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回到星命司,听见司童来报:“大司主,又有一批选秀画册送来了。”

  “我去看看。”星命司主问,“这次都是哪边送来的?”

  “哪边都有。”司童说,“武监盟和三军六部,新增五大州王和三十七位世家。”

  星命司主进屋在桌案坐下,连三军六部的都不管,直奔分类好的武监盟画册翻看,这才悄悄在心中松了口气。

  *

  夜雪渐大,屋檐一角积着厚厚的雪层,檐下挂着的白色晴天娃娃都结了霜,屋中着明黄长衣的青年坐在窗边,正神色认真地继续扎第二只晴天娃娃。

  坐在他对面的少女神色恬静,单手支着下巴看他忙活。虽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却生了副好皮囊,随他的父亲,面庞清隽,坐在那不说话就是个惹人脸红的俊俏公子。

  周采采垂眸看他骨节分明的漂亮手指在纸面翻飞,动作相比前两次有了进步,却仍旧显得迟钝。

  “纸鹤。”太子殿下说,“我想要学纸鹤,不要娃娃。”

  周采采笑眯着眼说:“殿下,你得先答应我才行。”

  太子抬头看她,只能说短句,带着稚童特有的、听着些微模糊的语调说:“我会选你做太子妃。”

  周采采摇摇头:“不是这件事。”

  太子捏着纸张,神色茫然地问:“那是什么?”

  “沉狱牢。”周采采跟他对话也挑着重点说,避免长句和复杂的意思,尽量简单易懂,“我想去沉狱牢找一个朋友。”

  太子眨眨眼:“你有朋友在沉狱牢吗?”

  周采采点头。

  太子问:“沉狱牢是什么?”

  周采采:“……”

  她没有轻易放弃,坐直身子比着手势说:“就是把人关起来,不给饭吃,不给折纸玩的地方,很可怕。”

  太子皱眉,显然不喜欢这个地方。

  “我不喜欢。”他说。

  周采采摊手说:“我也不喜欢。”

  太子扭头去看站在床边为他整理被褥的人:“阿奴,采采想去沉狱牢。”

  名叫阿奴的老者着黑衣,瘦得皮包骨,双手都有刺环束缚着。他长相过于凶戾,让人害怕,却对太子极为恭敬,闻言回头道:“殿下如何吩咐?”

  太子说:“你带采采去一趟吧,我不喜欢她说的这个地方。”

  “老奴遵命。”

  周采采起身道:“那太好了,我们现在就去吧!”

  太子苦着脸道:“你要走啦?”

  “我去看一眼就回来。”周采采做发誓状,“殿下你先自己玩,回来我教你折纸鹤。”

  “那你们去吧。”太子说,“要记得回来噢。”

  周采采站在门边回首:“有阿奴跟着,我肯定会回来的。”

  *

  周采采从东宫出去时又是一番模样,斗篷披身,薄纱遮面,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她低垂着头走在阿奴身边,路过的宫女和侍卫同样垂首不敢多看一眼。

  沉狱牢在皇宫靠西的地方,牢里的重罪之人大部分都是修者,被废了星脉或是封印了力量,身怀秘密或罪孽,关在这不见天日之地。

  阿奴一路无话,在夜雪中把人带到沉狱牢,拿出太子的令牌,狱守便垂首放行。

  “殿下这是要找谁?”两名狱守随着二人边走边说,“需要我等指引吗?”

  阿奴回头看周采采,周采采轻轻摇头,他便道:“不用。”

  这两名狱守也是会看脸色的人,见此便不再多话,恭送两人朝深牢中走去。

  沉狱牢中阴沉湿冷,走过石阶看见闪烁的烛火,牢房十分狭窄,前排的牢房十分狭窄,每一根木柱上都写满了禁制咒文。周采采正打量着隔间里的人,忽然听远处传来惨叫声,吓得一个激灵。

  阿奴没什么表情地站在旁边,对此惨叫无动于衷。

  周采采被惨叫吓了一跳,抬头又被烛火映照着凶戾长相的阿奴吓一跳。

  她抬手摸了摸脸,朝前边走去。

  牢房里的人各个浑身是血,身上没一处是好的,新旧伤痕交替,看得人触目心惊。那些规模窄小的牢房,里面的囚犯都是曲缩身体的昏睡状态,越往后走去,牢房规模大了些,囚犯被铁链缠着双手悬吊在空中,抑或是被铁钉将四肢钉在地上。

  也有被下了阴阳咒的囚犯在地上打滚五指抓挠皮肤,从喉咙里挤出艰难的几个字试图求死。

  每一间牢房前都有两名狱守,见到阿奴和周采采时都会垂首致意。

  周采采看向最后一间牢房停下,里面的男人被折磨得很惨,却不是她要找的那一个。

  她不动声色地和阿奴离开沉狱牢,来到外边呼吸新鲜清冷的空气,轻吐一口浊气后,看向阿奴说:“多谢。”

  阿奴问:“姑娘找到那位朋友了吗?”

  周采采弯眼笑道:“看来是我记错了,那位朋友不在这,我还得继续找。”

  *

  北斗的冬季比帝要晚几日。

  在落雪之前,睡了快一个月的明栗终于醒来。

  东野狩仍旧坐在她对面,在低头查看手中信笺,陈昼也坐在原来的位置,正倒着茶水跟师尊说:“他出行在外不用本名,化名难找,不过最后一次离山是跟子息一起,说是去冰漠,可两人都没消息,明日我去冰漠再找一遍……哟,睡美人醒了?”

  陈昼单手支着脑袋看她,将倒好的那杯茶给明栗递过去。

  明栗看了看手中握着的石蜚,清凉之意自头顶浇溉,让她提神醒目。

  “你们在说哥哥吗?”她将石蜚放去东野狩身边,端着陈昼给的茶喝了口,太烫,抬眼朝他看去。

  陈昼歪头示意她放下凉一凉再喝就是。

  “帝都那位给你发了封请柬。”东野狩将信笺和请柬一起给她,“说是帝都发现北境三十三部落的人出没,请你过去帮忙清除。”

  明栗接过信笺看了看,是文修帝亲笔写的。

  她边看边说:“子息说哥哥没去冰漠,而是去了帝都。”

  听到帝都二字,陈昼不由想起那年乞巧节的谈话,心有不好的预感。

  “有点意思,他竟然不是让书圣处理,而是要我去。”明栗笑着扬了扬手中信笺,“这二位似乎终于走到互相猜忌的这步了?”

  陈昼屈指点了点桌面:“也可能是因为太子选妃,他想让你也去。”

  东野狩笑道:“陛下应该还没老糊涂。”

  “太子?”明栗眨巴眼看两人,“大乾有太子了?”

  东野狩说:“三年前立得太子,是陛下的第六子。”

  明栗想了想,没想起来,去看陈昼,陈昼在她睡着的一个月里疯狂补习缺失的情报,因此在她茫然看过来时淡定回答:“心智不全的六皇子上位了。”

  “噢。”明栗点头,心想师兄知道的果然比我多。

  “陛下怎么立一个心智不全的人当太子?”明栗说,“我记得他有病疾,撑不了几年。”

  想在死前为太子铺路这种事明栗不会相信。

  文修帝不是个傻子,他非常清楚无论自己怎么做,让一个心智如稚童的人站在那个位置,迟早会被人拽下来,又或者,全大乾都会阻止他。

  一个能让书圣衷心追随几十年的人,不可能连这点都想不到。

  陈昼问她:“这份邀请你打算如何处理?”

  “去。”明栗说,“去帝都看看陛下是怎么想的,三十三部落的人怎么能到帝都,顺便也看看那位让我哥刀山火海都走遍的帝都姑娘。”

第87章

  东野昀曾有个很喜欢的姑娘,在外边为她闯刀山火海,一路把人护送至帝都后分别,回来时正值乞巧节,和周子息在城楼买醉,陈昼坐在两人中间被迫听了一晚爱恨情仇。

  酒过三巡,陈昼身边两人都醉得差不多,周子息已经躺下,被陈昼拦着不让去东阳找他师姐。

  随着东野昀越来越悲伤的低语,两人都扭头朝他看去。

  陈昼问:“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东野昀说:“姓楚。”

  周子息:“你连名字都不肯说,怕我们找她麻烦?”

  东野昀低着头闷声道:“不说是避免以后遇见给你们机会嘲笑我。”

  陈昼点着头:“这确实。”

  东野昀仰首又是一口酒:“我第一次觉得自作多情四个字这么丑陋。”

  明明这姑娘收下了他给的一切,答应了他所有,让他心动,却还是因为另一人回头看她一眼,于是她能义无反顾,抛下所有回到那个人身边。

  那我算什么呢?

  *

  东野昀自那日后就在北斗跟着父亲修行,与外边的朋友们都断了联系。

  白天去明栗的小院看看花草,帮她修剪后,又去七院找了不要的瓶瓶罐罐回来将花草都重新装饰一番。明栗就坐在檐下看他来来回回的忙活,抬手点着花丛里的竹席说:“这个不准动,我就喜欢在那休息。”

  东野昀抱着一大瓶花,闻言回头看了眼,对明栗说:“连晚上都爱睡那,难怪子息每次来都要唠叨你。”

  明栗只眯了下眼。

  “你就没想过,师兄不说,你也不说我,为什么偏偏就子息会说我?”

  东野昀将花放在院中的木架上,头也没回道:“北斗七院都知道他最崇拜你这个师姐了,何况我说了你也不听。”

  “哦,是崇拜啊。”明栗双手撑在地面微微后仰着身子,迎着暖洋洋的日光又道,“所以你就利用小师弟这点崇拜,告诉他我喜欢吃什么,然后骗他陪你出去打打杀杀?”

  东野昀惊讶地看过来:“你怎么知道?”

  明栗:“青樱说的。”

  东野昀听得满头黑线:“她自己不也这么做?”

  明栗轻抬下巴没说话。

  东野昀摸了摸鼻子,弯腰抱起一盆山茶花放在檐下,仔细摆放好位置后说:“是一些说了也没关系的小事,我有分寸的。”

  明栗没说话。

  “好吧。”东野昀真诚道,“我错了。”

  明栗转头看他刚放在身旁的山茶花问:“你今年出去都做了些什么?”

  这话让他想起伤心往事,东野昀在她旁边坐下,沉思片刻后答:“今年没有做什么,就是送一个人回帝都。”

  明栗扭头看回来:“那位让你深夜买醉的楚姑娘?”

  已经不记得自己昨晚喝醉说过什么的东野昀:“……”

  明栗好心提醒道:“你昨晚跟师兄说的,师兄回头告诉了爹,爹又跟我说了。”

  东野昀心中松口气,还好只有三个人。

  “昨晚子息也在,你们回来时还遇上了曲姨跟玉衡院长,青樱给了你解酒香,还有付渊师兄……”

  东野昀默默别过脸去。

  这不就是说所有人都知道了吗?

  从今天开始戒酒。

  明栗还在那慢悠悠地说:“是什么样的人,能让我潇洒闯荡天下的哥哥动心变得失魂落魄。”

  东野昀反而被她说得笑了下,不知是不是明栗开了心之脉的缘故,还是昨晚已经将情绪发泄过,此刻迎着慵懒的日光坐在她身旁,一颗心平静安宁,能更加冷静的审视自己的感情。

  他也慢悠悠地跟明栗说着:“你见过她的,小时候爹带我们去燕台茶园见一位故人。因为爹要你不准用星之力,田埂泥多,你怕脏了裙子,我就背你过去……那时候她也在茶园里,是跟她的父母从帝都来的。”

  明栗摇摇头:“我没记住有这么一个人。”

  东野昀说:“你当时只想喝,不想动。她是茶园的常客,对那边很熟,所以我是跟她学的煮茶。”

  幼时的缘分,在许多年后的某一瞬间改变了两人的命运。

  东野昀:“去年我遇见她时,她被人卖进地下奴隶场……”

  明栗问:“你去地下奴隶场干什么?”

  东野昀无语看她片刻才道:“我当然是去砸场子的。”

  明栗噢了声。

  东野昀忍了忍,没忍住问道:“你以为我去做什么?”

  明栗:“去地下奴隶场当然是买奴隶。”

  东野昀:“……”

  东野昀有些头疼地继续说:“最初只是想捣毁一些商会私卖奴隶的据点,我也没想到会遇见她,毕竟她家在帝都也算有头有脸,怎么会让自己女儿沦落至此……后来才知她家得罪皇后,父母死在宫中,逃亡时与兄长走失,这才会被地下奴隶场的人抓去。”

  明栗说:“她要回帝都报仇?”

  “她当时身体状况很不好,娇养的世家小姐流落民间吃了很多苦,也就落下不少病疾,我想着等她身体好了再走……”东野昀说到这顿了顿,轻扯嘴角自嘲地笑了下。

  那时她发烧糊涂呢喃的梦话都叫着一个人的名字,误把他当做是那个人抓着不放。

  东野昀最初并未觉得有什么,只是看在小时候的缘分,出钱出力让她养好身体,随后去留都由她自己决定。

  “楚姑娘有一个非常喜欢的人。”

  东野昀说出这话时神色无比平静。

  一句楚姑娘,否定他们之间的所有。

  救楚姑娘离开奴隶场摆脱悲惨命运的是他。

  日夜照顾楚姑娘养好身体的是他。

  把被折了傲骨的落魄千金宠回去的是他。

  为楚姑娘救回兄长的是他。

  替楚姑娘报仇的是他。

  数次在生死存亡之际救楚姑娘的是他。

  *

  楚姑娘有一次跟他闹脾气独自走了,没想到被追杀的人盯上,东野昀赶来两个人都掉下悬崖,还好崖下是寒潭水,没伤到,只是浑身湿透。

  东野昀因为逼退追杀的人星之力消耗过大,没法再为她以灵技将衣物烘干,只好点燃火堆取暖。

  楚姑娘眼睫垂挂晶莹水珠,不知是泪水还是什么,在东野昀起身要走时忽然伸手拽住他衣袖,轻声道:“对不起。”

  她在发抖。

  楚姑娘这瞬间无比害怕东野昀会丢下她独自离去,她只想抓住这唯一的救命稻草,其他的什么也没想。

  “我不该跟你发脾气,是我错了,对不起。”她低垂着头,咬着唇颤声说着。

  东野昀其实没怎么生气。

  他小时候经历过脾气恶劣的明栗,心态已经放平,再加偶尔青樱凶起来也挺吓人,他也已经习惯。

  因为答应楚姑娘会把她平安送回帝都,所以他不会失信。

  “下次先冷静再做决定。”他只是这么回答着。

  楚姑娘抓着他衣袖的手收紧。

  东野昀说:“我去找点吃的。”

  楚姑娘低声说:“你别走,我害怕。”

  他低头去看身边的人,楚姑娘缩着身子,在他眼里小小一团,十分脆弱。

  东野昀没说话,重新坐回去没走。

  两人之间沉默着,只能听见木材燃烧的噼啪炸响,楚姑娘似乎冷静下来,不再发抖,火焰的暖光映在她脸颊,让那张漂亮的脸恢复了血色。

  东野昀觉得她冷静得差不多后刚要起身去找吃的,抓着他衣袖的人却轻声说:“你……喜欢我?”

  楚姑娘侧脸被火光照亮,望向他的眼眸也明亮。

  东野昀从未想过。

  可听见这问话时,他却觉恍然,原来如此。

  东野昀没有给出明确地回答,只是问:“你喜欢谁?”

  他一直都知道楚姑娘心中有人。

  是她放不下的人,所以才从未去正视自己的感情,直到被她无情戳破,避无可避。

  等待楚姑娘回答的这瞬间东野昀不可免俗地想,如果是我就好了。

  可楚姑娘沉默许久。

  东野昀不给自己留余地,起身道:“你不用害怕我会丢下你,我说过会送你回帝都,就一定会送到。”

  楚姑娘却仰起头,眼眸璀璨,倒映着他的模样说:“我会忘了他。”

  东野昀垂眸,那时她说得无比认真:“我会喜欢你,也已经在喜欢你了。”

  楚姑娘是这么说的。

  可她后来反悔了。

  *

  明栗听完兄长漫长的讲述,叹了口气,目光怜爱地对兄长说:“你为什么会傻到相信这种鬼话。”

  东野昀张开手臂向后躺去。

  明栗又道:“你是喜欢这位楚姑娘,还是喜欢楚姑娘对那人近乎偏执的喜欢?”

  东野昀听得愣住,大脑不可避免地因明栗这话去思考。

  他没能思考出答案来。

  明栗叹道:“算啦,都不重要了,就像师兄说的,最近就在北斗别出去了,你也多找梁师兄他们玩会吧,他可嫉妒你外边的朋友们了,说你有了他们就不要北斗的朋友。”

  “我可没有。”东野昀又坐起身来。

  大家都知道东野昀在外受了情伤,整个人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彼此默契地没有提这位楚姑娘,出去玩也都带着他。

  楚姑娘逐渐被淡忘,明栗等人对这位姑娘也没太在意,感情的事旁人没有资格去说对错。东野昀也不是那种会视情爱为生命的人,说放下就干脆利落地翻篇,朝前看。

  人生会经历很多,每当这时候,时间都会悄无声息地为你摆平这些难言的伤口。

  东野昀有一年多没有离开北斗,也没有跟外界的朋友联系,直到某天他收到两封传信。

  因为在外行走用化名,没有向任何人说过自己的身世,所以能把信传到北斗来的朋友,他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其中一封很好分辨主人,东野昀没有打开,而是看了另一封,这才离开北斗,去了帝都。

第88章

  明栗来到兄长的屋子,主人许久没有回来,却因为常有人来打扫没有沾落灰尘。

  那封至今没有拆开的信就放在靠窗的桌案上。

  陈昼在后边转悠着,东野昀的屋里有很多有趣的东西,他“玩心”重,对各种小游戏情有独钟,屋里的摆件都是些各有特点的小玩意。

  在主卧后方是一大片书墙,每一个格子里都放满书本卷轴。

  陈昼站在书墙下边随手拿了一幅卷轴展开,发现是明栗十六岁那年写给他的《八脉神迹》,这人竟然没有扔。

  东野昀不像父亲和妹妹一样是八脉觉醒,只是七脉觉醒的他,在修行事上这辈子都到不了父亲与妹妹的高度。

  因为父亲与明栗太过优秀,因此衬得东野昀可有可无,世人只知道东野狩有个朝圣者女儿,却不知道他还有个儿子。

  虽然东野狩出行在外被人问及子女,都会如实告知他有儿子跟女儿,但人们关注的永远是他的女儿。

  东野昀对外界的关注倒不在意,对自己与妹妹的差距也曾迷茫过,两人关系差那会,还会因为八脉觉醒不同而怀疑自己是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

  陈昼听完东野昀的胡言乱语后,会揽过他的肩膀一手压着他的头悄声道:“你这话可千万别让师尊听见,不然有你好受的,再怎么也不能怀疑这种事,你和你妹妹出生的时候我跟师尊都在门外呢!”

  小东野昀哼道:“可我没有阿娘的记忆,是我天赋不好,阿娘都不肯看我?”

  陈昼说:“师娘比师尊还忙。”

  “忙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不知道。小东野昀从这话中感到了安慰。

  现在让东野昀回想那时候的童言稚语只觉得一阵鸡皮疙瘩,不堪回首。

  东野狩因为夫人去世那几年过得浑浑噩噩,事后才发现两个孩子之间竟然有了隔阂,这才打起精神来。

  他带着孩子们外出游历几年后回来,问兄妹二人,是要拜入北斗,还是另择去处。

  明栗毫不意外地选择了北斗。

  十六岁的东野昀却摇摇头,说他不入北斗。

  东野狩没有意外,只笑着问:“你想去哪?”

  东野昀看了眼庭院外的天,认真道:“哪里都行。”

  天地之大,他想要每一处都走遍。

  东野昀不想做任何宗门的弟子,他只想做东野狩的儿子和明栗的兄长。

  他虽不及明栗七脉先天满境、十六岁破境的天赋,却也算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只要不跟明栗比,东野昀也会是世人眼中的天才。

  可在他父亲与妹妹的光环之下就显得不够看了。

  由于两个孩子幼时吵闹不和的原因,东野狩本来是怕儿子心境会受影响,觉得不平衡或者心生嫉妒。

  可他问了之后东野昀却摸着脑袋说:“我嫉妒她干什么,她日后若是破境成为朝圣者,守护北斗,那可累了。”

  “这样我不仅有实力比肩朝圣者的父亲,还有成为朝圣者的妹妹,怎么看都是我赢了,为什么会觉得不平衡。”

  “你跟小妹在北斗总有天会因为北斗的身份束缚而不能做某些事,到时候我会替你们去做。”

  东野狩的两个孩子都是越长大越沉静,尤其是儿子东野昀,他敛去儿时的幼稚霸道,不受外界他人的闲言碎语影响,从明白身为兄长的责任开始慢慢学着守护身边的人。

  不是八脉觉醒没法破境成为朝圣者也没关系。

  他依然不会放弃变强,去追逐属于自己的境界巅峰。

  *

  东野昀十八岁离开北斗独自去外边闯荡,见过许多风景,在路途上偶尔也会觉得孤独,这时候就会拿出传音符给北斗的朋友们发传音。

  朋友们常常半夜被他的传音符叫醒,要么把他臭骂一顿,要么打起精神陪他唠嗑。

  陈昼一般选前者,好脾气的梁俊侠才选后者。

  青樱因为神庭脉过于强势,睡得晚时就陪他聊一聊;如果睡着了被吵醒,就会直接把传音符捏碎,醒了再骂回去。

  明栗会问他在外边都吃些什么,东野昀能废话一大堆,明栗选择性地挑重点看,接着告诉他自己要的清单,把那个区域的特色辣酱之类发给东野昀,很快,怕辣的东野昀就不会再给她发传音符。

  周子息最初是看在明栗的份上,大半夜被吵醒也没有发脾气,耐着性子听东野昀碎碎念,陪远在不知何方的人守夜。

  毕竟是师姐的兄长,得耐心点。

  如果是真的有急事,大家肯定不会是这种反应,哪怕他是有所感悟试图深夜谈心,周子息也能勉强听听,可东野昀大多时候发的都是这些:

  “有点饿了。”

  “荒漠没有饭。”

  “没有客栈酒楼。”

  “绿洲也没找到。”

  “带的干粮被荒漠狼抢了。”

  “我抢回来了。”

  “但是饼被荒漠狼咬了口,不想吃。”

  “它还想来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