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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我终于艰难地说:“我不知道你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我想,这个你其实不用太操心。”有一个低沉的声音缓缓地响起,应和着沉重的皮靴踏地声。

我心里一惊,回头看了一眼,就忍不住一阵恶寒。后脑勺麻麻的,掠过一阵不祥的预感。

那位后脑勺儿带纠结黑色文身的仁兄又来了。我忍不住在他身上看了好几圈,想知道那个砸得我灵魂出窍的飞去来到底被他藏在哪儿了。

他有一双如同烈焰般时时刻刻在燃烧的眼睛。

加雷斯。

他慢而从容地踏过来,站在涂根身后说:“判官先生,有很多事情我都想从你身上得到答案,但是…”

只要调子开始转折,接下来的话我一般都不爱听。

“我希望我好好地问,你可以好好地答。否则的话,我保证我会有最少一百种方法,让你不得不答。”

涂根暗暗吸了一口凉气,大家都沉默着,谁也不看谁。四周密布着诡异的张力,就像屠宰场的员工一边净手,一边还喃喃着为下一批生猪念往生咒。

我鼓起勇气正面接触了一下加雷斯的眼神,立马就服软了。

奇武会的人固然都极度神经病,莫名其妙地能打,据说还杀人如麻,但我和他们中的每个人在一起,感觉基本还是良好。

而这位仁兄完全不是善类,基因里可能就缺少“开玩笑”这种DNA片段。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严酷而冰冷,恍惚间我甚至闻得到铁与血混合的苦涩腥味。

一旦我表现出任何不合作的迹象,他多半会一个马踏飞燕上来,一脚将我踹翻在地,掏出鞭子、蜡烛逐个施加大清十大酷刑。(我有没有想太多,马踏飞燕然后是什么?)我们三个人就这么戳着。

涂根的神色里浮起了不安。他这个和加雷斯一伙儿的人都不安,这真是无声处听惊雷般的恐吓啊。

过了良久,加雷斯终于失去了耐心,身体一动,似乎就要向我扑来。我猛然高举双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说,我什么都说。”

三十三 没有开始的终极格斗赛

从巴黎开往马赛的城际快车将在半小时之后到达。太早了,站台上没什么人,摄像机尽忠职守,拍下了每个乘客走进站台的细节。

最先进入站台等车的是一个弯腰驼背、须发皆银、长髯飘拂的老人,但从正面仔细看,其实他的年纪不算大,脸部皮肤平滑,眼角甚至没有一丝皱纹。

他手里拿着一个苹果,挎包放在脚下,一直望着列车来的方向。

六点十五分,两个歪戴棒球帽、体格高大的黑人进入了摄像机的拍摄范围。他们表情阴沉,眼睛里都是血丝,看样子像是通宵未睡。其中一人手上拿着金属球棒,两个人的年龄都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他们在站台入口停了几秒,而后径直走向拿苹果的老人,一路挥舞着金属球棒,在垃圾桶和站台柱子上敲出巨大的声响。而后,他们一前一后围住了对方,嘴里似乎在说什么,球棒一刻不停地挥舞着。从摄像机里看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但无法忽视的是他们越来越愤怒的表情,似乎这个看起来与世无争的老头和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

这时又有一位乘客走上了站台,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一位快递员。他穿着灰色的快干服,同色的棒球帽,很瘦弱,伸手拉着一个和他的形象格格不入的桃红色行李箱。

他对站台上正在发生的小争执视若无睹,走到了另一头的长椅前,坐下来,看着自己的手指。

就在这个时候,那三个人的争执直接升级成了武斗。金属球棒呼啸着向银发老头砸过去,首当其冲的是那个红润的大苹果,顿时烂成一团,黏在了手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苹果,脸上毫无表情,连长胡子都没有颤动一下。

这种毫无表情说不定是极度恐惧的表现,但混混们把这个当成是挑衅。

球棒再度挥起,这次的目标是对方的头。在这种力度的打击下,不管是苹果还是后脑勺,区别都不会特别大。

掠阵的黑人小混混嘴角露出残忍而兴奋的笑容,抽搐般抖动着双腿,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玩弄起一把小刀,很锋利。

通过摄像机监控站台情况的保安急忙报警,按下了一个按钮,前后没有超过十秒钟。

再转回到站台的监控屏幕上,他发现情况突变。

玩球棒的朋友已经瘫软在地上,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眼睛凸出,嘴角带血,僵卧在地上,生命的光芒正从他的身体上急速消失。玩弄小刀的那位完全没有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拿着小刀,看看自己的伙伴,又看看那个老人,愣了好一阵子之后,猛然扑了上去。

他的攻击所取得的唯一成果,就是要了自己的命。

银发老头一拳打在了他的肘部,改变了行凶者持刀行刺的方向,刀子刺入他自己的心脏正中,然后银发老头在刀柄上轻轻敲了一下。

刀锋无声刺入,就像切一块温过的黄油。

保安在车站监控室里尖叫起来,但站台上的好戏还没演完。

银发老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转身向站台出口走过去,只差几秒钟,他就可以脱离摄像机的监视,但这时候一样沉重而巨大的东西凌空呼啸而来,他退了一步,一伸手接住了那东西。

一个粉红色的行李箱。他接住的瞬间手上一沉,再抬头看,行李箱前站了一个人。

瘦弱的快递员,此刻向中年人露出几乎算是羞涩的笑容:“银屠,你好吗?”

一阵无名的锐利感逼近银发老头,他退了一步,松手,行李箱落地,发出巨大的声响:“冥王?”

快递员被人家一口叫出名字,忸怩地点点头,跟在相亲似的:“哎呀,你都认识我了,不枉我追了你这么多年啊!”

银屠毫无表情:“我听说你最近自身难保。”

冥王非常诚实地叹了口气:“的确,但在这里见到你,却不出来打个招呼,实在怪遗憾的,不是吗?”

银发老人不再答话,又退了一步,开始卷袖子。快递员的笑容更灿烂,好似旧友重逢一般,也开始卷袖子。两个没有观众的拳王,准备在站台上来一场无差别的终极格斗赛。

但这场比赛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大批重装警察在数十秒内蜂拥而入,封锁了整个站台。车站穹顶,特种部队腰上系着安全绳悬垂而下,枪口对准快递员。子弹上膛,箭在弦上,不用说也知道,大家接到的通知是:凡有异动,格杀勿论!

一毛钱玩笑都不开。

快递员脸上掠过一丝极轻微的讶然神色,四周看了一圈,但毫无放弃的意思,像一条被围在当中的眼镜蛇,随时准备找到最细微的缺口突出重围。

可他所看到的却是站台入口处有一个神色冷峻的光头白人男子在大批重装警察的簇拥下出现,手中的飞去来精光四射。出入口被封锁,列车显然暂时都不会来,铁道两头黑压压的一片之中,闪着不祥的寒光。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这一切,对快递员来说,似乎都没有造成决定性的心理压力。

他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那位银发老人,这是在他对连环杀手的多年追捕中唯一一位能够正面交锋后还全身而退的对手。此时虎视眈眈,于左侧近身处掠阵,随时准备对冥王出手,毫无退却的意思——非常明显,他和警察们是一伙的。

快递员笑了笑,轻轻地说:“原来是这样。”

然后他似乎就放弃了。

他举起双手,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随即被加雷斯和如狼似虎的重装警察联手压倒在地,五花大绑,手脚都上了电子镣铐。这是兼具传统沉重的特性与现代高科技的电子镣铐,如果试图挣脱还会立刻爆炸。

他被拉了起来,加雷斯平静地说:“冥王,你好。”

冥王笑了笑,和平时一样,说:“加雷斯,你好。”

卷好了袖子却没有打成架的银发老头似乎被所有人忽视了。他拎起自己的包,无声无息地向站台出口走去。

作为诱饵,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大家都装作没有看到他,尽管每个人心里都在嘀咕:“这是通缉榜单上排名第一的职业杀人犯啊!就这么警匪合作、戴罪立功地跑了?”

三十四 丁通的交易条件

秋天到了,杂树生花,秋实累累。默默地望着庭院中的风景,我怀念着久未谋面的故人。具体怀念的内容包括:王八蛋咪咪和摩根好死不死非要动我的语言中枢,现在好了,我有事没事就要伤春悲秋,吟诗作赋,而且一旦开始了,不念完一首打死都停不下嘴来,这症状跟得了狂犬病是完全一样的。

我现在待的地方从内部看起来,是一套袖珍型的小公寓。三个单间——洗手间、卧室、起居室,每一个房间都有门,而且尽管陈设简单,该有的倒都一应俱全,相当人性化。倘若不考虑结婚生小孩那么复杂的问题,一个人住一住其实还挺舒服的。

但只要把起居室的大门一打开,就会发现事实的真相冰冷而粗硬,而且还一根根的。

一根根的栅栏,仅可容一人出入的小门上配了一把电子密码锁再加上一把沉重的灌铁水的实心大锁。

门外是一条长长的白色走廊,绕建筑物一周。走廊上均匀分布着黑色的牢房门,有四人间也有六人间,四个角落有将近七八米没有房间,只有密密实实的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