旁站满了各方势力的修者,与守在洞口的都兰珉等北斗弟子僵持这。

  林枭与李不说没进去,两人混在北斗人堆里打量眼前局势。

  这会跟在南雀时不同,在南雀是大开杀戒,北斗还有数位院长领头,而与南雀相关的宗门势力都来不及赶到,或者说不是很想赶过来。

  可西边不同。

  太乙叶元青与几大商会命脉相连,若是明栗杀了叶元青,北斗的人想要活着离开西边绝无可能。

  商会与大陆各方势力纠缠不清,宗门弟子或是散人甚至武院都会有人因叶元青的死和商会的损失而付出行动。

  他们才不会管什么天坑奴隶,也不管你家弟子在天坑里如何受难,这些人只在乎今晚过后西边的局势和自己的利益。

  周逸看见朝自己走来的父亲,脸色煞白,低垂着头弱弱地喊了声:“爹……”

  周家主之前被太乙的人拦住没能及时赶到,一波三折后又得知周逸跟着北斗的人跑了,在城里时老远就能感觉到的生灭天地行气的震荡,天知道他心里有多担心。

  在来的路上还听人说什么天坑,说他儿子不是去给自己心上人找药草,而是被心上人他爹关进了天坑里受折磨。

  周家主简直要气炸了。

  此刻盯着周逸懊恼又心虚不敢看他的模样,周家主想骂又骂不出口,只得招手道:“我让人拿了伤药来,医师,先给少主止血。”

  周家主说完转身看向一线红商会等诸位主事,冷声道:“叶元青在哪?”

  “周会长,我们也急着找叶圣,但听说他在吞噬星之力的天坑里边还没出来,少主跟小姐也进去还未出来。”一线红商会的副会长假笑道,“这会咱们都很着急,否则也不会大半夜的,半个西边的修者都来了这。”

  “以前也不知道原来太乙附近还有这么产出货物的山洞。”周会长冷笑道,“不知你们太乙跟一线红都用什么开采,我可是听说你们是将整个西边的地鬼都抓到这来当奴隶。”

  一线红副会长不慌不忙道:“哎呀地鬼这种东西你我拿着也没有办法,搞不好就会到处杀人造成恐慌和损失,当然只能关在叶圣看管的地方,放在别的地方谁也不安心是吧?”

  周会长冷眼看他:“可我还听说,那里边的奴隶不止地鬼,连在外流浪的乞丐、走失的小孩、甚至还会强抢无法反抗的稚子,就连叶元青自己的徒弟都不例外。”

  背对众人望着入口的钟安期神色僵住。

  “怎么会有这种事,奴隶买卖整个西边的商会都在做,这边只不过是因为地鬼特殊了些,但既然是有叶圣看管,那也是正常。”一线红副会长也是个人才,在越来越多的商会探子赶到此处偷听时,依旧笑呵呵半真半假道,“叶圣的徒弟怎么能算是去里边当奴隶,分明是去监工,其余的周会长估计是听了谣言,众所周知,北斗那位朝圣者死了数年,哪里知道如今世道的变化。”

  “更何况……”

  一线红副会长眯着眼望向北斗等人:“这说到底是咱们西边和商会的事,却莫名被北斗插手接管,甚至拦住货源入口的位置。”

  “北斗五年前在北境鬼原一战损失惨重,如今休养生息,该不会是资源快没了,于是就抢到西边来了?”

  不少来迟了消息不及时的人听后还真有些动摇。

  都兰珉从洞口前退开,指着里边说:“谁拦你们了?分明是你们因为里边吞噬星之力害怕无法自保不敢进去。”

  说完又指钟安期,挑眉道:“还有你,让你进天坑去监工的师尊这会正在里边被我师姐暴揍,你这当徒弟的还在外边愣着干什么?叶元青若是知道你不愿进去帮他,怕是要心寒得再让你去天坑监工个三五年。”

  监工二字落进钟安期耳里,无比讽刺。

  *

  叶依依已分不清脸上的是泪水还是汗水,她不忍去看叶元青的方向,拖着昏迷的叶风鸣试图往离开天坑的阶梯跑去。

  她全身都在发抖,小腿打颤,无比害怕后边的奴隶们忽然就朝自己冲过来。

  叶依依拖不动昏迷的叶风鸣,她无法使用星脉力量,无法带着叶风鸣爬上那高高的阶梯,她心生绝望地朝阶梯看去,见到一步步从高处走下的明栗。

  一道道天墙御守升起拦住了跑过来的奴隶们,他们不知为何会被拦下,只高高举起手朝明栗晃动手中的东西喊着我拿到了。

  听着那些声音的叶依依双肩颤抖,不敢回头,眼见明栗越走越近,一时心中又恨又惧。

  叶依依极端地想着明栗为什么要活过来,死了就死了,若不是她活过来,师兄还是师兄,父亲还是父亲,也许某天他们能用更温和的办法解决一切。

  明栗走到叶依依身前,垂眸看她眼中掩藏不住的惧意。

  她问:“愤怒?”

  叶依依摔倒在地还未起身,五指抓紧了叶风鸣的衣袖,深吸一口气抬头倔强不甘道:“你害死了我爹,让我哥哥生死不明,还想要杀了我,难道我不该愤怒吗?”

  明栗看向被天墙御守拦住的奴隶们,淡声道:“你父亲想杀了我,又折辱了我师兄,难道我不该愤怒?”

  叶依依忍不住恨声道:“若不是在天坑中……你未必杀得了我爹!”

  “我确实没杀他。”明栗微笑低首看向叶依依,“他虽被人摘走衣物毛发,撕扯血肉,但却没死,只不过断了星脉,面目全非,成为一名真正的天坑奴隶而已。”

  叶依依听得呆住,泪水滑过脸颊,瞬间崩溃,双手捂脸哭道:“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这样!难道就不能先好好谈谈再做决定吗?”

  “好好谈谈?”明栗听笑了,“在我师兄被关在这之前,我从未对太乙或是你爹有半分不对,我师兄被关在这里的时候,你爹可有跟我、跟北斗好好谈谈?”

  叶依依抬手双眼祈求地看向明栗:“是我爹错了,我替他向你道歉,向你师兄道歉,但是他不能死啊……商会和太乙都由他一个人撑着,若是我爹死了,西边商会跟太乙都不会善罢甘休,你们很难离开西边,这对大家都不好不是吗?”

  “我们会补偿北斗,补偿你师兄,北斗如今不是正在休养吗,我们会送给北斗商会五成的灵器丹药,或者八成!只要你开口……”

  明栗静静地看着她,叶依依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眼中的希冀逐渐熄灭,再也忍不住崩溃哭出声来。

  叶依依的道歉只是为了求救保护她的父亲,并未对遭遇不公的人有半分歉意。

  “现在你爹已没有能力再约束你们兄妹,无论是商会还是天坑,从现在开始,都由你做主。”明栗弯下腰凑近她,辫子因为打斗而散开一缕长发垂落在叶依依眼前,“尊贵的天坑星主,关于后方那些奴隶,你打算如何处理呢?”

  她话说得似笑非笑,却字字清晰落入叶依依耳里。

  叶依依双手撑地垂着头,她很清楚自己不是明栗的对手,无论是在天坑外还是天坑里。

  明栗对她和叶风鸣也并未下杀手,所以这才让叶依依心中更加难受。

  叶依依哭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我要听的是西边商会长的答案。”明栗说,“你是要做出跟你爹一样的选择,还是有什么不同,之前口口声声说要道歉的人,真的意识到在天坑里的人都是什么样的吗?”

  叶依依擦着眼泪,听着后方奴隶们的喊声缓缓转过头看去。

  她不带恐慌和惊惧地打量那些人:每个人脚上都有着铁链,限制了行走,天坑的奴隶们浑身脏乱,衣衫褴褛,几乎每人身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伤。

  这些人即使眼中渴望,但眼眸深处仍旧藏着对非奴隶的恐惧,被驯养的奴性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更改。

  仔细想想,这些衣衫褴褛形如乞丐却比乞丐更不堪的人,是她在外边时最没必要害怕的一类人。

  他们也曾短暂的生活在天坑之外,享受人生片刻的自由。

  叶依依看着看着又忍不住哭起来。

  西边有奴隶买卖没错,可这些都发生在看不见、不被允许的阴暗世界里。

  在天坑之外的商会厂房里,人们同样白天黑夜的干活,却拿着工钱,靠着自己努力劳动赚取的报酬养活自己,想吃几个肉馅薄饼就吃几个。

  根本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没必要非得靠地鬼才能从火洞里采摘火石玉,没必要对这些人如此残忍。

  叶依依恐惧消退后,只剩下难以言说的悲伤,她擦着眼泪缓缓站起身道:“我会让他们走……若是想离开天坑,那就离开,若是想继续留在天坑……在天坑摘取火石玉的人会得到相应的报酬,会给他们安排住处,只要想离开随时可以。”

  走到天坑石阶处的陈昼三人正巧听见这话。

  明栗毁不掉天坑。

  至少现在毁不掉。

  天坑几乎与通古大陆同寿,也许上千年前,最开始太乙的人也并未将天坑当做是奴隶坑,只是轮到叶元青时一切都变了。

  朝圣之火灼烧她的星脉早已疼痛难忍,在天坑里是星之力主动往她聚拢,在天坑外,她使用灵技将消耗双倍星之力,外边估计已经被各方商会和太乙的人团团围住。

  明栗让叶依依替代叶元青接管商会,也是为了堵住蠢蠢欲动的一线红等人。

  在某个瞬间她想了很多,若是她带着师兄出天坑被西边近乎半数的修者拦住,远在北斗的父亲怕是会破境而来。

  明栗不愿去赌这个可能。

  她对叶依依说:“谁都可以出天坑,唯独叶元青不可以。”

  谁都可以,叶元青不行。

  他余生都将在不见日月的天坑中度过,明栗让他吊着一口气,苟延残喘,生死不能自已。此刻他独自躺倒在地,只剩下一只眼球颤抖着,疯狂在心中呐喊祈求终结死去。

  叶依依似乎早就料到明栗会这么说,她嘴唇微微颤抖着,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任何求饶的话来,只咬着牙弯下腰扶起叶风鸣,狠下心来,头也不回地朝天坑上方走去。

  天墙御守撤除后,奴隶们都追着叶依依而去,一步步朝天坑上爬去。

  明栗在人潮中回头看站在上边的三位师兄。

  陈昼从付渊背上探头,朝明栗喊:“上来。”

第80章

  明栗把手缩回袖中,漫步朝陈昼几人走去。

  陈昼懒洋洋地趴在付渊背上看明栗,也没管往外走的奴隶们,有些嫌弃地说:“你怎么变矮了。”

  这话明栗已经听倦了。

  明栗扬起脸笑:“你也变瘦了。”

  陈昼伸手摸了摸脸,听付渊也嫌弃道:“跟个竹竿似的,难看。”

  黑狐面也道:“脸也破相了,看起来要留疤。”

  “留疤?不行,你们必须想办法给我去了。”陈昼不乐意道,“瘦了还能养回去,留疤不行。”

  谁都没问陈昼在天坑遭遇了什么,又或者叶元青跟汪庚是如何折磨他,当初又发生了什么。

  明栗三人都知道若是张口问了,陈昼一定会答,反而是他们不愿不敢去听他亲自说出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几人边说边往回走,奴隶们不敢太靠近明栗几人,全都避着走。叶依依因为要搀扶着昏迷不醒的叶风鸣,所以走得很慢,没一会就被明栗追上。

  叶依依走得十分艰难,路过的奴隶犹豫片刻后,上前示意她可以帮忙背着叶风鸣走。

  奴隶说:“只要多给我一个馒头。”

  叶依依呆住,揪着衣袖擦眼泪,哽咽道:“我给你……出去后,我一定给你。”

  随着她话音落下,顿时有多名奴隶围过来试图帮她背叶风鸣。

  明栗停下静静地看着叶依依走远,这才问陈昼:“师兄,你想怎么做。”

  陈昼抬头看吊在悬崖壁上的汪庚说:“杀了他。”

  明栗又问:“只他一个吗?”

  陈昼视线上移,落在洞口,又道:“所有拦着我回去的。”

  于是明栗改了主意,颔首道:“好。”

  他们漫步走到山壁平台,汪庚抓着铁链仰着头,只剩一只眼讨好地望着陈昼。

  汪庚的生命力顽强,到现在也没有因失血过多晕倒或者死去,虽然也有几分之前陈昼施展的神庭脉低阶灵技导致,但他的求生欲非常强。

  为此不论要他做什么都可以,比如自称猪奴,跪舔曾经的阶下囚,朝陈昼露出讨好的笑容疯狂求饶。

  汪庚说:“陈昼,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以前太过分,你给我机会,给我一个弥补你的机会!”

  “从今以后我给你做牛做马,猪奴是我,是我恶心又晦气,你拉我上去,给我给机会补偿这些年!都是叶圣让我做的,他是朝圣者,是天坑真正的主人,我也没办法的啊!”

  陈昼伸出一指点向汪庚,在咸池已经折磨过一轮,他也腻了,于是在汪庚越来越尖锐的求饶喊叫中用最后的星之力断掉铁链,听着他坠落悬崖粉身碎骨前的惨叫。

  这叫声太过惨烈,让人能感受到死亡的逼近与绝望,叶依依忍不住快步往前走着。

  *

  山洞内的灯盏因为之前的打斗都碎得差不多,此刻洞内照明全靠石壁两旁密密麻麻闪烁着的火线。

  明栗走到洞口时停了下,跟在队伍最后边。

  付渊左右打量着洞内火线时听陈昼说:“以前只见它们出现在天坑内的火洞里,感觉是和火石玉有关。天坑自产能保存星之力的火石玉,这些火线应该是天坑吞噬的星之力另一种表现。”

  黑狐面问:“太乙就是靠火石玉称霸商会的?”

  陈昼嗯了声:“火石玉因为保存星之力,只要给足数量,做什么都行,所以是万能的材料资源。”

  “今晚这事西边的商会跟太乙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叶元青一死,商会群龙无首必起争端,再加太乙诸多修者,会拼死给叶元青报仇。”

  付渊说:“他还没死。”

  “跟死了也没什么分别。”陈昼说着余光看向走在最后边的明栗,蹙眉问,“你走那么后边干什么?”

  明栗行走的速度跟他们比有些慢,尽管付渊与黑狐面也没走多快。

  于是付渊与黑狐面都回头去看明栗。

  明栗拢着衣袖的手抓着散开的辫子说:“在编辫子。”

  陈昼三人:“……”

  “子息呢?”付渊无奈道,“你还是让他来吧,这种事你不行。”

  “他进不来这里。”明栗说,“天坑吞噬星之力,他也就无法靠影子形态来这。”

  “我听程敬白说了。”陈昼道,“他们来抢碎星简就是为了救子息出来,你碎星简拿到了吗?他还特意提醒我叫你别把碎星简跟无间镜一样碎掉了。”

  “拿到了。”明栗晃了晃手,示意碎星简在她手上,“师弟他……跟以前不太一样,但还是他。”

  陈昼一抬眼皮道:“会找到他的。”

  明栗弯眼笑了下:“我会找到他的。”

  她漫步走到了三人前边,继续道:“如今外边的人应该有很多,太乙七宿还剩下三个,再加若干弟子,这里离太乙也近,支援很快。”

  “最主要的是叶元青掌控的一线红、青川、金蚕三大商会,这其中还包含各家武院与走商护卫队。”

  今晚叶元青出面困她在街道时,已经惊动大量修者,各家都在观望局势,北边与南边的关系破裂,却没想到会与西边也呈现对立。

  如今北斗曲竹月等人在应付南边的宗门势力,西边没有一位院长级别在场,但多得是北斗据点,各家势力相连,复杂至极。

  八大商会中的三个都会全力解救叶元青,第四个周氏商会则因为自家少主的事与太乙结仇,站在了叶元青的对立面。

  黑狐面说:“大概估一下多少人。”

  付渊抬头看已经走去前边的明栗,沉吟道:“保守估计,有半数西边修者。”

  其中有不少生死境,七脉满境,手拿神武,专攻一脉或是拥有神迹异能等等。

  “还挺多,有得打。”陈昼示意付渊放他下去,他自己走,下地后捂着受伤的肩膀活动了下,“我吃了那么多火石玉,积攒的星之力难说出去后会变成什么样。”

  付渊说:“你最好直接破境。”

  “感觉不太行。”陈昼略带遗憾道。

  明栗走在前边轻声道:“如果叶家兄妹压不住商会的人——”

  其实说出这话的时候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后话便吞回肚子里,轻轻摇头说:“就得晚点才能回北斗了。”

  明栗已经想好,开打之前先给北斗传音符,希望能快点传到,告知父亲不必担心。

  这时已经不能去想朝圣之火继续燃烧下去会发生什么,面对外边拦路的人和想要杀了她的人,明栗没有选择。

  *

  天坑外边的人不敢进去,在等待里边的人出来之前已经吵作一团,太乙跟北斗吵,周氏商会跟一线红等商会吵,还有部分看热闹的墙头草与散人。

  程敬白在天坑出口里边靠墙站着,听着都兰珉跟太乙的人对骂“你进去啊”“里边的人出来啊”来来回回。

  周香要进来被他伸手拦住:“你别进,就在外边待着。”

  这种鬼地方,一辈子都别踏进半步。

  周香小小声说:“我离开的时候,被赶过来的叶元青发现了。”

  林枭和李不说都回头朝她看来,程敬白神色略显凝重,周香继续小声道:“子息让我走,我忙着传递消息,就没有回头走了。”

  周香红着眼眶哽咽道:“他不会有事吧。”

  她自责又难过,低头抹着眼泪。

  林枭温声道:“有事就不会躲在那边等他师姐了。”

  周香顺着林枭说的方向看去,丛林之后月光照耀之下,有一个黑色的影子被月光穿透,树梢枝叶压在黑影之中将它切割,安安静静地站在那望着洞口的方向。

  他只是一道能被穿透和切割的影子。

  程敬白刚走出天坑,就听见后方传来声响,有太乙眼尖的人已经看清走在最前边的人,高声喊道:“依依!”

  “大小姐!”

  最先出来的是叶依依,奴隶们不敢走到她前边去,只能她领头,洞外的月光与洞内的火线光芒不同,对比之下,洞外来自天上远方的月光是那么的温柔。

  叶依依看见很多人,认识的和不认识的都有,娄宿和参宿都满眼担忧地看着她跟昏迷不醒的叶风鸣。

  “小姐,叶圣如何?你哥哥怎么了?”

  “叶圣呢?”

  “叶圣怎么没出来?”

  “少爷又是怎么了?”

  太多问题将叶依依淹没,参宿将叶依依护在身后,拦下扑过来的商会等人:“她受了惊吓,别都过来,退下!”

  众人的目光在叶依依身上没待多久就被出来的奴隶们吸引。

  他们脚上的铁链还未解开,走动时发出无法忽视的脆响,常年在天坑待着的熏臭味让不少修者捂鼻子,个别人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从天坑山洞里走出的奴隶,难以想象他们在里边过着什么样的人才能把自己弄得这么脏、这么不堪。

  周逸低垂着头不忍多看,周家主一想到自己儿子失踪的那五天都跟这些人生活在一起,眉眼间的怒意逐渐增加。

  奴隶们来到外边也惶惶不安,不明白为何会有这么多人,宽阔的道路上都是人,随着奴隶的出现,这些人不住后退,下意识腾出空间给奴隶。

  眼见越来越多的奴隶从洞口出来,参宿与娄宿脸色越发难看。

  天坑里的奴隶能出来只有一个原因,叶元青输给了明栗。

  一线红副会长拿着帕子擦额上冷汗,焦急地看着叶依依说:“大小姐,这这这可都是天坑里的奴隶,叶圣怎么让他们全都出来了?”

  叶依依擦着眼泪,自参宿身后抬头望向三大商会的人,她艰难开口:“我爹……自断七脉,已经不再是太乙的朝圣者了。”

  西边的修者们听见这话,脸色瞬间就变了。

  太乙三宿都不敢置信地看着叶依依,钟安期依旧没有回头,他目光震惊地望着山洞中,师尊他竟然……输了?

  “从今以后,商会由我接管。”叶依依深吸一口气,在寂静中颤声道,“天坑之前的运作本就不当,开采资源材料的方法不需要那么极端,奴隶们不被当人对待——”

  她话还没说完,就有人插嘴道:“既然是奴隶,为何还要奢求待遇好?”

  叶依依张张嘴,却见青川会长伸手拦住刚才开口的人,沉声道:“大小姐,你是否忘记了这些在天坑的奴隶都是地鬼。”

  地鬼二字一出,来看热闹的人都惊呆了。

  叶依依像是被给了当头一棒,所有话到嘴边都顿住。

  金蚕商会会长捂着鼻子,涂抹红艳的眉眼掠过背着叶风鸣的奴隶轻声说:“大小姐,叶圣将地鬼废物利用关在天坑中本是好事,如今北斗先伤叶圣,又威胁你将地鬼们放出来,我等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青川会长说:“如今我等都在,北斗绝无机会再伤害你,大小姐不必再被北斗威胁做出违心的决定。”

  叶依依被他们说得茫然,下意识道:“不是,我……”

  话说一半她忽然愣住,手指轻轻颤抖,目光环视周围一圈发现,太多人了,太乙跟商会的人都到了,还有那些想趁机浑水摸鱼杀明栗的人也到了。

  这是在天坑外,不是在天坑里,没有星之力限制。

  明栗还能赢吗?她能从这活着出去吗?

  正如青川会长所说,当她走出天坑,被太乙三宿护在身后时,她已经是安全的,不再受明栗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