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潇湘在弥留之际将所有曾隐瞒过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她说,尹姑娘,求你,不要让慕怜寻知道。若是,深爱的女子,将她的身与心,都给了他的父亲,而最终却又是死于他的父亲之手。尹姑娘,他要如何面对。他情何以堪。

傲璇瞠目结舌。她想起龙潇湘曾说的,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她终于彻底领悟。且不论这考虑是否周全有理,但是人之将死,她临终的嘱托,她决议遵守。就当是为了将残酷的真相掩埋以保护自己喜欢的男子,天真一次,愚蠢一次,又何妨。

呵。慕怜寻。

你大概不会懂得。她是为了你父亲。而我,是为了你。

稍后,慕怜寻赶到。

龙潇湘已然气绝。

傲璇仍单膝跪着,扶着尸体,周身沾满污血。慕怜寻颤抖着问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张了张口,无声。

傲璇缓缓地站起来,眸子黯淡无光。她说,我无话可说。慕怜寻的剑立刻指上她的咽喉。烧红的眼睛,凶猛的瞳孔。

是你杀了她?

我没有。

那是谁?你看见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树欲静。而风不止。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男子如发狂的小兽,咆哮着说你若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便杀了你。

而女子,面无血色,笑容苍白。她说,随便你。与此同时她也为自己感到骄傲,她遵守了对朋友的承诺。

有生之年,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

信念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或许在的旁人看来无伤大雅,或不可理解。但在自己看来,却比希望还重,比性命还重。

少顷,慕怜寻的剑扎入傲璇的左肩。仿佛将锁骨也劈裂了。疼痛蔓延全身。连双腿也发颤。只是,都比不过她的心——

心疼。

她不忘在男子面前展露仅有的幽默。她说,原来,我的武功真不如你。我能活到今日,都是你手下留情。

说罢,笑了。

【异事】

慕怜寻没有杀傲璇。他知道,不能因为傲璇在死亡的现场就盲目地将她判定为凶手。他恼怒的只是她分明看见了什么,但偏要隐晦。

雨势渐猛。

他挥手道,你走。潮水一般,呜咽的丛林,步履蹒跚。没有经过处理的伤口化了脓,即便愈合,也会留下难看的疤。

她想,那是她情与意的代价。

一生难以抹杀。

而关于龙潇湘和父亲的私情,慕怜寻其实是知道的。否则,他也不会将自己的感情压抑着,埋藏着,默默的承受。

说到底,这仍是和傲璇相似。

为了深爱的人,他们隐忍,缄默,身体里都装载着外人无法分享无法排解的苦。

那日,慕轩赤跃窗而走,他心知那一抹鸿般的影子正是红月离。万般滋味顿时包裹了他。他已三十年不曾与她面对面。

而鸳鸯连环解的说法,是慕轩赤对龙潇湘撒的谎。那本是他和红月离无意中得到的。无关慕红两家的祖先。那时,他们还是恩爱的情侣。十八九岁的年纪。后来也不知是谁先动了私心,企图将秘笈独占,遂翻了脸。抢夺中他们都伤了对方,将秘笈撕开,一人的内功心法的部分,一人则攥着秘笈下半部的武功招式。这件事情江湖中人知道的并不多。后来红月离自创镜花水域教派,并未闯下太响亮的名堂,也就淹没在了这个武林群雄并起的年代。可是,跟慕轩赤乃至整个画意城的恩怨,倒也多年不减。

弄人的是——

虽则撕破脸皮,胸中各有恨意,但那情感却羁绊着,牵连不断。所以,慕轩赤在一个心系自己的女子面前,说着和另一个女子有关的谎。

他对红月离尚未忘情。

他不要龙潇湘对他有异心。

她的温存缠绵,甜蜜誓言,统统都是违心。他不爱龙潇湘。只有欲望和利用。但谁又说得清楚,究竟龙潇湘是否心知肚明,又是否心甘情愿呢?

真情假意,冷暖自知。

当傲璇负着伤,离开画意城的时候,在山中树林,看见慕轩赤和红月离的那一场激战。她远远地看,疲惫的身体靠着树干。

一动不动。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这画意城的城主,若不是红月离喊出慕轩赤的名字,她甚至不晓得那就是名动江湖的轻烟叠鹤掌白骨神侯。她只是依稀想起来,幼年里,她曾遇见过他。她失足落水是他救了她。那温和的眼神细软的问候,就那样一直停留在她的记忆里。她想,难怪会对慕怜寻有一种莫名的亲切,原来就是因为他的模样酷似自己遍寻而不获得救命恩人。

但——

也只是救命恩人而已。

在时光的磨砺中减淡,减退,仿佛没有了太大的关联,更何况两虎相争,自己却是初出茅庐的后辈,又怎能插手。

所以不如远观。

看着他们将爱恨融于招式,一性命相搏,林中疾风骤起,翻云覆雨。而到约略可以致命的时候,双方又频频留手。

这场战役,她想,用没有尽头。她施施然地转身走。

突然。

背后传来一声咆哮,和尖利的哀号。傲璇心头一紧,再提了劲,飞快的往回奔走,看见却已经是慕轩赤和人红月离相继倒下的尸体。

丛林静谧。

只余下一阵清幽的芬芳。

谁能在瞬间击毙当时武林两大顶尖的高手?

女子百思不得其解。

之后,她回到红袖楼。楼主沈苍颢并未因她的擅离职守而加以责罚。相反的,对她从天台山带回的一个布包极为感兴趣。

看了又看。

那布包是取自慕轩赤和红月离死后的伤口,一些黄色的粉末,和顷刻间就凝固的暗紫色的血块。她想,如若解开了这些物质,或许就能解开两个人离奇死亡的原因。而沈苍颢对药物和医理都有认识,对某些怪异的现象更是颇有兴趣。

数天后。

谜底解开了。那些黄色的粉末为西域一种奇花的花粉,吸入胸腔,可令人暴毙。心脏在瞬间停止跳动。想必慕轩赤和红月离的死,正是因为这种花粉。但奇怪的是,暗紫色凝固大的血块,和附带的一点来自死者的皮肉,并不能吻合。

沈苍颢说,他对西域奇花知之甚少,不确定中毒者的死状,以及血液是否会瞬间凝固变紫,但若那些血并非来自两个死者,那么,仅有的可能,就是凶手在搏斗中留下。到底是凶手自己也中了毒?还是凶手的血液原本就异于常人?

可是——

若异于常人,唯有古书曾记载:大凡死而复生者,手足僵,面蜡黄,血色暗紫,遇风凝结。以晨露为饮,月光为食。称,异姽。

【欺骗】

画意城。

青黑色千层石堆垒的城墙,凌乱却坚固。在中间的绞刑架上,绑着红色衣裙的少女。她的嘴唇已苍白,有皲裂的痕迹。

发髻散落,青丝如乱麻。

风吹起,由弱到强,她倦眼惺忪的,微微抬起了头。这时候她看见了一抹流云似的飞影,自城楼的顶端跃下,她的嘴角漾起笑。

一时间天地灰暗。横空掠过的影子割断了绑住红衣少女的绳索,少女自刑架上跌落,如陨翅的蝶。那飞影便拦腰接住她。

少女道,多谢。

但食指已在对方的膻中、鸠尾等几处大穴顺次点了下来。对方的肢体顿时凝住。反倒换做了少女将飞影平稳地带回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