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付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哎,若小弟有大哥一成功力,或许还有办法跟他对上一两招,看看他的家底,可惜当时小弟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只勉强来得及把刀往后一背,护住背心。那人就那么随便地伸指头弹了一下,‘啪’的一声,刚刀断为数截,我也被那力道震得跌落墙角。只听他粗声粗气地道:‘功夫太差,也敢出来诱敌,胆子不小。’”

阿清问道:“他长什么模样?”不由自住握紧了小钰的手。小钰的脸顿时苦下来,却也不敢动。

石付道:“我刚才还在跟钟大哥说呢,符申脸上戴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完全遮住了脸,那面具似乎是青铜做的。如果不是面有残疾不愿人知,就是要避开什么人。我当时身子半边酸麻,头上也跌破了,怎么也站不起来,当下只顾破口大骂:‘他妈的,老子不过贩几个歌妓,就是死罪么?阮老爷的小妾们十个有八个都是老子卖的,有种跟老子找他评理去!’就在地上撒混。那符申见我这样子,也拿不准,就叫几个人捆了我,押回衙里去。现在回想起来,八成只是有人见到小姐黑夜在屋顶穿行报告了他,他心中一直没底,乘这个机会出来故意打草惊蛇,想搅出些什么来。”

钟老大道:“对,听说这小子心狠手辣得紧,素来宁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若他知道点什么,早就大张旗鼓的搜捕了。你他妈的,还算有点急智。”

石付点头道:“那个时候,正好客栈放的火大起来。幸好我先用湿木盖住火,在它烧起来前已潜行了相当距离,符申也未疑心我是从客栈出来的,匆匆往客栈赶去。那几个人拖着我向反方向的衙门走去。我身上几处受伤,特别是符申那一弹指,劲力从背后直透到前胸,连出气都很困难,只想安安静静随他们回去,清醒一点再想办法。我记得…刚转过巷口,突听前面一名士兵喝道:‘什么人?’”

“话音刚落,我的肩头就一松,押我的两人不知道飞到哪里了。我往下跌落,一只手赶在我落地前扶住,有个青年的声音道:‘你家小姐呢?’小姐,这人是你的朋友啊。”

所有人一齐看着阿清,阿清一头雾水,摇着手道:“我的朋友?我根本…没有朋友。真的没有。”

钟夫人道:“先不管这个吧,然后呢?石付兄弟你接着讲。”

石付道:“也许小姐自己也不知道吧。我想看看他的样子,谁知他用黑布蒙着脸。我当时昏昏沉沉的,只道:‘什么小姐?’”

这下论到大家一起盯着钟老大。钟老大毫不畏惧,与众对视,道:“所谓:君子德高于智,小人智远于德。我是君子,你们吓不倒我!”众皆嬉笑,只有钟夫人笑着飞他一眼,钟老大全身骨头酥麻,得意非凡。

石付接着道:“他也不回答,托着我飞身而起,将我放在一棵大树上,道:‘别担心,我去救她。’说着转身不见了。我在树上伏着,耳听远远近近都是救火声,人人跑来跑去。不久就见客栈周围的几栋房子被人拉倒,阻止火势。我本想借机逃走,但自己伏的地方离地足有五、六丈高,凭自己当时的状况,不可能爬下去,只得在上等着。”

“又过了一阵,火势渐渐小了,我的头越来越痛,眼前迷煳,就快坚持不住时,那人又悄没声息地来到我身边,小声道:‘没见到符大人抓住你家小姐。’我听他声音,似乎是真的欣慰,没有做作。我想他胆敢监视符申的行动,也算够大胆了,今日听了大嫂的话,才知道他是艺高胆大。他背了我,问我城里有没有地方可以藏身。我想自己托的是私贩的身份,便想到钟大哥,随口说了。其实我只是想先避过一时,再去找小姐想办法出城,没想身子不争气晕倒,把大哥大嫂全牵进来,实在抱歉…”

钟老大怒道:“你他妈的不地道,石付!是朋友还装模做样,老子最讨厌你就是这点。你看不起老子是私贩子不是?”石付忙道:“不是!大哥误会了!”钟夫人也道:“石付兄弟,你为人最重义气,可有时候把兄弟情分看得太重,反不够豪爽了。当年你大哥受人陷害,被追杀逃了十三州。你变卖家产单人匹马上泰山,以命相抵说动泰山三老出面替大哥说情,怎么那时候又不嫌麻烦?”

石付羞愧道:“大嫂说得是。兄弟我…哎,不说这些了,大哥大嫂的情,我领了就是。日后…好好,也不说日后了。就是大哥说的,一世兄弟,还有什么你啊我的。”钟老大这才翻着眼道:“是嘛,这话才对。这个所谓…所谓…妈的,你把老子的话抢了!”

众人都是好笑,钟老大见夫人又好气又好笑盯着自己,老大不是味,一拍脑袋道:“茶水没了,小丫头,跟哥哥倒茶去!”小钰生怕阿清又捏自己的手,跳起来跟着他跑。

阿清道:“那么,这铜牌是怎么来的?”石付道:“是。那人听我说了大哥的名头和大致住址,就背我向这边来。他轻功很好,在屋顶上跑,一点声音也没有。他一边跑一边道:‘你们要出城,越快越好,不要超过后日,否则就没机会了。’我喘着气说哪那么容易走得掉。他突然停下,从怀里掏出这个铜牌塞进我怀里,并且附在我耳边说:‘用这个,但是一定要快,翠云楼之事,符大人还未得知,切记!’”

阿清长身而起,险些撞翻小几,失声道:“是萧宁!是他!”

石付惊道:“萧家的人?怎么…”

阿清脸白得发青,叫道:“快走,快走!他知道这里,他一定带人来了!他…他武功太高,我…我打不过他!小钰呢?得马上走!”说着跳过小几,向门口奔去。

石付忙道:“小姐,别慌,他不知道这里!”钟夫人也笑道:“你石付大哥这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随便露出藏身所。来,坐下吧。”

阿清疑惑地道:“怎么回事,他不是送你来的吗?”

石付道:“我只指了大致方向,就是不知道他的底细,不想让他知道太清楚。我本想自己来找,可他执意要送我,我只好装昏,让他不知如何是好。”钟夫人道:“可巧我与夫君出门查看,就遇上了,他离去之时,还说了石付兄弟的伤势,真是个有心的人。”石付接着道:“钟大哥这么讲究的人,怎么会住这里?他家在东门一带,这只是仓库与密室,就算那人想要寻我,此刻也当在东门寻找。”钟夫人掩嘴笑道:“今日我命几个小厮一整天都在我家附近查看,并无一兵一卒前来搜寻,也没什么可疑的人。哎,就让姐姐猜中一次,希望他真是好人罢。”

阿清听他二人一唱一和地说完,想了半天,方松了口气,重又坐回座中。钟夫人好奇地道:“妹子,你怎么知道他是萧家的,还知道他的名字?翠云楼上发生什么事了?”

阿清理理头绪,将翠云楼上的事简单说了一遍,道:“我开始还以为是他或主父忍叫的兵来,可是现在想想又不对劲。主父忍明知道我是女子,怎会只盘查男子?这个萧宁,怎么又象是来帮我们的,还送了这令牌来…啊,这令牌不是他偷的主父忍的吧?”

钟夫人拿起铜牌打量,笑道:“难说得紧!原来他是萧家公子,难怪家教不错,功夫又好。或许这位萧公子与妹子翠云楼一会,被妹子无双容貌折服,无可自拔,当然舍不得要来相助…”阿清满脸羞红,叫道:“姐姐说的什么话!他跟我是敌非友,怎么可能…”

石付道:“不管他是真想帮忙还是设下圈套,至少从目前看,我们并未吃亏,还得到这令牌。”钟夫人沉吟道:“这令牌能不能用还是问题。若是主父忍设下人马,见持此令者就抓怎办。他说符申还未得知,是什么意思?”

石付道:“不知道。大嫂说得不错,设若真是萧宁偷的主父忍的令牌,这令牌可就轻易用不得。”

阿清道:“什么叫轻易用不得?根本就不能用啊!这个萧宁,真不知道他到底上想帮忙还是要搞乱,做出这种事!”

石付笑道:“小姐,也不是不能用,而是看我们怎么用。有这东西,怎么也比没有好。”他站起来,绕着屋子走,一面整理思路,过了一会儿道:“主父忍身居要职,自己贴身的令牌都被盗走,实在不是什么见得人的事。所以,他即使下令捉拿持有此令的人,也必然只有高级官员或是巡城守卫才知道,要是平民百姓都知道了,那他主父忍从此还怎么在这东平城做人?嘿嘿!”

阿清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道:“可…可是我们还是不能用这令牌呀。”

石付道:“小姐,我们又不必非要凭这铜牌出城,办法多的是。自从封城以后,只有军马司有权出城添购军需,或是顺便替城中一些大商贾出货。我就不信,主父忍的密令会传到那里去。我只需到军马司要一张出城的通行函就行,有这铜牌,谁敢不给?”

钟夫人击掌笑道:“妙!付兄弟果然高招。我们有一批绸缎要出城,还正缺条路子呢,这好事就让嫂子做了罢。”拿了铜牌起身道:“我跟管家去一趟,安排妥细些,明日一早就走,误不了事。妹子先安心歇着,还是那句话,姐姐这里没人敢欺负你。”

晚上吃饭时,钟夫人外出打点去了,只有钟老大做陪,喝了两口酒,跟石付石全三人天南地北神侃,不经意又说到自家身世。阿清这才知道原来钟老大原本是江南书香子弟,偏偏不肯读书,只好飞雕走狗,游山玩水。二十几岁的人了,连说了几门媳妇都不要,还当着老爷子的面将媒人打出门去。老爷子一时气不过,亲手将他也打出了门。

直到娶了这么个能干的媳妇后,钟老大才幡然醒悟,从此不再浪荡。两人一合计,干脆远赴辽东贩起皮货来。钟老大豪爽重义,江湖路子宽广,钟夫人心细如发善通经营,忽忽几年,竟挣下大笔家业。后来东北战乱,两人就在这东平城落下了脚。钟老大白天照样喝酒赌钱,闲来还要听听花曲,外人看上去,似乎只是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其实暗中掌控着东平老大一部分地下买卖,黑白两道通吃。这么多年来,只有一次在山东附近失手,不仅货物被劫,还被几个寨子的人追杀,全亏石付下死力救助才得全身而退。

三个人喝起酒来就无节制,等到几大杯下肚,就开始痛骂时政,品评英雄豪杰,说到热闹处,几乎要掀翻桌子。阿清见他们三人喝得不象话,自携了小钰回房歇息。

进了房,阿清收拾好床铺,让小钰躺下休息。她本还想等钟夫人回来后问问情况,但刚才也喝了几杯酒,到现在酒劲在上来了,眼前渐渐晕眩起来,只得也躺下,只想蒙头大睡。

不知躺了多久,忽感有人在摇着自己。阿清勉强睁开眼,只见小钰坐在她身旁,见她睁开眼睛,小心地道:“姐…姐姐…”

“恩?怎么了?”

“你今天…没有讲小靳哥哥的故事啊。”

阿清过了好一阵才答道:“今天姐姐累了,不想讲了。小兔兔乖,早点睡吧。”

小钰也不坚持,一个人在床边玩,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后来不知是谁路过,外面几只狗叫得凶,她心中害怕,忙上了床,不一会儿便睡得唿唿作响。

又过了一阵,阿清慢慢坐了起来。她起身走到窗前,但见月上树梢,比之前日又圆了一些了。

“小靳,”她摸着冰冷的窗格,喃喃地道:“已经两个多月了…你还活着吗?”

唰地长鞭一甩,钟老大唿哨一声,驾着马车向前驶去,后面五、六辆马车跟着启动。坐在他车里的小钰好奇地探出头来往后看,钟夫人柔声道;“妹子,风大,小心凉着。”拉她坐回自己身边,放下了帘子。

阿清与石付坐最后一辆车,车子动起来时,阿清不安地挪动身子,摸了摸腰间藏着的匕首。石全一边打马一边道:“放心。钟夫人做事,没有不妥帖的。你现在是大小姐,坐得自然一些。等会儿就算有人来看,也是例行公事,千万别紧张,反而惹人怀疑。”

阿清恩了一声,靠在软软的靠背上,摆弄着衣裳。过了一会儿说道:“钟大哥跟姐姐两人真好。真是好人。”

石付呵呵一笑,道:“放心。总有一天,你也会遇上好汉子,过上平静的生活的。”阿清脸上一红,忙道:“我才没想这个呢…哎,我只担心能否顺利过关。”石付道:“有军马司的出城手签,再加上昨日大嫂通了关系,应该没有大问题罢。”

此刻太阳还未出来,街面上人迹稀少,只有纱一般的雾气四处弥漫。马蹄清脆敲击石板的声音、车轮的辘辘声,及早起的卖饼人与打更人闲聊的声音一一传来,阿清头靠在窗边,随着车子晃荡着。她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城市的一切本来离自己如此之近,却又仿佛两个天地,永远也无法融入其中。就因自己生而为羯人,今后的岁月里,就得永远这般奔波亡命么?前十五年,父亲,母亲,哥哥…那些灿烂的日子,难道真的只是一场美梦?

正在胡思乱想,暗自神伤时,忽听钟老大在前吆喝一声,石付忙道:“东城门快到了。”一拉缰绳,停下马车。有人大声喝道:“什么人?下车下车!”

钟老大笑骂道:“妈的,姜副,连老子都不认得了?”那人道:“原来是钟老大,兄弟这里可不…哟,钟夫人,今儿什么风把你也吹出来了?”

阿清偷偷掀起窗帘一角,只见钟夫人盛装而出,艳丽非常,笑道:“姜大人,你好!你瞧,这不是急着出货么,这年头,要做个事可都不容易。你也知道我们家男人,一根肠子通到底,什么弯也不会转,得罪了不少人呢。所以这不也只有跟着他走一趟,希望能了解些误会。来,我们也不为难姜兄弟,这是军马司的手令,您瞧瞧。”说着递上手令。

那军官接过看了看,顿时眉开眼笑道:“都是一个地方混的,抬头不见低头见,钟大哥的事不就是兄弟的事么?这个这个…按规矩,要查一查,哈哈,哈哈,也就应付一下。”钟夫人道:“那是应当应份的,请姜大人一一查来。”

那军官自然不去查钟夫人的车,走到后一辆,上车翻了翻,都是些锻子布匹。再走两辆,钟老大跟上去道:“仔细查查,这事可不能含煳。”一面将一个布包递上。那军官心领神会,大声道:“都是正经货物,没啥可疑人。前面的,开门开门!”

钟夫人笑道:“姜大人真是客气了,改天醉四方,兄弟一定要来喝酒!”那军官道:“那是那是!钟夫人请客,下刀子也得到场啊!”

几名兵士跑进城门洞,去推沉重的城门。石付看着钉满铜钉的厚重的城门慢慢被推开,突然脱口道:“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

阿清问道:“奇怪什么?”

石付捻着胡须道:“你说…翠云楼上刺伤主父忍,这么大的事,城里居然象没事一样,既没有搜捕,也没有完全封城,还容许商队进出。这也太宽松了吧。那个萧宁…那个萧宁一直说快走快走,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

阿清咬着小指头,道:“他…他应该不会说谎吧?”石付道:“小姐对他很了解?”阿清忙道:“不是!只是…只是希望吧。你真的觉得有问题吗?”

石付叹了口气道:“但愿…”