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凛冽的宝剑突然直抵咽喉。

昔瑶趁着白鹭原放下她的一刹那,便不失时机的钳住了他。一字一顿道,李云雷说的,可是事实?白鹭原喟然一叹。

便是默认了。

昔瑶顿觉心疼,因为那种受欺骗的感觉是如此难受。她厉声问,你为何要这样做?

白鹭原道,为了九尾灵芝。我听闻李云雷要将灵芝送给扬州的一位故友,多番打听,得知其中的秘密计划,所以,便在真正的留管家赶来与你会面之前,将他杀掉并取而代之。说到此,白鹭原再度沉默下去。他没有皆是,在这场简单的计谋里,昔瑶的出现是怎样复杂的意外。那日在山涧,若不是昔瑶毒发,他原本就是要带着灵芝驾马而去了。可如今却为了昔瑶仍牵绊在洛阳城,耽误了时间,让李云雷有机会收到消息,识穿了他假冒的身份。

而这些,昔瑶何尝不明白。

正因为明白,所以,抵着咽喉的剑,是那样不忍心再靠近半分。她抑了内心的煎熬,抑了身体的虚弱疼痛,颤声道,无论你有任何的理由,但我受得楼主的命令,便不容有失,你将九尾灵芝交出,我或可不与你计较。

白鹭原纹丝不动。

昔瑶戏谑地嘲笑道,职责所在,你玉面神捕在多年前便谙熟这个道理吧。若是你执意不肯交出灵芝,别以为我会股息你。

可是,你已没有把握伤我。

白鹭原胸有成竹地笑了笑。那样短暂的一瞬间,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剪刀般的手指已箍住了昔瑶的皓腕。

仿佛要将骨骼从外向内的捏碎。

昔瑶感到一阵酥麻,手抖了抖,剑便滑落在地。但她仍是不肯服输的空拳迎向对方。陡峭的荒野,两个人忽进忽退,似是谁都拿不定主意这场仗究竟要怎么打。突然,昔瑶一脚踏上了松动的崖边,迅速坠落的泥土带走了她的重心。她“哎呀”一声惊呼,整个人都掉落出来。

扑通——

扑通——

山崖地下是幽深的水潭。沁凉的水冻得五脏六腑都酸楚疼痛。呛鼻的水肆意的蔓延着灌进几乎百孔千疮的身体。昔瑶感到逐渐失去力气,失去知觉。昏迷之前,有一双强劲的臂弯圈住了她,像救世主,将她脱离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叹隐衷】

昔瑶没有想到,白鹭原会在她坠落的一瞬间,跟着她,纵身跳入百丈深潭。若不是他,自己只怕早已溺死在哪快要结冰的死水里。

此刻,昔瑶睁开眼睛,看见阴沉晦涩的天空。她呛出一大口的水,心口刺痛难受。白鹭原就在旁边,升了火堆,瑟缩着,那发冷的模样使她忘记了自己的伤痛,温柔的,弥漫出丝丝缕缕的爱怜。她轻轻一咳嗽,他便望过来,道,坐过来些,浑身都湿透了,当心着凉。

内心已软了。

可面上还是倔强。

昔瑶便咬了牙,恨恨道,我只要尚有一口气在,便不会罢休,势必要向你讨回九尾灵芝。你又何须救我。我——我又何需你来救。话还没有说完,便又是一股寒气从脚底呼呼升起,直冲脑门。然后身体再度抽搐起来。

轰然倒地。

心口有撕裂般的疼痛。嘴角开始渗出殷红的血渍,皮肤则是寒凉无比。像尺蠖般蜷缩起来。

白鹭原顿时慌乱的丢了手里的柴火,奔过去,将昔瑶紧紧地抱在怀里。在她耳边呢喃着,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别怕。

别怕。

那样温柔的声音,像幼时父亲唱着家乡小调,缓缓的钻进身体,一点一点,抚平了伤痛,也驱走了初冬的严寒。

仿佛是梦境。

那一关,昔瑶再度熬过了。

苏醒时分,却赫然发现自己是躺在白鹭原的怀里,由他的胳膊紧紧地缠绕着,而衣衫早已褪尽,只剩最贴身的亵衣。

她面红耳赤。

可是,无可否认她是那样贪恋此刻的温暖。甚至宁可就那样不惊醒他,躺着,一辈子就那样躺着,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她的眸子濡湿了,迷蒙间看见那堆搭在身上的衣服,其中一件,从内里夹层的口袋里,透出暗紫色的一角。

是熏考过的羊皮。

记得幼时父亲很得意的告诉过自己,他发现将羊皮加以特制的药材浸泡然后熏烤,羊皮会变做紫色,而且,以木炭在上面写字,可遇水不化,终年不褪色。

想到这些,昔瑶顿时心头一紧。

眼前这暗紫的羊皮,莫非就是父亲所说的那一种?她忍耐不住好奇,便轻轻地伸手出去,将羊皮扯了出来,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她一眼扫去,赫然看见其中的排头,道:

昔瑶吾儿——

白鹭原醒得迟了,当昔瑶伸手抓走那块羊皮,他想要阻止,对方却已经被个中字眼所震,牢牢的抓紧了,避开了他。

然后细读。

渐渐的,泪流满面。

那是宋玉成的临终绝笔。是当年白鹭原从他的尸体的旁边偷偷拣起,并最终决定藏匿的遗书。那上面,字字句句,都是宋玉成的忏悔。

记录了他如何与胡家小姐相恋。

因年龄和地位的悬殊,遭到胡家人的反对。

后来他们约定私奔,但临行前胡小姐却怕自己受不了苦,想要退却了,便和他说,索性

终止这段关系。他痛苦急躁,争执起来,不慎错手杀了胡小姐。

——宋玉成的确是当年轰动蜀中的命案的罪魁元凶。他并没有受冤。也并非以死证清白。而是,以死谢罪。

这个秘密,长久以来,白鹭原都背负着。他没有对任何人透露。甚至没有告诉昔瑶。因为当年宋玉成死后有许多的人都觉得他是含冤的,他们依然将他看做品德端正的君子,尤其是昔瑶,这么多年,父亲在她的心目中光辉伟岸的形象始终没有变改,他又怎能忍心戳破这一切,使她在遭受丧亲之痛以后,还要面对父亲的不伦恋情以及阴暗的罪恶行径。

昔瑶已泣不成声,双腿瘫软的跪倒在地。她认得父亲的笔迹。她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伪装。她感到痛心,甚至,绝望。

她所信奉的崇敬的英雄,轰然倒塌。

父亲原是日月清辉,瞬间变作地底烂泥。

她嘶声哭喊着你为何不将真相告诉我。为何为何为何。还有后半句没有说出口的是,你知不知道,你的好意袒护,留存了我父亲在世的清名,可是,却让你我相隔千里。你可知,你错过的,是我对你那么深,那么重的情意。

白鹭原,你可有惋惜?

待情绪逐渐平静了,原本坚硬的仇视,终于都化作绕指柔,昔瑶狠狠地叹了一口气,道,谢谢你。

白鹭原如释重负。

他等这样一句冰释前嫌的道白,何尝不是等了好久好久。仿佛是积郁的心结豁然打开。他的嘴角微微有了笑意,道,对不起,我隐瞒了你那样久。

昔瑶摇头,我却误会了你那样久。

事到如今,究竟孰对孰错,是精明还是愚蠢,哪里能说得清。

白鹭原拍了拍昔瑶的肩,站起来,道,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毒发而死。我会找李云雷,用灵芝向他交换解药。

可是,你不是也需要灵芝么?

白鹭原笑了笑,道,普天之下的宝物何其多,灵芝可以再到别处找寻,但你的命,却只有一条。

昔瑶听罢微微的舒了一口气,试图站起来。白鹭原却接过她,将她重新安顿着靠在一棵大树下,道,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昔瑶怔了怔,抬眼看见白鹭原温柔的坚定的眼神,忽然像是回到了从前,他如兄长般将自己小心的呵护着,那样安稳贴心的感觉,以为彻底失去了,但终究又回到掌心里。她便以难得的温顺乖巧的笑容回应了他,道,我将性命交托给你,等你,平安回来。

【烟柳巷】

落日熔金。

暮云合璧。

清幽的深谷溪涧,昔瑶安静地坐着。吹动着飘飘的衣袂。天逐渐黑了。然后夜深。幽寂。仿若死亡的地狱。再到黎明。曙光自云层的缝隙穿透枝叶。

昔瑶听见笃笃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