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前院里已传出杀猪般的惨叫。王五将小靳提到后院,先到柴房里搜出绳索,绑住手脚,吊在大殿后廊的梁上,顺手摸出身后的马鞭,“唰”的就是一下。

小靳开始还破口大骂:“死黑驴,王八蛋,敢到老子的地盘来撒野…”待抽到四五鞭时,已是涕泪交加,只是口中仍旧干叫道:“呜…等老子师父回来…哎呀!呜…”

萧齐冷笑道:“小兔崽子,还敢嘴硬。老夫问你,道曾师父究竟上哪里去了,你是怎么到这庙里来的?”

小靳怒极反笑,道:“嘿嘿,老杂毛…哎呀!老子说实话你不信,又巴巴的问个屁呀…哎哟!不是他在问我话吗,你他奶奶地还打?”

萧齐理着几根山羊胡须道:“要老夫信你也不难。你说的是道曾的徒弟,那我问你,道曾的俗名是什么?”

小靳道:“俗名?他…他…”支吾了半天,突然骂道:“死和尚,收老子做徒弟也不把名字告诉我!”

萧齐点点头道:“继续抽。”

“哎哟!他是真的没告诉我啊,有种你说说看?”

萧齐想了想道:“或许他真没有俗名…那你说说看,你师傅教了你什么功夫?”

“…没有…”

“抽三十鞭再说。”萧齐简单地道。

“哇啊!别,别!这位大爷,我…我说实话吧,”小靳苦着脸干叫道:“我不是道曾的徒弟,妈的,谁做他徒弟谁倒血霉…我…我只是他的跟班,帮他打理杂务、赚香火钱的。真的,谁再骗你谁生儿子没…”

萧齐挥手道:“行了行了,别诅咒了。你既然是道曾师父手下打杂的,那你说说看,道曾师父究竟有那些嗜好?”

小靳道:“他一个和尚,整日没完没了的念经,能有什么嗜好?哦…哦,别!别忙动手,我想起来了,他…他喜欢看云,喜欢跟乌鸦说话,还喜欢…还喜欢说蛮子鸟语!”

萧齐眼中寒光一闪既逝。他背对着小靳,无所谓地道:“什么蛮子鸟语?”

小靳道:“就是胡人的鸟话啊。我也不知道是鲜卑还是羌人的话,反正不是氏人蛮子的,那个我也懂一点。”

萧齐道:“是么?这么说…你师父常常跟胡人来往咯?”

小靳道:“胡人?我们常跟胡人做生意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萧齐嘿嘿笑道:“没什么,随便问问。你既这么说,倒使老夫多信了几分。老五,放他下来罢。”

王五松开小靳,放他下地。小靳全身被抽了五六道鞭痕,动一动就刺骨的痛,心中搜肠刮肚的怒骂,勉强坐到一旁的石凳上喘气。

萧齐木着脸道:“你虽然是道曾师父的手下,可是言行不正,败坏你主人的声誉。老夫与你师父也算神交已久,这是在代道曾师父教训教训你,记住了吗?”

小靳连连点头道:“记住了…”心里跟着想:“老子化成灰都记住你这个猴屁股脸杂毛老乌龟!”

萧齐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道:“那么你家主人到什么地方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你总知道吧。”

小靳怒道:“老子不是早…”一转眼看见王五杀气腾腾的脸,忙改口道:“…是,我家主人这个…到前面东平城去了,他自己说三、四天回来,不过难说得紧。你也知道,我家师父一到镇上,忙得团团转,有大户人家的道场,小家小舍的…”

萧齐截断他道:“你说过了,不用重复。”他盯着小靳上下打量了好一阵,皮笑肉不笑地道:“说说别的罢,小兄弟。你家师父好客吗?我是说…恩,这一两个月来,有什么人来找过他吗?”

小靳睁大眼睛,道:“找我师父?那可多了去了!”掰开指头,一个一个地道:“王家村张屠夫的肥老婆和她跛了条腿的女儿来还愿;李裁缝给他娘子算命,求到支下下签,倚在山门口哭了老半天;盛小二和她老婆来求儿子——他们家都七个丫头了。还有…”

萧齐眯着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小靳一遍,嘿嘿笑道:“小兄弟,你的嘴可真厉害呀…”

小靳刚要回话,突然脑后一紧,已被王五大手抓住,一把按在石桌上,用力之大,小靳一半脸几乎陷进石头里去。

萧齐继续笑道:“不过再硬的嘴,这位江南第一铁手都有办法撬开。”

小靳鼻涕眼泪流了一桌子,抽泣道:“大爷,你要问什么,倒是说清楚啊!”

萧齐冷冷地道:“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敢耍半点小心眼,老夫绝不手软。说!这一个多月来,有没有什么江南武林人士找过道曾?”

“没有!打死我也是这句话!”

“那么,”萧齐的声音愈发低沉:“胡人呢?”

“…有。”

萧齐干瘦的身子往前一探:“谁?”

“噶吱”一声,房门洞开,那少女身着一件灰白的僧袍走了出来。

那僧袍对她娇小的身体来说显得实在太大,袖子垂到膝下,后襟拖到地上。她走了两步,眉头微微皱起,想了一想,弯下腰抓住衣裳边,“扑哧”一声,如扯破絮般扯落一圈,直到露出光洁的小腿为止。

她赤着脚在青石地上左右走两步,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宽松,又把那扯下来的布撕作三条,一条系在腰间,顿时将她娇美的身材显现出来,剩下两条分别系紧两只袖口,好让手不至于被长长的袖子罩住。

做完这一切,她再举起手比划比划,确信装扮妥当了,方站定了,瞥了一眼三丈开外的萧宁。

萧宁早已是目瞪口呆面红耳赤,心脏好似就要从身体里跳出来,忽见两只碧然生辉的眸子看着自己,身子禁不住一战,退后两步,拱手颤声道:“姑…姑娘,在、在下江南萧、萧宁,见过姑娘!”

少女目光很亮,却不逼人,只在他身上略做停顿,便立即转到一旁的高墙上去。清冽的晚风传来什么声音,她定定地站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跨步向院门走去。

萧宁一惊,忙纵身跃到那少女身前,双臂虚拦,道:“姑娘,你…你要到哪里去?”

那少女看看他,再次侧头听了听,也不答话,继续往前走。

眼看她的身子就要直直撞进自己怀里,萧宁吓得浑身汗出如浆,往后猛退,叫道:“姑娘,别…哎…我爹他…你还是…”饶是他平日自命潇洒从容,此刻见到这少女,忽然间脑中一片茫然,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再退两步,后跟一阻,已碰到了院门口的石阶。萧宁想起爹的话,猛一咬牙关,眼睛死死盯着自己脚尖,定住心神,道:“姑娘,你还是请回吧。这门不能让你过去!”

那少女闻言终于停下,静静地看着萧宁。她既不开口,萧宁也不敢多说,两人就这么默默站着。

萧宁看不到她,只听到她低低的唿吸,自己也莫名其妙跟着她的节奏唿吸起来。他心口跳得越来越厉害,渐渐耳边只听见依稀的风声和砰砰的心跳声。他想:“她…她在看着我…在看我…我是怎么了,为什么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我…我…我可以看看她吗…”

这么昏昏沉沉地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已站了一百年,全身都似乎僵硬石化了一般,正想鼓起勇气抬头看她一眼,突听身后院子里萧齐一声怒吼:“什么人?大胆!”

萧宁被这一声震得浑身一跳,猛地抬起头来,但见眼前薄雾如梦,月色似水,哪里还有什么姑娘?

小靳脑袋被王五压,心中飞速闪过一个念头:“他是来害和尚的!奶奶的,老子跟你拼了!”但眼下装作要被压昏过去的样子翻白眼,吃力地道:“你…你放开我…给你讲…”

萧齐使个眼色,王五一把将他扯起来,嗡声嗡气地道:“你别急啊,慢慢编,慢慢想。老子还没有过够瘾呢,你一次就全说了,嘿嘿,倒他妈的不够精彩了。”

小靳摇摇头,抹去嘴边血丝,拼命陪笑道:“小的怎么敢再跟您老做对?说起来,这件事情就算您不问,小的也要到处说去的——今儿正是趁死和尚不在,偷偷下山,没想到老天保佑,就碰上您老了,您说巧不巧?嘿嘿…您道是怎么?那个死秃驴串通胡人!呸,老子最看不得的就是和蛮子勾三搭四的人,就算他平日里没有打骂老子,老子说什么也是要出首告他的!”

萧齐眉毛一扬,道:“真的?串通胡人在现下可是死罪,道曾道大师的名头这么响,你不要乱说哦。”

小靳呸地往地下吐口唾沫,道:“谁说假话,落地就变成乌龟王八蛋!”

萧齐向后院的方向望了望,道:“就是那个丫头么?”

小靳脑袋猛甩,道:“不不不!那丫头是什么人啊,不过是个逃难的。我们前面的王家村上个月遭胡人掠了,全村烧个净光…我和道曾到那里收尸体时,就她一个人还活着,可惜也中了尸毒。好不容易捡条命,不过脑子煳涂了,眼睛也坏了,烧得跟猫眼似的,哎哟那个惨哟…不是她。这个死秃驴是跟另外三个蛮子见的面。”

萧齐听他一口一个“死秃驴”,叫得倒是顺口,断无假装之感,但又总觉得变化太快,有些不太确定地看着小靳,问道:“三个?都是什么人。”

“嘿,蛮子都长那个样,吊精眉,三尖眼,血盆大口,熊腰虎背…不提也罢。不过内中却有一个女的。那女子说来古怪,您道怎么着?长着一头红发!”说到这里一顿,斜眼瞥了瞥萧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