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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就转身开始打电话,电话里他如常变化着各种口音和语言,我听得懂的部分里,他在交代不同的人上来搬设备,交接营业执照手续,接收本地有价值病人的病历,诸如此类。芝加哥这个诊所搞那么大的阵仗,原来也就是几个礼拜的一锤子买卖。

我眼巴巴地望向约伯,希望他不要当花剌子模信使传达什么坏消息,但约伯无情地打破了我的幻想。

“兄弟,你现在是判官了。”

他同情地拍拍我,手劲儿大得好像想当场打得我骨折。

“判官的活儿啊,可是一桩接一桩的啦。”

什么?一桩接一桩?

我没顾上自己左腿还是右腿有退行性疾病,猛地就蹿了起来,一把揪住约伯的衣领,想想不对,揪他有个屁用,转头又一瘸一拐地揪住了冥王。

手底下传来非常奇妙的感觉,他的身体不像人的身体,而像是一块铁板、花岗岩,或者金刚钻。

非常温暖的一整块金刚钻。

我对他嘶吼:“你们要干什么都跟我没关系!没关系,你听到了吗?我不是什么狗屁判官,你们干掉谁尽管去干好了,我是丁通,丁通!!我要回家。”

咪咪转过身来,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紧张的神情,尽管一闪即逝。

一个人可以从直升机跳到七十层的楼上,顺手还能拆个钢化玻璃。

我觉得我的王八拳可能不会是他的对手。

但那又怎么样??就算被活活打死都好过被人耍着玩。

冥王被我揪着,表情还挺腼腆,都不知道他不好意思个什么。他很和气地跟我说:“我们请你来芝加哥,就是为了判断你有没有潜力成为判官啊,现在你证明了自己是判官,当然就成为奇武会的一员,这个在逻辑上有什么问题吗?”

我一时语塞,随即又被点爆了:“我操!鬼跟你扯逻辑啊,是你们威胁我要干掉那两个人我才来的好吧,我才不当什么狗屁判官!”

他笑起来,可是说的话却冷冰冰的:“来不及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然后放到我的耳边,我莫名其妙地一听,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说:“哪个神经病杀千刀的没事半夜三更打电话,你妈妈生得你没屁眼还是你妈自己就没屁眼啊…”

什么叫三九天一盆雪水淋在头上。

那是小铃铛的声音。

我一秒钟都没有犹豫,握拳、挥臂,狠狠揍上了冥王的脸。啪的一声,瞬间我五根手指的骨头就全部碎了,碎得妥妥的。

我闷哼了一声,手上疼得发疯,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随即两只手就合过去紧紧拢住冥王的脖子,以头为槌,对着冥王猛砸。这个举动有多愚蠢我其实很清楚,但是我生平额头没有骨折过,开开洋荤也是好的。

但我被一样温暖的东西挡住了,牢牢挡在冥王的脸前方,无法动弹分毫。

那是他的手掌。从指缝中我看到他的眼睛——灰色的,像死人一样的瞳仁,有非常微茫、难以描述的感情,我感觉这是唯一的一点他是人类的证明。

他丝毫不觉得我这么想揍他是一种冒犯,还非常和气地说:“电话里这位小姐,我们刚刚投资了她一个非常好的商业创意,并且派出了整个专业团队帮助她创业。丁通先生,她是非常聪明的人,值得有美好的前途。”

“这跟我预期的版本不符啊,你们不是应该派个杀手什么的蹲在小铃铛的家门口,只要我不合作,就一枪崩了她们母女吗?”

冥王摇摇头:“那是非常等而下之的手段,丁通先生,作为判官,你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而威胁和强迫都不是保证我们能顺利合作的长久之计。”

我往后退了一步,试图理清自己所面对的状况:“所以,你们帮小铃铛创业?”

他稍微修正了我的说法:“我们只是帮助她过最好的生活。丁通先生,我想你知道我们有这个能力。”

我当然知道他们有这个能力,翻云覆雨,予取予求,他们的钱肯定比我呼吸过的空气都要多。

小铃铛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她妈也没有。她一直想读书,却实在没钱去读大学,考上了也没用,住的房子一直都很破,夏天下暴雨的时候还要跑到防空洞去躲一宿。

她是个漂亮姑娘,可是大部分的时候都在做最辛苦的工作,在小店里当店员,下班后去建筑工地,跟一群大老爷们儿蹲在一起,从旧房子里拆钢筋去卖。

跟她长得差不多的女孩,有的会去酒吧里卖酒,或者干脆到卡拉OK去陪唱。

小铃铛总是用大嘴巴子把这样劝她的人打出来。

我知道她想清清白白。小铃铛的妈说了,等我能赚到钱养活自己,就让我们两个人结婚。

但我好像一直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真正赚到钱养活自己,还有小铃铛。

我不知不觉垂下了手,完全沉默了。

就像一条蛇,被人拿住了七寸,我知道自己完全失去了反抗的立场和勇气。

因为我不希望小铃铛再为钱掉眼泪,也不想她默默等待着,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真正成为可以照顾家小的男人。

冥王轻轻地在我的身上加了最后一根稻草:“她的母亲刚刚被查出癌症,我向你保证她会得到最好的治疗和照顾。”

我不由自主地望向咪咪,本能地想:得癌症这事儿,不是你和摩根干的吧?

他完全明白我的意思,耸耸肩,很平淡地说:“丁通,我们不会对朋友下这种手的。”

我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脖子,努力发挥我蟑螂一般的适应能力,回到现实状况中来:“那么,我们现在要干吗?”

冥王这时候才掐断电话,小铃铛在里面一直骂脏字,顿儿都没打一个,那真是骂得黄河之水天上来,功力深厚。

手机上调出图像,他给我看:“这里有十二个人,全部是奇武会投资扶持的重要财团所有人,里面有人背叛了和我们当初的协议,并且在竭尽全力团结其他人跟我们作对。”

“你们怎么知道的?”

“我们在阿姆斯特丹的董事会年度聚会遭到不明力量的破坏和围捕,这个年度聚会的存在和地点,只有奇武会最重要的一部分人知道。”

“好吧,那我要干吗?”

“判官,你要找到这个或者这几个核心背叛者的存在,否则,三个月之后,全球大部分的股市都会同时崩盘。”

“什么?”

“十二个人全部都要死。连他们名下的企业在内。”

二十二 连环杀

六月五日。美国硅谷。BFE高科技公司总部大楼。

玛丽莎步入大门,对殷勤为她按下电梯的保安致以淡得几乎看不到的一丝微笑。小腹中部忽然传来一阵抽搐,剧烈而短暂的疼痛让她连掩饰的余地都没有,幸好电梯门此刻已经关上,否则保安会错愕地看到她完全扭曲的面容。

她今年四十三岁,身高一米七五,金色头发,碧蓝眼睛,纯种雅利安人的特征一览无遗。今年是她进入职场的第十三年,她的身上汇聚了一个职业女性能够拥有的全部光环:常春藤名校的高才生,BFE公司的创始人及最高权力掌管者。在硅谷她是媒体追逐膜拜的对象,人们对她的工作、生活乃至佩戴的首饰品牌和着装风格都崇拜至极,按上礼拜某IT知名评论员的话来说,她是“超级英雄,引领人类上升的女性楷模”。

对于媒体而言,她也充满了大人物所特有的神秘色彩,原始的财富积累如何完成,最初一系列的商业拓展如何做得如此果断而富有前瞻性,以至于了解情况的人们一直怀疑她身后有强力左右她的决策。

但到今天,这一切都不重要,她的名字早就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玛丽莎紧紧靠在墙壁一角,试图在摄像头下保持镇定,但她的身体不断地颤抖。当电梯终于到达董事会成员专属的办公楼层,玛丽莎几乎是跑出电梯,在助理罗尼小姐惊愕的眼神中冲进自己的办公室,大力地关上门。

上帝啊!她心中尖叫着,对抗着身体深处不断涌现的痛楚。她无力地背靠着门,爱马仕背包从手臂上滑落。玛丽莎定了定神,一抬头,不由自主地尖叫了起来。

办公室正中,她的办公桌后,一位不速之客端端正正地坐着,对她举手行了一个礼,淡淡地说:“玛丽莎,怎么样,准备好了去死一死吗?”

六月七日。新加坡乌节路。

亚太经合组织领袖峰会最后一天的会议结束,军警护卫开道的贵宾车队缓缓驶出五星级酒店会场的停车场。日落时分,正是游客大批聚集的时刻,短暂的道路管制也造成了极大的不便。群众在隔离线外议论纷纷,一个说:“这些活王八在台上喷口水沫子到底对这个世界有什么贡献?”另一个人说:“绝对没有,不如放个大公仔上去,坐着开完几天会还能拉回家当枕头。”

一支乌黑的枪管从乌节路上一栋普通民居十一楼的某个窗户中微微探出头,枪架在窗台上,看不到狙击手的脸,但一只手始终紧紧贴在扳机上,极为稳定,令人印象深刻地大而强壮。枪口随着车队的行驶慢慢移动,最后锁定了倒数第四辆车。那是一辆黑色奥迪,深色的玻璃隔音防弹,看不出里面有几个人或坐着谁。

车队行驶到乌节路尽头,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前方遥遥传来一连串短促的巨响,车队的速度立刻放缓,一路到最后,那辆奥迪干脆就停了下来。等了有一阵子,情况毫无改观,车中的人似乎感到不耐烦。面对狙击手一侧的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了一丝缝隙,有人向外极快地瞥了一眼。就在这个瞬间,扳机扣下,一发子弹就像疾风中的雷电,呼啸着穿越天幕重重,扑向奥迪车窗里的一个头颅。

从车里向外张望的人猛然向后一坐,又跳了起来,刹那间脸已经变得惨白,随即又全被鲜红覆盖,呈放射状——那是他身边的人溅出的鲜血。

六月九号。日本东京。股票交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